第298章 相殘(上)
六人位的木質餐桌上,擺放著幾個精致的食盒。
里面盛裝的,是“朧月”板長親切的刺身,和一些炸物壽司之類的小菜。
宋遠哲欽點的店家,想來用得肯定都是頂好的食材,吃口絕不會差到哪兒去。
然而羅生生落坐後,光是瞟了眼還在泌出血水的生牛粒,惡心感便疊加著心理陰影,讓她反胃都來不及,哪還有閒心動筷。
“不愛吃嗎?”
男人開了瓶白葡。
取杯時,他瞧羅生生正襟危坐,表情似有苦手,便散漫無心地問出了這句。
“我不餓,也不喜歡吃生肉。”
“哦?”宋遠哲狐疑:“你從前不是喜歡的?早年去關西,還特地拉我起個大早,拐去趟白浜,就為吃口新鮮的魚生,怎麼?不記得了嗎?”
他記憶里,那時她是相當開心的。
和歌山的白浜市場每天都會有現捕的金槍魚早拍,到了中午就是魚肉鮮切的展示,彼時人群聚集哄鬧,環境也紛亂喧雜,空氣里還彌散著漁港特有的咸腥——應屬宋遠哲最反感的地界之一。
但羅生生似乎很是歡喜,她對新奇的東西總抱有極高的熱情,也從不吝惜贊美,魚肉吃到嘴里,他覺得不過只是鮮嫩罷了,這女人卻能變著花兒地感喟,滿口“哦一西”“哦一西”個沒完……
又傻,又攔不住有些可愛。
“人是會變的,過去愛吃的,不代表現在就還喜歡。”
這話既是在說食物,也在暗暗點人。
宋遠哲聽出來了,心跳忽然錯拍的關系,讓他手中倒酒的動作不禁一頓。
“那你現在愛吃什麼?”
“簡單一點,清淡一點,溫和一點的,總之和你的口味,應該是不太相襯。”
“沒關系,我跟著你來,往後改就是了。”
細長的腳杯里,酒液清澈,透出淡淡鵝黃。
羅生生沒有拒酒,接過後淺抿著嘗了嘗味,佐餐的白葡大多會帶點微酸,適口性很好,暫且算是幫她壓下了些喉頭欲嘔的衝動。
“你別自說自話,我倆能有什麼往後?”
女孩話畢,又再飲下大口,頗有些壯膽的嫌疑。
“生生,不要太認死理,萬物總有變數,事在人為而已。”男人放下酒瓶,繞到身後,力度適中地替羅生生捏了捏肩頸,視线掃圈台面食物,忽而俯身湊她耳邊,溫言低語道:“既然不愛吃,那就不吃。我帶你起身轉轉,再看看家里別處也好。”
他句尾說得是“家里”。
因為名下置業繁多,宋遠哲提及住處,向來只講地名不愛帶指稱,往常就連德寶灣都輪不上的待遇,今次卻破天荒地,被他給用在了這間新屋頭上。
“你……”羅生生因被瘮到,身體不住打出個激靈:“你買下這里,到底想做什麼?”
“說了是生日禮物,買來當然是給你住的。”
“我不要。”
“呵。”
預料之中的答復。
宋遠哲聞言只淡笑了聲,沒有同她爭辯,手上改捏換拉,用極大的勁道,硬是把她從坐凳上強拎了起來。
知道反抗不過白耗力氣,羅生生也沒多做掙扎,初始踉蹌幾步後,便乖乖聽話地任他牽著自己,在屋里走動了起來。
“這是衣帽間,時間緊的緣故,林瑜說工程上大動不了,所以沒做加闊。你這人愛漂亮,以後要是東西裝不夠,我讓他把次臥騰了出來,到時再改也不遲。”
房間大燈摁開後,內里衣櫥的壁燈也隨之點亮,各色應季的衫裙掛滿半邊,另半邊陳列了十幾個價值不菲的包袋;正中的矮櫃,燈光直打向玻璃台面,珠寶和腕表的切面折射出火彩,更顯出滿室生輝的璀璨……
男人肩靠著門框,抱胸下看向她,話畢靜候了兩秒,心想聽她說句夸獎,或是罵句敗家也行,總之他都愛聽——
然而羅生生除了初始驚訝了一下,全程神色都很平淡,只簡單回了聲“哦”,根本看不出有幾多動容的跡象。
好是令人失望。
“往里就是臥室,照著你家風格來的,床做大了些。以前我去睡你房間,做的時候,好像不止一次怨過床小,可你偏就喜歡對著干,死也不願意換。”
宋遠哲忍住沮喪,話音落下後嘗試伸了伸手,想去牽她往里再觀賞一些細節。
但羅生生反應機敏,對方還沒來得及觸碰到自己,她就先人一步,往後退開了不少距離。
“我不想進去,說了只談正事的,你別老扯些有的沒的,白白浪費大家時間。”
說時她攥了下自己褲腿的側縫,握拳又松開,冥冥有些緊張。
“在我眼里這就是正事,比你那個要緊。”
因為不想提及程念樟的姓名,他便用“那個”做了指代,說話像個賭氣的孩子,格外幼稚。
“房子我不會要的,就算裝得再好,除了感動你自己,對我來說,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誰說沒有意義?”
宋遠哲轉身走到另邊,打開房門。
那是間嬰兒房,小床和玩具一應俱全,四邊圍繞是暖色的牆面,天花則嵌了星空狀的吸頂,燈光忽閃忽閃,莫名教人感到股溫馨。
待羅生生定睛看清內貌,她人整個就呆愣在了當場,四肢逐漸發涼,雙唇微微張啟著,卻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量。
“你現在拖著身孕,我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在外面吃苦。”
“一個人”三字被宋遠哲咬了重音,語氣也不再遮掩,聽來全是他慣有的陰惻味道。
羅生生聽後,眉眼急蹙,慌忙辯駁道:
“程念樟也不會讓我吃苦的!”
“生生,你是不是沒聽懂我的意思?要不要我把話說得更直白一點?”
宋遠哲昂首用掌心抹了把臉,呼出一氣後,緩步朝她方向走近。
羅生生見地上人影漸大,一邊離遠,一邊皺眉搖頭道:
“一個錢韋成還不夠,你是要程念樟也跟著從世界上消失才開心嗎?周五那場車禍是你做的對不對?那可是條人命!活生生的人命呐!遠哲,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現在都在做些什麼?啊?你知道嗎?”
“嘖……又來套話這招。”男人腳步頓住,眼色倏忽轉冷:“你是不是開了錄音?”
語氣里充斥著防備和拷問的森冷,了無溫情。
“沒有。”
“手機拿出來。”
“我說了沒有就是沒有——啊!”
正猶豫著要否轉身的羅生生,還沒來得及決定下一步該作何反應,脖頸就突然被宋遠哲給掐捏住,連同身體一起扯到了他的跟前。
男人動作利落,將她壓肩擒手摁向牆面,在體型和力道的懸殊下,讓她完全失去了所有掙脫的余地和可能。
宋遠哲在她身上摸索一陣,很快便找准位置,抽出了羅生生藏在褲袋里的手機。
他將其單手執握著,拇指輕點,連輸六個零解鎖後,果然在屏幕的左上角,發現了“語音備忘錄”運行縮起後的橙黃色小點。
他沒猜錯,羅生生剛才……
確實是在錄音。
“生生,你太讓我失望了。”
“嘭!”
手機砸地,發出聲劇烈震響。
此時恰逢零點,窗外遠山背後,亮起一簇試發的煙火,待它成功炸開後,接二連三的星花隨之在暗夜里升空,與湖面對影著,繽紛綻放。
這是宋遠哲送給羅生生的另一份驚喜,然而當下的他倆,卻誰也抽不出心神,能去留意到這場發生於室外的美好。
“本來你讓我別刺激你,有些話,我就忍住了沒講。但生生,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我,搞這些花招想設計害我。你說我沒有人性,你呢?你有心嗎?”
“放開我……宋遠哲!你放開我!”
“想救程念樟?可笑。你當自己為他犧牲,他就會對你感激涕零?別做夢了……程念樟到時至多只會當你是個不知好歹,被人隨意拿捏的蠢貨而已。連害死自己哥哥的仇人都辨識不出,還上趕著要嫁他,讓他來處理後事,呵……羅生生,你說羅熹要是泉下有知,他又會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