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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相殘(中)

  新華街46號,四樓東間,此時正亮著兩窗昏黃。

  輪值的陳勁端了碗素面進屋,擺放在程念樟跟前,語氣和緩地勸道:

  “吃點吧,這個張嘴沒事的,又漏不出個啥,沒必要搞絕食這套……而且再熬會兒就到48小時,出去以後,你就算掛念起今天,想吃咱院里的這口,估計也難再吃到。”

  這是句調笑,亦是個有收有放的問話技巧,意在攻破受審者的心理提防。

  程念樟聽聞後,沒作理會,只淡淡看了眼手邊正冒熱氣的碗口,突然聯想起去往醫院前,羅生生給自己做的紅湯奧灶——

  印象中,那碗面的賣相,比桌上這份肯定是要好上不少的。

  只不過當時心里梗著別事,渾不吝地嗦了兩下筷頭,不知滋味地喝下口熱湯,卻愣是敷衍大過享受,到底沒顧得上吃完。

  就那幾根細面,這男人原不當回事,未曾料想,最後竟會變成連日粒米未進的他,肚里僅剩的一點余糧。

  “早知就心平氣和吃完了它,指不定還能哄那女人多點開心,省掉些日後的舊賬。”

  程念樟如是後悔著,暗暗於心間自嘲。

  運動量驟減的關系,男人腕上的老萬國,因沒法自然上弦,走時會偶有不准。

  剛才聽陳勁提起時間,他低頭瞥了眼盤面里的指針,眼見離零點還有十來分鍾,窗外忽爾爆亮,天際出現一片紅紫,將男人堅毅側臉,也快速染上了不斷變幻的微光。

  他轉頭看了看,方才知曉,原來這廂竟是遇著了場盛大的夜放。

  “哪來的闊綽手筆,又不是什麼節慶,挑在這時候點炮,真是吃飽了有夠閒的。”

  陳勁咽下口自己的夜宵,無心同邊上做筆錄的同事,調侃著說出這句。

  對方聞言,瞥眼似在走神的程念樟,見他不像能撬開嘴的樣子,便摁關錄音筆,後仰著伸出個懶腰,閒閒回道:

  “中午吃飯,我聽樓下城管的同事有聊起,是個姓林的過來做得備案,說給女朋友慶生用的,派頭挺大。”

  “哦?這麼大排場,底下得蹲多少消防?就為哄個女人開心……”

  陳勁話到一半,手里夾菜的動作停住。

  他現在被借調參與專項掃黑,連帶有內部肅清的任務,對疑似貪腐或保護傘類事件,天然會有些職業敏感:

  “對方叫林什麼?兩會關頭,各地都謹小慎微,況且安城還是重點關注對象,上頭怎麼會批下這種鋪張?”

  “叫林瑜,雙木林,王旁周公瑾的瑜,應該也就個代人辦事的主。後山那塊是私地,外加近郊不禁燃,實際他們想放就放,這遭還特意過來和城管打了招呼,做事已經算蠻講規矩的了。”

  “林瑜?這名字有點耳熟,好像哪里聽過。”

  陳勁撅嘴搓了搓下巴,那里有些新生的胡茬,摸上一楞一楞,是他連夜來,少眠無休的佐證。

  就在他倆談資耗盡,閒聊即將告末的當口,邊上卻冷不丁,突然插進了個干啞低沉的嗓音——

  “林瑜是宋遠哲的私人助理,宋遠哲是宋毅的親弟弟。”

  “啪噠!”

  聽聞程念樟驀地主動開口,台上的錄音筆,立馬便被再度按下了開機。

  兩位警員反應敏銳,默契相覷後紛紛坐正,瞬間轉換狀態,神情嚴肅地,一同看向了身前這個倏爾頹唐的男人:

  “哦?你對他了解多少?可以的話,不妨和我們隨口聊聊,講講宋家這對兄弟的軼事,如何?”

  “呵,沒什麼不可以的。”

  ……

  觀棠,15層。

  此時,偌大的臥室,宋遠哲正形姿慵懶地陷在榻椅,隨手拿著個漆銀的兔頭擺件,漫無目的地把玩。

  另一邊床尾,羅生生則與他離遠坐著,安謐而呆滯地低垂下頭腦,將視线對在鞋尖,如座靜思的雕塑,久久未有言語。

  “想明白了嗎?要不要我再給你捋一捋?”

  男人淺笑,語氣是得勢後的輕佻。

  羅生生聽問,輕輕搖了搖頭。

  “不用,我只信他親口給我的解釋。”

  “他”,指得是程念樟。

  “哦?那就有些困難了,估計你短期應該是見不著他的。即便紀委肯放行,後頭還有公安在緊巴巴地候著。故意殺人是大罪,那個姓卞的,理論上並沒有作案動機,況且還是安保出身,怎麼看……也不過就個買凶受雇的打手。擒賊擒王的道理大家都懂,按正常邏輯,你說警方現在,到底會認定誰,才是更有主使嫌疑的那個?”

  “你。”

  “嘁!”宋遠哲一下沒忍住,拋去擺件,扶上自己前額,不禁被她的幼稚和嘴硬逗笑:“生生,空口無憑,講這種話是要拿出證據的,怎麼?你手里有嗎?”

  她當然沒有。

  羅生生深吸口氣,雙手勉力支起些上身,五指微微捏緊,在柔軟的被單上,自掌心發散,抓出了兩攤不大不小的褶皺。

  “你做這些,只會讓我覺得更厭惡、更害怕、更想逃跑而已。就算沒了程念樟,我一個人也好,找別人搭伙過日子也罷,總之是不可能回你身邊的。所以何必呢?為了件沒指望的事,給自己平白造出那麼多業障,真就不怕報應嗎?”

  “怕什麼報應?你都不要我了,活著也不過掰指頭算日子而已,呵,沒有一點意思……”

  宋遠哲說時捻動手指,垂眸看著,語氣雖然散漫,卻還是在話尾,泄露了稍許顧影自憐的底色,不似是句玩笑。

  “那如果我答應和你過,你就可以放了他嗎?”

  放了他?

  聽言,男人倏地攥指,捏握成拳,眸光隨她話落,登時變作犀利:

  “你要這麼明著和我換牌,就更沒意思了。”

  “不然呢?要想談下去,總該給彼此點盼頭吧?要是誰都像你,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話,我們還能聊些什麼?什麼也談不攏的。”

  羅生生說到這里,伸手捂住小腹,輕輕揉摁幾下,試著舒緩了些突來的疼痛。

  剛才被宋遠哲打個措手不及後,羅生生的頭腦便一直處在種懵怔當中,往事一樁接一樁地蹦跳出來,真真假假摻雜,什麼仇啊愛啊,好像都一下變成為了虛渺,教人生徒耗。

  但她不是喜歡自溺的人。

  無論程念樟過去怎樣,又是否真為洗仇用過那些陷害羅熹的手腕,“她是愛他的,她不想他從人間消失”這種想法,從沒有在任意時刻,有過分毫的退讓。

  如此,明確了信念,羅生生便咬緊牙槽,暫且將雜緒屏退,默默給自己鼓了把勁,五指微曲著揪緊衣料,沉下氣息繼續開口道:

  “我看你剛才在門外的反應,應該只是派人在醫院外做了盯梢,沒和醫生了解過我的具體情況。其實……嗯……其實……”

  宋遠哲坐正,視线輕移,不覺被她忍痛的動作和話里的支吾,給吸引走了注意。

  “其實什麼?”

  “嗯……我肚子里懷的這個孩子,你之前問是不是因為程念樟不想生養,所以才瞞著沒講。實際不是的,都是男人,他和你的想法沒差太多,也怕我朝三暮四,總有一天會跳脫著想逃,於是就患得患失地,希冀拿個孩子當作鐐銬,來把我給套牢……”說到這里,大概是想起了些舊事,羅生生不禁訕笑著吸了下鼻頭,待抹掉淚後,又追加暗罵了一句:“呵,傻不愣登的。”

  程念樟在印度時,曾夜半摟著她,聊起過些對孩子的暢想。

  那死男人說,他更偏向要個女兒,漂亮一點,機靈一點的最好;要是像她,脾氣作天作地,其實也無所謂,他生來就最吃這套……

  反正言之鑿鑿,講得有鼻子有眼,就仿佛出去買菜,還能挑來揀去一樣——

  說他不是痴傻,那又是什麼?

  “既然他想要,你又何必藏著掖著?”

  宋遠哲不喜看她說起程念樟時的樣子。

  太刺眼了。

  於是他未經細想就脫口了這句打斷,嗓音里滿是厲色,隱約還有些他絕不願承認的艷羨與妒忌。

  “因為懷上的時點尷尬唄,一月中旬時候中的獎,所以之前才一直憋著,沒和程念樟明說。現在他這個名義上的爸爸就要被你送去坐牢了,孩子到底是引產還是保胎,這個決定……遠哲,你說我又該找誰去幫忙定奪呢?”

  羅生生說完笑看向窗邊,表情在決絕中透著一絲慘然。

  她已經沒有籌碼可以再推了,孩子,是今晚這場賭局當中,她能祭出的最後一張底牌——

  成敗一舉的事情,選無可選,退無可退。

  宋遠哲消化完話意,瞳孔無光地望了她會兒,神情有片刻訥訥,而後隨一下深重的呼吸,整個人躬身前傾下去,支肘掩面,僵硬地坐著,沉吟良久。

  “生生,我不喜歡你現在這個樣子,變得一點都不可愛。”

  “我本來就不可愛,之前都是裝的,裝成你喜歡的模樣,成天裝傻充愣、虛與委蛇的,淨說些不想說的話,做些不愛做的事,還要忍著肮髒來和你上床……呵,實在是有夠惡心人的。”

  “一邊覺得惡心,一邊還要留我孩子,不矛盾嗎?”

  男人問到句尾,語調愈走愈低,直到趨於冷冽,是他心起殺伐的寫照。

  只見他屈腿自榻上站起,行走間,容色沉郁地卸去袖扣,隨手向牆邊拋了過去。

  終於靠近床尾,褲上的皮帶被他利落抽解,如同執鞭向羊的少年,“啪”地一下,甩打在了羅生生手邊空出的被榻床沿。

  “啊!”

  女孩捂耳驚叫,出於自保本能,反應過來後,她慌不擇路地,立時就彈坐了起來,一心只想外逃。

  然而兩腿還沒來得及站穩,雙手便被對方給一把捉牢。

  宋遠哲當下抿嘴蔑視著,捏死她的腕骨,不顧手中掙扎,直將羅生生的整個上身強推後倒,待她完全陷進軟床,便尋機跪壓,跨腿騎坐著,將人像條死魚般牢牢壓制在自己身下。

  “宋遠哲!你要做什麼?是要強奸我嗎?”

  男人提手解扣,不屑道:

  “呵,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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