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記恨
2月15號是18年的除夕。
早晨原本陷在睡夢的羅生生,被幾通視頻電話,給催著轉醒。
來電是她母親,藺安嫻。
接起前,羅生生沒有多想,以為只是自己媽媽普通的節日關懷。
她們母女平時視頻,因多是拉扯家常,各自狀態都很隨意,十分不拘小節,所以這姑娘也沒太顧忌自己性事後凌亂的形象,只隨手揉了揉眼,拉高被褥,將程念樟搭在身上的長臂甩開,便算做好了接通的准備。
程念樟此番被鬧醒,神情頗感不爽,他於惺忪中白了羅生生一眼,恰好瞟到她手機里的來電人,然後咽下咒罵,嘴里雖然仍舊不情不願地“嘖”了一聲,身體卻很識相地選擇背過,主動供出自己側肩,給她充當起了手機的支架。
“哎喲!囡囡,儂哪能看起來這麼憔悴的啦?血色啊沒有的,眼睛下面還都是烏青,嚇死個人的。”
“有……嗎?可能沒睡好吧。”
羅生生湊近屏幕看了看,倒是覺得還好,也就普通疲態罷了,沒自己媽媽說得那麼嚴重。
“那個戲不是說拍完了嗎?最近又不用工作,怎麼還能少睡……”藺安嫻說到這里,似是想通了什麼,忽而停頓,於咳嗽一聲後,掉頭找補道:“哦,姆媽忘了,昨天是情人節的。”
這不說還好,說了,羅生生臉上立馬竄上緋紅。
“姆媽儂瞎講什麼啦!”
“嘁”
聽聞她倆這段對話,也不知觸了程念樟的哪根神經,竟讓他一時沒忍住,無覺漏出了聲嗤笑。
男人的笑聲不算明顯,藺安嫻應當是聽不真切的。
但這並不妨礙羅生生對他心生出憤懣——明明自己才是罪魁禍首,怎麼還有臉面這麼不諳廉恥地發笑?
蔫壞死了!
羅生生越想越氣,在視頻看不到的被面下,她干脆直接曲膝上抬,給了程念樟後臀一下結結實實的猛戳,才算是泄憤。
盡管沒叫出聲,可程念樟身體還是因此有了大動,連帶著手機也跟著震顫,瞬間引出了藺安嫻的懷疑。
“囡囡,阿東是不是又在邊上?”
還是老一輩懂揶揄,一個“又”字,幾多精妙。
“嗯,他還在睡的,不用理。”
“喔唷,這孩子怎麼越來越懶兮兮了。”
“他以前就懶,只是裝得勤快,儂伐曉得而已。”
羅生生也是個活寶,明晃晃當著事主朝向長輩構陷。
這對母女一搭一檔,三兩個來回就占盡了程念樟便宜。
果不其然,程念樟聽聞後,當即回頭就給了身後一柄眼刀,埋怨中還頗有些欲要算賬的味道。
羅生生看見了,面上風平浪靜的,拿手捂住這人的俊臉,直接把他給推了回去,根本沒得搭理。
“伐講伊了,儂嬢嬢今朝過來啦,准備在家里吃年夜飯,帶了好多親眷,全都在客堂里坐著呢。儂今晚不是回不來嘛,他們就偏要我發視頻,說拜年的招呼總歸要打的,順道好長時間不見了,他們也想多看看你。”
羅熹能被保釋的消息傳開以後,今年的羅家一改往常春節里的冷清,由羅孝雲的妹妹羅晴帶頭操辦,邀請了不少親友前往匯聚悉尼,決心湊桌久違的年夜飯,來增添增添喜氣。
藺安嫻本身並不是個愛熱鬧的個性,但架不住他人熱情。
想來也是,身處異鄉,家道現今又似飄萍,能盡量多攀點親緣上的照應,換做是誰,都是不會輕易去做推拒。
“啊?那我這樣不像腔的,你也不早說……”
“都是看你長大的,頭發理理干淨麼好了,姆媽就帶你轉個圈問候一下,他們看不仔細的。”
話是簡單,但被褥下,羅生生正裸著身體,脖子和鎖骨上還有吻痕,萬一不小心露出,教親戚們看見,想想都是有夠丟人的!
可惜這頭她還沒來得及拒絕,藺安嫻那邊的背景,就已一瞬轉場,來到了客廳。
於是她只得用腋窩卡緊被子,由躺變坐,勉強拾掇一下容儀,扯出了個最擅長的假笑,拉近屏幕,想方設法來埋藏住那些放蕩的痕跡。
“喲,生生又變漂亮了哦,來,給姨姨拜拜,說新年快樂!”
最先入畫的是羅晴,她現在全職在墨爾本給自個兒女兒帶娃,手里當下正忙著應付外孫——一對三歲的混血雙胞胎。
她現下顧著孩子,眼睛都還沒看清屏幕,上來就先順口夸了句羅生生漂亮。
“姨姨,新年快樂!”
小朋友們拱手作揖,齊聲賀道。
“堯堯和高高也快樂呀!”
推開孩子後,羅晴從藺安嫻手里拿過手機,舉高曬了下客廳的全景。
里面坐得都是羅家的遠近親戚,他們將輪椅上打扮一新的羅孝雲給圍攏,朝羅生生微笑著招手,參差不齊地叫了她幾聲姓名,再簡單說了些祝詞,就算是拜過了新年。
“聽說我們生生交男朋友了,今年啊要帶回來給嬢嬢看看?幫你把關把關哦。”
“呃……”
提起男朋友這個話題,羅生生不禁掃了眼程念樟莫名安靜的背影。
鬧過這出後,她心里對他其實還有芥蒂,並沒有做好引他回去面見親友的打算,省得日後分起來麻煩。
於是這姑娘開口也就沒了機靈,含含混混的,猶豫感十分明顯。
羅晴立馬看出不對,但礙於親戚都在,也不好多問或說些敗興話來拂落羅生生和藺安嫻的臉面。
“他要是怕生就算了,以後有機會再見也可以的——”
“呵,我不怕生。”手機里,視頻對過的話音還沒落定,這頭就驀地爆出了句程念樟的插話:“晴姨,好久不見。”
他嗓音天生有些低沉,外加心情不佳的緣故,明明出口是句問好,卻聽來更像威懾,怪震人的,一下就把羅晴和羅生生都給唬得緘起了嘴巴。
少時,羅晴雖然長居國外,但每逢節假都會回國待段時間,對程英一家並不陌生,甚至還能算得上親近。
藺安嫻之前電話里也說過,侄女現在交的男朋友是趙程東。
她剛知道時不免有些錯愕,後來細想了想,琢磨了下言語,還是出口夸說了他句不錯,道了聲挺好。
其實好人還是壞人,乖仔還是癟三,世人心里都有一杆明秤。
趙程東是個好孩子,這是大家公認的事實,誰都沒辦法辯駁。
“哦……阿東也在邊上啊,生生倒是憋得牢,半句不說。”
聽言,羅生生的手機被坐起的男人硬掰了些角度,他便由此入畫。
這男人當下頭發亂糟糟,雙眼也是半睜不睜的,一看就是副剛睡醒的模樣,也不怕被人笑話。
“這麼多年沒見,晴姨你還是老樣子沒變。”
羅生生傻眼,沒想到他居然還會知道寒暄?
不過這句話語氣冷冷淡淡的,聽來也沒多像是句夸贊。
屏幕里的程念樟不似羅生生那麼小心,他大大方方露了自己整截脖頸,直至鎖骨都看不見有衣領的蹤跡。
羅晴見狀,大抵就能猜到他們兩人當前是個什麼狀態,臉上的笑容便逐漸僵硬了起來,好在她心思靈敏,步子移挪後,巧妙地把手機轉向了遠離親戚的那邊,幫他們一起避嫌。
“過年你和生生來伐?家里有喜事,你來的話,喜上加喜的。”
“來的。”
“哦,曉得了,那我把手機給嫂子,你是新女婿,要和丈母娘要多敘敘的。”
程念樟淡漠的態度讓人尷尬,於是羅晴找准機會,趕緊把燙手山芋又給遞回藺安嫻,一邊給,手上一邊還做了個掛機的動作,暗示她也少說。
時隔數年,得知要與這孩子罩面講話,藺安嫻其實並沒有同羅生生調侃時,表現地那麼輕松和坦然,相反,她的心境,實際正處在一種極度的忐忑當中。
她默默吞下口唾沫,用圍裙擦了擦並不見濕的干手,抻平衣褶,理了理額發,直到確認端方,才放心接過羅晴遞上的手機。
“阿東……還認得藺阿姨的吧?”
女人聲音顫抖。
這是句故作親近的玩笑,程念樟怎麼可能不識得她的樣貌。
化成灰都記得。
然而這男人聽後,卻長久都沒有出聲。
羅生生側目看向他,發覺程念樟眼里晦暗,情緒似有不對,便默默輕撫了幾下他的上臂,又把攝像頭轉回到自己這邊。
“姆媽,他不太習慣和人視頻,和我視頻也是這副木頭腔調的,有什麼話還是等我們見面再聊吧,反正過兩天就回去了,也不急這一句兩句的。”
“哦哦,我忘了,阿東是話少的。”
“嗯,那我就先掛了啊,回頭再說了。”
“掛吧。”
視頻中斷,手機慢慢熄屏。
藺安嫻剛才一口氣提著,憋悶了太久,終於吐出後,非但沒有感受快意,竟還莫名覺到了幾許痛心。
這孩子……終究還是記恨的。
她如是想。
客廳里,不知是受了人多的刺激,還是聽到或感知到了些什麼,一向木訥痴傻的羅孝雲,突然在此刻顫顫巍巍地舉起右手,伸向了藺安嫻所在的方向。
他嘴里嗷嗷嗚嗚也不知想表達什麼,藺安嫻當他是想解手,便推自己丈夫去到了洗手間。
關上門後,羅孝雲並沒有如往常般變作安逸,靜候她的服侍,反而將妻子袖口拉扯,極其努力地調整嘴形,不斷地重復著一個類似於“哆”的單音。
“哆?是躲嗎?嫌人多了?”
羅孝雲是聽得懂人說話的。
藺安嫻問完,他並沒有停,又繼續開始“哆哆哆”個不停。
中間他似乎有嘗試在變換發音,初始是“哆”,後來聽著又像“都”,直到最後“東”字顯露,藺安嫻才終於明白,刺激他的——
是趙程東、阿東這個名字。
“你現在叫有什麼用?人造孽就是要還的”
“都是大家的命。”
“儂曉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