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除夕
程念樟的票務事宜基本都是團隊在負責,小謝給兩人訂的返澳航班,時間在17號上午,從北京直飛。
除夕這天,程念樟按原定計劃,要去參演春晚。晚會是直播的形式,連帶著下午彩排,叫他幾乎整天都得待在北京。
次日是初一,工作室放假,遂沒有給他安排通告和行程。這男人也毫不猶豫,為了少些輾轉,出門前裹挾著羅生生,非要帶她一道奔赴北京。
去年十二月他們冷戰,羅生生悶不吭聲找宋遠哲私奔的那場教訓,給程念樟造出的陰影,至今還在他心里留存。
兩人但凡再鬧矛盾,這件舊事都會被他拿出來反復咀嚼,分析羅生生行為里的異常,以此防微杜漸。
在他眼里,人與人之間,萬事萬物不過博弈,攻防而已,愛情也無出其間道理。
程念樟頭腦很通透,昨晚面上像是把她哄了回來,但這女人在言辭和態度上,明顯不如之前親熱,時不時透露出一種自留後路的隔閡感,讓他吊著心,怕她不過又在演戲應付自己,仗著一身輕,拍拍屁股就要再次遠走。
真想拴住人,無憑無據的戀愛關系,終歸還是脆弱了點。
這男人心里算盤打得比誰都精,等從澳洲回來,有些事情在他這里,肯定是要加速提上日程了。
抵京後,羅生生被單獨安排,與程念樟分頭,跟著卞志恒去往了酒店。面上說是讓大塊頭照應安全,更多還是有點看管的動機藏在背後。
“卞師傅,上回劇組的事,查得有眉目了嗎?”
收拾行李的間隙,見對方總是凝著面色,抱胸盯向窗外,羅生生便隨口起個話頭,妄圖打破氣氛里的沉悶。
“送照片的人找到了,不過對方也只是個跑腿的,後頭是誰指使,目前還不清楚。”
“哦……這麼復雜嗎?”
“也沒多復雜,人到了高位,四面八方自然什麼樣的目光都有。這種事念樟早習慣了,你既然選擇待他身邊,便要做好面對風險的覺悟,不然剛開始就索性別去招惹,多簡單的道理,你說呢?”
聽言,羅生生手里翻揀的動作,忽而有片刻停頓。
“我沒抱怨的意思,你們不要總惡意揣測我的想法。”
“惡意嗎?呵。”
卞志恒撇嘴冷笑了聲,對於她的指摘,並不以為意。
這兩人談戀愛,分分合合的,每回一有風吹草動,他就會被拎出來當愛情保鏢,折騰次數多了,就算和程念樟交情再篤,也難免會心生出膩煩和厭倦。
但其實羅生生也不想叨擾他們,尤其像今天這種闔家團圓的日子,還硬要讓人出工,她也過意不去。
“卞師傅,送我到這兒就行了,大過年的,你也早點下班,別太辛苦。”
“等念樟回來我再交班。”
羅生生訝異。
“那不得待整晚?”
“嗯。”
“不太好吧……咱倆孤男寡女的,萬一生出誤會,你不怕講不清楚嗎?”
這姑娘說時,特意把開衫裹緊,裝出了一副怕他猥褻的戰栗腔調。
卞志恒聞言挑了下左眼眉弓,回頭掃向她的眼神里,寫滿了出自本能的嫌棄。
“放心好了,我對你這種干巴菜,沒什麼興趣。”
“你嘴里當然這麼說。”話到一半,羅生生刻意甩頭,故作風情地撩了撩頭發,絲毫沒把“干巴菜”的折辱放在心上,反而得寸進尺道:“但你心里怎麼想的,誰又知道呢?”
“神經病吧你!”
“我就勸你避個嫌,沒必要那麼刻板地照著程念樟的吩咐做事,我倆這麼不對付,要是單獨待上整晚,你自己想想能痛快嗎?”
話畢,她等了會兒,見卞志恒沒反應,又繼續補道:
“我總要上廁所、洗澡的,你不見得連這些也盯著吧?他叫你看管我這事兒本來就不現實,所以你也別太執著了,北京這地兒,我人生地不熟,能跑去哪里?他患得患失發毛病,你腦子清醒,難道也跟著一起發癲嗎?”
原來她也曉得程念樟在患得患失。
“既然知道症結,就少作一點,他是想安安穩穩過日子的人,本性不似你這樣,整天就會顛來倒去地折騰個不停。”
“嚯,你們男人倒是挺會相互體諒的嘛。他不好的地方,怎麼就從來也沒聽你提起過?張口閉口只會讓我三從四德,他出去找女人就一個個全當睜眼瞎。咋的?是當年剪辮子沒剪到你祖宗頭上,還是拆裹腳布的時候漏了你家小腳,不會都二十一世紀了,還在迷戀著舊社會夫綱父綱的男權味道吧?”
“呃……”
亂七八糟的。
被她突然上價值這麼一說,卞志恒不竟陷入啞然。
他沒讀過多少書,光是消化羅生生話里的邏輯就要花費好一陣腦力,更別提出言反駁。
“好了,卞師傅,大過年的咱也別吵吵嚷嚷,反正你房間就開在隔壁,我們各管各不也挺好,何必非要面對面給彼此心里添堵?犯不著的。”
羅生生說這話時,趁對方木訥,干脆直接上手把人推到了玄關,而後開門,抬手朝他做了個“請”的姿勢,以表送客。
“啪噠。”
等房門落鎖,半推半送碾走了這尊大佛,羅生生背靠著門板,才算終於把從昨夜淤堵到現在那口濁氣,給吁了出來。
其實她當前還沒想好這段感情的未來,也沒完全下定決心回頭。可偏偏程念樟這個壞心眼的,是抓住機會,就一點獨立思考的空間也不給她留。
這死男人昨晚一時漏嘴,說她和宋遠哲的關系,也沒比他和張晚迪的好到哪去。
那就不禁要讓她揣想了……他和張晚迪,到底是怎樣的關系?
羅生生想不明白,程念樟看起來,並不是個攀援富貴的個性,每當提起張晚迪,言辭間也能經常聽出他不自覺曝露的嫌惡,基本都是些很下意識的反應,論他演技再好,應該也沒法把戲做得這樣周全。
所以他老是神神叨叨的,到底是在籌劃些什麼?又最終想達到怎樣的目的?
這些超出認知外的設問,真是越琢磨就越讓人頭疼。
比起情愛里的糾葛,程念樟身上那股不見底的難測,可能才是真正讓羅生生對將來膽怯的緣由。
今夜春晚的節目單上,標記程念樟客串的是個小品,按計劃將在十點左右播出。
大概是卞志恒偷偷告了小狀,這男人在出妝到上台不到半刻鍾的罅隙里,竟還特意撥出冗余,給她打來了一通電話。
“在做什麼?”
“剛洗完澡,正盤腿坐床上看電視,等你出場。”
“哦。”
電話里,程念樟那頭的環境聽來很是嘈雜,有後台執行導演的催促,主持人飄遠傳來的串場講詞,其他演員的雜沓腳步和熙攘交談……
然而盡管這樣,羅生生還是能從一個飄渺的氣音里,辨別出電話那頭的程念樟,應當是有在笑。
“馬上就上台了,不抓緊點准備,給我打什麼電話?”
“有點想你。”
“嗯?”
這才分開多久?
怪肉麻的。
“志恒說你沒吃晚飯,台里剛剛加訂夜宵,我就讓小謝托人帶了份大董的套食,結束後帶回來,正好我也餓著,我們一起吃些,也算是過掉了除夕,你覺得怎麼樣?”
“哦……”他突然這麼貼心,羅生生竟還有點不太習慣:“少帶點吧,我最近胃口不好,怕吃不掉。”
“是嗎?那我讓他們挑揀一下。”
“嗯嗯,知道啦!”電話那頭的背景音里,出現了幾聲這個男人的姓名:“有什麼等會兒再說吧,我都聽到後面有人叫你了,再不Stand by,小心出表演事故,被吐槽博主掛上熱搜,給全國人民當新年笑話群嘲。”
程念樟聽言,抿嘴無聲笑了一記,回頭朝場控比了個“OK”的手勢,方才重新與她開口。
“那我去工作了,直播會有幾分鍾延遲,現在主持已經快說完串詞,前台在喊候場,等會兒結束了,我再打給你。”
事無巨細的,好像生怕她懷疑什麼似的。
“先忙正事吧,我看著呢,你當我坐在台下就好,不用老惦記的。”
“呵,要是你真在就好了。”
說完這句,男人沒等對過答復,在工作人員的催請下,先她一步按下了掛斷。
羅生生拿下手機,望著跳轉後的屏幕,心里不禁空落落的。
電視里的直播,就像他說的那樣,確實會有幾分鍾的延遲,她再抬眼看向床前的熒幕時,里頭主持人才剛剛出來串場,而實際現在演播廳內,程念樟應該已經演完了下一個小品的開頭。
彼時,她突然領會到了些他說“想她在”時的心情,可能他們的人生錯步太久,如今終於相聚,卻又總有這樣那樣的偏差,讓人不得安寧……
當看見男人穿著一身喜慶的紅色西服出場,羅生生頓時覺到好笑,心想原來這個平時酷愛算計的男人,也會有這麼傻里傻氣的時候。
體內涌上的熱意,教她禁不住對向電視,笑罵了他一句——
“戇度。”
在她悉心觀看的中途,剛放下的手機,驀地開始“滋滋”不斷地發出震動。
翻面過來,粗瞧是個陌生的號碼,羅生生也沒做搭理。
但對方特別執拗,一連撥來四五個電話,中間沒做任何間隔,不似正常詐騙團伙的套路,蹊蹺的行徑讓人倍感可疑。
等電視里程念樟的節目終於結束,她好奇地按下了接通,想聽聽另頭到底是個什麼來歷。
“喂?”
“你在哪個酒店?”
羅生生愣住。
電話那頭的男聲她很熟悉,是宋遠哲。
“生生,先別急著掛,羅熹出事了,你拿好護照,告訴我地址,我現在立馬過來接你。”
“我哥……出什麼事了?”
“不是太妙,我建議你先做好最壞的心理准備,這樣臨到見面,可能會稍微好受一點。”
……
春晚正式結束已是初一的凌晨,程念樟謝完幕,同各人拜別後,方才得以回到酒店。
房門打開的瞬間,內里是黢黑一片。
他插上卡,點亮室燈,行步後,默默將大董的食袋放在桌台,捻手松開另人窒息的領口,滿身疲態地坐到了床尾。
他側目看了眼,邊上是羅生生於被褥上遺留的凹痕,觸手還有些溫熱。
“叮”
火機開合,指間輕夾的長煙被點燃。
程念樟猛吸一口,再仰頭吐向天花,看白霧迷眼。
“次次都是這樣,真是沒有半點新意……”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