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面診
程念樟攜著羅生生,在印度待了整整一周後,方才回到國內。
那天試穿完紗麗,巴德直接帶他們加入了灑紅節的游行。
印度人生性質朴,大多外放且熱情。
一看到羅生生穿地像個新娘,就也不管他們是否異族,紛紛按照當地習俗,朝兩人拋灑紅色花粉,獻上了對新人美滿婚姻和愛情長久的祝福。
大概是羅生生和程念樟的樣貌打扮實在養眼,一路跟著人潮行走,無覺間吸引了夾道兩邊,越來越多的目光,各種飛花和口哨也隨之而來,接踵不斷。
中途他們還偶遇到個賣萬壽菊的小販,為了招攬生意,直接把兩人當成模特,掛上他自制的瓦瑪拉花環,將這對男女新郎新娘的身份坐實,造出了新一波人浪的歡呼和簇擁。
在這種荒誕不經的氣氛當中,一場祭春的盛典,硬生生被演化成了慶祝“婚禮”的狂歡。
圍繞身旁的手鼓和祝福,被愛人牢牢牽握的手心,還有那些不似人間的色彩,以及身處異境,無懼緋言的恣意……通通都在同一時刻降臨,讓羅生生不禁覺到陷在夢里,但她又十分肯定——
這絕不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幻境。
當天下午游行結束後,就像《盜夢空間》里的陀螺突然停轉,羅生生左手的中指上,也變戲法似地被套上了一枚Graff的鑽戒。
戒指嵌得是顆三克拉的圓鑽,來自Promise系列,寓意承諾。
程念樟誆說這是他路上隨手買的,卻偏偏選中了最受歡迎的求婚款式,和最難定的克拉大小。
這男人總是這副死樣子,明明給了十分的心意,永遠只肯道出其中三分,好像生來就和浪漫有仇似的,別扭又擰巴。
羅生生彼時看著指面的璀璨,默默在心里琢磨他近幾日來的“算計”——
“騙子。”
“活脫脫的大騙子!”
想通後,她忍不住將程念樟給鞭撻腹誹了一通。
然而就算知道被男人擺道,這姑娘本心里,也還是被開心給占據了大頭,罵歸罵,臉上的笑意是從始至終……都沒見有過消停的架勢。
這廂借助外力,程念樟算是把婚給囫圇求了下來,雖然沒明說,但憑羅生生的頭腦,一來沒做推拒,二來後面幾天戒指也戴得心安理得,那變相就是答應。
不過由於羅家目前正處喪期,按慣例,紅事至少等白事過去百天才能落定。
回國後,羅生生就和程念樟簡單商量了下,再聽取藺安嫻和羅晴的意見,把領證日期粗定在五月八號,婚禮則選在了男人的生日——七月十六。
這兩個日期都是當年大熱的黃道吉日,尾數又是八和六,時點十分好記,外加月份處在春夏,氣候也相當得宜。
當時電話里剛敲定日子,程念樟覺得妥帖,轉頭立馬就讓小謝排空了檔期,先斬後奏,完全沒給羅生生任何反悔的余地。
一連串組合拳下來,著實打得人腦懵。
前半個月鬧分手,後半個月就談結婚,這事兒無論放現實,還是編故事,聽著都多少沾了點魔幻現實主義的味道。
講實話,羅生生全程也是挺恍惚的。
她能感知到自己在被程念樟給推著走,但除了覺得太快,她又實在找不出任何能夠說服自己,去反抗這個男人的理由。
經歷了那麼多起起伏伏,羅生生已沒剩幾多膽量,再去獨自做出任何人生的重大決定。
現在既然有人願意背著她走,替她抉擇,幫她承擔後果。
那就算不想輕易認命,如今也似乎到了種不得不認的境地。
說白了,半推半就而已,本來就是怯懦者,殊途同歸的宿命。
沒什麼大不了,也沒什麼不好的。
進入三月,為了處理手頭積壓的工作,程念樟整個月內行程,基本都是排滿的狀態。
偶爾有天夜聊,羅生生在電話里,嫌一人在家無趣,就和他發了點工作上的牢騷。
誰知第二日,陳珂便傳來消息,說和Robin團隊已經做好溝通,等對方從印度回來,就可以交接掉剩余的人事關系,正式安排她成為Studio M的常駐一員。
《簡東傳》當時在印的拍攝,實際將近尾聲,掐指算來,離返程大約也就剩個三四天而已。
等入職以後,按大壯那頭的說法,就算沒有簽進項目,羅生生也得朝九晚五地去往基地報到,末尾這大塊頭還告誡她,國企對考勤看得很嚴,讓她別想著再像從前劇組那樣,仗著有男朋友撐腰,就敢明目張膽地和別人搞差別待遇。
這話看似難聽,但以目前透露的口風,尤壯壯大概率將會是她日後的直屬上司。
既然定性了上下級,那無可厚非地,出口的話,肯定要比從前嚴厲,方能凸顯領導的威嚴。
羅生生是明事理的人,並不會把對方態度的轉變給記掛心上;只不過一聽要坐班,這姑娘卻不禁有些苦惱——
心想肚子里的事,再怎麼樣,最晚也要在上崗前弄出個結論。
本來已經給人沒什麼職業精神的印象了,要是簽約時懷了孕不說,那往後職場上,肯定有得是小鞋,給她來穿。
於是第二天,這姑娘大清早就跑去醫院,掛了個婦科的門診。
一系列檢查做下來,醫生指著B超結果,從卵囊的大小分析,估計胚胎著床,大概在六周左右;而後又從她的口述和子宮影像當中判斷,懷孕初期性生活不當,以及過度用藥,導致目前宮外孕的傾向似乎有些明顯。
建議她兩周後來做個復檢,依據胚胎的發育狀況,到時再決定孩子是去是留……
這個診斷,醫生的重點全在後頭,而羅生生卻只注意到了開頭的孕周——
著床六周,也就是四十二天。
往前推一個半月,那懷上孩子的時間,不就正好是一月中旬,他們三人在廣州最為混亂的那個時候。
真是糟心……
醫生看羅生生聽診後面色變得愈漸不佳,還當她是在為孩子的死活擔憂,便出於關懷,又加補道:
“現在還是早早孕階段,誤診是常有的事,後面說不定會有很多變數,最後發現是個健康的寶寶也不一定。作為准媽媽,目前頭等大事就是要放平心態,況且你還年輕,各方面指標都不錯,即使這胎遺憾錯過了,好好養身體,和愛人做好備孕,新生命也很快就會重新降臨,不用把它想成是太過嚴重的問題——”
“大夫……”診桌對面半途忽而出言,將其後話打斷:“如果我不想要這個孩子的話,今天就能流掉嗎?”
醫生錯愕。
雖然羅生生是獨自前來做的面診,但他之所以會說剛才那段話,恰恰是看見了女孩無名指上的婚戒,認定她已婚,才溫言給予了安慰。
現在這姑娘毫不猶豫說要流掉,倒搞得方才好意,突然變得不倫不類了起來。
“流產的話,一般我們優先建議人流,目前做無痛,有術前麻醉,需要家屬簽字。選藥流,那一天是解決不了的,至少用藥三天後,才能來醫院做排卵。按你目前狀況,估計還會有清宮的風險,沒家屬在場也不行。所以建議還是先回家和自己先生,或者家里人商量商量,別太武斷了。”
羅生生聽完垂頭,沉默數秒過後,才壓低了聲量,小心翼翼地與之開口道:
“我……我不是很想他知道我懷孕……雖然這麼說很唐突,但大夫,我還是想冒昧問一下您,如果遇到這種類似的狀況,別人都是怎麼處理的呢?”
婦產科的醫生,對各種墮胎的情形,早已見多不怪。
其間無非就是些家長里短,男男女女的糾葛。
他們聽多了也不會對患者細問,至多不過嘆出口氣,給了她個千篇一律的答復:
“抱歉,我們是院方,只會告訴你正規的流程是什麼。私事上,我建議夫妻還是把話說開會比較好,如果以後還要孩子,那臨到產檢,你終歸也是逃不掉的。與其到時說不清楚,還不如現在就挑明。畢竟……拖延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
醫生面診接近結束時,和對待其他普通孕婦一樣,給羅生生開了點保胎的藥,敦促平時注意休養,工作別太勞累雲雲。
走時順帶還提醒了她一句,這兩周可以跟愛人把事情溝通清楚,等復檢結束,再做決定,其實也不算遲。
羅生生坐到後程,頭腦已經變得空空茫茫,根本分辨不清對方具體講了些什麼,嘴巴里只會“嗯嗯”“哦哦”地附和,看著很是木訥。
走出醫院已是過午,天色卻極度陰沉。
她坐在巴士站的長椅上,拿出手機,想也沒想就給程念樟撥去了個電話。
然而對過大約在忙,匆匆掐斷後,隔了好幾分鍾才簡短地回了羅生生條文字的問詢。
他問她“怎麼了?”
羅生生努了努嘴,憋回鼻頭突然上衝的酸勁,手指微動,在對話框里,把“我懷孕了”四個字,變換著語氣詞和表情符號,打了刪除,復又刪了再打。
糾結幾番過後,終究還是欠乏膽量,只回了那人一句:
“我想你了。”
自此,屏幕上就未再有什麼動靜。
程念樟沒接茬,她也沒再說話。
“先等等吧……”
羅生生盯著熄屏的手機,於心頭默念:
“等兩周以後,確認是個死胎,那就誰也不會有負擔,處理起來也會更加自然。”
“嗯……應該就是這樣,不會有問題的!”
“兩周而已,很快就過去了。”
“很快的。”
她如是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