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孩子(上)
望向遠處的天際线,待日落入海,整個孟買便瞬間埋進了暮紫的夜色當中。
樓下聲響,隨人眾的不斷聚集,變得越來越喧囂,也越來越讓人煩躁。
游行的隊伍里,有人不經意抬頭上看,大概是透過窗縫望見了什麼,忽而屈指放入口中,輕浮地朝著他倆房間所在的方向,挑眉打出了聲調門兒奇高的繞音口哨。
單是調戲不夠,而後那人還用印度語與周圍起哄,搖頭晃腦地,也不知在和同伴調侃著什麼可樂的事情,只瞧他們說完大笑,又向這邊送上了新一陣此起彼伏的哨浪。
羅生生見狀,全身惡寒,皮肉立時冒起一層雞皮。
於是這姑娘趁身後愣神的當口,趕緊把人下臂從自己身上扯松,接著一手捏牢胸前,合攏住襯衣;另一手則關起窗戶,拉實簾布,徹底杜絕掉了被外界窺私的可能。
“我不懂……你難不成是想給羅熹守孝?別太荒謬!”程念樟被她動作喚回了心神,捋清思路後,因意識到不對,眉宇間驟顯凌厲,連帶著出口的語氣,也聽來很不開心:“悉尼就算了,羅家那房子隔音不好,真做盡興了,我怕你嫌藺安嫻聽見,會有尷尬,不做也情有可原;現在到了印度,回了這里,也沒人再來管束,你又怕個什麼勁?”
“沒怕什麼!我就一普通人,普通人就是會有沒興致的時候,又不是動物,眼看春天來了,無時無刻都能發情……” 被他理所當然的論調給一下刺撓,羅生生心底的火氣,就騰地被衝了上了顱腦:“不想做就不做唄,多簡單的道理,哪有那麼多原因。”
她的這段話,前句意涵著拒絕,後句則順道將男人貶損,說他沒個人樣,入春發起情來,和動物也無甚區別。
程念樟是什麼耳朵?
怎會聽不出來?
彼時,他心里指不定已有多少髒詞開始醞釀,就差從嘴里蹦出。
然而情緒匯集,臨到開口,也不過句:
“隨你。”
終究還是選擇了吞下反駁,自退一步,沒再與她進行任何自降身價的掰扯。
說完這兩個字,程念樟將羅生生給放離自己,轉身撈起床上散落的衣物,褪去長褲,獨自走進浴室,決心開水衝涼。
全程他都冷著副臉孔,憋著股勁,緘口未與對方出言半句軟話。
這人的脾氣,看著好像來得十分突然,不似他以往的個性。但實際前幾天里,像今夜這種情形,已不知在兩人之間重演了幾多遍數——
只要程念樟一有求歡的苗頭,就會即刻被羅生生用各種冠冕堂皇、不容置喙的理由,給當頭潑上盆冷水。
像是嫌他似的,特別傷人。
其實伴侶對待性事態度的轉變,往往與厭倦情緒的消長,有著不可分割的關聯。
程念樟也並非多有需求,大部份時候,他不過只想試探試探羅生生的反應。
畢竟人的相處,都是需要正反饋來彼此加固的,無論這男人再怎麼厲害,也終歸逃不過這條情感維持的鐵律。
羅生生瞧他耍脾氣,懨懨著撅起嘴,目色穿過半透的玻璃,望向了氤氳中,男人被熱氣和水霧繚繞的身體。
她就這麼失神呆看了幾時,而後扶桌默默坐下,擦亮火柴,把剛才沒點著的那根线香,又給重燃了起來。
煙霧裊裊升騰,空氣中霎時彌散白檀的香氣,予人以舒緩,還人以鎮定。
羅生生深吸了一口,再慢慢吁出。
懷孕初期,多聞這些熏香類的東西,可能會有先兆流產的風險。
這姑娘因為沒有經驗,也沒人幫忙提點,害她犯下這種低級的錯誤,竟也無知無覺。
自宋遠哲來羅家鬧過,點醒頭腦,羅生生第二天沒頂住煎熬,就去買來驗孕棒,自測出了兩條嚇人的紅杠。
懷孕不是小事,羅生生不敢輕易和程念樟明講。
沒有孕檢,就不知孕周,光憑當前的狀態,她根本無法確定孩子的生父到底是誰……
一切都要等回國做掉篩檢,方能塵埃落定。
如果到時查出受孕的時間點尷尬,以羅生生的個性,她是肯定不會把這孩子給留存下來的。
與其最後讓程念樟空歡喜一場,她覺得,倒不如從開始就別讓他知曉。
反正如果這苦總要吃進嘴里,一個人吃,不過舌喉難受一遭罷了;而兩個人吃,卻免不了要承接對方的懷疑和怨懟,變成一件苦上加苦的事情。
犯不著。
程念樟這個澡,沒洗太久。
出浴後,大概是還在與她置氣的緣故,這男人只匆匆拿了手機,就說要出門去到劇組,沒提帶她同往這茬。
羅生生當時情緒也不算太好,聽他怨氣深重的,只覺得這人幼稚,便同程念樟有樣學樣,亦擺出副臭臉,給對方回敬了過去。
“砰!”
房門是被男人大力摔上的。
屋內震動的余韻悠長,教羅生生不禁跟著有絲顫抖。
外面灑紅節的狂歡還在繼續,即便關了窗戶,也阻擋不了人聲、鑼鼓,還有蹦蹦車的鳴笛,交錯而成的鼎沸。
去年她初來乍到,在印度吃過獨行的虧,心里一直藏有很深的陰影,外加剛才當地流痞的那幾聲哨響,肆無忌憚地,實在是讓人忍不住全身發毛。
羅生生賭氣歸賭氣,但要她同態報復似地,學程念樟負氣出門。
那這姑娘當下……肯定也生不出這種膽量。
《簡東傳》今晚的取景被安排在達拉維。
入夜後,貧民窟里除了劇組大燈造出的補光,少有敞亮的地方。
程念樟在巴德帶領下,走過了很長一段崎嶇的巷道。巷道兩邊一扇扇半開的門里,是各色底層百姓,在昏燈暗影中,疲忙於生計的圖景。
大概是他倆電筒太亮,裝束也太過惹眼,行步時,招徠了許多無人看管的小孩,好奇跟貼在左右。
“達拉維到了晚上經常會斷電,劇組剛來那幾天,這群小孩也老愛跑去看熱鬧。外頭都說這里窮,所以小扒手很多,但其實大多都是對窮人的偏見,他們愛跟著人,說白了就是沒見過世面而已,想想還挺可憐的。”
巴德說時,從口袋掏出幾顆備用的糖果,每給一個小孩,就用印度語說一聲“乖乖回家,明天才會再有”。
他用這種方法,七七八八遣散了不少小跟屁蟲,不過不同於以往的全清,今晚最後……居然還有一男一女兩個十來歲的娃娃,給糖不拿,死活不肯掉頭歸家。
“今天遇上犟種了還,這盯人的架勢,比我發的牛皮糖還粘牙。”
程念樟側目,跟隨巴德稍瞥了眼,不期然撞上了女孩的視线。
對方發覺被看,立馬像只驚兔,羞怯地躲到了同行男孩的背後,掩掩藏藏的,搞不懂在怕這男人些什麼。
“孩子而已,只要不影響拍攝就行,不至於浪費太多力氣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