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養病
羅生生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都是些小時候的事。
大概十幾歲的年紀,有段時間她常和阿東一起上下學。
起初兩人同校,早晚都會等對方一起,坐一路公交回家。
路上多是無話的狀態,因為她說再多,阿東也不會搭理。
但她每當在車上站立不穩,他總能在身後護住;她在路上跑跳將摔,也總會被他攙扶;偶爾碰到落雨,也都是他來撐傘庇護……
後來阿東升學到了高中,公交不再同路。他就給家里捷安特的後座加了個軟墊,每天早起一些,先載她上了學,再繞遠去到自己學校。
她也不白占他的便宜,坐在後座的時候,總會幫他抱著書包,提前備好早飯,下學找他的路上,再用自己零花錢買本男生愛看的雜志討好。
家里她是大小姐,出門變他小跟班,曾經是他們最習以為常的默契,本以為會長久,卻不成想將來會變成如今這樣。
當未來還不是未來,所有過去里的自己,原來看起來竟是那麼歡暢……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不再載她的呢?
好像有一次下坡時車子擦過了黃沙堆,連帶著兩人一起摔了個大跟頭,家里發現後覺著危險,就改讓她搭隔壁宋家的車上下學了。
也就是那時候,羅生生認識了宋遠哲,不然她的人生里,還真輪不上這人什麼篇幅。
記憶里那一跤摔得可是真夠疼的啊,她記得當時自己滾下坡去,整個後腦撞在了電线杆上,頭頂嗡嗡的,眩暈到想吐,看什麼都是重影。
這場夢很不合時宜地戛然而止在她摔倒的一幕,這麼多年過去了,羅生生好像還能感受當時後腦的疼痛……那種疼,怎麼說呢?
疼到她不禁蹙眉擠眼,忍不住想流下淚來。
“生生?”
半夢間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好是熟悉,她似乎印象中,曾在哪里聽人這樣叫過自己。
是哪里呢?
……
哦!想起來了,是在宋遠哲斷腿躺的那間病房里。
“生生,醒了嗎?”
有人突然牽住了自己的手,聽說話的聲音,應該還是宋遠哲。
他說話氣音真是重啊,好像快哭了似的,實在詭異。
“不是說沒有大礙嗎?為什麼怎麼叫都不醒?”
咦?
阿東居然也在?
他怎麼又發脾氣了?
“該不會是在凶我吧?”
羅生生心想。
“唔……”
因為實在太想見他了,在幾番如同鬼壓床般的抗爭後,她終於掙扎著,從迷蒙中睜開了雙眼。
此時疼痛帶來的濕潤,蓄積在她眼眶,讓她視线虛焦著,只能隱隱約約看見些人影,緩慢眨動了幾下後,才得以把他們看清。
“阿……”
羅生生本想叫阿東,但見他西裝革履的模樣,意識瞬間清醒,想起了這是個不能在外人面前叫的名字。
“生生!”
宋遠哲見她轉醒,胸口憋的氣才終於得到釋放。他抓起她的手置於臉側,蹭上些溫度後,又將她手背反復親吻,滿心滿眼都是失而復得的喜悅。
“生生,你嚇死我了,你知道嗎?”
羅生生還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她有點莫名地側頭看向他。
“出什麼事了?我怎麼……啊……好疼!”
大概是說話時牽動了肌肉,後腦一陣強烈的撕裂感席卷而來,猝不及防的疼痛讓她忍不住呼出了聲。
“怎麼了?”
“哪里疼?”
她呼疼後,程念樟和宋遠哲幾乎同時向她投來了關切。
這讓羅生生不禁有些窘迫,她是做夢也沒想到,類似齊人之福的狗血橋段,竟會這麼突然地降落到自己頭上。
真是有夠羞恥的。
“呃……後頭脖子上面那里,好像裂了個口子一樣,麻麻的,說話的時候還會痛。”
他們兩人都在,羅生生也不知該答給誰,於是視线低垂著一個也不看,只把自己直觀的感受描述了出來。
宋遠哲將她的手放下,順道揩了些羅生生眼角的淚,將她眼上遮擋視线的劉海撥開,最後用溫熱的手掌捂住她的側臉,拇指摩挲臉頰,柔聲說道:
“那就少說一點。”
“也還好……沒特別疼。”
羅生生用余光撇見了程念樟轉身回避的姿態,心里瞬間一緊。
恰好此時林瑜上前,俯身同宋遠哲說了些話,這人才終於舍得放開她。
吻她一記前額後,宋遠哲起身說了句“我出去一下”,便帶著林瑜出了房門。
此時病房里獨留下程念樟與羅生生。
她看外面夜還是黑的,以為事情才過去沒多會兒,於是語態輕松同他寒暄道:
“你從哪里回來的呀?怎麼這麼快就到了。”
“上海。我剛到,來得也不算快。”
羅生生聞言看了眼掛鍾,時針指在九點的位置,她這才後知後覺,原來自己已經快暈了至少一天。
“哦……我是不是又給你惹麻煩了?”
昨晚她視覺的最後記憶,定格在一個粗壯的花臂上。
那個壯漢揮著長棍,不管不顧就要往她的機器上砸,那可是台Arri 的Alexa,帶鏡頭算價得小百萬呢!
劇組預算和進度本就吃緊,萬一再帶上這個損失,肯定又得讓程念樟愁苦個半死。
所以她當時也沒多想,下意識閃身欲護住機器,卻沒成想那人下棍會這麼厲害,直接把她打到暈死。
“不算麻煩,宋二把賬記在了梁巋然頭上,對我影響不大。”
“哦,這樣啊……嗯……”
“怎麼了?支支吾吾的。”
羅生生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禁讓程念樟有些若有似無的難耐。
“嗯……阿東,你可以離我近點嗎?我想你了。”
說著,羅生生眼眶又紅了起來,她癟著嘴,強忍著不想讓自己哭出來,但委屈哪有那麼好忍,剛要不是宋遠哲在邊上,她巴不得跳下了床,躲到他懷里好好大哭一場。
程念樟聽言,身體略有僵硬,他警惕著回身看了眼病房外,確認無人後,方才靠近她,坐在了剛才宋遠哲坐過的位置。
“還疼嗎?”
“疼的……是不是有點嚴重?剛剛看你們表情都不太好的樣子……我現在感覺自己輕飄飄的,一點力氣也沒有。睡著的時候還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見些小時候的事情……你說現在會不會是回光返照,放完了走馬燈,醒了再睡過去,我就差不多該死掉了呀?”
羅生生一面說著,一面有顆淚從眼角滑落。她是真的感覺很不好,視线時清時糊的,想抬手碰碰他,卻一點力氣也使不上。
程念樟有些被她的話怔住。
“哪有人這麼咒自己?你命大,沒那麼容易死的。”
群演打她的那下並不重,但位置實在微妙,她倒下時,後腦還磕到了被打掉的置景碎片,差點割傷頸動脈。
失血伴隨腦挫裂傷,如果搶救不及時或者處理不當,即便概率不高,也確實有喪命的危險。
醫生說只要能轉醒,就證明身體運轉問題不大,急性的損傷,很快就能恢復,但醒不來的話,那就難說了。
剛才宋遠哲反應這麼大,就是因為她每晚一秒轉醒,就會多一分變作植物人的可能。
不過幸好她醒了,一切煎熬也算是有了意義。
“那你親親我,我把好運氣分你一點。”
羅生生雖然頭還痛著,但她依然使出了全身力氣,朝他扯出一個安慰的笑。明明落病的是自己,還非要去哄他開心。
然而門口有護士推車查房的聲音,宋遠哲也不知何時會折返……程念樟此刻即便心里有萬千個吻她的念頭,也不敢就這麼恣意地輕舉妄動。
“等你好些了再說。”
聽他這麼講,雖然在意料之中,但羅生生還是不免有些失望。她嘟起嘴,手指吃力地挪移,輕輕點了點他抵在床邊的膝蓋。
“那等我好了,你一定要補給我。”
“嗯”
得到肯定的答復,羅生生立馬轉笑。
她就是這樣,總被程念樟牽著鼻子走,見了面就光想著好的時候,那些分離時傷心得要死的不忿和失落,一下又全被她給刻意隱藏了起來。
“醫生有沒有說我什麼時候會好?”
“你醒了以後,快的話一周,慢的話半個月左右就能出院。”
還好,不算要等特別久。
“那你呢?我出院的時候,你還會在這里嗎?”
“我盡量安排。”
“太勉強的話就算了,還是工作要緊。”
話雖這麼說,但羅生生手指一直來回在他膝前的髕骨處摩挲,眸目亦低垂著,顯露一派惹人愛憐的姿態。
她以退為進,故意把話反著說,想以此讓他拿出些堅定的態度來反駁自己。
“我背後還有團隊要養,做不到那麼隨意,但我會盡量排空這兩個時間段來看你……”
話到一半,門外傳來林瑜和宋遠哲對話的聲音,程念樟似有警覺,將坐凳往後與她拉開一些距離,抬手抵唇,示意羅生生不要再多言。
“程念樟,你怎麼還在這?”
剛才離開的時候雖未明說,但他當程念樟應會識時務地自己離開,卻沒想到一直留到了現在。
“昨晚劇組的情況我想跟她再了解一下,方便後期處置相關人員的問題。”
“這事你別多管了,我女人的事,我自己會處理。”
聽到“我女人”三字,程念樟眉頭下意識地蹙緊。
“還是我來弄吧,你放心,該消失的,一個也不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