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肅清
“誰指使你去劇組鬧事的?”
石圍塘邊的紅磚棄樓。
程念樟站在四面封窗的二層中央,低頭點煙。
整個樓面光源,除了他手中的星火,全部來自窗外釘板縫隙里,落下的一束午後微光。
這個沉郁的男人此刻負手背立,左眼被光束側著打亮,凶狠的目色暴露於陰暗,搭配他面頰的冷冽,如同在演繹某個俊絕而狠辣的反派角色,讓人後怕。
“你系邊個?綁我做乜啊?”
他身前不遠,是那夜攻擊羅生生的流氓。
聽出這人話中似有不服,程念樟轉頭對向身側。
“志恒”
“嘭!”
隱於暗處的卞志恒,聽言也不多話,朝著被綁的雜碎揮拳就是重擊,使出了軍用的格斗馬伽術,簡單幾招,便將其打服在地,趴跪如狗。
“那天晚上,誰指使你去打羅生生的?”
面對身前的激戰,程念樟臉色全程沒有分毫變動。落定後,他微微頷首,神情蔑然,又淡淡復述了一遍剛才的問話。
“邊個系羅生生?我唔知啊!老細!”
這個流氓縱使被打得涕淚縱橫,跪地求饒,卻仍說不知,應該確實不識得羅生生這個名字,
於是程念樟從手機里翻出一張她的照片,蹲下後置於流氓面前。
“她,認得嗎?”
“啊!佢!呢個女仔……我知!”
“說,是誰找你的?”
“系另個女仔,廿幾歲,給咗我五萬,叫我去打佢同幾個場工,冇想打咁犀利啊……老細,你共我講,唔通系死人了咩?”
回想起當時羅生生倒地時,後腦洇血的畫面,這個地痞突然產生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聽那個找他的女人保證過,說劇組絕不會報警把事情鬧大。所以出事後拿到錢,便心安理得奔至佛山,找了相好的,暫且避避風頭。
這人本就是南粵一帶到處游走的混混。偶爾去往澳門給大佬們做提鞋的馬仔,更多時候是催債的打手,經歷的髒汙數不勝數,不差這樁小事。
但如果出了人命,那就是另一種說法了。
“她如果死了,我是不會讓你活過昨晚的。不過你要是不說實話,明天的太陽,可不是你想看就能看見的東西。”
一抹寒光反射,程念樟遞給卞志恒把短刀,教他抵在地上人的臉側。
“說吧,找你的女人是誰?”
聽聞並未出人命,才剛喘口氣的雜碎,在感到鋼面貼臉的刹那,呼吸立時變得粗重起來。
“我唔知佢叫乜啊……系個大只女……嗯……講話似北方佬,面相唔太好嘅。”
北方口音,身材高大,面相不佳。
程念樟迅速過了一遍,不似熟人,但應是劇組見過的,有些印象卻對不上人。
這事明面上屬梁巋然的鍋,但梁巋然真要找事,卻不必這麼迂回。
況且羅生生是宋遠哲的人,按道理,以梁的城府,絕不會在這個時點,把火明著往自己身上引。
當晚拖戲的劉導在出事後,很快便被召回了宋氏,現在人不知躲在哪里,程念樟暫時動不了也不便問梁派要人。
方向調轉到這個打手身上,這種混子,行蹤亦捉摸不定,且不知姓名,居無定所,程念樟不似公檢法,僅憑幾段監控,能在這麼短的時間抓住這人,背後耗費的精力和人脈,絕不容小覷。
“念樟,現在怎麼處理?”
卞志恒單手提起地上壯漢,問程念樟下一步該如何動作。
既然答應了宋遠哲要處理干淨,他自然是不會給事情留尾巴的。
長吐青煙後,程念樟拇指彈撥煙尾,抖落余灰。
“扔給居老板吧,處理這種雜碎是他的長項,我們不用過手。”
“好”
話音落下,還沒等對方反應過來,卞志恒一個劇烈的肘擊下落,直接將人打暈在了地上。
幾乎同時,程念樟褲袋內的手機傳來震動,來電是一串廣州本地的固話,第一通被他迅速掛斷。但很快,相同的號碼,又撥來了第二通。
他接起後只放在耳邊沒有言語,靜靜等待對面的聲音。
“喂,阿東,是我。”
是羅生生。
聽到是她,這個男人緊繃的面色,在微妙間有了一絲松懈。
“嗯”
“我在護士台這邊,今天感覺好多了,已經可以下地走路了。”
“嗯”
“你怎麼光嗯也不說句話?哎……你在干嘛呀?”
聽筒里,對面是醫院的白日熙攘,還有護士台處忙碌的各色問詢。
羅生生的聲音自那頭傳來,柔軟卻清晰,搭配著環境音,很容易就能想象到她此時的情態。
“在處理些棘手的事情。怎麼了?”
“我現在很不舒服”
她語氣突然懨懨起來,不覺讓程念樟心頭一緊。
“是哪里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
聽筒里,她話畢後,邊上傳來一堆女人“咯咯”竊笑的聲音,應是在班的護士,她們音量不大不小,揶揄她道“不舒服還笑那麼開心。”
聞言,她把聽筒拿稍遠了些,摁在頸間,羞惱地對向她們——
“你們干嘛呀!我男朋友都聽到了!”
說完立馬放回耳邊:
“你別聽她們瞎說,我現在是真有點不高興的。”
“為了什麼不高興?”
“我打你一早上,干嘛還拉黑我?”
正准備送煙入口的程念樟,手抬起一半,卻懸停在了半空。
他沉默了好一陣,才回她一句。
“知道了。”
“知道什麼了?”
羅生生很喜歡聽他電話里的聲音,低沉的,伴隨著電波的磁性,教人著迷。
即便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也舍不得就此掛斷,非要再明知故問地逗他與自己閒聊。
“宋遠哲呢?他不在你身邊嗎?”
還是老一套的顧左右而言他。
“早上我沒事,他就去忙了。”
她回得十分坦然,沒有分毫逃避的意思。
“羅生生,我不明白你在想什麼?”
“我哥哥明年年底應該就可以獲釋了,我們熬一熬,等他出來的時候,你電影按計劃來說肯定也上了……就一年,阿東,我等你十年了,這一年,能不能換你來等等我?”
說這些話時,她回避開了人群,壓低嗓音,語意鄭重而認真。
羅生生琢磨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她只想從程念樟這里攥取一些堅定,就像那晚在海邊,她怕夜黑,他牽起自己,說的“有我在”一樣,只有他在,一切等待和奔赴,才有意義。
然而過了許久,對面都沒有回音。
“你沒回絕我,我就先當你答應了哦。”
她總愛自說自話。
因著莫名的心煩來襲,程念樟盯住指間逐漸湮滅的星火,喉結微動,隔了一會兒才接她道:
“等見面了再說。”
他身後的卞志恒,從聽到“羅生生”的名字開始,表情就不禁變得玩味,聽程念樟中間長久沒有言語,更知事情不簡單。
猶豫後,這個外表粗莽的男人近前行至密閉的窗前,向身側遞上支新煙,意欲幫其紓困。
“念樟,在磨蹭什麼?事情還沒處理完呢?”
羅生生聽出是卞志恒的聲音,想他接電話時,身邊居然有熟人也不顧忌,一下就手足無措起來。
“那你先忙吧,我們見面說。”
於是不等他掛斷,自己就搶先把聽筒按回了機座。
聽著一聲清脆的“啪嗒”,程念樟瞥向卞志恒,似有不悅。
“當時印度見你就不對勁,這麼麻煩的女人,你招惹她做什麼?”
“我有分寸,不用你來操心。”
聽言,卞志恒蹙起了眉頭。
“她後面的宋遠哲可不是個有分寸的主,你找什麼樣的不行?喜歡清純的,龍哥那邊多的是雛兒給你送,真不至於和這種女人糾纏。”
“那你說當年宋遠哲和黎珏一塊死了,今天事情是不是就會簡單很多。”
程念樟說完,低頭攏火點上新煙,姿態輕巧地,好像只是說了件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事罷了。
“你還是有點敬畏吧,畢竟是條人命,別攢下些無關的業障,到贖罪的時候,有夠你苦頭吃的。”
說來也奇怪,這個卞志恒做的是殺生的行當,卻有一顆向佛的心,殺人還要念經,對神佛不似信仰,倒更像是種不敬。
他當然不信程念樟會去弄死宋遠哲,又不是愣頭小子,為了個女人丟了大好形勢。
但從他嘴里能聽到這話,想他多少也是動過心思的。
“我先走了,這人你弄起來手腳干淨一點。”
程念樟不喜別人品評他和羅生生的關系,與卞志恒再說下去,多是自己不愛聽的話,於是手指朝後點了點地,便匆匆作別。
下午他得空回了趟劇組,自羅生生出事後,組里惶惶多有不定,主創那邊還需他再穩一穩人心。
這幾個場次取景就在芳村碼頭附近,他沒走多遠便尋到了魏寅一行。
今日是個好天氣,秋陽當頭,天高風爽。大約是拍攝地還算愜意,亦有可能是程念樟的坐鎮,拍攝進程比較順利,未見有拖沓的跡象。
“昨晚你去的時候,羅攝影狀態怎麼樣?”
魏寅見他落座,褪了耳機後,第一句便是關心羅生生的傷勢。
“醒了,問題不大。”
“梁巋然這次做得實在是太過分了,你看有沒有辦法肅清一些,不然真是不能省心。”
魏寅一向不關注派系,他知道梁宋之流偏好壓制程念樟,但沒想到手段會這麼下作,得空就要生出些事端,沒個安生的時候。
“這次鬧得不小,梁巋然知道得罪了宋遠哲,該叫回去的基本都叫了回去,剩下的蟲我會一個個捉出來,你盡管安心拍戲,不用管這些旁的事。”
男人翹腿坐著,面上帶有墨鏡,看不出什麼情緒的流瀉。他話說得淡漠,明明是毫無佐證的事,從他嘴里出來,就是能讓人篤定地堅信。
“喲,程制片,你可算回來了!”
這場是蘇岑和季浩然臨別的戲碼,她剛才遠遠就在人群里看見了程念樟。
這男人俊朗又挺拔,即便窩在監視器後面,半遮半掩地,也難擋他的光彩。
她照常從助理手里接過煙,想著尋個空地與他“敘敘舊”,卻不料這男人今日卻沒有接茬。
他視线只掃了自己一眼,便挪移到了身側。
“蘇岑,你助理跟你多久了?”
“你關心我助理做什麼?”
蘇岑察覺不對,臉上瞬間掛相,她心虛地往前稍走了兩步,格擋住他看向自己助理的視线。
“覺得有些眼熟罷了,你讓她近前來,我有事問她。”
程念樟一向不會去管下手的雜事,今次特意點她助理,難保和前夜的事脫不了干系。
她倆交換眼神後,蘇岑調整表情,又換上了笑顏推她上去。
“去,和程制片認識一下。”
“你哪里人?”
程念樟摘掉墨鏡,勾唇笑著問她。
“我……我老家內蒙的。”
這個助理全程低著眉眼不敢看他,說話顫顫縮縮,每個字音都在戰抖。
程念樟看著她,從鼻腔里漏出一聲冷笑。
“呵,原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