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伏虎
第二天,羅生生睡到中午才醒,醒來後發現大腿根酸痛得不行,根本並不攏腿,於是便在心里把宋遠哲祖宗十八代都通通告慰了一遍。
原本想起身找他當頭痛批,卻成想別說人影了,連他的隨身行李也一並消失。
最後,羅生生在梳妝鏡那里找到了宋遠哲留下的便簽。
【曼城有信,勿等。】
她放眼看過去,不知道是走得急還是沒上心,滿室的狼藉還是昨夜的老樣子,端上來的排骨原封不動地擺在那里,便簽上的口氣也拽得跟二五八萬似地……
還勿等,好像誰願意等他一樣。
自戀!
羅生生越想越覺得倒胃口,每次都這樣,完事後這個男人總有辦法讓自己覺得掉價。
於是一把扯下便簽,撕了個粉碎,扔掉後還不忘對著呸了口唾沫,罵道:“人渣!”
就在這時,桌上的手機彈出一條郵件提醒。羅生生看發件人是老板Robin ,便立刻打開查看。
里面是份行程人員安排,九月,中國。
排在隨行工作人員最後的,是斜體的Vivi Luo,羅生生。
看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羅生生不想承認,她竟生出了一絲久違的膽怯,是為故人。
話分一頭。
那天自宋氏離開後,程念樟並沒有直接去南林灣,只是在電話里試探性地詢問了一些情況。
張晚迪是一個自負的人,程念樟說起這事時,她並未覺得有任何值得在意的地方。
張家是黑道出身,雖然已經洗白多年,但仇家仍舊不少,加上安城這塊蛋糕誰都想分一口,用這種伎倆的,反而是那些不入流的東西,都去細究的話,不過是殺雞用牛刀。
最後,她還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她說——比起外面提劍相向的仇人,枕邊伏睡的老虎,才是最應提防的對手。
說起“枕邊”“老虎”這幾個字時,她的語調並無異常。
但程念樟知道,這個多疑的女人會如是說,必然是話里藏刀的。但其間意指是提醒自己不要養虎為患還是警告他勿生歹心,這就無從知曉了。
程念樟打電話時正於回家路上,錢韋成在旁開車,基本聽下了全程。
“看起來沒什麼大事了?”
“嗯,她說是些小嘍囉,那我也沒必要替她操心。”
“哦,那就好。”
程念樟坐在副駕駛位,一手支著窗沿,一手用食指敲擊手機背面,眉頭微蹙,似想到什麼,忽而轉頭看向錢韋成,緩聲問道:“韋成,你什麼時候得到的消息?還有,誰告訴你的?”
錢韋成十指緊了緊方向盤,側頭掃他一眼,又繼續前視。
“今早,是梁巋然打我電話告知說有情況,車也是他調出來的,應該是宋毅的意思。”
副駕駛位突然爆出一聲冷笑。
“韋成,你什麼時候開始跟我的?”
錢韋成被他突然的發問弄得有些懵,推了推眼鏡,略一思索道:“大概……五年前。”
“都五年了,我和宋毅什麼關系,你心里應該有個數吧。”
“我——”
程念樟打斷他。
“哦我想起來了,你和黎珏是老相識。”
提起黎珏時,錢韋成表情明顯一滯,指腹亦微微發抖。
這些都被程念樟看在眼里。
“怎麼好好的,提起黎導來……”
“呵,沒什麼,你知道他怎麼死的嗎?”
“……”
程念樟摸了摸車身,緩緩開口。
“當年,他坐的那輛車,也是這個型號吧。”
“呲——”
錢韋成突然刹車,額頭上有冷汗沁出。
“你什麼意思?突然說起生死?”
“別怕,我只是提醒你,防人之心不可無。”
說時,程念樟抽了一張紙巾遞給錢韋成。
“韋成,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千萬別讓我失望。”
錢韋成晃神片刻過後,接過紙巾,半垂著眼也不知在想什麼,擦了擦汗,低聲回復道:“好。”
程念樟調整坐姿,笑著伸手拍了拍他手背。
“看你嚇得……開車吧,不會有事的。”
錢韋成重新啟動引擎,之後一路上,這兩個男人雖然面色如常,但卻各懷心事,沉默間已是百轉千回。
回到中環的公寓,錢韋成提議把車退回去,卻被程念樟拒絕了,只讓他去差人查一下車里有沒有內置的監聽設備和GPS,其他動作暫時還不需要,簡單地交代完後,兩人便在停車場匆匆告別。
晚上助理小謝把一些證件送來,其余雜物都留在了車里。臨走時,程念樟特意詢問行車時有沒有異常。
起初小謝摸了摸頭說沒有,走到電梯那里似乎想起什麼,又折回來,氣喘吁吁地說:“我想起來了…路上沒什麼情況,但小區門口有輛車挺反常的。”
“哦?怎麼反常法。”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前幾趟您差我去內環那邊取東西,有好幾次我都看見那輛車,就停在公寓不遠的停車坪,是輛黑色的馬自達,以前沒見過,很新,本地牌照。”
“最早沒注意,後來發現車里總有人,我怕是狗仔蹲點,上周就和物業反映了一下,過後果真沒再看見。不過今天回去的時候,又碰見這輛車了,大路上跟了我一段,突然在小區前一個路口左轉。”
“雖然可能就是個巧合,但還是告知您一下比較好。”
程念樟靜靜聽他說完,不發一語,略一思索後問道:“確定沒看錯?”
“沒有,為了去物業反映,那個車牌我特意背過,安F5274,特別不吉利,不像自用的車。”
“你覺得是不是狗仔?”
“像……又不像。”
“怎麼說?”
“如果是衝著Evan你來的,那麼長時間的蹲點,不是狗仔就是代拍,抑或私偵。但說是狗仔……車里的人又太斯文,感覺不像做娛記的氣質,倒像是個白領,落差感很大。”
程念樟細聽後,沉吟了片刻,輕拍助理肩膀,沒再繼續發問。
“好的,小謝,你做得很好。”
聽言,小謝撓撓頭,面露了些不好意思。
“您別客氣,這是我分內該做的。”
小謝離開之後,程念樟獨自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
從他這個站位的視角遠望而出,半座安城的霓虹夜景便盡數錯落眼前。
他用食指在玻面輕點,定在東南半起的山坪,那塊地界,山腰上望海而建的,就是張晚迪的居所,南林灣。
子夜的南林灣晦暗淒冷,只有零星光點,他指尖在附近畫了個圈後,向西緩緩劃動,最後停在市中那堆高聳入雲的鋼鐵森林當中。
宋氏的大樓在其間並不扎眼,但程念樟卻一擊即中。
找到目標後,他張開五指,微微施力,用寬厚的掌心擋住了它內透而出的全部光輝。
如果當下從對面望來,或許可以得見——在昏沉光景中的這個男人,此時面對晚夜霓虹,輕笑著攜煙入口,白霧自口鼻彌散到整個空間,是頹靡,又是落拓。
他抽的是萬寶路最勁的爆珠,面上卻沒有一分色變。
等煙燒尾後,程念樟撥通一個號碼。
“喂……阿龍。”
“在。”
“你幫我查查錢韋成,還有這個車牌,安F5274.”
“好的。”
“小心些。”
“放心。”
說完,兩人幾乎同時掛斷,程念樟享完最後一口,摁滅煙尾,便決絕轉身,沒再留戀身後的一絲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