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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原諒

  他們坐的位置,是條三岔路的拐角,坡度陡峭。

  此時,幾名夜騎的少年自高處快速劃來,途徑他們時,帶起一陣又一陣“咻咻”的輪風,和著邊上酒吧漸起的人群,造就出夏末夜里常有的喧囂,也掩蓋了藺安嫻這句略顯無力的辯駁。

  程念樟深嘬口煙,待白霧彌散後,他緩緩抬頭,望住夜幕——

  天頂漂流的雲間,有星辰閃爍,南北半球雖然季候相反,月相卻大抵相同,當下都處在農歷的初頭,全是下弦著的彎勾,看不見幾多圓滿照向人間。

  “你提起羅孝雲,我才想起今晚沒見他……是去到哪兒……還是病了?”

  “囡囡沒和你說嗎?”

  程念樟掐掉煙,淡淡搖頭。

  “她今天情緒很差,硬撐著,一直熬到宋遠哲助理過來把人架走,然後起身就倒了下去,再沒轉醒過。”

  “這孩子,哎……”藺安嫻嘆氣:“你知道的,熹熹和囡囡感情從小就好,現在熹熹走了……”

  提到羅熹,女人的聲音驀地變作戰抖,末尾更是明顯有了欲要哽咽的勢頭。

  她怕鬧人笑話,於是摁住自己鼻尖,甕著嗓子,改換話題道:

  “孝雲確實病了,目前在醫院里頭,等著開刀。他情況很不好,醫生和我們做過心理建設,說手術就算成功,預後也不會理想,至多就是吊著口氣,給家里人留一點念想罷了。”

  程念樟安靜地聽她述說,待尾音落定,無聲沉寂幾秒,而後咽下情緒,給了對方一個十分漠然的答復。

  “哦。”

  很敷衍,就像在聽件無關的事情。

  辨不出難過,也沒臆想中……那種大仇得報之人,常會表露的快意。

  “當年孝雲會把公司交給你爸爸,其實是宋家出的主意,說是在申請破產前,如果把法人改成沒有關聯的第三方,就可以規避掉銀行和政府的資產清算。宋海峰當時是第二大股東,孝雲不想害人搭進去賠錢,覺得訴求既然合理,那就聽了他們律師的建議,借你爸媽的身份,拿來做個過渡,到時等風頭過了,再讓宋家買回接手……可誰知道——”

  話到這里,藺安嫻還想繼續說下去,卻猝然被身側打斷。

  “這麼久遠的事,我都沒什麼印象了,你倒是把細節都記得清清爽爽。”

  這是在點她虧心。

  因為只有虧心的人,才會日復一日地翻揀自己在往事里的錯漏。

  “我當程英姊妹,聽聞她那樣走掉……但凡有點良心,這輩子應當都不會忘。”

  “別談我媽,她在天上看著呢,大概是不想聽你講這些的。”

  說什麼姊妹?

  太虛偽了。

  他又不是神父,憑什麼要聽這些告解?

  “阿東,我知道你記恨,但過去很多事情,大家都有不得已的成分。你爸媽去世了八年,孝雲也癱了整整八年,現在熹熹走了,羅家斷了後,他自己身體也無剩下多少時日……都是業障累積,給的天道報應。我曉得,你絕不是個心腸惡毒的孩子,但藺阿姨還是希望你能把這些看進眼里,往後和生生在一起,可以多點放下,多點釋然……這樣自己也能活得輕松,不是嗎?”

  輕松?

  程念樟把手揣進衛衣的腹兜,垂下頭,之後久久都沒再開口說話。

  他用鞋底來回搓碾著地上的細沙,默默看腳邊的枯葉落地,看螞蟻搬家,看野草生花。

  驀然間,周遭的一切,好像都在配合著藺安嫻,向他填鴨所謂“新生”的道理。

  但太難了……

  人,不是花草微蟲,而是種龐然且復雜的生物。想要消弭恨意,同往事和解,並不是你砍我一刀,我回你一箭,就能隨便了結的事情。

  “羅孝雲沒和你講過嗎?那個鋼貿公司,為了騙貸,一直都在做著假賬。最後我爸會出那種事情,被債主逼到絕路,其實從開始就是羅孝雲和宋海峰埋下的伏筆,他們把公司脫手的那刻,大概也早就知道了結局。”

  “而且你心里應當清楚,我爸媽都是很本份的老實人,沒讀過什麼書,也少有鑽營的心思,是最好騙和被拿捏的那一簇人群。當時接下公司,他倆還天天在我耳邊念叨,說要感激你們羅家在危難之際,不忘留下的這點恩情,讓我們這沒有根基的一家,不至於在安城活得太過飄零。”

  “呵,現在回頭想想,還真是諷刺——”

  男人抬腳,碾碎了走近的爬蟲。

  “什麼恩情?不過是人善被人欺的幌子而已。你說呢……藺阿姨?”

  藺安嫻愣住。

  “阿東,你——”

  “好了,別再講些沒用的了,這麼多年過來,我總歸有我自己消解情緒的辦法,不用你突然冒出來,對我不著四六地勸導……怪惡心人的。”

  “藺阿姨說這些,是因為怕你有報復的心思,怕囡囡吃苦!當年的事,她什麼都不知道的。現在這個家,說到底已經散了,我也沒別的念頭,只求她能活得好些……阿東,你懂我意思嗎?”

  “你想太多了。”程念樟輕笑:“我從沒有這種想法,也不會特意抽出心神,為了你嘴里所謂的‘報復’,和羅生生來來去去周旋。又不是在演下三濫的言情劇本,整人的手段那麼多,誰會有閒心去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蠢事。”

  男人的這段話,在語氣里充斥著輕蔑與嘲諷,不像是句唬人的妄言。

  藺安嫻將他句意反復咀嚼,隱隱覺到其中有什麼不對,但又說不清楚問題在哪兒。

  “這樣看……是藺阿姨小人了。”

  “呵。”程念樟自坐而起,拍了拍衣上浮塵:“沒什麼好聊就走吧,天色也不早了。這條街的酒吧我看已經陸續開張,邊上人多眼雜的……既然談的都是往事,不是急事,那日後再聊,其實也不算太遲。”

  “阿東,我叫你出來,本意並不是要詰問你,按頭逼你原諒的。”

  “那是什麼?”

  男人不解。

  “可能有些遲,孝雲也已經沒辦法再正常表達,但有句話藏在我們心里,這麼多年,一直都想找個機會同你開口……”藺安嫻說時,隨程念樟起身,半含著淚,溫柔地幫他撫平掉後背衣料的堆痕:“對不起的,阿東,過去那些事,是我們做錯,對不起……”

  程念樟僵住。

  稍回些神後,他閉住眼,深吸口氣,再重重呼出。經此平復掉心內乍起的慟感,拂落對方手臂,隔過好一會兒,方才沉聲與之開口:

  “這種沒什麼效用的話,你還是藏回心里吧。”

  “咳——”

  男人沒等對方接茬,假意輕咳一聲過後,便立馬提手看表:

  “九點了,生生要是睡醒看我不在,可能會鬧脾氣。她是你女兒,你應該曉得,羅生生這個人……不好哄的。”

  藺安嫻初始訥了半秒,咂摸後,不禁擋嘴,掩住哂笑。

  “是嗎?你倒是怕她。”

  “嗯,一直挺怕的。”

  ……

  其後,這兩人再沒聊起任何深刻的話題。

  路途中,夜半里天涼,微微下起些小雨。

  他們進院時,門口亮著燈,羅生生正抱膝坐在石階上,前後輕輕晃動身體,低頭翻看著手機。

  “喔唷,囡囡,落雨天哪能好坐在外頭的!”

  藺安嫻怕她受涼,趕緊箭步上前,把人給提拎起來,前拍後打地,幫著撣掉了不少夜露和灰塵。

  羅生生當下對自己母親,還在心中存有芥蒂,拉不下面子親昵。不情不願地被她擺弄一遭後,臉上立馬浮出了不耐煩的神情。

  “姆媽,儂先進去吧,我在等伊——”

  女孩手指朝前,指向了院門邊的那個男人。

  藺安嫻沒順勢看往程念樟,反而劈頭蓋臉朝她來了一句:

  “你們兩個有什麼閒話,窩里講麼好了,等外頭作撒?”

  “那你和他出去講個什麼勁?管東管西的!”

  說著,這姑娘也不知哪來的手勁,轉身就把自己母親給強行塞進了屋里,再拉門上鎖,動作一氣呵成。

  程念樟見狀,微笑著踱步,走到羅生生背後,替她擋掉些自外飄來的細雨。

  “找我想說什麼?身體怎麼樣?好些了嗎?”

  “嗯,睡起以後好多了。”女孩邊答邊轉身,見男人發頂漸濕,趕緊拉他一起躲進了屋檐,而後指了指程念樟左臂槍傷的位置,關切道:“你呢?胳膊還疼嗎?”

  “疼的,但能忍。”

  聽他說疼,羅生生一下沒忍住鼻酸,掐住男人窄腰,近貼著挨靠,熟門熟路地埋頭,把自己送進了他的懷抱。

  “姆媽跟你出去這麼久,都講了些什麼?”

  “秘密。”

  程念樟笑答。

  “哼!裝神弄鬼的……對了,嬢嬢上來講你吃飯的時候,說要和我結婚,有這回事嗎?”

  “嗯。”

  “干嘛不和我商量就亂說話,嬢嬢嘴巴很大的,到時候這事在親戚里傳開,你要是反悔,我不得丟死個人。”

  “我做事不會反悔。”

  說完這句,男人把羅生生卸下,臉上明顯有了稍許不快:

  “等我就為這個嗎?”

  女孩搖頭。

  “我就是有些害怕。”

  “怕什麼?”

  “看你老不回來,怕宋遠哲找人暗殺你……這里畢竟不是國內,他和他媽手眼通天,真的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應該不會,我是公眾人物,這麼做的善後成本太高,宋遠哲可能一時衝動犯渾,但傅雲還不至於下手太過粗獷。”

  “但你這次打他太重了,萬一……”

  “死不了的,你放心。”

  ……

  德寶灣

  宋遠哲睡時做了個夢,是關於羅熹。

  夢里的場景很模糊,充斥著許多蒙太奇式的穿梭,從小到大,自他們第一次見面伊始,經歷意氣消長的少時,逐漸生出隔閡的成年,最終畫面定格病床,對焦那具屍體,隨幕布轉黑,在正中映上了完結的大字。

  其間這十七八年的時光,本以為回憶起來會很悠長,誰知不過也只一個夢,就幾乎走完了所有過場,回頭重看,真是宛如翻本紅樓,教人墮入虛空。

  凌晨時分,天氣驟變,大風自遠海來襲,引浪拍岸;暴雨則越過傅家開放式的陽台,“噼噼啪啪”砸向了落地的前窗。

  宋遠哲被這些連綿細碎的雜音喚回到現實,於朦朧中慢慢睜眼,等視线終於清晰,才發現床邊竟有雙交疊的腿,凳椅上正坐著他當下最不想見到的人——

  傅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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