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年會(上)
雖說被宴請,但與張晚迪的盛裝不同,劉安遠今日打扮如常——簡單的成衣毛料西裝,內配著高領的絨衫,正式中透著更多隨意,一點也沒有自己身為座上貴賓,需得隆重的覺悟。
不過好在他氣質謙儒,放在外人眼里算作怠慢的表現,落到這個男人身上,也很難延展出任何輕視或反感的意涵。
劉張這對夫妻,本性里都不是多話的人,他們走近後,只定身與宋家兄弟打了個招呼,解釋了一下張晚迪的傷情。
還沒等對方開始噓寒問暖,王栩便接應自己老板的眼色,抬手假裝看表,提醒他們開場在即,借機掐斷了後續的所有寒暄。
宋毅彼時半句話剛到喉頭,就這樣,硬生生被對方又給堵回了肚里。
在政商兩界混跡多年,要說冠冕堂皇,褒貶曲直的嘴上本事,宋毅可算是個中翹楚。
他原本還想能夠有來有回地切磋一番,沒料到對方竟是個連太極都不推的悶罐。
說不清這劉安遠是本性內斂,還是有意藏拙,總之態度很讓人吃癟,卻又偏偏揪不出他什麼錯處能夠拿來發難。
其實真要說起來,宋氏在業務上,因與張晚迪旗下的影視投資公司常有聯合出品的項目,所以彼此相熟,也算得上是知根知底。
而劉安遠早年為避開安城業務,主攻的基本都是華東和西南的商業地產,不涉影視,今次與宋毅,屬於兩人在公開場合的首次碰頭。
按正常思維,既然是初相識,常人或多或少出於社交的需要,都會表現地比平時熱絡……
但很明顯,劉安遠不在這個所謂常人的認知范疇里,他的心思既難琢,亦難磨,粗略接觸下來,宋毅在體感上,並不認為他會是個很好應對的角色。
這幾人其後浩浩蕩蕩,從側門走向主桌,喊了林瑜在前頭引座。
無意間抬眸,劉安遠瞥見這名下手的背影,似是想起什麼,忽而側頭,和煦地笑看向了一路垂著頭,始終無言的宋遠哲:
“小宋,你近來如何?腿腳好一些了嗎?”
小宋這個稱呼,自帶了些上喚下的輩份感,很少有人會生出膽量,把它用在這位目中無人的跋扈少爺頭上。
聽言後,眾人表面無波,卻都難掩眸色里好奇的閃爍。
就連張晚迪挽在男人臂彎的手,也明顯生出了片刻僵硬,想他怎麼驀地轉性,竟關懷起了個外人的痼疾?
“就上次你來時的樣子,不好不壞。”
不過宋遠哲對待人情,倒還是如常恣意,不光答得敷衍,表情也極具寡淡,根本沒興趣去細想這男人詢問背後的深意。
“哦?看你步態沉著,我以為是痊愈了的。”
“呵,你可真會說笑。”
大家此時到抵主桌,兩人的對話也便戛然而止,沒再接連出後續。
這寥寥幾句,無甚營養,讓人看不出門道的閒聊,偏偏在遣詞和語氣里,總透著股怪誕的熟稔和親近。
張晚迪細聽了全程,眼神從初始的無謂逐漸轉作凌厲,最後皺眉定格半秒,轉瞬就換回到她招牌的柔媚笑靨,沒教任何人發現異樣。
待所有賓客在位次坐穩,負責台前的梁巋然朝主桌比了個手勢,踩點上台致辭,宣告宴會正式開始。
大廳主燈隨他話落,自後往前,階梯式地熄滅,主舞台LED上循環的畫面在幾秒黑屏過後,直接跳轉到了宋氏去年的年鑒匯報封面。
里頭照慣例,列舉了17年宋氏幾個重大項目的落實狀況,以及來年的儲備詳情。
然而最後結尾處,宋毅卻一反常態,拋棄了以往用藝人名錄滾屏收束的做法,直接跟上宋氏落項星島的電影小鎮宣傳片,結結實實在各位大佬面前,做了次系統性的概念宣傳。
短片里,不乏海南當地各個政委的面孔,還穿插了幾段青木資本聯合投資人的專訪,措辭間,直接將宋氏對標海外的環球影視,描繪了一幅無限美好的未來藍景,對於不知內情的看客來說,絕對算得上是個人見人愛的噴香餑餑。
程念樟坐在偏桌,無聲地靜觀,再隨眾人鼓掌。
等燈光再次亮起,羅生生能明顯觀察到,他臉上勾起的笑弧里,沒有半分恭喜,滿含的全是輕蔑。
坐在遠處前排的邱冠華,在掌聲繽紛落幕間,驀然向著西南回望,視线穿過人群,與程念樟對上眼波,各自會心一笑——
“呵”
不加遮掩的嘲意,在這兩人面上同時擴散,根本無懼顯露。
“你笑什麼?”
羅生生覺得他神神叨叨地,於是便壓著嗓子,貼近身側問了這句。
從她的視角來看,這個短片至少在拍攝上,是很用心的,有些景別取得還格外專業,自攝影的角度出發,欣賞價值並不差,從頭到尾,根本就看不出有什麼值得嘲笑的地方。
這其實是典型的局外人思維,只關注自己感興趣的內容,其余通通都作了忽略。
“我是替宋毅高興,在沼窪里撲騰了這麼多年,如今終算是讓他尋到了根搭手的浮木。”
“呃……你給我好好說話。”
正常人,誰沒事愛用比喻?
雲里霧里的,也不知在故作高深個什麼勁。
程念樟聽言,挑眉抿起笑意,斜瞟女人一眼後,也沒再開口繼續闡釋下去。
倒不是怕她不懂或不夠信任,而是這種彎來繞去的纏刀,實際並算不得什麼值得炫耀的睿智,說多反而容易給人叵測的觀感,是謂露巧。
無論處於何種關系,這種自矜都是大忌,程念樟是拎得清的。
等開胃菜過去,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的重頭戲才終於正式拉開。
他們坐得偏桌,周圍都是些戰戰兢兢的貨色,幾乎沒人敢來敬這大明星的酒,一個個要麼埋頭苦吃,要麼避過他們互相勸喝,把人當大佛一樣供著,但就是不上祭酒。
與偏桌這邊的冷清不同,主桌上的各路神仙,全是有備而來,酒令一個接著一個,大多衝向的都是劉安遠,罰他來遲,理應賠罪。
這男人也不扭捏,但凡有客來敬,他都直接用分酒器給自己倒滿,五十多度的白酒,次次一口下灌,沒帶猶豫,實誠又爽快。
兩輪過後,他除了微微有些上臉,精神和氣態絲毫不見變化,看得出酒量絕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的。
“你少喝一點,肝要吃不消的。”
張晚迪半途伸手,替他攔下一盞新酒,擋掉了後頭的進攻,讓他能暫時獲取幾分鍾的安寧。
拉著自己丈夫坐下後,她抽出濕紙,輕輕柔柔地幫男人擦了擦並不見髒的嘴角,關懷的語氣里透著焦急,倒還真被這人給演出了幾分賢妻的架勢。
“沒事,不用擔心。”
“海南這個項目我剛看了,也不過那樣,和你同期在重慶中標的比,天上地下的,何苦累死累活,抓著手不放,非要來討好這群打梆唱戲出身的草莽。”
女人說時,順道剝了只蝦,蘸過佐料後,直接喂到他的嘴邊,欲要迫其吃下。
劉安遠應激後縮,眉目急蹙。
“你忘了,我對蝦蟹過敏。”
“哦?有這回事嗎?”張晚迪不以為意,又把蝦肉往他嘴里塞進了幾分:“我可難得做這伺候人的事情,安遠……真不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