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隔閡
“西亭站到了……”
廣播提示新站,車廂企穩,又一批新客走進,將空間充斥著,慢慢變作擁擠。
宋遠哲問話後,羅生生耳內氣壓充脹,周遭的世界逐漸就像被罩起了層隔膜,朦朧不清地,與自己再沒太大關聯。
男人見她不給反應,悻悻掃眼周圍,又繼續開口:
“她在香港坐過八年牢,聽說是給自己丈夫頂罪,出來以後,對方已有新的家室,孩子也半大到了該上學的年紀,自己卻一直傻傻被蒙在鼓里,不識內情。告她真相的時候,這女人初始也和你一樣,死鴨子嘴硬,明明頂個大肚,竟還不信命地非要幫她丈夫斡旋……呵。”
這聲冷笑,嘲弄中又似乎帶有些落寞。
宋遠哲將視线下放到她懷里的花束,滯留不到半秒,而後微微輕移,最終釘在了女人費力遮掩的小腹:
“說起大肚……程念樟丟你一人,是不知道你懷孕了嗎?”
懷孕?
自呆訥中猝然轉醒的羅生生,滿臉皆是錯愕。
“哈?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她說時目色驚恐地轉臉向側,想都沒想,出言就是一句反駁。
對於突至的注目,男人來不及閃躲,驀然對視後,不禁抿嘴吞咽,喉結亦隨之微動。
“都快結婚了,還瞞這麼緊……”說到這里,宋遠哲氣勢莫名變得有些熄弱,甚至還先她怯場,偏頭避開交集,空洞地看向了別處:“怎麼?是他不想要孩子?”
“宋遠哲,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像什麼?”
“像什麼?”
羅生生胸腔起伏,攏手湊他耳邊,低聲碎語:
“像個八婆!”
罵完,她閉眼克制住情緒,又再接道:“說白了,這些都是我和他的家事,我倆有自己的相處模式和對未來的規劃,沒必要同你這個外人報備解釋——”
“哦?所以確實有了……是吧?”
“說了和你沒關系,聽不懂嗎?”
聞言,男人像個被訓斥的孩子,努嘴奮力憋住委屈,長久未予作答。
這本質是多出的一段,並不在他謀算之中。
宋遠哲頭腦很清醒,原不欲多嘴這些,因為知道挑明了,也只會讓自己變作難堪罷了。
只可惜臨到脫口,終究還是沒忍下迫切,重蹈了一遍舊轍。
羅生生這盆冷水當下澆得透徹,讓他也算嘗到了些自賤帶來的苦果……
想想確是活該。
“年前那天夜里,是因為你去找Melisa,才害她流產的?”
沉靜思量片刻,等邊上乘客再換一批,羅生生又主動拾起了話頭。
“別扣帽子,她流產和我沒什麼關系,我沒強逼她任何事情。”
“那你找她做什麼?”
“之前姓梅的幫程念樟押過我一晚,當時見她滿嘴情義,覺得諷刺,就想回頭給她看看這些男人的真面目罷了。”
“你無不無聊!”
羅生生再度白眼。
宋遠哲於話間隱了些實情沒講,所以聽到她的耳朵里,只覺得這人吃飽了撐地,多管閒事。
“呵,程念樟和姓梅的丈夫合起伙來,這些年騙她可不輕,他們骨子里都是一類人,如今相似的事輪你身上,你覺得自己又能比她高明多少?”
“幾張照片而已,能作什麼數?張晚迪難不成也給他生了孩子?”
眼見對面站點燈又在閃爍,羅生生因實在心煩,便作勢想起,不願再聽他絮叨。
可還未動身,邊上察覺異樣的宋遠哲,已搶先摁住了她的腿面:
“剛才第三張照片里的那個中年男人,叫沈林溪,是沈新玥的父親,安海人壽董事長,下轄著嘉世娛樂,也就是之前劉琨的公司……看你剛才表情,應該是不認得的。”
“和我有關系嗎?為什麼要認得?”
莫名其妙的。
“我和沈新玥的事,背後的利益關系,在於宋氏與嘉世的合並。如果這事成了,無疑會砸穿邱冠華飯碗,讓他手里握著的星辰,失去和我哥議價的籌碼。你覺得以程念樟立場,作為邱派的鷹犬,他會放任事態往這方面發展嗎?”
“你什麼意思?”
羅生生攥緊手指。
她隱約能聽懂宋遠哲在暗示些什麼,但她不敢隨便臆測,生怕落入他設好的陷阱。
“那天講座,我們會碰面,應該不是巧合。”
“不是巧合又怎樣?分手是你提的,和他又有什麼關系?別硬湊了……”
這話回地很堅決,有種掩耳盜鈴,故作信任的味道。
宋遠哲聽後,嘴角勾扯著,垂首搖了搖頭。
“我不過順水推舟而已,你知道的,我很膩煩經營情感這種事,如果純粹為應付我哥和我媽的期許,放棄是早晚的結果。”
“那不就好了,還有什麼值得多說的?他就算知情,抑或真在利用,我也全都甘願,沒什麼大不了的。就個模棱兩可的小事,其實只要你不說,我就不會覺得受到傷害,恰恰是因為你說了,而且在這件事里摻進了各種猜想和臆斷,才人為把它變得復雜……不是嗎?”
“呵”男人嗤笑:“生生,你現在替他絞盡腦汁辯解的樣子,還真是和那個梅麗莎……一模一樣。”
他的這句話,扒皮挫骨地,實在戳心地有些厲害。
聞言,羅生生呼吸不禁加重,猝然鼻酸著想哭,卻不敢當著一堆陌生人的面露怯。
廣播再響,又是一站停靠。
宋遠哲斜瞟身側,松手沒再攔她,反而改換動作,目色溫柔地,抬指幫羅生生將額角和鬢邊的碎發,給捋順別到耳後。
“我承認,這是件小事,但只因是小事,就能無視掉背後那些勾連嗎?暫且不談私情和過往,他和張晚迪之間縱深的利益關系,如今盤根錯節,真要論起相配,我看他倆才更像同類——”
“夠了……你覺得你扯東扯西,搞些羅生門,把他貶得一文不值,我就會朝你回頭嗎?別做夢了。”
“我沒這種想法。”
沒想她會回頭……
然而心虛作祟,宋遠哲快速地辯完這句,立馬偏頭逃避著,看向了車窗映射出的側影,勉強拉扯幾下,才硬扯出了個僵硬的微笑表情。
“你今天這樣到底幾個意思?”
羅生生不解。
“你把我和林瑜都拉黑了。”
“嗯?”
“既然沒了正常的溝通渠道,我就只好找些由頭,當面和你說點話……很奇怪嗎?”
“宋遠哲,你是不是真的腦子有病?非要纏我到底才甘心嗎?”
女孩聽聞他嘴里可笑的說辭,不禁氣到發抖,甚至由於沒控制住情緒,尾音調門走高變作尖銳,瞬間吸引了不少旁人的側目。
“生生,這段路你本來就要走,我不過陪行罷了,沒擄沒搶,怎麼能算糾纏?”
他這是故意在耍無賴,想引她爭吵。
好在羅生生沒有上套。
“那你想說的都說完了嗎?我下一站到站,既然你講不是糾纏,大家就各奔東西,誰也別攔著誰。”
“實際沒說完,還有些關於他的事,我怕你聽了會失態,就沒拿出來在這個場合講。”
意思是想和她找地單聊。
“可笑……你不要講話講一半,要說就說清楚。別和我在這兒故弄玄虛,搞姜太公釣魚那套。”
宋遠哲聽她不上道,只撇嘴輕笑,抬眸看了眼對過的站點圖,自顧自地鑽研了一陣,沒回任何質問。
“林瑜說他停在元慕橋,應該快到了,要一起下嗎?你如果真想聽,我送你回去,路上也能講。而且車里體感會舒服一點,對你和孩子都好。”
“孩子”兩字一出,羅生生全身不禁大抖,寒毛倒豎。
“你……”她實際是有片刻猶豫的,然而腦中過片往昔的種種,又因害怕這是他雙向離間的陰謀,仍舊堅定回復了拒絕:
“你走你的,我用不著。”
“那我聽你的。”
說完這句,男人揉了揉坐僵的膝蓋,待車廂停穩,直接從坐凳起身,再幽幽甩下一句“好好照顧自己”,便隨人浪涌動,向外離走……
自車內的視角望去,宋遠哲此刻背影高大,鶴立在人群當中,仿佛一層膩子落於牆面,在車行啟動後,被快速前移的窗景給刮糊抹平,最終落入隧道,化成為一片照鏡般的漆黑。
……
羅生生後來全程都很恍惚,思緒難厘難清,差點就坐過了站點。
走出地鐵口時,她手里抱捧的鮮花,經一系列奔跑和擠壓,早已沒了初始的那股生機,變得有些蔫壞兒,垂頭喪氣地,看來實在讓人心萎。
這姑娘估摸著垃圾桶開口的大小,似乎塞它不下,於是路過環衛車時,就隨手把花給扔了進去,和堆餿腐的玩意兒並躺在一塊兒,動作間,未見有太多不舍流露於她的表情。
在行步回觀棠的這段路程中,羅生生包里的手機一直都有斷斷續續地震動,直到過閘門禁,需要翻包取卡,這姑娘才木然發現,自己竟漏接了程念樟要將近十來通電話。
“喂,怎麼了?”
“為什麼不接電話?”
聽筒里傳來男人低嗓,他那頭的環境音,原本充斥著各色人聲,討論此起彼伏,像是正在開會;緊接一下關門的清脆,空間隔絕,周遭又忽而變得靜謐了起來。
他其後大概是走到了窗邊或者室外,彼時正值下午放學的鍾點,偶有幾聲孩童的叫喊自聽筒傳來,靈動自在,很容易讓人浮想出一派鮮活的畫面。
“你在抽煙嗎?”
“嗯?”程念樟微愣,不禁看向指間,這廂他夾煙送嘴才剛到半途,聽她通靈似地點破,就又立馬將煙給摁滅在了窗台:“呵,你耳朵倒是挺尖。”
男人笑聲清朗,語態放松,聽著像是沾了不少開心在懷。
“我瞎猜的,詐詐你而已。是遇到了好事嗎?怎麼今天這麼高興?”
“不算好事,只是有些進展比預想中要順利,明天總算可以按計劃回安城,一想能見到你,我當然高興。”
這是句真心話,沒有摻假。
然而程念樟本以為對過聽後,會如常贈他句嬌嗔,但等了許久,聽筒里除卻幾聲呼吸,就再沒其他回音。
“生生?”
“哦……嗯,挺好的。”
聲調懨懨,極具敷衍。
“你不太對勁,是出什麼事了嗎?”
“沒有的,就有些累,不太想說話而已。”
“累?是工作室有人難為你了?”
說時,程念樟換了個背身向外的站姿,手指來回捻動窗台上的半截煙尾,神色逐漸變作凝重。
“不是的,你別瞎想。”
男人手指停動,蹙起眉頭。
“那就是我做錯了什麼,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