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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風雨前夜(一)

  程念樟是九號下午回得安城,落地沒有直接歸家,而是先輾轉一趟宋氏,和邱冠華商討了錢韋成離職後,星辰的人事規劃和內部肅清問題。

  然而此刻正處脫密期的錢韋成,實際仍在宋氏坐班。

  程念樟傍晚離開時,與他正巧在電梯前碰面,兩人眼神交錯,各自會意,便於頷首後,默契地找到兩張中庭的空椅,對坐著,分別取煙打火,吞雲吐霧了起來。

  “星辰的競業限制很嚴苛,往後兩年你不做這行的話,是有什麼別的打算?”

  一縷白霧彌散,程念樟躬身往煙缸抖落灰燼,隨口問道。

  “暫時沒有,目前獵頭推了幾家MCN過來,我都不是很中意。”

  “嗯,自媒體這個行當,充斥的不過是些想掙快錢的流寇,大多撐不過三年抑或五載。以韋成你的資歷,委實屈才了點,不中意也屬正常。”

  “倒不單純是因為屈才。”錢韋成吐煙,淡笑著搖頭:“其實在圈子里浸淫久了,很多人的初心早就變了味,邊上都是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東西。現在難得能逃出藩籬,想想也不失為種解脫……‘圍城’的道理嘛,換個旁觀者的視角再看,很多執迷,實際也並沒有那麼值得被一直攥在手里。”

  這段話的表達有點抽象,但大體意指還算明晰。

  程念樟聽後點了點頭。

  “那你覺得我是人是鬼?”

  錢韋成初聽一愣,以為對方會錯了意;但咂摸一陣,回過味後,又不禁失笑:

  “你是仙兒。”

  “哦?呵。”男人聽言,抬手抵上眉梢,不禁跟著一道笑了起來:“這評價,我還真是受之有愧。”

  話落,兩人近乎同時渡煙向嘴,面色改換柔和,姿態放松著,慢慢卸下了對彼此的防備。

  “前幾天老家傳來消息,說我爸患病前掛賣的那組門面,時隔這麼久,終於有買家願意接手,而且對方還是個花錢極其大方的主,全程一口價沒還,當場就付了全款……”

  “是嗎?好事。”

  程念樟撇頭望眼別處,撥指彈掉煙灰,答得漫不經心。

  “念樟,你下次做好事,大可不必像這樣彎彎繞繞。這次要不是我讓家里留了個心眼,可能稀里糊塗過掉戶,都不會有人去在意買家的姓名,繼而害卞志恒白白往返山東一趟,徒勞了你的一片心意。”

  “舉手之勞罷了,談不上什麼心意,你不用看得太重。”

  聞他這麼說,錢韋成抿起唇线,垂下眼瞼,翻手看了眼夾在指間的星火。

  “該說的謝謝,總歸還是要說的,我原以為……”

  話到此處,欲言又止。

  程念樟回首瞟了對面一眼,皺眉掐滅殘煙:

  “原以為什麼?威逼利誘著,讓你當個啞巴嗎?”

  “你當然不會這麼做,但攔不住另一波人有這樣的想法。”

  “你說誰?”

  “前幾天宋家兄弟輪流派人,借著離職調查的名義,來找過我‘談心’。聽語氣,他們手里應當是有一些你的把柄,很多東西言之鑿鑿,要不是我當時知曉是誘供,還真有可能被繞了進去。”

  把柄?

  聽說這詞,男人的眼色,驟然變作犀利:

  “談了些什麼?”

  “就——”

  這廂錢韋成剛起話頭,邊上突然有個同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身焦急地偏要催他回去。

  “錢老師,原來你在這啊!人事正到處找你,大家也都在等你交接完,才能下班呢!別人團團轉著,你倒好,怎麼還有閒心篤篤定定地抽煙?”

  程念樟跟著錢韋成,循聲掃了來人一眼,大致記得這是行政上的同事,跟著秘書室辦公,妥妥的宋毅手下。

  於是便在心中了然,遂也不奇怪對方為何見到自己,竟連基本的招呼,也沒稀的打。

  “那韋成你先忙吧,這個點,家里同樣在催我回去,有什麼後頭再聊也無礙,不急一時。”

  “行,代我同羅小姐問聲好,我聽小謝有說,你們的喜事已經基本定了下來。恭喜,到時如果擺酒,千萬別忘請我。”

  “放心,不會忘的。”

  兩個男人就此微微笑過,互相拍肩,即算是做了告別。

  程念樟回去的路上,正值下班的時點,市內擁堵。

  在高架車流窒塞,最是難熬的間隙,他拿起手機稍看了眼,拇指撥弄著,來來回回檢查了幾遍,都沒發現消息提示里,有哪怕一條……是來自羅生生的電話或者微信。

  她近來很反常,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這讓男人本就不算上佳的心情,瞬時又平添了幾分沮喪。

  不過如今的程念樟已不似從前,不會再拗勁似地,揪著自尊心不放,鑽進“誰先找誰,誰就是低頭認輸”的死胡同里,非要在感情中分個地位高低,方能釋懷……

  想她了就是想她了唄。

  有什麼好磕磣的?

  “到家了嗎?”

  於是迫切作祟,他抬眸瞟了眼路況,再低頭抿著嘴打下這句。

  完後按下發送,沒有半分猶疑。

  見前車仍無動靜,這男人緊接著再加補解釋了一句:

  “路上堵,我會晚點。”

  小心翼翼地,生怕別又無心踩中羅生生的尾巴,害她炸毛。

  等了會兒,那頭倒是也沒晾他,很快回了句“知道了”。

  沒跟什麼表情,也沒加任何語氣助詞。

  就是很冷淡的一句話,冷淡到讓人不由忐忑。

  程念樟蹙眉,他不喜這種被人吊著的感受,想再追問她態度變化的緣由和始末。

  但念及馬上就會見面,覺得沒必要讓自己看來太過跳腳,他便隱忍著,又把話給生咽了回去,文字打了又刪,想到時當面同她對峙厘清,應也不算太遲。

  往常近夜的高架,堵起車來,都是奔赴外環的方向,會比前往市中心的,要更嚴重一些。

  然而今天一反常態,程念樟這側車行慢慢順暢的同時,對面反向開往CBD的長龍,卻依舊紋絲不動。

  播報實時路況的電子大屏里,提示友新路口,發生重大交通事故,三輛私家車連環相撞,因正處高峰,疏通困難,建議排隊車輛改道。

  友新是離宋氏最近的匝道,瞟見熟悉地名,程念樟頭腦停頓了一下,不過也沒聯想太深,更多是慶幸自己走得趕巧,否則回觀棠的時點又再延宕,保不准更添一層煩惱。

  然而緊趕慢趕,男人到家,還是比說好的時間要晚了一點。

  電梯打開後,玄關近門處,有飯菜香氣。

  程念樟換鞋時嗅了嗅,說來也怪,原本充斥著焦躁的情緒,忽而就被這股氣味給奇異地撫平,變得綿軟發酥,極具柔緩了起來。

  “回來啦?”

  羅生生聽門扇開合,手里動作不停,只象征性地扭頭問了一句,場面很是家常。

  “嗯。”

  男人乖乖應答。

  “去洗個手吧,我下班也不早,來不及弄菜,就隨便燒了點,炒完這個就能開飯了……誒……你別……”

  後腰圍裙的系帶被解開,略帶寒氣的胸膛貼近,雙臂收束著,慢慢將她環緊。

  “生生,我現在是有點餓。”

  “餓就放我把飯做完……快松手,昂?”

  羅生生見鍋底有些焦糊,趕緊關火,順手再用鍋鏟的鏟柄頂他額頭,氣鼓囊囊、虛張聲勢地,只想盡快把這個粘人精,從自己身上趕走。

  然而她越是扭捏,這男人臂力就越是堅定,

  等懷里終於認命,將反抗停息,程念樟便懶散地抬起下顎,擱她發頂,幽幽開口道:

  “我說得不是肚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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