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北京道,落雪了
當天中午開飯前,羅生生在朋友圈發了張自己做好的菜色照片,配文是——
“背棄了赤道,乘玻璃冰凍,忽然等我換厚外套,一定會遇到快樂”
這幾句歌詞,援引自林二汶的《北京道落雪了》,無論是歌名,還是詞義,都挺應景。
發出來後,第一個給她點贊的,照例還是小謝。
說來也怪,謝佳奇這個人,就和長在朋友圈似的,永遠都能找准時機,用極快的手速,拔得他人動態里的頭籌。
照常他也就贊贊了事,今天大約是跟著休息的自家老板發閒病,點完還不忘多此一舉留下條評論,提醒她——
“這里是安城,可不是北京(墨鏡表情)”
要不是顧忌朋友圈容易被外人截屏,按小謝陰陽怪氣的諂媚習慣,估計不外加一聲“嫂子”,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羅生生曉得,他這話看似是在回她,實則還是想討好程念樟。
總之沒營養地很,她懶得搭理,也就沒回。
“你平時是不是不用社交網絡的?除了工作室的幾個官號,好像就沒其他動態了。”
羅生生放下手機,攪動調羹,替程念樟舀了勺帶筍尖的熱湯到他碗里。
這男人被她喂得已撐到脹腹,看湯頭再次入碗,不禁皺起眉頭。
“沒用過,我在生活上,並沒什麼想和人分享的東西。”
“嗯,你生活狀態看起來確實挺無聊的,難得有點愛好,也都是吃喝嫖賭抽,這些上不了台面的東西,哎……”
“咳!咳……”
一口湯不及下咽,嗆得程念樟立時咳嗽了起來。
他原本還疑惑這女人突然提社交網絡做什麼?
沒想竟在這里埋伏著自己!
翻舊賬……果然是翻舊賬。
“你要是老動不動發作,那安生日子以後就別想過了。”
“啪”地一下,男人手里的筷子,被用力拍在台面。
程念樟當即停箸抱胸,後仰著靠向椅背,眯眼望向她,神色蔑然,企圖用慣常的強勢態度,從她這里扳回一成。
羅生生抬頭,見他這樣,眼神透露出一股莫名。
她當下就像只考拉,食葉似地默默咀嚼著菜色,面無表情看完了他的全套動作,末了再抬碗大口喝光底湯,無動於衷地,根本看不出有半點被他恫嚇住的樣子。
“心虛個什麼勁?小題大做的。”
放下碗,她隨手夾了個蝦尾到他那頭,用箸尖點了圈剩菜,沉聲命令道:“咱倆吃干淨點,等會兒說好了菜我做,碗你洗的。就你這點常識水准,剩下這麼多廚余,能知道往哪扔嗎?”
一拳打在棉花上。
程念樟看她這副無謂貶損的樣子,瞬時閉眼吸氣,揉捏眉角,狂躁感暴起。
幾秒沉默間,他心內嘰里呱啦憋出一堆難聽的髒話,亦排演了無數反擊的招法,然而睜眼後,重新拿起餐具,這男人臨到出口,萬千匯集,卻最終只是悶悶地回了一句——
“知道的,你剛才教過,我記性沒那麼差。”
“嗯。”
聞言,羅生生欣慰點頭,也沒再揪他不放,靜靜又扒了兩口菜後,她忽而伸手,教唆程念樟將手機打開。
“剛繞著繞著,繞忘記了!你快幫我朋友圈點個贊,不然里面都是咱倆熟人,我一頭熱,看起來會很尷尬。”
“吃個便飯而已,本來就沒什麼和人交流的意義。”
“哎喲,紀念一下嘛,不然今天日子普普通通的,以後誰能記得我是哪天搬來,又是哪天給你做的第一頓飯?”
“這有什麼好紀念的?”
“等我不在了,你就明白了。”
聽言,程念樟驀地抬眼,動作微頓。
遲滯片刻,他借飲湯的間隙,垂眸,低聲開口:
“不吉利的話,以後少講。”
說完這句,這男人也沒等她接話,直接凝著面色,點開了朋友圈。
他的私交,大多不是虛浮妄言的圈內同僚,就是些沉默是金的社交啞巴,朋友圈里充斥的,都是泛泛而談的東西,他向來是不屑流連的。
然而在一眾市儈的動態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兩人關系作祟,她的這組圖文,竟莫名顯得格外亮眼和清新。
“這句話什麼意思?”
文案本身就有些晦澀,程念樟瞥到小謝留言後,便更是雲里霧里,弄不懂其中深妙的奧義。
羅生生是知道他的,雖然世俗定義上算個文藝工作者,但在相關方面的造詣,可能還沒他本科學的物理精深。
就是理工男一個。
“是首粵語歌,說的是作詞人在香港的北京道期盼看見落雪,描述身處熱帶的人,想在冬天到有雪的國度,看一眼幸福。這個願望成真的話,不就和我們現在的狀態挺像,嗲伐?”
羅生生問完,捧著臉撐在台面,嬌憨地朝他眨了眨眼睛,滿臉都是求表揚的神情,直想他能開口,夸她一句有趣。
“太矯情。”
可惜這個男人是不解風情的。
不光潑她冷水,表情還很苦相,應該就是心里怎麼想嘴上就怎麼說,絲毫沒有遮掩嫌棄和假裝討好的意願。
“那你別點了,退出去,我立馬把你屏蔽,這樣以後我這個矯情怪,就不會礙到您程大制片——”
“喏,點了。”
就在羅生生喋喋不休的當口,程念樟翻轉手機,朝她交了作業。
看這女人訥訥著沒有接話,他又將屏幕轉回自己,在下面“噠噠噠噠”手打了一句評論——
“湯有點咸,其他都挺好。”
低頭瞧清楚內容,羅生生頭腦刹那開始發懵。
其後不多會兒,果然如她預想,原本安安靜靜,稀稀拉拉的評論區,猛地就和發了大水,方才幾個贊過的共同好友,紛紛朝她留言,祭上了“恭喜”二字。
“你也……太高調了一點吧?”
“能堵你的嘴就行。”
羅生生聽言,抽動唇角,要笑不笑的,還真就抿嘴沒再多說什麼,心里既覺得肉麻,又不禁有些竊喜,羞恥中夾雜著得意,也是矛盾到不行。
他倆後來收拾了一整個下午的屋子,羅生生寄回的大箱當中,除了幾套舍不得扔的舊衣,剩下就是各色收納與擺件。
將它們通通歸置齊整後,極簡冷色的裝修基調被打破,讓這個原本看來涼薄似樣板的平層,豁然就增添出不少家的溫馨。
最後收尾時,羅生生捧著堆從世界各地搜羅的冰箱貼,“噼啪”磁吸到門扇。每拿出一個,還非要同程念樟細講一通,那些地方的風土人情。
“這個是英國的Bristol,就在之前和你提過的,可以看海的小鎮附近。上面畫的是它的地標——克利夫吊橋。”
羅生生指著冰箱上的灰色長橋,回頭看向程念樟,督他認真聽講。
“從市中心出發,穿過這里,能看見塊巨大的草坪,夏天那里會舉辦熱氣球節,晚上還會開像夏日祭一樣的煙火大會,可好玩了。”
“哎呀!”
也不知是聯想起了什麼,話到一半,羅生生驀地就怪叫出聲。
“怎麼了?”
“嗯……也沒什麼,就是提起煙火,想到以前過年還能在院子里和你放放禮花,現在國內禁燃了,就挺沒樂趣的。”
“你心性倒一直都像個孩子,喜歡些花里胡哨的東西。”
男人說時,抬手上前,從羅生生手里把剩余的冰箱貼一次性全部貼上,不願再繼續佯裝認真,聽她那些沒完沒了的絮叨。
“去收拾收拾,我帶你出門。”
女孩歪頭不解。
“這麼冷的天,半夜出門做什麼?”
“去放火。”
……
廣州
進入節前倒數後,大城市的服務性行業大多選擇了歇停。
Melisa給酒保結完年賬,將人送走後,正准備翻牌顯示停業,卻不料這廂手還沒有挨到門邊,就聽見電梯聲響,而後是紛至沓來的靴步聲,自她背後,由遠及近,逐漸清晰。
她靜立著,當下只余耳廓微動,細數來客的數量。
一個、兩個、三個……
碎步快跑的關系,腳步堆疊。
她到後程已摸不清具體人數,只能從玻璃門的投射里,大體辨別對方應有十來人上下,而且個個身型魁梧,面容肅穆。
一看便知是來者不善,但卻不知來者是誰。
手指捻轉著“營業中”的掛牌,女人在翻與不翻之間,猶豫難定。
Melisa用另手捂住自己小腹,不妙的預感,讓她子宮不禁隱隱有些墜痛。
那里有個孕期剛滿三月的孩子,從B超里看,頭大身小,約莫還不到她拳頭的大小。
自小在混吝醃臢中成長的她,曾受過欺凌,賣過皮肉,也淋過槍雨。世間來往如雲煙,她阿梅從不怕去以身涉險。
但如今她得知自己當了母親,卻陡然心生出久違的怯意,失掉了回頭應對的膽色。
身後的混亂,在靜默中逐漸停息。
“叮——”
新梯到站。
這次的來客,腳步悠然而緩慢,踢踏間隔,每一下都像長刀割過魚生,滿載著凌遲的肅殺之感。
“好久不見,梅小姐。”
說話的人,她記得,名叫林瑜。
“哦,我還當是誰,原來是宋二。”
Melisa轉身,深吸一氣後,笑看過眾人,再將視线對准正中低頭轉戒的那個男人。
“來我這兒喝個酒,不至於這麼大陣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