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那碗湯,宋遠哲最後只象征性地喝了兩口。
術後空胃嘴淡,本就難食葷腥,加上是反復煨熱的吃食,入口渾濁,沒了剛出鍋時的那股鮮香,以宋遠哲素來對餐點的挑剔,能遷就羅生生去嘗味,就已算相當不易了。
看他喝湯時,表情擰地厲害,羅生生也不再強求,放下湯碗,抽了紙,輕柔地復上了他沾濕的下唇。
“我哥是不太好嗎?什麼叫活著出來?”
“他生了病,狀態不是很好,你媽之前沒和你說起過嗎?”
羅生生搖頭。
“她和你一樣,就說哥哥只是身體虛了點,沒提生病的事。”
“是有點嚴重的病,所以這次保釋也比較順利,畢竟歐美法系最忌諱人權類的指控,他們是不可能讓阿熹在獄內因病出事的。”
宋遠哲不知羅生生具體聽了多少,但他心態一向鎮定,扯謊如同慣口,都到了這個關頭,還拿她當個小孩子在哄。
“既然是嚴重的病,怎麼不早點放他出來呢?非要拖到現在,你的心也是蠻狠的。”
羅生生平靜地說完這句後,努了努嘴,冥冥中有想哭的衝動,但最終還是強迫自己給忍了下來。
“沒那麼容易……”
“隨你怎麼說吧,反正你們都愛騙我,嘴巴里根本就沒幾句真話。”
這個“你們”,涵蓋甚廣。
她細想了想,身邊似乎真的沒幾個值得交心的人,就連自己媽媽藺安嫻也是,哥哥病了,愣是從來也沒在她的面前,提過一句。
這些人說白了,都是沒有心的。
什麼朋友兒子,說不要就能不要。講起人命,一個個全是副輕飄飄的姿態,根本瞧不出任何慟感,淡漠到……讓人打心底里覺得人間皆是寒涼。
真是有夠虛妄的。
聽她指責,宋遠哲一時心虛,也不知該接什麼好,只默默盯著垂頭的羅生生,認真注視了會兒。
等調整好心態,他將左手在這股沉靜中緩緩抬高,朝外做了個屏退的手勢。
“林瑜,你先出去。”
“好”
林瑜得令,蹙眉頷首一記,沒有多話,轉身便直接開門出了病房。
“阿熹得的也不是什麼絕症,膽管上有點毛病,消化道的病就是這樣的,很耗人……但只要出來好好治,總會沒事的。”
宋遠哲高高在上慣了,從小就沒怎麼安慰過他人。
他猶疑了會兒動作,斟酌著放下左手,又用掛液的右手笨拙地撫上女孩側臉,拇指摩挲她面中的軟肉,動作里,皆是這男人往日少有的,帶著暖意的溫柔。
柔情這門學問,在他身上,目前還處在個孩童學步的階段,只能一步一摸索。
由此,相較於他的年齡來說,無論當下的舉止還是語氣,其間都隱藏著股不相匹配的生澀。
只是可惜了……
此刻的羅生生,並不想去承宋遠哲的情。
她反應過來後,應激縮了縮頭頸,還沒被他給碰兩下,就滿臉嫌惡地向後躲了過去。
“以前已經發生的事,還有你和你媽到底各自存了什麼心思,我不想去糾結太細。現在我要的不多,只要哥哥能平安出來,那我和你一樣,日後也是不會去多翻咱倆的那些舊賬的。”
羅生生說到這里,話尾倏爾抬眼,自氤氳中,看向身前。
“我這樣說,宋遠哲……你能聽得懂嗎?”
“呵,你能和我翻出什麼舊賬來?”
可笑。
他倆除了點房事上的齟齬,還能扒出什麼深仇,值得她來記恨自己?
“哦……原來你沒知覺啊?”
“什麼知覺?”
聽這男人懵懂地發問,羅生生突然感到幾許諷刺。
“宋遠哲,你知道嗎?和你上床這件事,其實一直以來,都挺惡心人的。”
“要不是為了哥哥,哪個正常女孩,會心甘情願在你這種爛人身邊,一待就是這麼多年!”
“你媽當年甩我巴掌,說我犯賤……想你是沒被釘過恥辱柱,所以不懂這種自甘下賤的感受。昨晚分手,我可能沒把話說明白,今天既然來了,倒不妨和你攤牌——”
“夠了!我不想聽。”
羅生生話未說完,就被宋遠哲給匆匆打斷。
這個男人雖然心內波瀾起伏,但面上仍舊強裝著平靜,嗓音喑啞,強行要她閉嘴。
聽聞喝止,羅生生不禁歪頭,故作天真地朝他眨了眨眼。
“哦?那你想聽什麼?”她問話時,順道俯身向前,幫他揩掉了顆眼角欲落的淚:“一大男人,怎麼還被說哭了?真沒出息……”
“生生,是我對你不好嗎?”
“挺好的。”
“那為什麼?是有了別人,就嫌我礙事了,對嗎?”
也不知觸了她哪根神經,宋遠哲現下啞著嗓子,委屈兮兮說的這幾句,莫名其妙就擊中了羅生生的笑點。
“噗……”
“笑什麼?”
“沒什麼,想想你也挺可愛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聽自己想聽的,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稍微遇到點挫折,就像個孩子一樣哭哭啼啼……好幼稚。”
幼稚?
宋遠哲不喜歡聽她這樣說話,像是站在高處俯瞰般對他說教,心理距離離得太遠,欠缺親近的實感。
“那我也只幼稚給你看,外人要是敢像你剛才那樣同我叫嚷,你看我會是個什麼態度!”
“呵。”
能有什麼態度?
無非是些打打殺殺,講實話,她倒更寧願他對自己使用這些明面上的暴力呢!
快刀下去,生就生,死就死。再怎麼也比現在這樣被軟磨硬泡,威逼利誘著要來得痛快。
話到這里,羅生生驀然就產生了一股宿命般的無力感。
每次自己鼓足勇氣,穿好鎧甲,像個豪豬一樣,站到他的跟前,甩了刺,卻每次都是根根落空的下場,讓所有的這些虛張聲勢,最後都變成了一場無疾而終的笑話。
真是吵又吵不盡興,打又打不起來……
憋屈到死。
羅生生緩了緩神,不想再聽宋遠哲那些信手拈來的花言巧語,她深吸口氣後,將食指點上了這男人的左臉,那里青青紫紫,還有幾處擦破的傷口,光是看著,就知痛感應當不輕。
“你說你腿腳不好,又沒什麼幫手,干嘛還不識相地去惹程念樟……知道他肯定要動手的,服個軟,不好嗎?”
“服軟不就是認輸?我怎麼可能把你拱手讓給他這種人。”
“我是我自己的,愛跟誰跟誰。你們這麼搶來搶去,像兩個潑婦扯頭花一樣罵街打架,說白了都是自作多情,臉面也不要,不嫌難看啊!”
“那你現在想跟誰?”
“跟他唄,你都快殘了,我可沒那麼好心,下半輩子都來給你這個大少爺當護工。”
羅生生扯嘴笑了笑,盡量用了輕松的語意去揭示自己的選擇,順道帶了點激將,望他注意身體。
宋遠哲思維敏捷,他光聽語氣,就能曉得程念樟應當沒和這女人說過錄音的事。
不然憑羅生生熬不住的脾氣,不會到現在,都只字不提這茬。
這樣看來,他們的感情也沒多深篤,彼此連信任和坦誠也做不到,歸根結底,也不過是新鮮感在作祟罷了。
反應過來這層,這男人也無暇去分析羅生生話里的深意,只見他嘴角於無覺間勾起,多少透露了點作惡得逞後的小人竊喜。
“你當程念樟就是個好東西?”
“你們男人本來就沒個好東西。大不了誰也不要,我自己一個人過也挺好的,又不是狐狸精,非得靠吸男人元氣活著,你說對不對?”
“嗤”
宋遠哲聽她還有心自我揶揄,表情瞬間舒展,竟不自覺就笑出了聲。
“劇組今天是早戲,昨晚太折騰了,看你樣子,應該也沒大事,我想早點回去沾床睡個覺,可以嗎?”
“一個人睡?”
“十個,滿意嗎?”
“那你得小心身體,別累壞了。”
羅生生無語,就沒見過這麼沒臉沒皮的。心下一狠,便直接對著他不能動的右腿,就是一記不輕不重的掄拳。
“啊!”
宋遠哲痛叫。
“你也小心點,醫生說你這腿,再這麼喝酒糟踐下去,也不用別人胖揍,時間久了,自然而然就會報廢。”
“你要真想關心我,就陪我身邊,那我自然也不會去沾這些汙糟東西。”
又開始了……
開始道德綁架了。
不過今次的羅生生已不再上套,她在嘲諷般地冷笑一聲過後,干脆利落地起身,拍了拍坐皺的長褲,徑直便走了出去。
宋遠哲是笑看著她離開的,沒做任何多余的挽留。
當房門關上的一瞬,這男人面上原本和煦的笑意,隨門縫的闔實而下落不明。
下垂的眼角,松懈後的唇线,通通將他面容帶沉,整張臉重心向下,復又掛上了他往日的那副陰鷙神情。
當羅生生出來時,病房外的林瑜,正倚在廊道盡頭的窗沿,一口接一口地渡著長煙。
他眼看著這個女孩卸下鎮定,行步里雙腿瑟瑟顫抖的姿態,兀地,心生出了不忍。
“羅小姐,我送你吧。”
“啪!”
感知到林瑜的靠近,羅生生直接甩手向上,給了對方一記結結實實的巴掌。
“不用這麼假惺惺的,我自己能走。”
…………
她回到劇組酒店時,天色已隱隱透露了日出的跡象。
2102還是她昨天下午離開時的老樣子,化妝台上散亂的日用品沒有重新規整,床上換下的睡衣,也沒被掛進衣櫥。
滿室空空蕩蕩的,唯一的差別,就是多了個二十四寸的行李箱,和那只老舊的keepall手袋。
它們原原整整的,還是空運送來時的樣子,既沒拆封條,也沒動位置。
很明顯——
程念樟昨晚沒回酒店,但行李還在,大概率也沒有離開廣州。
那他去哪了呢?
羅生生掏出手機,取消了阻止對方來電,沒有多想,便撥了過去。
對面“嘟”聲兩下後,電話很快就被接了起來。
“喂?”
是個迷朦又年輕的女聲。
羅生生聽後瞬間愣住,大腦遁入一片茫白,失去了接話的能力。
“喂?唔~~誰啊?”
聽筒里,女孩打了個哈欠,嗓音慵懶,一聽便是剛剛睡起的狀態。
“程念樟在嗎?我是他女朋友。”
羅生生故作鎮定地說完這句後,對面忽而陷入沉默,隱約傳來手機翻面的響動。
隨後就是一聲不大不小的訝異:
“哎喲媽呀!接錯了!呲啦——”
電波跳閃,忙音響起。
羅生生舉著手機貼在耳邊,直到聽筒內,掛機後的“嘟”聲終了,她都沒有拿下。
女孩將頭顱埋進雙膝之間,窗外是橙光初現的絢爛晨景。
日色將滿室照亮,而她卻因哭泣,終是不見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