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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為誰風露立終宵(一)

  青棠非棠,乃合歡。

  合歡合歡,闔家歡;五載種,六月帆;千絲紅發拂雲蕩,為誰風露立終宵。

  一入東夷國,街道兩旁皆是合歡樹,比五六個人疊起來還高,正是花季,微風一吹,船帆似的紅粉花朵在樹上搖晃,仿若在熱情迎客。

  溪嵐本想低調入城,可惜並無通關文書,在守城士兵那里報上來歷後,不久就來了一駕馬車接她去向皇城。

  行駛三日,馬不停蹄。沿路合歡樹不盡,目之所及,皆為粉態。

  “看來蕭太後獨鍾合歡花——敢問,如今是東夷幾年?”

  車夫回道:“年號早改嘍,不叫東夷了,改成青棠了,為得是悼念立國功臣,如今是青棠四年。”

  “青棠四年?”

  東夷建國已有百余年,遠離中原紛爭,偏安一隅,歷經二十六位皇帝,皇位交替頻繁。

  直至東夷一百單三年,公子聹兵變奪宮,同兒子一齊被貶至封地的蕭嬙收到勤王號令後將計就計,攜軍隊入主皇城,補刀皇帝,斬殺公子聹,扶持兒子一舉登基,手段之迅速,其他勤王軍隊趕來時,江山已經易主,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交出兵符,俯首稱臣。

  這一日,被蕭嬙定為青棠元年,也是這一日起,結束了東夷內部四分五裂的情形,兵權回到帝王之手,天下歸心,東夷國難得地贏來了長久的穩定繁榮。

  溪嵐自小宥困,耳目還探不到東夷,遂不知其國的水深水淺,不過途徑城池時,目睹城中磚道干淨無匹,行人有男有女,甚至有的街上女人還更多些;目之所及,繁華之處竟一所青樓都沒有,問過後才知是蕭太後不准東夷開設青樓,不光如此,無論高低貴賤,一男也僅能婚配一女,三妻四妾者是要被褫奪家產送去當采礦苦力的;馬車途徑書院,正值午膳時分,書院學子相繼說說笑笑而出,細細看去,女學生人數竟還不少;陽光普照之處,盡是歡聲笑語,女娃們著男式短衣,嬉笑著追戲於街頭巷尾,蹴鞠在她們腳下生風一般,圓溜溜往前滾。

  “這里可是……仙境?”溪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什麼仙境,這全是太後的福祉,格學家說了,格物致知方為正道,就比如這天圓地方還是天方地圓,要親眼看到頭才知曉,不能全憑臆斷,什麼神仙鬼怪,都是人自己杜撰的,要我說蕭太後才是真正的活神仙,自從有了她的新政後,不僅賦稅減少了,家中小女老婦也能出去勞作掙錢,這日子可不就越過越好?”

  “唉……可惜好人無好報……”說到此處,車夫皺眉作同情態,“皇帝即將及冠,眼看就能接手朝政,不料微服私訪時落了河,溺死了。屍首找了兩日,撈上來後慘不忍睹,太後親臨河堤,抱著兒子屍首哭得那叫個慘,雖是皇家,但到底也是個尋常母親,喪子之痛天下一般無二,圍觀中那些已為人母的婦人見她那副失神模樣,也不禁陪著哭起來。”

  “你們皇帝……沒了?何時發生的?”

  “就在及冠禮的前一日,從今天算起,也就是三日前。”

  及冠禮前夕就死了,未免太過巧合。

  覺得此事不簡單的溪嵐心中產生了離開東夷的想法,轉念又壓下去,就算董周二人不值得,但將士何辜?

  他們是穆朝最忠心的子民,她不能棄這些人不顧,也不會讓他們變成董周滿足自己私心的棋子。

  馬車駛上官道,風過草尖,吹開車窗的簾,與溪嵐堅毅的眸子擦肩而過。

  她下定決心,不管此行如何艱難,就算拔出蘿卜帶出泥,也要奮力試上一試。

  東夷國土遠不及中原遼闊,無須多久就到了皇城。

  一早就從信鴿上得知人來了的蕭太後親自等在宮門口迎接。

  彼時,宮門外還到處掛著白色靈幡,刺目顯眼。看來車夫所言不假,東夷的皇帝蕭太後的親兒子公子寬,的確逝世了。

  “見過蕭太後。”

  面前的婦人年近不惑,一襲吊喪素袍卻擋不住骨子里的雍容華貴,眉目神態明明十分親切和藹,但舉手投足間的氣勢莫名給人以壓迫感。

  她向自己走來時,溪嵐覺得是一座山一幕天向自己壓來,呼吸霎時都不順暢了。

  “沭陽公主不必行此大禮。”蕭太後在溪嵐想下跪時扶住她,拍拍她的手,笑道,“她的女兒,可不能是個軟骨頭。”

  溪嵐一驚:“太後認得我母後?”

  “你母後?穆朝皇後高氏?我不認得。我只認得我自小的姊妹玩伴——青棠。”

  青棠……那車夫口中的東夷立國功臣?

  溪嵐對目標以外的事情並不感興趣,被牽手走了一段距離,眼看就要走進東夷皇宮,她甩開對方的手,直言道:“還請蕭太後將我穆朝將士放了。”

  “朕要是不放呢?”

  蕭太後用上垂簾聽政時的自稱,可見她不喜歡她這請求。溪嵐無懼,堅持請她放人。

  “你倒給我一個必須放人的理由。”

  “幾萬人雖不多,但囚久了對東夷並不惠利,浪費你們的糧食不說,還耗費人力看管他們,屬實不便。”

  “誰告訴你我囚著他們了?”

  溪嵐懵。蕭太後笑,轉身揚袖一揮,問她:“一路過來,都看見甚麼了?”

  “百姓和樂,太平安康。”溪嵐如實答道。

  “這其中,亦有你穆朝幾萬將士。”

  溪嵐詫異。

  “我將他們安置在新建的城池中,讓他們耕種囤糧,自給自足。”

  “為何?你為何要這樣做?”溪嵐不解。

  “我一直在等你,我們都在等你。”

  被引進中宮,殿內正對著門的方向反常地擺了一個香案,案上供奉著牌位,松木之上刻著生卒年,正央書著“神勇將帥青棠高沅之靈位”。

  “高沅……”看到自己母後名字時,溪嵐佯裝的淡定消失了,她撲過去,端起牌位看了又看,質問蕭太後殿中為何擺著她母親的牌位。

  “母後與我分離……”她冷靜下來,自己猜出了大概,“七年前北淵人造反,她護我出宮卻與我分散,怪不得我在北淵找不到母親的下落,她來了你這里!”手摸到牌位,神智瞬間氣糊塗了,“她既逃到你這里,你既權勢滔天,為何她還會變成這牌位?母後未死在故土,卻死在了異鄉!”

  “青棠四年……青棠四年……她竟走了四年?”

  明明早已對母親還活著不抱希望,但當她知道她是四年前才走而已,又不免氣她們不早些告訴自己。

  “為什麼不尋我?若是早些尋我……何至於會……為甚無一人知會我!”

  “尋到你又如何?你能比當時有封地的朕還有手段不成?”蕭太後一盆冷水澆下來,澆滅了溪嵐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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