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為誰風露立終宵(四)
去漠朔行刺的刺客傳來喜報,行刺成功了,不過死的卻不是蕭嬙。
“容王中箭了?”東夷宮牆之內,聞到此消息的皇帝往後跌坐在龍椅上,手掌撐住扶木,須臾後長嘆一聲,“朕狠不過她。”
三年已去,穆朝殘部也被墨台斤烈鏟除得所剩無幾,料想蕭嬙再無後援,東夷王終於能將這根眼中釘肉中刺連根拔起。
他隨即撰令:“整軍五十萬,兵發漠朔!”
青棠率隊追回了容王傳出的消息,回來時見府前掛著白燈籠,她心里咯噔一下,甲未卸就衝進府中。
靈堂前,盛放容王屍首的棺槨停在那里,蕭嬙坐在蒲團上往火盆里添紙錢,不曾嚎啕,一味默默流淚。
“寬兒他……誰殺得?!”青棠伏在棺材邊緣,心疼地問地上女人。
“我。”
“!?”
“東夷王的刺客本來要殺的是我,寬兒是被誤殺,這麼算,是我害死得他。”蕭嬙聲淚俱下,真似個為子傷心的母親。
“東夷王!”青棠扶起蕭嬙,承諾道,“我幫你殺了他報仇。”
蕭嬙順勢而為道:“公子聹不久後將舉旗造反,你我只需靜觀其變,借撥亂反正之機一舉拿下皇城,此仇可報。”
“你怎知……”
“北淵的旬王被封到邊境,不滿已久,近來得知他與公子聹有來往,再有我在其後推波助瀾……這會子,東夷王應該也收到公子聹聚兵造反的消息了。”
“那我們……”
“阿姊,機不可失。”蕭嬙握住她的手,欣喜道,“我們祈盼的那個朝代,就要降臨了,為了迎接它的到來,所有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青棠回握住她的手,鄭重許諾:“我會,不惜一切地幫你。”
漠朔軍隊開拔皇城,不敗將軍作先鋒打頭陣,全軍將士士氣高漲,一往無前。
青棠坐馬上,手握銀月陌刀,一路過關斬將。
僅用半日,以她為首的三千急先鋒騎兵就抵達皇城腳下,扣關要進城。
比早她出發兩日的公子聹的軍隊還要快上半日。
“何人扣關?!”守城將領問。
“漠朔將軍青棠前來護駕,望請打開城門!”
不准開!守將通報給東夷王,得到的是這番答復。
青棠進不去城,率軍盤踞隱匿於四野之中。半日後,是夜。公子聹的軍隊抵達城根,一句多余話都不說,直接上了攻城車撞開了城門。
頒布救駕的召令過去多日,四散在封地的兒子們不見動彈,城中軍士數量不足,難以抵抗和北淵勾結的公子聹。
東夷王潦倒坐於龍椅階下,哭笑道:“真是朕的好兒子啊!”
“陛下,容王的軍隊還在城外徘徊……”
“三千兵馬而已,如何力挽狂瀾?”
“拖一拖也是好的,我們可趁此轉移龍駕,去尋他朝助力。”
東夷王仔細一想,道:“對!墨台斤烈定然不知自己兒子勾結了外邦,我不如去尋他做幫手——快!打開地宮入口!”
“派一隊騎兵去南面城牆外候著,活捉皇上,不得斬殺。”寧王發話。
地宮的存在對皇室來說並非秘密,他能想到,蕭嬙自然也能算到。
寧王兵馬捉住企圖外逃的東夷王,繩子尚未捆好,一把長刀就徑直穿透了為首將官的胸口。其余的人也無一幸存。
“你是?”東夷王愣了愣。
“漠朔青棠。”
他想起來了,是蕭嬙派來的人馬,走投無路,東夷王無計可施,只能將昔日仇敵當作救命稻草。
“快護朕離開這里!”
“我是來,”長刀挺進,貫穿他心髒,收回時,青棠的眸子里還倒映著東夷王不可思議的神情,“殺你的。”
東夷王倒下後,手下將士也趕到了,他們見東夷王已死,均張目結舌不知所措。事實上此刻的將士都料到同一件事:東夷要變天了。
“寧王弑君弑父大逆不道!”青棠心里估計著蕭嬙的後援大軍還有一個時辰才能趕到,她上馬勒韁,陌刀指著一個方向,“爾等隨我,護城平反!”
她要用這一個時辰,為蕭嬙撕出一道直抵敵軍命脈的裂口。
刀光劍影,血瀑如注。
蕭嬙隨大軍趕到時,寧王軍隊的陣型已經潰不成形。
“活捉公子聹者,敕封萬戶!”
蕭嬙一聲激勵,五十萬援軍瘋一般踴躍屠戮叛軍,步步逼向陣後的寧王。
“攔住,給本王攔住他們!”公子聹倉惶後撤。
敗軍之將難敵氣焰正盛之軍。寧王被青棠於萬軍之中斬殺,陌刀砍下去那刻,蕭嬙瞪大了雙眼:“不可!”
屠殺親族,其罪非小,不管寧王是否是叛徒,她這弑親之名若是坐實了,便很難以正當理由把控朝政,那些個老臣也不會同意讓她主持大局。
寧王的人頭滾在地上。
四周拼殺的將士停了下來,一齊看向那顆滾出詭異弧度的頭。
“寧王已死,爾等還不投降?!”
青棠一句厲呵喊回了眾人的神。
主君已亡,是沒道理再繼續打下去。
青棠帶著自己的軍隊一眾降軍入主皇城,其余番王趕到後,被她請進軍營主帳中商談稱臣條件,稱誰開的條件最好,她就攜軍隊投靠誰。
幾王動心,都想稱皇,遂來赴約,宴席之上被偽裝成倒酒奴才的將士格殺。
“為何這樣做?趕盡殺絕不是你的風格!”蕭嬙問。
“大病就要下猛藥,這時心慈手軟,往後百姓就要多受一時戰亂之苦。不若快刀斬亂麻,我幫你永絕後患,你助我達成夙願。”
天下安定前夕,還需一個祭品求來真正的和平寧靜。
“我死後,你要將過錯全推到我頭上。”
城門下,眾軍前,青棠反手用陌刀自刎,身子款款倒下去時,她聽見蕭嬙在崩潰尖叫。
“不!不不!阿姊!不要——!”
收斂好她的屍首,蕭嬙忍痛率軍進城,假扮容王的替身被她扶上皇位,她垂簾聽政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顧老臣反對,以國禮將阿姊風光大葬,並在這天改年號為青棠,讓世人銘記她的無畏與仁愛。
“這就是你的母親。”回憶破碎,蕭嬙看向沉思的溪嵐,苦笑,“她不惜以自己的命保我順利掌權,她為天下能眼睛眨也不眨地就犧牲,我守了她的願望這麼多年,是時候該由你來主掌了。”
“容王既然是替身,就不會威脅到你,你為何還要殺他?”
“替身當久了,就會有種錯覺,他以為自己是真的天潢貴胄,久而久之便起了反心,殺他不可惜。”
“你明知我母後失憶,為何不治好她?反而蠱惑她同你一起做那麼危險的事,你可曾為她考慮過?”
“她是失憶,不是傻子,她知道她在做什麼——你認為我沒勸過她?她有她的主意抱負,旁人再怎麼勸也是無濟於事。”停了停,蕭嬙話題一轉,問起她在中州的所見所聞。
“北淵尚未安定,戰事一觸即發,興亡於百姓皆苦,縱觀北淵執政者,唯墨台攬月尚可,唯一缺憾是其過於冷血。”
“不以一眚掩大德,不徇私情之人總比貪贓枉法之輩好上些許。”
聽之一席話,溪嵐靜默思索一會兒,蕭嬙趁此說就算接回她的穆朝軍民,她又該往哪兒安置他們?
是即將大亂的北淵,還是讓他們流離失所輾轉異鄉?
“何不將這天下都變作如東夷這般的樂土?”蕭嬙循循善誘著,“來接手你娘的遺願,將之發揚光大,把和平安定的種子撒遍中州每一寸土地。”
“你憑什麼認為我可以?”溪嵐自己都不覺得自己有這能耐。
“就憑你不顧自己死活也要孤身入東夷救你的子民們——你有著和阿姊一樣的內核,臥薪嘗膽,志存高遠,皎然日月,淵清玉絜。此番重任,舍你其誰?”
溪嵐沉默,悶著臉往外走。下階梯,過中堂,臨出宮門,她回首,高高抬起右臂,遠遠朝她比出一根手指。
“給我一支斥堠精英隊伍。”
蕭嬙的臉上緩緩綻開笑容:“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