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望遠(補劇情)
十年前的望遠市,就如它的名字一般,遠遠的,讓人望不到未來。
那年,她二十歲。
滿是灰塵的紙屑被冬月的第一陣風卷起,開始新的流浪。光禿禿的街道。還沒到下雪的時候。誰都不會留下痕跡。
一個女人撞上另一個女人的肩膀,面露急色。
一個女人被另一個女人撞上肩膀,神情喑慍。
沒有爭吵,沒有對話,沒有停下。對視,轉身,裹緊大衣,一陣風從腳下路過,紙片兒懸空轉了個圈。
包廂里。
“你准備什麼時候離開她?”戲謔的男聲在輕佻的動作下顯得十分傲慢。
蘇白推開攀上她肩膀的手,提了提衣領,往左挪,避開正前方屏幕散到沙發上的光,也避開右邊的人。
“怎麼?你反悔了?”盛澤抓住她的手腕,臉上露出對她此刻的不滿。
“你放開!”
“回答我啊?你是不是反悔了?!”
“你先放開我!”
蘇白手腕掙的有些疼,盛澤不但沒有放開的意思,反而越抓越緊。
“記住你的選擇,我會讓你後悔的。”
說完,盛澤甩門而去,威脅的語調在幽暗的包廂里更顯陰詭,蘇白踉蹌幾步。她撫摸著手腕上的抓痕,呆望著合上的門。
門很快又被推開,而剛剛那幕是在蘇白坐在這間包廂前發生的插曲。
“星河來了?”
“都等你半天了!怎麼才來啊”
“路上有點堵…”
……
蘇白坐在皮卡最隱蔽的一側,看著不遠處熱鬧的寒暄,喉嚨仿佛有些失聲,尤其是和沈星河目光相對的那刻,她像個啞巴。
“怎麼坐這兒?”沈星河低身問她。
蘇白感受到右側的下陷,微微抬頭,“等你發現我啊~”
“不管你在哪兒,我總能找到你的。”沈星河手搭在靠背上,語氣聽起來頗為認真。
蘇白也學她的動作,手撐著靠背,兩人頭對頭,“真的嗎?”,頓了半分鍾,“如果我騙了你呢?”
“你騙我?”沈星河覺得好笑,又接著問,“你騙我什麼呢?”
“騙你感情。”
一束深藍色的光從蘇白臉上掃過,落到沈星河頸間時,成了淡紫色。
“如果兩廂情願的話,就不能說是騙了吧?”
兩廂情願…蘇白出神良久,沒有回話。
沈星河起身拿水,撞上了盛澤,“怎麼來這麼晚?蘇蘇在那邊坐呢。”
“臨時處理點事,耽擱了。”
盛澤高大的身軀處在人群里異常顯眼,比沈星河高了半頭。
“喝什麼?我幫你拿。”
“都行。”盛澤漫不經心地回答,朝那個角落直直走去。
蘇白默默觀察著那兩人的碰頭,心底泛起擔憂,連帶著眼神變有些恐慌。
“知道我為什麼來吧?”跨過桌角,盛澤重重坐下,輕蔑地掃了眼鄰桌劃拳的男人,將視线落向蘇白。
她知道,但她選擇了沉默。
此時的沉默是一種自救。
“別讓我等太久。”
一盅已經溢出的酒頃刻間空了杯。蘇白對上一雙鋒利的眼睛,它們逼迫她作出抉擇。
“聊什麼呢?表情都這麼嚴肅?”
沈星河出現的正是時候,鋒利的逼迫從中間折斷,齊齊看向她時只剩閃躲。
“沒什麼。”
蘇白不想多說。
“在聊她准備什麼時候告訴你,她要出國的事。”
盛澤不想放過。
“你要出國?”
沈星河全然不知。
酒從一側傾斜而出,灑到手心里,涼涼的。她沒想過她會離開,更沒想到她不打算告訴自己。
“我……”
蘇白的支支吾吾,讓沈星河更加確信盛澤的話,“她真的要走”。
“什麼時候走?”殘余的酒只夠一口,沈星河又添了滿杯。
“一周後。”盛澤不冷不熱地接話,凝視著即將反目的一對戀人。
“不是這樣的……星河,你聽我說…!”
“你不用瞞我的,即使你告訴我你要走,我也不會攔你的。你知道的,不是嗎?”
一道紫色的光停留在沈星河的右眼上。紫色是一種極佳的刺激色,映在眼上是一種悲慟。
周遭的店鋪都掛有霓虹燈牌,生怕有人錯過自己的店,而有一扇門格格不入,什麼都沒掛,像躲在車底的貓,怕被人發現。
門後面便是酒吧,是望遠市最隱蔽的酒吧——也是唯一一個gay吧。
蘇白把她拉到外面,她們站在一個壞掉的路燈下。沈星河看著她點燃一根煙,火星是她們之間唯一還亮著的東西。
“為什麼要走?”
“不愛了,就會離開,不是嗎?”
沈星河跟著點了一支煙,她從不抽煙。
“所以你一直在騙我?”
“是。”
一束審諦的目光遲遲未等到回應,就像手指間的煙灰遲遲未有人彈落。
沈星河突然覺得好笑,七年相伴抵不住一句“不愛”。
時間確實可以衝淡一切,包括愛。
只是,蘇白於她早已超越戀人之情,更甚家人。
那句離開像是要斬斷一切情緣。
“能不走嗎?我是說,別分手。”沈星河扔掉煙,握住蘇白折在胸前的手。
“我一直在騙你的錢,你的感情……你還要挽留我?沈星河!你能不能清醒點?!”
一陣大吼,抖落了煙灰。
“不!不是的……!”沈星河發了瘋一樣,地上的煙頭跟著被壓滅,“那些錢都是給你弟弟看病用的,我知道……我知道…我在醫院里見過的…見過的……!你不愛我,為什麼要帶我離開家?為什麼要陪我這麼久?!”
唯一的亮著的煙在蘇白手上熄滅,燃燼的煙灰被一陣風帶走,淚水隨即落下。
“我沒有弟弟,陪你這麼久,是因為你可憐。”蘇白蹲下來看她,卻什麼也看不清。
因為可憐?
憐憫只會讓人變得更可憐。
沈星河想起那個殘冷的家,把她趕出門,遭人冷眼,她的家人唯一要她留下的理由是,圖她豐厚嫁妝換弟弟娶妻安家。
諷刺,當真諷刺!
埋葬一個人的人生換取另一個人的坦途。
惡毒,當真惡毒!
遇見蘇白是沈星河的幸,一句“跟我走”才有了如今安在的她;但遇見蘇白亦是不幸,一句“在騙你”又讓她深陷泥潭。
蘇白走了,留沈星河一人站在一個永遠不會亮的路燈下。過一會兒,她也走了,寂靜仍屬於黑夜。
“怎麼樣?”盛澤的壞是寫在臉上的。
“什麼怎麼樣?”蘇白面無表情,什麼都不想多說。
“沈星河啊?我給她酒里加了點藥,這樣我們就又多了一個銷路了。”
蘇白拉住盛澤的領帶,“藥?!什麼藥!”
“你說呢?”領帶越拉越緊,“…咳…可…可…可卡因!”
“我不是說過不要動她嗎?!”蘇白怒吼著,盛澤趁機掙脫她,反手將其推倒在地,“老子還輪不到你來指揮!”
力量的懸殊讓蘇白徹底意識到她錯的有多離譜,一個女人竟妄想和一個男人達成交易。
盛澤扯開領帶,走向摔到一側的蘇白。
幸好這里只有她和盛澤,幸好這里沒有沈星河,這麼不堪的一幕,任誰看到都不止唏噓。
“你最好跟我走!”
黑色的領帶被扔到她面前,像一條死蛇。
“你、一定、會遭報應的——!”
“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後,驟然收聲,用手拍她掛滿淚水的臉,像在拍一件隨機選中的瓷瓶,冷語道,“你也會的,不是嗎?”
是啊,她也會遭報應的。
蘇白抹掉淚,推開他,她要去找沈星河。
往日的時光隨著淚水的流出而涌現:春節後開學的第一天,她們剛認識對方;她們在某個午後買了兩張開往望遠的火車票;來到新城市那天的清晨,她們從車站帶走一只流浪貓安家,給它取名叫群青;群青死後的第二年,她們相愛了;這是群青死後的第四年。
蘇白想要逃離這個城市般地往前奔跑,廊道幽長的沒有盡頭,而她再也找不到回頭的路。
“蘇白。”
是她的聲音,是沈星河的聲音。蘇白轉過身,臉上的妝早花了。
“星河…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蘇白在沈星河懷里哭得悲痛欲絕,她以為她後悔了,輕輕拍著她的肩,任她的淚淌滿外衣。
“不走了?”
蘇白止聲,凝視著問她話的人。
她睫毛生得那樣好看,黑色的眼睛經淚水的洗滌後透出亮,在廊燈的映照下帶一點暖色的黃,某一瞬間她感覺自己飛進了她溫柔的眼中,不再畏懼一切。
“星河……你可能染上毒了。”
毒?毒是什麼?毒品嗎?沈星河從未聽過的陌生字眼,不可置信地問,“你說…什…什麼?”
“她說你可能要成一個癮君子了——!”盛澤出現在廊道的盡頭。
沈星河不明白,他為什麼在這兒?
蘇白眼里血絲遍布,與疑惑的目光相接時,只覺得眼球快要炸裂,失明是最好的解脫,“是他下的藥。因為我…我答應——答應他——要離開你。”蘇白哽咽無聲。
“所以你們?”沈星河憤怒不起來,因為悲痛是壓過憤怒的,“所以你…是要和他在一起?”
“星河,你去醫院好嗎……去醫…”
“回答我——!”極近嘶吼的質問,像是折翼的鷹在空谷里哀鳴。
手臂被她掐著卻沒有任何痛感,蘇白近乎無聲的嗚咽,“…是…”,臂上壓迫感消失了。
沈星河放開了她,轉頭輕笑,“呵呵呵——!”,凝望遠處的盛澤,又看看面前的蘇白,“你我從此恩情兩斷,絕不復見。”她像一個拿起長矛,決心往後只為自己而活的人。
望遠,望遠,是她們望不到的遠方啊。
“星河——!星河——!”沈星河又哭又笑,任身後的蘇白叫嚷,直到她倒下的那刻,才見到了熟悉的面龐。
“星河?醒醒…醒醒…”
急迫的呼叫聲驚醒夢中人,兩行淚從耳邊滑落。是宋清夢在叫她,不是蘇白。
“做惡夢了?”宋清夢抱緊她,幫她擦掉額頭的冷汗,把她的頭貼近自己的心髒。
有力的跳動讓沈星河在陣痛中漸漸平靜,“我可以先不說嗎?這個夢。”她環住宋清夢的腰。
宋清夢輕吻她的額頭,幾乎沒有停頓,“好。”
暗淡的床頭燈下,是兩個人的依偎。靜謐的夜晚像無數個星宇編織的搖籃,按時哄睡每一個受盡苦楚的人,好讓我們有勇氣再次擁抱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