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秋露
白晝擄獲理智,失態也只是晚上。
人們慣以用黑夜暗喻不幸、衡量劫難、定義邪惡,卻忘了月光下碰杯暢飲的片刻溫情。
“來了?”
指縫間的煙頭冒著星火,濃烈的煙草味像從煤氣罐里緩慢漏出的一氧化碳,吞噬著純淨的氧氣,再封閉些,這似乎就會成為一場完美的自殺。
“別開燈。”煙頭上微亮的光被沈星河掐滅,煙留下最後一口氣,她靠向了濃濃的黑夜。
嗆鼻的煙氣席卷了宋清夢的鼻腔,開關上的手落下摁亮了手機屏幕,沿著聲音的來源,趁著一點光,看清了她的方向。
她還會抽煙?
宋清夢從未在她家中見過煙的痕跡。
或者說,她把自己的另一面藏的很好。
打著光,一點點走近,宋清夢才聞到了煙草彌蓋下的酒精味,眉頭皺了下來。
“喝了多少?”
手機的那點光弱得像是黑夜的俘虜,隱約見只看得到地上倚著輪廓。
宋清夢往前挪兩步,腳下的易拉罐噼里啪啦的砰砰響,最遠的滾到了落地窗的遮簾旁,打在垂下來的邊簾上,偷了光進來。
“沒醉。”屏幕上的光掃過來,沈星河下意識用手擋了眼,她害怕那點光,仿佛會照現自己的原形。
宋清夢沒在追問,跟著滾跑的易拉罐來到落地窗前,推開了密不透風的厚遮簾,把僅存的月光邀進了屋子。
宋清夢看清了她的樣子。
頭發散在頰上,癱坐在地上,手里提著酒瓶子。
心疼鑽進了鼻腔。
“還喝嗎?”帶著些責怪的語氣。
趁著一點月光,宋清夢低身把四散在飄窗面前的酒瓶、易拉罐拾起,一瓶、兩瓶、三瓶……規整地放在不礙腳的地方。
“你陪我?”
沈星河靜靜看著眼前的一切,眼球跟隨著在自己眼前忽閃忽閃的月光,她沒有制止黑夜里的不速之客。
“嗯,我陪你。”
等到允諾,沈星河僵硬的起身准備再去拿酒,生麻的腿不聽指令,加上酒精的迷醉感,剛站起就軟向一側,連累了整個身子倒向一旁,及時扶住了比自己有些溫涼的手。
這雙手指的溫度,沒有人比沈星河再清楚了。
“我去拿酒。”頓了頓身子,沈星河松開了扶過來手,暫時逃離灼人的溫度。
“看著路。”
宋清夢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她,替她摁亮屏幕。
自那日後,她們沒再見過,留下的是微信上停留在幾日前的問好。
宋清夢說,天涼了,記得加衣。
若不是她提醒,沈星河都忘了這已是一枝楓葉就使秋提前墜落的季節。
早聽人講,打字多的人就輸了。
沒見面的日子,沈星河仔細翻了不止一遍她們的微信聊天,分明是白多綠少,她卻絲毫沒有贏家的姿態,反而如同一個失落的輸家,巴巴地在等下一場賭局。
然而當賭局真的來了,她還是驚慌不已。
她默默接過手機,心里滋味紛雜。
看著沈星河一顛一顛地走遠,確保她不會摔倒後,宋清夢才把目光落在盛滿煙頭的煙灰缸里,旁邊是一盒剩了零散幾根的香煙,拿起後地板還有幾許余溫。
散落和凌亂的煙氣和酒氣,在宋清夢拉開窗子的那一刻,猛然成了不會有人追捕的逃犯。
“過來。”
風灌了進來,立秋後的風多少有些涼薄,騰好的空地更讓它大顯身手。
宋清夢用毯子圍了一個暖巢,示意她進來。
開了口的啤酒在沈星河手里又冒起了酒氣,但清冽了許多。
“好暖和。”語氣間卻透著悲涼。
接過遞來的酒瓶,宋清夢把人用毛毯裹的嚴嚴實實,沈星河的吊帶順著肩頭的傾斜滑落,換上了觸感真實的下顎。
兩人側躺在不大的沙發上,多少有些束手束腳,沈星河在外,她在里。
這樣,她往後靠一靠,便不再是黑夜。
伴著清香的苦橙前調,桂花香蓋過了酒味。
“怎麼來的?”酒水跟著手的動作在瓶里晃動著入了口,沈星河嘴里的啤酒味又蓋過了香水味。
“飛機。”接到沈之亦的電話後,宋清夢就出發了,從濱江市到晉南市四個小時的航程。
現在是凌晨正點。
推算起來,應該沒有耽誤她的工作。
“我有些醉。”
在她來之前,沈星河已經喝了不少。
“難過?”
宋清夢幫她理了理雜亂的頭發,眼角旁的發絲還有些濕潤,不肯輕易被理落,猜到是淚液粘連上的。
沈星河迷戀到她發隙間的香味,身體往她那邊挪了挪,輕嗯了聲算是應答。
“什麼時候學會的抽煙?”宋清夢把人往懷里攥了攥,腿疊在自己的腿上,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初中,一個壞女孩教我的。”
她語氣輕松,但那確實是個壞女孩,在她無家可歸的時候,毅然離開了她。
“我還以為你是乖小孩呢。”宋清夢拿了沈星河手里的半瓶啤酒,也學她的樣子猛喝了口。
“我不是,乖孩子只能聽話,我不想聽話。”
“那跟我玩吧,我也不是好孩子。”勾了勾沈星河搭在自己手背上的小拇指。
“你出櫃的時候你父母是什麼反應?”沈星河略過她手上的動作,偏頭凝視著透著光的窗子。
“一開始和大多數父母一樣不能接受吧,畢竟發現自己所認知的女兒卻是另一種模樣。畢業工作後,我媽慢慢就接受了。”
宋清夢注視著她注視那片月光,想從中讀透她的心思。
“你媽媽真好。”輕嘆了一口氣,和迎來的風打了照面。
“你呢?”宋清夢下巴抵了抵她偏過去的頭。
“我出櫃…算是一般人都會經歷的吧。”轉頭看向一角不起眼的陰影處。接著又喃喃自語,有些出神,毛毯攥在手里成了團。
立秋後的雨帶來的是寒氣,和多年前那日的雨一樣,涼的讓人透不過氣。
“我們把你養這麼大等著你結婚嫁人,給點嫁妝錢,你倒好一句喜歡女人就撒手了??”孔彤眼里更多的是怒火與不滿,像是一筆交易遭人從中做了梗,而不是一般父母的驚訝與難過。
沈星河剛取了濱江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才進門便被這一聲斥責叫停了腳。
她抿緊了嘴角,目光集成一束強光,照在喋喋不休上下忽動的厚唇上,那里不時還會濺出一些飛沫,讓人恨不得離得遠遠的。
“就是,沈星河你要不先去看看病?同性戀說出去多丟人呐?”沈騫嘴里還在嚼著口香糖,翹著二郎腿躺在沙發上,一臉諷刺與鄙夷。
沈騫從來沒叫過她姐姐,他從未承認過她這個姐姐,他會是這種反應也不出自己所料。
沈星河輕笑了聲,原來自己存在的意義對於他們而言,僅僅是一筆嫁妝錢罷了,倒是自己把養育之恩放在心上顯得可笑至極。
“同性戀?那不是病嗎?平時看著你好好的,怎麼現在鬧出這種麼蛾子!”孔彤還在一旁嘟嘟囔囔叫嚷著。
“行了,別太過分了,說什麼呢?!”半晌,沈若才敢出了聲,維持著他那點僅有的男性尊嚴。
“你這當爸的不著急嗎?你閨女喜歡女的!是個同性戀!”孔彤聲調又高了一度,壓過他,巴不得鄰居們都來圍觀瞧瞧這麼個稀罕事兒。
“也是,反正不是親生的,那咱養這麼多年,錢都打水漂了?這還能嫁出去嗎?”見沈若仍一言不發地杵著,孔彤又煽風點火了幾句。
“言言,你說的都是真的?”沈若眼里是期待,不是質疑,他期待沈星河能否認,他不願去面對一個同性戀的女兒。
“真的。”錄取通知書被裝在密封完好信封里,而此刻已從邊角露出了里色的紅,艷的正如此刻的心情。
聽到這兩個字,沈若那點微薄的父愛從眼消散,留下來的是養父所需要的體面。
血緣真的能聯結一切嗎?也不見得,譬如九子奪嫡。
所以,她並不稀罕那點可量化的血緣。
那日過後,家里什麼都沒變,只是多了周邊鄰家的碎舌。
每次路過巷口,總會投來幾束陌生的目光,含著好奇和厭惡,善意一點目光里會有幾分嘆惋,好似她做了什麼逆天而行的大事。
而家里,明著暗著的含射,並不比那些生人少幾分。
聽多了,見多了,反倒覺得生人親近,起碼總會碰到善意。
幾間平房便盛得下一個家,挨過風雪,可她只在房檐下看過牆角綠郁的青苔,長了又長。
不日。
她離開了這個不曾為家的地方,去了濱江。
沒有逼迫,沒有驅趕,也沒有挽留。
而今,她再回來。
那些人,向她討錢,要她為弟弟添彩禮,置婚房,和她談親情,講養育之恩。
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還難過?”宋清夢低聲問她。沈之亦電話里只說她出了事,卻沒說何事,而她陪她到現在,也沒問她。
“你喝這麼多,是要我反過來照顧你?”沈星河在開玩笑,還順便翻了個身,正臉對著宋清夢。
“不應該嗎?我飛過來可沒少費勁。”聽出來她語氣里的好轉,順著應了下。
但話不虛,飛機起飛前四十分鍾把一切安置好,並不簡單,將顧遇安一個人丟在研討會上,去應付往日恩師,這怕是她做過的最失禮的事。
“為什麼?”沈星河摸索著,指腹摸到了宋清夢凸起的的眉骨。
“什麼?”宋清夢往手掌靠上去,讓她能畫個全貌。
“為什麼來這兒?”手沿上了鼻梁,感受著她喉腔里發聲的振動。
“擔心你。”
話很輕,就在一拳之隔的空間里回響。
“姐姐的下顎线比我的未來規劃還清晰。”
她在逃避,宋清夢知道。
“沈星河。”宋清夢按住了在鄂上撥弄的手,使其安分下來。
“嗯?”
“你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講的。”
她沒應,而是從宋清夢手里抽出指端,蓋在宋清夢翕動的唇上。
宋清夢的唇形是她鍾意的,唇瓣柔薄,线條分明,唇峰唇弓明晰。還記得和她去看電影那日,唇上塗了紅妝,艷而不妖,魅中有惑。
今日唇間沒有飾妝,來得應該很急吧。
“想跟你做愛。”沈星河吻了她,在唇邊輕聲說。
沒有飾詞,沒有提問,沒有暗語。
她清楚不該這麼說,沒有了床伴這層關系的遮掩,“做愛”該是她們的禁詞。
宋清夢手覆在她耳上,用食指和中指卡住她的耳垂來回磨著,似乎是在考慮這個意思明確的陳述句。
她們在黑暗中對視,兩手空空,僅以靈魂探問靈魂。
她半響不言,沈星河酒醒了一點,覺得不該這樣,便往後騰身子,蹭在沙發沿上,身懸一側。
覺察到她的動作,宋清夢伸臂把人框進懷里,手掌沿上臉廓,壓身回吻。
薄薄的毛毯被人從沙發上擠到地上,空間不大,自然容不得一件多余的東西。
她們很久沒做了,但她依舊記得沈星河舌蕾下的敏感點,記得她一點點挑逗便弓起的身子,還有濡濕的舌尖間的欣喜。
宋清夢把吻拉的悠長又綿密,仿佛永無盡時。
舌頭有時深陷、時而收起、時而退縮、時而伸展,好像比華麗的辭藻更富有渲染力,比眉眼間的秋波更富有張力;它柔軟,撫平一切苦楚,它強硬,掠干豐盈的汁水。
她用她所有的惦記與肖想去調動它,翻覆回旋,然後是酥麻的輕撫。
“不進行下一步?你要吻我多久?”從稠密的吻里抽了空,沈星河壓著聲問她。
“急了?”她在逗她,游刃有余。
“不急。”拉著宋清夢的手抵在濕漉漉的腿間,讓她探清這句話的真假。
凡人的愛不神秘的,你看出來了,那就是有的。
“我有些生疏,姐姐再教教我?”
哪里是生疏?分明是想偷懶。
“為什麼來這個酒店?”宋清夢將她早已滑落的裙帶順著手臂取下,做著一場審問。
這間酒店,和她們初次見面去的酒店是同名的。
“這家睡的最多,服務我都熟悉。”
什麼服務?沒說清。
“也包括這個?”宋清夢直起身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了個精光,又覆在沈星河身上沿著肋骨攀上去,好像對於她的回答有些不滿。
“不包括,但我熟悉。”
指沿著腰際劃上去,一寸一寸,撓得人癢癢,沈星河因她手下的動作而輕微扭著,聲音也有些不穩。
“那還要我教你嗎?”停了手,宋清夢埋頭抵在她呼吸平穩的鼻尖上,聞著唇間淡淡的啤酒香,聽著呼吸一點點變得錯亂,捕捉她情緒間微妙的波動。
“要。”
長沙發上深陷的凹坑,堆在一旁的衣物,還有躺在地上的毛毯,被月光照的發白,夜的樂趣則匿在屋里。
她們相擁,像蛇環上玫瑰的刺,纏得越用力,花開的越鮮紅。
蛇愛上玫瑰,失了狡狎,只有笨拙的相纏,用力的親吻,身上的鱗甲不再牢不可破。
一點顫喘,一點抗拒,一點撩弄。
滋潤的白洇了紅,曼妙的攀升與落陷,凸現的鎖骨與胯骨,在宋清夢軌跡確定的手下變得灼熱,像一場外科手術,沒有麻醉劑,但不痛的,所以感觀真切;沒有手術刀,卻劃得破皮肉;沒有心電圖,卻測得清心髒的搏動。
她的肉體被打開,傷痛被療愈,魂魄被超度。
沈星河輕喊,雪白的背在湛黑的夜里擦的透亮。
指尖的摟抱,換作顫動的夾鉗,兩肋邊緣的蘇醒開始蔓延,伸直的兩臂越過耳際向上延開,她雙膝收緊,在懇求一場浩大的劫洗。
“唔…”
久違的觸感讓沈星河顫出了聲,舌背比舌的正面柔軟的多,覆在脹起的陰蒂上,激起千層浪。
太久沒做,快感的閥值低得多,宋清夢速度不快,技巧不多,可她感受到的快感稠密地如潑灑而下的冰雹,帶點痛,摻和著酥麻。
“姐…姐…”
宋清夢停了舌下的動作,用腿將妄圖合攏的腿支開,手指鉗住了跳躍的花芯,知道沈星河有些急了,便遂了她的意,指腹沿花隙深埋了進去。
剛動兩下便抽出,連帶的花液被手指故意擦抹在腿根出,熱熱的、涼涼的。就這樣宋清夢又停留在穴口,扭扭捏捏的,惹身下人的不快。
耐不住了,被動也會變主動。
沈星河起了身,由宋清夢抱在懷里,坐在腿上,手指被含入體內,蜜液烙在指腹,封存了指紋間的溫度,像燭淚滴向粗劣的木材,鑲鍍成器。
宋清夢另只手扶著她的腰側,幫她施點力,碰撞聲在沉寂的夜里鳴響。
沈星河饜滿之余,也撩撥著宋清夢軟下的身子,用手幫她緩解著欲望的吞噬,少女的背在手掌的慰藉下張的豁然。
一片海兩種顏色,沒有界线,但都有濤聲。
“叫…我…星河…”
宋清夢快了起來,指腹頂在甬道內的褶皺上,一兩個指節,摁下去便像打開了水閘,重重揉著,跟著她頻促的呼吸,穿插著。
“…哈嗚…姐…姐…”
沈星河沒了力氣,胡亂地叫著,想讓她慢一點,但那人沒打算饒她,反而愈加地快。
有時候求饒並不明智,相反會成刺激。
蜻蜓吻過江邊燃燒的雲,從一個月亮走向另一個月亮。當淚水和高潮一起抵達,你說,快樂和悲痛誰會占上風?
眼淚滴落在情潮未退的肩上,沈星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