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星寒站在浴缸內,手撐著牆壁,流水衝刷著他後背,即使發瘋了,這兩年在醫務人員照顧下,他肌肉线條擴張有力,身材保持良好。
水花順著身體肌肉紋路而下,他不作聲站在那里,任由水柱衝刷,只是眼角有些泛紅,泄露了他此刻不安的心情。
顧三坐在不遠處,手里拿著酒瓶,渾身泛著酒氣,在這片熱烘烘的浴室內沸騰又蒸發。
她冷然著表情,呼吸很輕,眼神直勾勾盯住赤裸的夜星寒,夜星寒精神狀態並不穩定,可是對於混沌思緒中的他而言,顧三就是思緒中最鮮明的存在。
哪怕當年有人催眠他指示他殺人,依然磨滅不了因為藥物作用下,顧三是讓他現實和幻境之中都沉淪無法自拔的人。
安靜的洗完了澡,夜星寒乖乖的任由顧三上前給他擦拭身體,偏著頭,濕發散開,那雙眼睛因為頭頂的燈光投射,碎落星辰般好看,一如賀淮當年色淡如水。
洗了一把熱水澡時間有些久了,夜星寒脖頸處有水珠滑落,浴袍領口大敞,水珠一路而下,讓他結實的腹肌在燈光下閃爍起光澤。
顧三嘴角微微泛起了笑痕,夜星寒似有所覺,抬頭和顧三眼神撞在了一起,片刻之後夜星寒緩緩彎下身,貼著肉摟住了顧三的腰。
“三兒,我好想你。”
真的是像,從容貌到聲音,因為太像,有種莫名的邪氣,顧三眉眼勾出些許興奮的神色,對著夜寒星輕聲問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喊我?”
似乎對顧三突然的笑容驚道,夜星寒縮回了視线,低頭垂眸片刻後又偷偷掀起眼皮去偷瞧顧三,眼瞧了顧三笑容中沒有危險,他緩緩伸手試圖勾起顧三手指,輕聲回答:“我只記得要這麼喊你。”
顧三本來撐著一旁洗手台上的手微微張開,手指輕叩間,眉間聚集了晦暗的情緒,在賀淮面前,她可以是原來的顧三,不需要惺惺作態。
顧三抓著夜星寒手臂,他的臂腕強健,掌心隔著一層肌膚,溫熱的肌膚觸碰下,讓夜星寒撩起了些許好奇。
他放開膽子,化被動為主動,輕輕撫摸上了顧三心口處。
感受片刻後,夜星寒有些新奇地發問,猶如孩子一般早已忘記了剛才的恐懼和陌生,天真的問道:“三兒,為何你心跳會這麼慢?”
賀淮的眼睛自然是最好看的,他的性情一如他的眼睛,秋水盈盈,和弟弟賀衍截然不同的氣質。
此時如此一眼,更是像把時光停駐在了很多年前,少年溫潤良善,少女陰冷桀驁,在盛夏時光中,剪影如畫,統統將年少的情誼,刻入骨髓之中。
“之前受了傷,心跳就慢了。”
夜星寒聞言眉頭一蹙,隨即輕聲道:“我可不可以去拿來時穿的衣服?口袋里有一粒糖,我知道三兒愛吃甜的東西,吃甜食會讓人開心,心就跳得快了。”
吃糖!
顧三垂下眸,想到了自己剛被帶回顧家時候,賀家兩兄弟擠在院子門口探出的兩顆腦袋,那個時候賀衍的腦袋還滾圓,小小四肢皆是圓滾滾的像一個球,他手里拿著糖正在舔,賀淮眼見自己的目光落在了那根棒棒糖上,立刻從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一粒包裝甜美的糖果。
伸手的人以為是救贖,接過的人卻是惡意,顧三下意識舔了舔嘴角,當年救贖之人早已被她弄死,化成白骨,萬劫不復了。
“衣服已經換新的了。以後我想吃的時候問你要,好不好?”因為垂頭,夜星寒沒有看出顧三眼睛發亮,亮的帶上了一抹殺氣。
瘋子只是沉浸自己世界中,聽聞顧三想要吃糖,頓時眼神都活躍起來,臉色飛上紅暈,輕聲應道:“好,那下次我隨身帶著。”那聲音又輕又柔,仿佛剛才吃過糖的人是他,甜如蜜般。
顧三渾身上下冰涼的沒有半點人間煙火氣,耳邊是夜星寒溫柔珍重的語氣,心里卻透心涼的愜意。挺好,不管是白骨還是傀儡,總是在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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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三從房間出來的時候已經半夜,黑色順著長廊蔓延在無盡深處,顧三慢慢走,臉上依然掛著一成不變的笑容,陰冷的她留在那間房中,依然無人能夠窺探其真面目。
走進了盡頭一片黑暗中,顧三停了腳步,輕笑著問道:“什麼時候回來的?”
暗處似有輕輕響動,隨即響起了聲音:“影一回來一陣子了,見三爺在房中就沒有打攪。”
顧三輕聲應了一句,舉步率先走進了一旁房間內,影一緊隨其後,燈光乍亮,兩人看清了彼此。顧三率先含笑道:“這是又換了一張臉?”
影一下意識摸了摸臉龐,有點心虛,他終是藏了點心思在里面。
正所謂色如鋼刀,色迷人心,漂亮的皮囊總是惹人注意,雖然像他這樣的人,本不該頂著一張過分漂亮的臉龐,太招人注意,太有存在感。
他是影子,這是壞了規矩。
顧三並不在乎他那點心思,她只是順口一提,自然也是順口一夸:“挺好看。比前面一張臉好看。”
影一被夸的心花怒放,他專門搗騰了他那張臉,流光溢彩,美不勝收,自然是出眾的。
此刻他頂著一張絕色臉龐,心里卻盤算著滿肚子陰謀詭計,上前一步道:“三爺,正如您所料。韓琛和連承勛交易之中有關於無臉鬼。”
顧三看著燈光下的影一,鼻子挺直,唇上泛著光澤,濃黑眉眼,美男子各有千秋,不過影一給自己弄的這張臉確實絕代風華,似乎美到了碾壓的程度,其他人在他面前頓時黯然失色,簡直美過頭了。
如此一想,顧三伸出了手指戳向了影一,影一下意識就要躲閃,片刻後就站在了那里,眼神瞬間柔軟了起來,化成一潭春水,任由顧三撫上了他的臉龐。
顧三對於變臉術並不敢興趣,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這點雕蟲小技不值一提。
只是影一這張臉讓她想到了一人,記憶已經褪色,對方的面目也有些模糊,依稀只記得那人在臨死前喊了那麼一句:“顧三!你一定要幸福啊”
子夜外面開始下起了雨,顧三摸著影一的臉,摸的人無意識,被摸的人卻是隔著臉皮在發燙,他的真面目其實不差,只是做幽靈那天起就沒有資格露出真實面貌了,不過假的也不所謂,他那張臉皮巧奪天工,隨便一個人來摩挲,都探不出通往真實的縫隙。
顧三眉眼彎彎,隔人想事,房間一時安靜,氣氛有著不明的纏綿。
影一很難得有此機會和顧三獨處,又安靜又親近,他屏息不語,享受這片刻偷來歡愉。
摸完了影一那張臉,顧三似有所覺,哼笑了一聲:“當年你師父名動黑白兩道,你把他的本事學會了不少。”
“我還是差了些火候,只是不知那無臉鬼——說起無臉鬼,三爺為何從不懷疑我就是那人?”
顧三聽了這話,覺得影一幼稚了,手指由摸轉而按在了他肩膀上,帶上了笑意道:“無臉鬼排名第五。”
影一這麼一聽覺得不服氣了,他身手雖然不是一流,可是無臉鬼身手再好能夠逃脫顧三法眼?
當下質疑道:“他身手太好反而是破綻,三爺察覺不到他嗎?”
顧三雖然笑,眼底卻是銳利沉重,她靠前了一步貼上了影一,反而讓影一惶然四顧,本來人高馬大的身姿驟然縮小起來,縮進了她懷中一般,呈柳葉之姿。
“三爺,我是不是說錯話了?”為潛伏之人,有玲瓏之心,七竅之意,立馬察覺出顧三冷意來。
回應他的只是開關的聲音,屋內夜色濃重,漆黑如海,顧三藏住了自己冷酷之意,喊出來的聲音卻是一貫柔和:“影一,幽靈是如影隨形,不是籌謀劃策。”
影一黑暗中愣在當場,心涼如水。
他當然知道自己什麼身份,是他越了界,一時之間那張過分艷麗的臉龐也炙熱的起來,痛得他很想扒下來,重換張臉龐悄然遁走。
正在心痛之時,卻聽顧三哈哈一笑,她的手又重新摸上了影一的脖頸,那呼吸的熱度就在耳邊,影一又覺得恍惚起來,他雙手環住了顧三的腰身,只聽得人在他耳邊輕聲吩咐:“無臉鬼可怕的就是他身手好,勢均力敵間是察覺不到對方偽裝。”
影一心頭一跳,還是覺得奇怪,問話都不自覺委屈起來:“三爺,我身手就這麼差嗎?我不能偽裝的嗎?”
顧三搖了頭,幾乎把腦袋蹭到了影一脖頸里,聲音染上了笑意回答:“影一,無臉鬼是警察,他是來做臥底的,不是來斗艷的。”
黑暗中,影一臉紅了,其實臉紅也不會讓他那張面皮難看,反而白里透紅越發嬌艷。
原來他最近的小心思都落入了顧三眼底,他以為自己的臉隔三差五換了更好看一點,顧三不會察覺,原來——自己在做小丑了。
“影一還是影一,挺好。”
影一雙臂摟結實了,心里奇異的踏實了,他從顧三話中嗅出了胸有成竹,察覺到了言語間細微的信任,確實真好——能讓顧三這樣的人有一絲信任,實在是太過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