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末日(2)
-03-
南星走了,林悠悠遲遲沒有入睡。
睡了一天根本不困,窗外的殘陽被窗簾遮住了一半。林悠悠心念一動,一股微風吹開了窗簾,晚霞被盡收眼底。
朔風基地位於南北分界线上,出了基地往北走一段時間就能進入了境。小隊北上這一決定不會因為林悠悠更改,她也不會動搖心里的念頭。
林悠悠不想再跟著他們了,也不會再加入其他小隊。
朔風基地的老大是許清鶴,林悠悠見過幾面,是個溫文儒雅的男人。
或許她可以留在這,等養好傷後可以跟著基地組織的隊伍去獵殺魔獸,三階以下的她可以應付,再厲害的就不行了。
獵殺魔獸的魔核如何分配林悠悠不管,她可以不要魔核,只要住所和食物。
再或者,她可以隨基地里其他小隊一起南下,去骨島。舅舅他們一家在骨島,林悠悠可以跟他們住在一起。
她有異能,也可以在骨島幫忙。三階異能者現在還不是白菜遍地都是,骨島上的高階魔獸當時也被南星他們滅的差不多了,不會有太大危險。
林悠悠實力不算好,但只要不遇到高階魔獸,活下來是沒問題的。
不知道江隨他們要去哪,如果南下的話,可以拜托他帶她一程。
林悠悠躺在床上思考著自己今後的路要怎麼走,風打斷了她的思緒。
風告訴她,有人來了。
林悠悠不知道是誰,但現在她誰都不想見。
“林悠悠,我們談談。”
男人的嗓音如泠泠清泉般清脆透亮,林悠悠曾無數次期待與這個聲音的主人交談,現在卻是厭倦至極。
陳情跟她八字不合,吵不過她時總是氣呼呼地喊她“林悠悠”。裴年與林悠悠交情一般,客客氣氣地叫她“林悠悠”。
花鐸和賀司年是她的狐朋狗友,他們喜歡在其姓氏後面加個“狗”的愛稱,他倆稱她為“林狗”,而林悠悠禮尚往來稱他們“花狗”“賀狗”。
舒憐總是溫溫柔柔地喚她“令令”;南星習慣叫她“悠悠”,偶爾會用上學時開玩笑的綽號“姜春燕”來叫她。
而嚴望秋,他幾乎從不叫林悠悠。
如果她記得不錯,這是他第一次叫她名字。
原來名字被他念出來,是這樣的感覺嗎?
林悠悠很難形容這種感覺,就好像小時候放學回家路過蛋糕店看到的巧克力蛋糕,她攢了一個星期的零花錢將其買下,滿懷期待地品嘗,入口後卻覺得,跟平常的巧克力蛋糕並無不同。
“我知道你醒著,談一談。”
嚴望秋將林悠悠拉回現實世界,她拋開腦海里亂七八糟的念頭,坐起身。
“談什麼?”
從小養成的習慣就是交談時要看著對方的眼睛,林悠悠與他對視了幾秒,下意識挪開了視线。
嚴望秋站在床前,語氣聽不出喜怒,“你不想去北境。”
這是個陳述句。林悠悠不清楚他是如何知道這件事,也許是南星說的,也許是他猜的。
“嗯。”林悠悠含糊地應了句。
“為什麼?”
“我不喜歡北境。”
他沉默了,林悠悠不敢看他,將視线固定在窗簾上。
林悠悠大概能猜到他現在的神情,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應該會有不耐煩的情緒,薄唇估計已經抿成了一條线。
之前他被迫教她使用風系異能的時候,就是這樣的神情——不耐煩,不情願。
他是來勸她的嗎?是南星讓的吧,只有南星知道這件事,他也只聽南星的話。
這個小隊的核心人物是南星,大家都是因為南星聚在一起的。
她就是有這樣的魅力,讓人心甘情願的聽從她的話。
從小到大林悠悠都沒能免疫,以至於傻乎乎的跟著她走了一程又一程。
窗外的晚霞就快要消失不見,林悠悠剛想開口讓嚴望秋離開,就聽見他聲音有些沙啞的問:
“因為那天的事嗎?”
這句話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林悠悠積攢了許久的情緒突然爆發。
“那天?哪天?你是說你們丟下我的那一天嗎?”
“原來你們還記得啊,我以為你們全都忘記了呢。畢竟那時候連個大活人都能忘記的,這點小事我實在不敢奢求你們能記住。你們多忙啊,忙著和魔獸打架,忙著獲取魔核,忙到忘記還有個人受了重傷被你們丟在清雲譚。”
很奇怪,林悠悠並不像她曾經想象的那般歇斯底里。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很平靜,除了有些陰陽怪氣外,沒什麼多余的情緒。
這樣很好,傷口還沒好,如果大喊大叫的話又要裂開。
這次林悠悠敢直視嚴望秋了。
她死死盯著他,他卻低下了頭。
看我啊,為什麼不敢看我,是心虛了嗎?
林悠悠等了很久,很久很久,才聽到他低聲說:“對不起。”
呵。
林悠悠在心里冷笑了一聲,重新躺了回去。
“滾。”她說。
林悠悠仍舊拒絕和他們交談,連同南星一起。
花鐸想檢查她的傷勢,她驅使風刃將自己圍繞,拒絕他的靠近。賀司年想見她,剛推開門就被風狠狠地推了回去。
基地醫療室內的治療系異能者確認她的傷已經差不多恢復正常後,叮囑了林悠悠幾句,而後有些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怎麼了?”
她猶豫了下,說道:“你那個隊友這些天一直守著你屋外。”
林悠悠愣了下,一時間不知道她說的是誰。想了想,應該是南星。
“並肩作戰的隊友沒什麼深仇大恨,好好聊一聊。”她拍了拍林悠悠的肩,隨後走出了房間。
可惜,他們並沒有把林悠悠當成並肩作戰的隊友。
醫療室的人剛走,江隨就從門口進來了。
“恭喜你啊,恢復健康。”
他仍舊是那副散漫的姿態,進了門吊兒郎當的在椅子上坐下。
林悠悠剛想找他,他就來了。
“剛想去找你,之前你說的那個治療系朋友,我還沒向他道謝呢。”
江隨似是才想起來有這件事,“噢,這個不急,我們還要在朔風待一段時間。”
林悠悠目前還沒決定好接下來的路,也不是很想去接觸一個新的隊伍。
“謝謝你救了我,我欠你一個人情。”林悠悠本想報答他,但是身上什麼都沒有,只能給他一個承諾,“如果以後你需要我的幫助,請一定要告訴我。”
江隨應該沒見過這樣的報答方式,愣住了,“你就這樣報答救命恩人?”
林悠悠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身上沒有高階魔核,三階的風系異能者對你們隊伍應該也沒什麼幫助吧。不過,如果你需要高階魔核的話,我可以想辦法給你弄來。”
“高階魔核我們不需要。”江隨無所謂的擺了擺手,“我還以為你會以身相許呢。”
?
林悠悠懵了,這個人在搞什麼?
林悠悠有些警惕地看著他。
“別誤會”江隨有些無奈道:“我是想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加入我們的隊伍。”
林悠悠還沒開口,就看見嚴望秋大步走了進來。
“抱歉,她是我們的隊友。”
嚴望秋的臉色很黑,看向江隨的目光很不友善。
畢竟江隨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林悠悠裝作沒聽到嚴望秋的話,道:“我需要考慮考慮。”
“理解。我們三天後離開,你可以慢慢考慮。”江隨起身拍了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朝林悠悠眨了眨眼,“期待你的加入。”
江隨離開後房間里只剩下了嚴望秋,林悠悠不想和他說話,猶豫著要不要躺下裝睡。
林悠悠很少跟嚴望秋獨處,大多數時候她都待在南星身邊,偶爾南星和賀司年需要二人空間的時候,她會去找舒憐或者花鐸。
一開始林悠悠還會纏著嚴望秋,後來發現他討厭自己後就不再厚著臉皮倒貼了。
“你不想去北境,可以不去。”
嚴望秋突然說話,把林悠悠嚇了一跳。
“去北境是為了交資料,如果動作快的話一個月就可以搞定所有事情回到朔風。你如果不想去,我們可以留在這等他們回來。”
這應該是嚴望秋對林悠悠說的最長的一句話,驚訝之余她注意到了他話中的一個重點。
我們?
是指她和他嗎?
還沒等林悠悠開口問,就聽到花鐸的聲音。
“對啊,反正你的傷還沒好全,不如和嚴望秋留在這里等我們回來。”
林悠悠向門口望去,大家基本都來了。
他們似乎覺得自己這個提議非常好,連陳情都說:“反正你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留在這里養傷還不用拖我們後腿。”
花鐸接道:“可惜,沒有人跟我一起躲後排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還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談論她的去向?
林悠悠不理解,她真的不理解。
他們這樣子會讓她以為那天發生的事只是一個噩夢。
可前段時間腹部尖銳的疼痛,和瀕臨死亡的感覺都在告訴她,那天的事是切切實實發生了的。
他們拋棄了她。
“干脆我們明天出發算了,早點送完東西早點回來。朔風雖好,但也不能一直賴在這不走。”
“那我一會去跟許清鶴說一聲,拜托他好好照顧悠悠。”
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般,後腦勺開始隱隱作痛。他們還在討論她接下來該怎麼過,卻沒人問林悠悠,她想要怎麼過。
“夠了!”
林悠悠大聲喊道,絕對是很大聲,因為她覺得腹部的傷口好像又開始痛了起來。
“我不會去北境,也不需要人陪我留在朔風。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做,不用你們替我操心去路。就像你們說的,我本來就是拖後腿的存在。沒有我,你們的任務說不定會更順利些。”
林悠悠沒提那天的事,她不敢,也不想。
那是她的傷口,這個傷口已經結痂了,她不想撕掉。
被人拋棄並不是一件很值得說的事情,拋棄的人心無悔恨,被拋棄的人無論多歇斯底里地去指責,控訴他們都是無濟於事。
他們只會反過來說一句,誰讓你不夠重要呢?
林悠悠應該早點明白的。在爸媽為了工作一次次錯過自己的生日,錯過家長會,錯過她人生中每一個重要時刻時,她就應該明白這點。
家屬院的路燈時好時壞,晚修後回家的路黑黑的,林悠悠一個人走了三年。
她渴望同伴,在她以為以後不會再一個人的時候,他們把她拋棄了。
就這樣吧,維持著虛假的關系,體面的散了吧。
“你要做什麼?”南星看著林悠悠,眼里有不解。
她們之間沒有秘密,她們是彼此最親密的朋友。南星就像世界上另一個林悠悠,她做什麼她都理解,都支持。
可是如今,南星看向她的眼里是困惑,是不解,還有不贊同。
林悠悠不想看她的眼睛,視线下移到她的鼻尖,“與你無關。”
二十多年的感情,林悠悠本以為這份友情會永遠像鑽石那樣堅固,然而大概一開始就是錯的。
在那個小型游樂場里,在她闖進自己的秘密基地時,林悠悠就應該將她驅逐。
林悠悠從來沒有對她用過這種疏離的語氣,說過這種涇渭分明的話。
話音剛落,房內的氣氛就僵住了。
一直以來林悠悠都是跟在南星後面,像是一個狂熱的粉絲一樣贊同她的每一個決定。
她幾乎是不論黑白的站在她那頭,即使所有人都覺得她做錯了,林悠悠也會站在她身後。
現在林悠悠累了。
她不想再當她的朋友了。
“林悠悠,你什麼意思?”
賀司年難得嚴肅起來,將南星護在身後,質問道。
“你受傷這些天南星不眠不休守在你身邊,現在你說與她無關,不覺得自己太沒良心了嗎?”
良心?
林悠悠冷眼瞧著他,“我為什麼會受傷,你們心里難道不清楚嗎?”
“你受傷大家都很難過,但是在末日里能保護你的只有你自己,我們沒有義務第一時間去保護你!”
林悠悠聽完感覺肺里像是被人扔了個爆竹似的,再不說出來絕對就要原地爆炸了。
於是林悠悠顧不得傷口,扯著嗓子喊道:“那丟下我就是你們的義務嗎?!”
“是,我是很弱,在隊伍里起不到一點作用。要不是因為南星,我根本就不配成為你們的隊友。我原本以為好歹一起相處了幾年,不是隊友也是朋友吧?結果呢?結果身為朋友的你們把我扔在了清雲譚,反倒是一個陌生人救了我。”
林悠悠看著被賀司年護在身後的人,冷聲問道:“他說你不眠不休守著我,你為什麼守著我,你敢說嗎?”
南星,你敢說你為什麼守著我嗎?
-04-
六歲那年,林悠悠從小房子搬到了大平層,從老院子搬到了進出需要嚴格審查的高檔小區。
父母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偌大的房子里有時只有她和李阿姨兩個人待著。
媽媽不再給她讀睡前故事,爸爸不再偷偷帶她去吃肯德基,一年里林悠悠見他們甚至不超過五次。
認識的叔叔阿姨見了她總會說,你的爸爸媽媽是很偉大的人。
林悠悠知道他們在研究所工作,有時為了特殊的項目甚至會銷聲匿跡兩三年。他們不是稱職的父母,但絕對是盡職的研究人員。
周圍的同齡人笑林悠悠沒有爸爸媽媽不願跟她玩,南星是第一個主動跟她交朋友的人。
那年林悠悠剛搬到新家,怕李阿姨覺得自己孤僻不合群,總是會在跑到小型游樂場里待上一會再回家。
滑梯下面有一個可以容納兩三個孩子的地方,林悠悠一個人待在里面,等到時間差不多了就回家。
是南星硬生生闖入了她的秘密基地。
公主被惡龍擄走困在黑漆漆的山洞里,騎士披荊斬棘來到山洞。
惡龍被打倒在地,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被救出的公主滿懷感激地詢問騎士需要什麼報答,騎士彬彬有禮。
“尊貴的公主,我想成為您的朋友。”
“我叫南星,你叫什麼?”
“我們是朋友啊,我怎麼可能不幫你。”
“悠悠,跟我一起去拯救世界吧。”
那日的談話不歡而散,南星最後只是低下了頭,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又是對不起。
她以為一句輕描淡寫的對不起就能將這件事給翻篇嗎?說對不起的時候到底是真的感到抱歉,還是想讓自己從愧疚感中解脫?
林悠悠不知道,也懶得去知道。
離開朔風基地後,林悠悠獨自一人踏上了去骨島的路。
嚴望秋一直跟在林悠悠身後,他只是默默跟著,離她不遠不近。他應該是說服了其他人,不然林悠悠不可能就這麼安安靜靜的離開。
說實話,他跟在身後時她還挺有安全感的。也不知道南星跟他說了什麼,讓他這麼心甘情願跟著自己。
林悠悠向基地要了一輛車。
許清鶴欠她一個人情,給車給得很爽快,甚至還給她裝滿了一後備車廂的物資。
嚴望秋的車是怎麼拿到的她不清楚,應該是用高階魔核換的。
這玩意別人趨之若鶩,他們小隊手里卻有很多。
可是林悠悠一個高階魔核都沒用過,嚴望秋說給她不如給其他需要進階的人。
曾經她嘗試用過一個二階魔核,差點把命給丟了。雖然她也不敢用高階魔核,但聽到嚴望秋這麼說還是傷心了很久。
嚴望秋一直驅車跟在林悠悠身後,偶爾發現前方有魔獸會超車去解決,而後繼續跟在她旁邊。
有時林悠悠停車給油箱里加油,嚴望秋會下車站在她旁邊,戒備地環顧四周。
朔風往南走還有一個基地,林悠悠的物資和油都不夠了,得去里面補充。
她沒管嚴望秋,獨自下車跟門口的登記人員闡明來意。好歹也是個異能者,林悠悠打算在基地里賺點物資。
雖然以她的能力可能要做好多個任務才能拿到自己需要的東西,但林悠悠不急,骨島的家人會一直等著她。
“他跟你一起的嗎?”登記人員掃了眼林悠悠身後的男人,有氣無力詢問道。
“不是。”
“一起的。”
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那人愣了下,不耐煩道:“到底是不是一起的?”
嚴望秋湊到林悠悠耳邊,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情侶會有單獨的一間房,你不想跟別人擠一起吧?”
現在為了繁衍,基地確實是會給情侶優待,朔風里也有類似的規定。
趁著林悠悠猶豫期間,嚴望秋攬住她的肩對那人說:“不好意思,女朋友在鬧脾氣,我們是一起的。”
女朋友。
這個從未想過會從嚴望秋口中說出的稱呼給林悠悠帶來了各種各樣復雜的情緒,腦海里又急又亂,心中反而一片空白,像突然斷片了似的。
林悠悠被嚴望秋攬著走,隔著層布料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
嚴望秋到底想做什麼?
她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去想,等到了基地分配的房間里關上門後,直接說了出來。
“你再怎麼跟著我,我也不會回去的。”她的語氣平和而堅定,難以更改。
房間是臨時搭建的,很小,只有一張床和一套桌椅。嚴望秋把東西放好,脫掉外套露出里頭的黑色短袖。
“隨你。”他淡淡道。
這樣的語氣讓林悠悠有氣也沒處撒,把他放在床上的外套扔到桌上,將自己的外套脫下放到床上,以這種方式來占床。
“你睡地上。”
嚴望秋驅風把外套蓋在她的外套之上,“沒有多余的被褥。”
“誰管你。”林悠悠冷哼一聲,“反正我不會跟你睡一張床。”
嚴望秋這回直接躺在床上,將她的話還給她,“誰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