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歡
管家將一切料理得妥妥帖帖的,轉眼間就到了宴飲這天。
十公主雖說盛寵不似從前,但此次請到的是平日幾乎難得應酬的姜將軍,城里的貴婦人是不可能輕易放過這次難得的機會的。
更何況王氏一族也沒有倒下,幾分客氣看在王氏的面子上還是要給的。
只是閒言碎語難聽,就算嘴上不說,心里也在刻薄。
侍女為十公主前前後後打點著,聽到些不小心露出的一兩句閒話,看到些遮遮掩掩的惺惺作態,心里憋悶,不由得更堅定起自己的計劃,拼著被十公主事後責罰的風險,她也要為自己的主子討一口氣。
十公主倒是不知道自己的侍女策劃了什麼驚心動魄的大事,她一心只想著怎麼說服姜將軍,心事重重的她連梳洗沒了心思,只放任侍女替自己打點。
還真是想瞌睡就送來了枕頭,侍女面上不由得露出了些喜色,笑著道:“公主可要好好與將軍談談,今日又是上巳,這可是喜日子,奴婢祝公主得償所願!”
十公主聞言也沒那麼擔心了,輕輕啐了她一口笑她作怪。
侍女給她挑了件輕薄的淡紫襦裙,頭發也只簡單地梳了個單刀,斜插著一支累金絲轉玲瓏垂珠釵以示貴重,耳垂白玉鐺,腰系鵝黃色的絛子,利落的樣子很襯得十公主眉眼間的英氣與成熟的風韻。
侍女滿意一笑,替她又理了理衣裙,邊給她戴上香包邊試探道:“公主去前廳去得久些嗎?王大人的夫人也帶著王小姐來了,公主是否想與王夫人與表小姐多說些話?”
“不了,大概一刻鍾這樣我就從前廳脫身,去和師父單獨說說話,”十公主搖搖頭,“舅母最是看不慣母親,也不多待見我,我與她們沒什麼好說的。”
侍女點頭稱是,將她扶至前廳後下去准備招待姜將軍的小宴席了。
十公主在前廳轉了一圈,那些貴婦人雖不似從前熱情,但面上還過得去。
她禮數周全地兜了一圈,假惺惺地噓寒問暖了一遍場中眾人,才不緊不慢地穿過回廊,朝府內的竹林深處的小閣走去。
她還未嫁時,先皇就已經開始為她操心置辦公主府的事了。
這片竹林是因為她被姜將軍教導時,課余問了一句君子的衣食住行該當如何,得了一句“不可居無竹”,興衝衝地鬧著父皇要求自己宮外的居所也要種上一片竹林,於是父皇為她栽下了這一片從靈安搬來的翠竹,郁郁蒼蒼,密不見人。
她當時想的是,若是能和像君子一般的姜將軍一起住進來,朝起習武,晚間剪燭,聽著夜風穿過竹林的簌簌聲,這是她當時能想到的最好的婚後生活了。
只是竹林種好了,她卻未能如願,嫁給了別人,此後姜將軍奔赴北疆,建功立業,這片竹子也留到了現在才見到她原想贈給的人的第一面。
想到這里,十公主的腳下不由輕快了不少,因為她看到了侍女站在小閣外守著,知道姜將軍已經在閣內了。她想,現下也還不算晚。
侍女見她來了連忙給她打簾,擦肩而過時還低聲說了一句:“奴婢給公主備了香,公主進去後點上閣內會更顯清幽。”
十公主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但並不打算點上。她雖然素日愛擺弄這些玩意兒,姜將軍卻不喜歡,還是得依著師父的性子來才好商量事情。
閣間只設了一雙相對著的坐幾,姜將軍端坐在右邊的坐幾上,見她進來起身就要見禮,被十公主急急扶住了:“師父也太見外了,只是私宴,咱們師徒二人隨意說些話,就不必拘禮了。”
姜將軍點頭稱“是”,卻將眉頭皺起了:“公主雖已出嫁,但孤男寡女,仍是不妥。”
十公主在姜將軍對面坐下,抬手續了一杯茶:“這有何妨,此處僻靜,外頭有管家守著,不會有人闖進的。”
姜將軍張口還想說什麼,卻被十公主截斷了:“師父用一下這桃酥,在宮里時我記得師父最愛用了,邊疆貧瘠,師父也好久沒嘗過京里的桃酥了吧。”說著拿起箸子給姜將軍夾了一塊,又道,“里面的核桃仁是我親自揀選的,師父不要嫌棄。”
姜將軍聽罷又要起身行謝禮,十公主好笑地看他:“師父怎麼征戰回來,對毓敏反而禮數多了起來,這樣拜來拜去的,我們這頓小宴要吃到什麼時候呀。”
“是,是我許久沒見公主,一時不習慣了。”姜將軍也失笑道,提箸嘗了一口贊道,“公主府上的手藝還同往常一樣,叫我想起了以往午後與公主一同用茶點的日子。”
十公主抿唇一笑,邊用點心邊細細問了姜將軍在京中的近況,一時間席上賓主盡歡。
在得知皇帝賞了他半個月的長假賦閒在家不必上朝,連軍部也不必去應卯後,十公主假似無意地問道:“師父這一回來,倒是可以好好休整一番,只是不知陛下對師父作何安排呢?”
姜將軍將茶盞放下,沉吟道:“做臣子的,不好揣測陛下心思的。”
十公主搖頭道:“師父此言差已,若一味地不揣測,失了得之不易的聖心,豈非不妙?”
“習得文武藝,貨於帝王家,從來都是如此。”姜將軍神色如常,“生殺予奪也不過是陛下一念之間,不是我能肆意揣測的,我只需盡好自己的本分即可。”
十公主見將軍始終不接,心里著急,起身款款踱步到窗前循循善誘道:“師父這話說得差了,若是都如師父所說,那為還有這麼多教導世人為官之道,揣摩上意的傳世經典?”
姜將軍臉色不虞,十公主以為撓到他的癢處了,裝作躊躇難言道:“毓敏有句不該對師父說的,卻也是要緊之處。師父得勝歸來,本是一件喜事,但古人有雲,功高震主,師父不得不為自己以後打算啊。”
她瞧著姜將軍的臉色越來越凝重,覺著自己那番話觸動到了姜將軍。
師父嘴上雖然不認,心內也是這麼擔憂的,伸手想要撫上他放在桌上的手,卻不想姜將軍突然“騰”地一下站起身來,把她嚇了一跳。
只見姜將軍垂眸拱手:“公主這我是不便留了,還請公主自便吧。”
十公主不解地站起身,攔住他問道:“師父這是怎麼了,是毓敏哪里說錯了什麼嗎?”
姜將軍冷聲道:“闊別公主多年,臣已經不認得現在的公主了。”他抬眼看了她一眼,含著無盡的失望與疏離,“公主在京里的這些日子,不知從哪學會了不正之術,剛剛那番話,令臣無地自容,臣忝為公主之師,公主以後也不必叫臣師父了。”
“毓敏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她從沒想過師父會如此說她,她承認自己是為了自己的私心而挑撥他們的君臣關系,她也預料到了自己會失敗,但沒想到姜將軍會說這麼重的話,“更何況,當今聖上的皇位誰知來路如何?賤奴之子,鬼蜮伎倆不知比毓敏多出多少?師父就不怕一片忠心獻錯了人?”
剛說完這番話她就後悔了,因為姜將軍現下看著她的眼神,除了深深的失望,還有厭惡。
十公主住了嘴,心里泛起了巨大的委屈。
師父全心全意效忠的人,逼奸皇姐,出身又不高貴,誰知以後要成什麼暴君?
為什麼師父能這樣輕易否認與自己相處已久的自己的心意呢。
她伸出手拉住了姜將軍,替自己描補一二,不想姜將軍淡淡地抽開了手,像避什麼蟲害一般避開了她:“公主已是富貴至極,不必與臣如此親密。”
十公主忍著淚道:“我原以為師父回京,能為我撐腰,不想師父已忘了與毓敏的師徒之情,急著討好新皇了。可那大將軍可不是當今聖上封的,你是我夫婿家舉薦,父皇親封的大將軍!”
“臣不忘何相與先皇的恩情,但這並不代表臣永遠都會護著何家。”姜將軍躬身一禮後朝閣外走去,邊走邊道,“臣知道駙馬已經病逝,已經派人去接駙馬的棺槨回京安葬了,略表一表臣的心意。至於今日,公主就當從未與臣說過那些話,臣也從未與公主起過爭執。”
十公主攥緊了拳頭,難過得渾身顫抖,卻兀自嘴硬道:“言盡於此,師父珍重。”
姜將軍頓了一頓,沒有回頭,徑直走出了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