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埋伏
半月後,北疆的小邙村,十公主正喬裝跟著陳一陳二檢視著村莊邊緣草垛的情況。
陳一說起那場與姜將軍的賭局還是心有余悸,畢竟自己手上的新兵也不過訓練了月余,與姜將軍手下身經百戰的精兵相較,不可謂之不懼。
好在十公主並不怵,反而興致勃勃,日日往返於軍營與他們操練之所。姜將軍倒是謹守君子之諾,一次都未來觀摩他們的操演。
其實是有些勝之不武的,但是十公主也說了,如若這樣他們都不能將此賭局贏下,他們將會被立刻遣返回京,並且永遠不得。
有什麼比剝奪一個軍人的上陣資格更令他們害怕呢?
陳一陳二於是打點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天不亮就開始喊起。
侍女聽著兩兄弟在深秋的清晨從院內的井子里提涼水湃臉提神,心中不免有些擔憂,與燕脂去集市采買時特意揀了丁香薄片、冰片與薄荷做成香囊,又恐陳一瞧見起哄,便做了兩個。
陳二接過香囊,看著面上微紅的侍女,心中柔情難訴,道謝也道得結結巴巴。
反倒是在一旁故作不在意的陳一沒看出來門道,只心里面嘀咕著兩人也不說話,就這麼干站著什麼意思。
他一把搶過香囊:“走了!墨跡什麼!”
陳二隨他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朝站在身後目送他們的侍女稍稍頷首,這才小跑著跟上了兄長。
陳一騎在馬上與陳二念叨:“你和她剛剛中邪了?浪費這麼長時間。”
陳二紅著臉搖搖頭,慶幸天色尚早,掩蓋住了自己砰砰作響的劇烈心跳與同樣紅破了的面頰。
不想他們剛到演武場,就發現十公主早就在此處等候了。
新兵們眼睛都不住地往一身騎裝,英氣颯爽的十公主身上瞧,但見到兩位將軍一來,都夾緊雙股不敢亂看了。
十公主見人來了,才笑著解釋:“將軍們到了我才好說話,畢竟姜將軍是托付給二位的。”
“我觀之大家訓練,雖已卓有成效,但要在老兵們手下接十招還是不易,但也並非不可破陣。”十公主從旁拿起練習用的武棍,示意站在第一排的兩個小兵上前:“所以我們要用自己最強處,去攻其最弱,才可將其擊潰。”
“避其鋒芒,”十公主腳下移步,避開小兵的點棍,隨即擊打其後頸:“你們拼陣法定然拼不過他們,不如趁其抱團推進時靈活分隊,尋到破綻後再一齊進攻。在此之前,只需避開他們進攻即可,或消解或躲避,並不丟人,你們只需要記住,能夠撐下來的才算真正的贏家。”
士兵們不解:“我們怎麼撐下來呢?”
陳一上前道:“當然是看什麼適合你們了!我平時只教你們一條路走到黑嗎?”
陳二卻有不同看法:“但只剩五日,若要重新練習恐怕時間不夠。”
“不,我並不是要全部推翻你們之前的練習。”十公主擺手,在地上用棍子畫圖示意,“比如游龍陣,大家都很熟了,必定知道在最後將士們會調轉方向,從後包抄。”
“此時我們則可以四散開來,他們一擊不中,就有了可趁之機。”
陳二回過神來,看著眼前正仔細檢查草上痕跡的十公主忍不住發問:“公主如何料定新兵能挨過老手們的招數?”
“挨不過就硬抗著。”十公主志得意滿地一笑,“對你們,對這些新兵來說是生死攸關的賭局,對那些老兵來說只不過是一場測試新人的尋常比試,誰更重視,誰就能扛下來。”
“對新兵是生死攸關的賭局?”陳一在一旁側耳聽著,不免好奇,“怎麼個生死攸關?”
十公主沒有理他,倒是陳二領悟了:“公主對他們說,若是這次沒能抗下十招,就讓他們與你我二人退居二线。”
“原來是這樣!”陳一恍然大驚,這些士兵千辛萬苦通過選拔來到了姜將軍麾下,尚未得到建功立業的機會,就要被灰溜溜遣送回原隊伍,論誰心里不憋著一口氣,就是硬抗也要抗下呢?
陳一心里有些佩服,但是沒有夸出口,只得灰溜溜地“哼”了一聲走開了。
陳二摩挲著腰間的香囊,這是侍女臨行前給他新配好的,香氣幽幽,像是她素手芊芊,靈巧地給自己系上這情絲所托。
三人各有心事,還好有一個剛剛換崗的新兵湊過來向他們稟告前方似有異樣,打破了這份沉寂。
但待他們趕到時,那位之前在營帳中“被派遣”過來駐守的年老都督已帶著他的二三兵士在那處等候了。
這位老將自矜跟著姜將軍打過幾場重要的勝仗,在北疆的資歷又深,有些抖威風的模樣。
雖然在十公主跟前並未敢太過放肆,但言語中也不免透露出一二分頤指氣使。
特別是看到陳一陳二這兩個倒插兵,更是不服氣,於是連虛禮也不見,就揮手讓手下的兵士去驅趕圍了一圈的留守青壯年村民。
十公主看到兩個兵士壓著一位被堵上嘴的黑瘦漢子,有些好奇:“這是做什麼?”
老都督從鼻間擦出一道“嗤”聲:“大戰在即,我的人看到他在此處鬼鬼祟祟地挖著什麼,很有可能是細作!”
聞言黑瘦漢子死命地搖頭,一雙眼睛在瘦削的臉上快要瞪出眼眶了。十公主皺眉:“可都督為何要堵上他的嘴?好歹讓人解釋一二。”
“哼!婦人之仁!”老都督眼睛也不瞥一下十公主,對她這番發問很不以為意,“我已下令讓各人各司其職,此人本不該出現在此,還不可疑嗎!”
十公主還欲再言,就被老都督截住了話頭:“公主不懂戰場的規矩,任何風吹草動,微臣都要將其扼殺絞滅,以絕後患。更何況,細作大多花言巧語,有時間聽他辯解不如省下功夫布防檢查。”
陳二覺得不妥,上前站到十公主身旁開口要勸,老都督就很是不耐煩地又道:“你們年輕不知事,不知道戰場的利害。這里就放心交給我,你們去罷。”
十公主與陳二被堵得一句話都說不上,悻悻然轉身還未走遠,陳一就聽到那都督不屑地嘟囔:“真不知道姜將軍把這一隊人馬派給我干什麼?一個女人,兩個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嘖。”
“你再說一遍?”陳一怒目而視,他也算忍夠了這都督了,連日來將他們這隊人馬遠遠地派走檢視,工事卻不讓任何人插手,自己只顧著吃酒攬功,當成後方安樂的養老窩了。
他們一手帶出來的,贏下了十公主與姜將軍的賭局的兵士們最大的用處竟然是給這個老匹夫跑馬到附近的鎮上打酒,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於是陳一揮拳將老都督打得一個踉蹌,差點摔了個仰倒。
“你們!你們竟然不敬老將!”老都督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怒火中燒地對著同樣氣衝上頭的陳一,顫抖著指著十公主一行人,“十公主好歹是姜將軍帶出來的徒弟,就是這麼放縱手下的人對待老臣的嗎?”
十公主嘴角扯出一抹毫不在意的笑:“都督說錯了,這兩位將軍現下是姜將軍麾下的人了,本宮無權可縱。此外,好歹也是同僚,都督竟出言嘲諷挑釁,本宮並未覺得陳一將軍之舉有何不妥。”
陳一冷哼一聲,像是在贊同十公主的話語,手已摸到了身後的佩刀上。
劍拔弩張中還是陳二打圓場:“都督勿怪,我和我兄長初來乍到,並不熟悉北疆,以為是都督中了瘴氣所以相幫都督清醒一些,以免冒犯了十公主。”
陳二繞著被壓著的漢子走了一圈:“不如這樣,都督將此人交給公主審問,也好讓公主日後遞折子時念著都督的好。”
老都督很是不服,吹胡子瞪眼的,卻聽十公主閒閒插嘴道:“可能是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這不怪都督。不過好在,將也不能總是在外,都督,您說是吧?”
老都督於是委頓下來,開始懊悔剛剛的失言,最後只好讓十公主提了人去,氣衝衝地去檢視其他地方了。
陳一拔開塞住黑瘦漢子口的布團:“你最好有點什麼值得抖落出來的。”
那黑瘦漢子一朝得救,連忙跪地拜服謝恩。十公主一聽他的口音就點了點頭:“你不是小邙村的。”
“是,是。我媳婦是小邙村的,本來和她說回娘家探親,沒想到胡人來犯。她帶著兒子撤去城內了,就我一個被征了兵。”黑瘦漢子心有余悸,一骨碌地把自己的底全透了,又翻來覆去地念叨了幾遍,直到陳一在他背後輕輕踢了他一腳提醒他,才繼續往下道:“我剛剛見鳥飛的方向不對,於是跑過來看,看見沙土里有什麼東西閃亮亮的,想要挖出來瞧一瞧,就被摁倒了。”
十公主奇道:“你不知道軍中擅離職守要殺頭的?”
“我本來就不是當兵的料,本想著立個小功就請了都督放我回去同媳婦團聚的,沒想到都督竟如此不分好歹!”黑瘦漢子氣道,“那土里像是被什麼人跌了東西沒撿回去,我領著公主去看?”
得到十公主頷首,復又返回剛剛爭執處。
那漢子尋著蹤跡,不多時就挖出了一把短短的刀把,上面果然綴著顆閃爍的紅寶石。
陳一接過細細端詳了,皺眉道:“公主,這不是中原人用的刀。上面的刻痕與規制……陌生得很。”
陳二看向那漢子:“你怎如此敏銳,人來人往的為什麼沒人發現這個?”
漢子一拍大腿:“害!小將軍,我天天四處采藥來賣,這有何難?”
陳二拉住了他的手去摸他手上的繭子,確實是平日慣常挖東西留下的厚繭,這才信了。
那邊十公主蹙眉道:“看來胡人已經摸進此處了,只是不知何時會再來犯?陳二,你拿著這證物,速去向都督稟報。”
陳二領命而去,十公主帶著陳一與黑瘦漢子再去尋其他異處,走走停停至黃昏,見到不少被人動過的痕跡,像是標識,全都被他們一一毀去。
陳一久不見陳二歸來,也不見都督派人來守,於是向十公主建議去領了他們的那群新兵來此。
十公主搖搖頭:“今早已將都督得罪了,我們再等一刻鍾,若是陳二還不來,再去尋人。”
陳一急道:“誰知道那個老貨聽不聽得進!我弟弟定是被刁難了困在那處了。”
“令牌在他手上,只有他的令牌才能調動得人手。”十公主站起身來拍拍膝蓋的塵土,“現下我們只能盡可能地毀掉這些標識,等人來調換。不如這樣,往東五里就有一哨崗,去那處看看能不能叫來人。”
於是他們往哨站趕,越走卻越覺得不對勁,本該有點滴篝火的哨站卻不見火光,寂靜無聲。
陳一皺眉:“不好,公主,估計胡人已經進來了。”
那漢子一聽雙腿便打戰了,胡人之凶殘彪悍他可是領教過的,好不容易在動亂中揀了一條命,還不想現下就丟了。
十公主也瑟縮了一下,凝神去聽風聲中似有隱隱的馬匹的嘶聲,低聲道:“走!”
一支箭矢卻破空而來,擦著十公主的臉釘在了不遠處的枯木上。
十公主顧不得臉上的擦傷,頭也不回,拉住漢子拔腿就跑。
陳一拔出大刀勉強回擋著身後紛至沓來的箭雨,護著十公主往後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