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請太醫
十公主七歲的這一年,說普通也普通,說不普通也不普通。
先是前朝二三皇子被查出了違制的貢品,甚至兩匹專供給皇帝做龍袍用的料子,後又七皇子被查出賣官鬻爵,結黨營私。
但前面兩個皇子只是被削了親王的爵位,閉府思過一年,七皇子可就慘了,不僅帶連出一串買官名單,自己還被貶為了庶人,交由宗室看管了起來,只好歹留下了一命。
十一皇子為七皇子求情,也被大罵了一頓。聽說七皇子仍在宗人府兀自叫屈,大喊父皇冤枉。
不過這些都是從王嬪口中聽來的,十公主邊翻著小人書邊讓春杏麻利地給她剝著今秋新供上的南州蜜桔,偶爾轉頭去吃上一片,完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王嬪慢悠悠地講完這些事,讓宮女把自己染甲的絲綿換新,一邊點評道:“所以說,還是有個好家室比較重要。你以為那七皇子為什麼敗得那麼快,還不是因為他的母家早早敗落了,李貴嬪還以為她在我之後生了個兒子能重得聖寵呢?人老珠黃倒是想得挺美。”
十公主“嗯嗯”隨便點頭應付著,心思全放在書上的連環插畫上,里面兩個小人舉劍打架畫得惟妙惟肖,她看得興高采烈的,才不管幾個哥哥在前朝翻什麼波浪呢。
左右和她好的五哥沒事,她才不費心。
王嬪扭頭看見十公主沒心沒肺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但囿於自己現下不好動手指點她,只能悻悻地叫她放下書過來,沒好氣地道:“你怎麼想的,去招惹凌妃她兒子?現下陛下都不理會他們母子兩多少年了,你偏偏去沾染他?”
十公主站在一旁替王嬪看描甲花樣,毫不在意地道:“是他不識好歹,反正父皇又不管,而且我又沒鬧出什麼大事。”
春杏在一旁掩唇笑道:“是了,公主只不過是讓人天天上學下學時在長街上攔他,累他受了少傅的罰;現在連太傅都看出了貓膩了,等了十二皇子來才開課,反倒是讓十一皇子和公主下學的時間推遲了呢。”
十公主“哼”了一聲,絞著帕子心道我現在換了花樣了,天天讓小太監在他背後貼烏龜。
王嬪無奈道:“怎麼都好,你這樣天天鬧騰,反倒讓陛下想起了凌妃,前一個月不知怎的還宿在了她那……”
十公主向王嬪撒嬌:“那怎麼能和母親比,母親現下春風得意,懷里正懷著小弟弟呢。”
聞言王嬪抬了抬下巴,驕傲得不行:“那是,現下宮里誰能越過我們溪硯宮。”
話音剛落,十公主的侍女就從外面回來,神神秘秘地湊到十公主耳邊低語了兩句,十公主立刻就從椅子上跳了下來:“真的?”
王嬪好奇地在她身後喊道:“去哪?大中午的?”
“有事有事!”十公主頭也不回地答道,拉著侍女一路狂奔,連春杏喊人跟上都等不及。
兩人七扭八拐地在宮里跑著,誰也不敢攔這個小祖宗,都急急避讓,終於十公主在飲安殿前的角亭旁攔住了正行色匆匆的十二皇子。
十公主大大地喘著氣,她從東六宮跑過來可累得半死,這才抓住了他,不然這幾天她總是逮不到人,一下學這人就腳底抹油地溜了。
十二連看都不看她一眼,腳步飛快地往前走去。十公主跟著他,在他身後追喊:“我叫你呢,你怎麼不應我。”
他被她截停,心中著急:“今日我沒有心情陪你消遣,快讓開。”
十公主見他面上真一片急色,心中又好奇又得意,纏著他道:“看你這樣心急,連兩句話都不肯和我說,叫我怎麼放過你?”
“你想怎麼樣?”十二實在不想被她在此處絆住腳,站定了看著這個高高在上的任性皇姐,額頭上的汗不住地落下。
十公主嘴邊掛起一抹笑,盯著他的眼睛:“不如你現在給我跪下磕個頭,向我道歉,我就放你走,以後也保證不捉弄你了,如何?”
十二閉了閉眼,捏緊了拳頭,額上青筋直跳。十公主挑釁似地嘲他:“怎麼?不肯跪?”
不想下一刻,十二雙膝一彎,真的在她面前跪了下來,只是背挺得直直地,一點都不肯彎,但已經把十公主嚇了一跳。
只聽十二滯澀開口道:“求皇姐,放過我,十二知道錯了,現在給皇姐賠罪。”說完俯身就真的要叩頭,十公主趕緊往旁邊一跳,躲開了他的磕頭。
這些日子她雖然不在意前朝發生了什麼,但是看到十一皇子拼了命為七皇子說話,才曉得落難時能有個人能拼命為自己說話是多麼令人重要的事。
五皇兄雖然對自己好,但是是有原則的好,他對每一個兄弟姊妹都是一樣和善的,但若是蒙了冤屈遭了罪,他就明哲保身,將脖子一縮,頂風求饒肯定是指不上的。
而王嬪雖然肚子里懷了一個,但是等他長到剛會說些話,自己都要出嫁了,指不上事,自然就把目光投到了與自己只差了一歲的十二身上。
雖說自己前幾日剛剛打了他,但是話本上說得好,不打不相識,打他之前自己可與這人沒什麼交集的。
今日來攔十二,十公主的本意只是讓十二說兩句軟話就完了,順便施恩收買他,讓人以後跟在自己身後當自己的小弟,沒想到十二真的跪下了,還要給她磕頭,這可大大地與自己的意圖背道而馳了。
十公主被十二架在了架子上下不來台,只能裝模作樣地咳嗽一聲,用眼神示意侍女扶他起來,結果十二抬頭時,雙眼死死地睜著,眼眶通紅通紅的,蓄滿了淚水,一粒大大的淚珠滾落,把十公主看得怔住了,不復剛剛的趾高氣昂。
她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怎麼了?不會這也哭吧?”
十二抬起胳膊將眼淚一抹,硬聲道:“皇姐可以放我走了吧。”
“我不是,誒我不是這個意思……”十公主從懷里掏出自己的手絹想給十二擦眼淚,卻不僅被人躲開還甩開了,又惱又急,跟著人快走著卻已不去攔他了,只是嘴里說不出求人的話,結結巴巴地連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出。
十二目不斜視,腳下飛快,十公主越走越覺得地方奇怪,問他:“你要去什麼地方?”
侍女知道十二皇子肯定不會答十公主的話的,所以趕緊給自己主子接話:“公主,這是往太醫院的方向走呢。”
“你往太醫院走做什麼?那里都是藥味聞著怪臭的,”十公主看著十二就這樣臭著一張臉,腦袋轉得飛快,隨即立刻驚訝道,“你們宮里怎麼讓你一個人來請太醫,你的那個太監呢?”
十二抽動了一下嘴角,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一樣:“皇姐金尊玉貴的,怎麼能知道也有使喚不動人的時候。”
十公主愣住了,別說生病了,就是她多咳嗽兩聲,王嬪和春杏姑姑都急得不行,不出一時半刻太醫就來診脈了,哪里需要跑這麼遠去親自請人。
她呆呆地站住了,目送著十二遠去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
這邊十二沒有心思管十公主的反應,只想著快點請到人給自己的母親看病,今早母親連飯都沒吃進去,全都吐了出去,近晌午時竟暈了過去,他叫李望看著母親,自己跑出來請御醫。
而當他一頭撞進太醫院的時候,卻不知該怎麼辦了。
太醫院里醫女御醫手里都有活干,那邊是某某嬪妃的坐胎藥,這邊是某某宮里要的日常補藥,他暈頭轉向地闖了一會兒,竟然沒人注意到他,偶爾有兩個小太監小宮女和他搭話,一聽是儲秀宮的又像避蛇蠍一般躲開了。
十二灰頭土臉地被人當找事的趕了出來,站在太醫院門口看著里面忙碌的景象,全身氣得顫抖,咬緊了牙關想起今早凌妃了無生意的話:“不必替我費心了,我早就該……早就該……”
肩膀被人一拍,回頭看竟然是追上來的十公主。
只見十公主瞅了瞅他的面色,就知道發生了什麼,抬了抬下巴示意侍女去找經常給自己母親看診的汪太醫,遂才對十二似訓似安慰地道:“你就這樣闖進去,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人,怎麼能請到太醫?”
十二兀自不語,又聽十公主問道:“你給誰請太醫呢,是不是上次那個太監的傷還沒好?”
十二終於忍不住啪嗒啪嗒掉下淚來,聲音帶著哭腔:“是我母親!是我母親!她暈倒了醒不來了!嗚嗚嗚……”
十公主一聽是他母親生了病,突然就感同身受了,想要是王嬪生了病,自己也是會不管不顧地過來請太醫的。
她輕輕拍了拍哭得上接不接下氣的十二,見他哭得不行,像五皇兄安慰自己一樣,摟他進懷里拍他的背給他順氣:“好了好了,男子漢大丈夫,哭成這樣算什麼。”
十二不被她安慰還好,被她這樣一拍心里的委屈更甚,想起剛剛想叫人打水和去請御醫,那些奴才竟然伸手要銀子,見他們拿不出來,還嘲笑道不如去了干淨,左右皇帝從來沒有對這個宮里的人有什麼眷顧,連侍寢了也不封賞些東西下來,光有凌妃這個名號有什麼用?
十公主被他哭得不知所措,只好慢慢幫人拍著,不多時侍女領著汪太醫出來了,得了十公主的吩咐和問了十二皇子的形容,捏著胡子又進太醫院拿了些東西出來,幾人往凌妃的宮里趕。
其實十二剛剛走岔了路,往另一邊的路拐,走御花園會比較近,但他畢竟沒來過太醫院,所以十公主的人才有機會看到他並給十公主通風報信。
進了儲秀宮,門口閒閒地站著兩三個太監宮女,也不干活就斜斜地站著聊天,連人來了都沒瞧見。
突然地響起十公主的暴呵:“好啊!你們這幾個奴才!”
太監宮女齊刷刷回頭,他們自然是認得十公主的,宮里現在誰不想巴上溪硯宮的高枝呢?
十公主氣衝衝地道:“我看你們做事做成這樣,也不必做了!待會我去稟明父皇和五皇兄,讓你們遠遠地選個好地方伺候,冷宮、慎刑司、浣衣局……那才是好去處呢!”
奴才們聞言臉都嚇白了,十公主發話要他們去這種地方,就等於宣判了他們的日子過到頭了,誰不趕緊磋磨自己用來巴結十公主呢?
於是都跪下求饒,磕頭磕得震天響。
十公主請了汪太醫和十二進去瞧凌妃,等侍女搬了椅子出來才坐下冷眼訓道:“跪我做什麼?這里誰才是你們的主子自己不知道嗎?”
有膽大的宮女抬頭回話,十公主根本不聽她說了什麼,小短腿夠不到地上只能空空地蕩著:“說得好,賞她十個巴掌。”
侍女迅速上前噼里啪啦地打這個以為能討好十公主的宮女,十公主悠悠道:“可能我說話不管用,但是要是父皇和五皇兄過來罰人,可就不是幾個耳光的事了。”
太監宮女於是又跪下,不敢再出聲,默默地扇自己耳光,儲秀宮里一時間只有噼里啪啦的耳光聲。
十二出來就看到十公主這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秀眉高高挑起,眼中空泛得很,像是不把眼前這副場景當一回事,臉上是剛剛來回走動沒消下去的紅暈,實在是一副嬌蠻至極的尊貴樣子。
他默默無言,也不會為這幫奴才求情,只這樣默默地看著十公主。
十公主看到他出來,朝他一笑:“這時候皇姐幫你教訓奴才,可算對了吧?”
十二沒有答話,但他悄悄在心里答道:沒有錯。
原來你也不是這麼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