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晚膳(新)
見王太嬪安然無恙,十公主心下暢快不少,又和王太嬪撒痴撒嬌了好一會兒。
品嘗了王太嬪親手包的藕匣後又巡了一遍宮苑消食,直至夕陽西沉,她才依依不舍地向王太嬪辭行。
隨行的大夫被她派人去太醫院登記後留在了宮里,照應著自己母親的身體。
皇帝沒有派李望過來,而是派了李望帶著的小太監來接她。
小太監和李望有著一脈相承的笑臉,笑盈盈地站在王太嬪的宮苑外候著,卻不見步輦。
十公主掃了一眼小太監,小太監知她心里疑惑,小聲道:“陛下怕傳步輦太過惹眼,特命奴才守在門口等著引公主過去。”
十公主也不願讓自己的母親知道自己與她死對頭的兒子攪在一起,只點了點頭,跟著小太監走就是了。
卻不想這一走,就走了半個時辰。
十公主心里惱怒,想著自己還帶著侍女,侍女手上還提著母親要自己一定帶上的點心珍寶,小太監七拐八拐的引路她也看出門道來了,是在故意磋磨她。
只是不知是李望還是皇帝的授意?
她站定了,額上微有薄汗:“好一個忠心的奴才,這是要帶著我到哪個去處?”
一旁的侍女聞弦歌而知雅意,上前呵道:“你帶著公主是要上哪里?你果真是陛下帶來的人?我看你鬼鬼祟祟,倒像歹人。我可記住了你的面孔,若是存心戲耍,鬧到陛下那邊可沒你好果子吃!”
那小太監沒經過事,本來心下就有些提心吊膽,聽得十公主的貼身大宮女一通排頭,立時跪下磕頭求饒道:“公主饒命啊,實在是,實在是,實在是陛下擔心……”
十公主冷笑一聲,並不搭話,剛剛開口的侍女給十公主邊打著扇子,邊譏諷道:“但願如此,但走了這許久,公主千金貴體,受不得這樣的勞累,待會還要與陛下共用晚膳,無論誤了時辰抑或是傷了公主,你可都擔待不起。不如這樣,公公腳程快些,為公主喚來步輦,咱們就在這兒等著公公可好?”
“是,是,小的疏漏了,讓公主受罪了。”小太監又磕了兩個頭,連滾帶爬地去喚人與轎輦。
十公主眯著眼望著小太監的背影,並不說話。
侍女拿出帕子想要幫她抹去臉上的汗,卻被十公主一攔:“不必,這里與養心殿相隔不遠,他新進宮以為我們好糊弄,並不熟悉路。你往他去的方向看看,若是來了朝我揮揮手,我自有他好看。”
侍女福了一福,走至前方的垂花門處守著。
不多時望見遠處有十數人往這邊來,連忙回頭朝站在牆邊陰影處的十公主揮了揮手。
十公主看到她這個動作,反倒拎起襦裙朝侍女的方向猛然跑起,直衝到她跟前,把侍女嚇了一跳。
侍女連忙扶住她,啞然道:“公主您這是……”
十公主衝她搖搖頭,示意她不要多話。
侍女給她拍了拍背順了順氣的功夫,小太監就領著人到了眼前,十公主朝他一笑:“公公這樣的效率才是御前辦事的人。”
小太監誠惶誠恐道:“勞公主久等,還望公主饒恕則個。”
十公主嫣然一笑,眼睛卻沒有丁點笑意,像一尊冰冷的神像:“公公說的哪里話。”說罷也不管小太監還想說什麼,徑直上了轎,“起吧。”
等著的地方確實離養心殿不遠,小太監已不敢再耍滑頭,心里身上大汗淋漓,想說些什麼卻不敢說,感覺自己被吊在了十公主手心里,若是她剛剛衝他大發雷霆事情反而好辦,十公主心里憋著氣事情反而不美,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一絲懊惱和怨懟。
十公主穩穩當當地坐在了轎輦上,額頭上留著的汗與步搖在夕陽下相互閃閃發亮著。
晨妝時描摹得精妙的妝容有些花了,她卻完全不在意,閉目養神了一會,思忖著一會兒如何應付皇帝的痴纏試探。
轎輦停在了養心殿後的一個偏門,小太監小跑著扶著她下了轎輦,伺候著她就要進殿,卻見皇帝背著手站在偏殿門口台階上遙遙看過來。
十公主看不清他的面容,把手從小太監手里拿出,讓小太監和侍女都下去,自己一個人拾階而上。
走近了才看到皇帝臉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嘴角彎彎,杏眼也笑得彎彎。
十公主看他高興,心里就不高興了,哼聲道:“陛下好興致,養心殿觀夕陽確實一絕。”
皇帝笑著來牽她的手,十公主卻側身一躲,把手往身後一放,不給他牽:“陛下,毓敏身上髒,還是不要碰了。”
皇帝聽她這麼一說,目光轉到了她臉上:“皇姐怎麼汗涔涔的,是不是身體不適?是王太嬪身子不好嗎?”
十公主搖搖頭:“母親見到我,心情舒暢,身子也有了些許起色。”話鋒一轉,半嗔起皇帝來:“毓敏從榆陽宮一直走到了養心殿附近,不是陛下的意思嗎?怎麼反倒問起毓敏來。”
皇帝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引著她往殿內走去:“朕知道了,這可不是朕的意思。”
“想來也是底下人揣摩著陛下的意思罷。”她沒有再躲開,乖順地由著他牽著,“毓敏倒是不知道怎麼得罪了陛下,要這麼磋磨毓敏。”
皇帝無奈道:“底下的人耍小心思,委屈了皇姐。”進了殿內,將她拉近自己,“皇姐放心,朕一定給皇姐一個交代。”
殿內一個侍從都無,只留了幾盞宮燈,不大不小的桌上只有幾碟小菜實在不成體統。
十公主被他領著坐在了主位上,沒有繼續推拒。
皇帝蹲下身,拿出自己的帕子給十公主擦汗:“皇姐受累了,天還冷著就出了大汗,著了風受了涼可怎麼好。”
十公主不接他的話,只繼續剛剛的話題:“若是有人蓄意挑撥,陛下查出是誰能不能交由毓敏來處置。”
“這是自然。”皇帝溫柔一笑,俊美的臉在燈光的映襯下美貌楚楚動人,“這點小事,皇姐說什麼,朕無有不從的。”
十公主滿意了,不動聲色地想要接過他的帕子,皇帝卻不讓她接手,輕聲道:“皇姐還是讓我來吧,也算賠罪,嗯?”
她不習慣與他這麼溫情脈脈,想了想還是忍了下來,垂眸靜靜地讓他給自己仔仔細細地擦汗。
他的帕子從她飽滿的額頭,慢慢移到了她的側頰,卻不動了,手就停在了那里。
十公主疑惑地側了側頭,用眼神詢問著他。
皇帝被她的動作帶回了現實,手上又動了起來,輕聲道:“我是覺著,皇姐這樣反倒比全妝時更好看了。”
十公主差點被他這話氣了個仰倒,她怎麼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怎樣一副狼狽樣子,就這樣他也能用來調笑她。
她只覺得這畜生果然時時刻刻都在用下半身看事情。
十公主打開他的手,不讓他繼續擦了:“陛下能不能放尊重些。”
皇帝見她臉上的汗已經擦得差不多了,將帕子一丟,跪著摟抱著她的腰,埋首在她胸口蹭了蹭:“朕沒見過皇姐這樣子嘛,皇姐與朕多多相處,朕也不會這樣少見多怪了。”又抬首看著她道:“皇姐美貌,誰人不知?”
他這一番恭維讓十公主心下生出了些許高興,哪個人不喜歡聽好話呢,更何況是夸女子好看,百試百靈的甜言蜜語奏效了,她也不那麼硬著聲了:“陛下別跪著了,我也餓了,不如先用膳罷。”
皇帝點點頭,松開了抱著她腰肢的手,站起身朗聲喚道:“李望。”
只見李望撥開簾子,從側間走到了皇帝跟前,躬身回道:“陛下,膳食都准備好了,現在就上嗎?”
皇帝沒讓李望起身,也沒馬上傳膳,而是坐在了十公主的左側的位置,拿起包銀象牙箸給她夾了一夾烹掐雪菜,溫聲問十公主:“朕今日讓御膳房做了皇姐喜歡吃的山藥鴨羹,鍋子一直在熱著等皇姐,不如先用這道?”
十公主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用筷子撥弄著盤子里的雪菜,抬眼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李望慢慢道:“走了這幾步路,毓敏也餓了,不拘什麼,全聽陛下安排就是了。”
他眉眼彎彎,撫掌道:“是了,是朕疏忽了。李望,還不讓人把菜上上來?”
李望躬身低頭聽十公主話里的那句“幾步路”,心下知道自己的把戲已經被人識破了,不由得滴下了一滴冷汗,暗悔自己操之過急,以十公主的性格,手下的小太監估計活不過今夜,保不齊自己也要挨一頓板子。
皇帝的話也沒仔細聽,退下了只讓自己另外一個徒弟去傳膳,自己守在殿外吹冷風。
十公主看著桌上的熱氣騰騰的各色飯食,手中的筷子卻不大動彈。
皇帝殷殷給她夾菜,盤子里的菜肴積做一堆,十公主放下了筷子,拿起帕子擦了擦嘴:“陛下,毓敏飽了。”
皇帝皺起眉頭,她沒有動過幾筷,連湯也只是意思意思喝了兩口,況且自己都沒停筷,她就要離席,行為不可謂不放肆。
但轉念一想,估計是她下午受了委屈心里難受所以沒胃口,也就忍下了,見她起身就要離開,連忙拉住她:“皇姐對是誰敢耍這種小把戲,心里應該是有數了。為了讓皇姐好好吃這頓飯,朕這就給皇姐出氣。”
十公主聽他這麼一說,定住了好整以暇地看著他:“陛下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皇帝站起來將她拉向自己,讓她坐在了自己膝上,懷抱著她坐在了主位上,夾起酸甜脆爽的空心琉璃珠喂她,輕聲道:“李望也太放肆了,朕叫他派人去接你,他倒好,竟敢磋磨皇姐。”
十公主低頭咬了一口那中空的炸面丸子,因為中午剛吃過王太嬪宮里的藕匣,只覺得膩得很,只一口就不肯再吃了,下巴朝那碗湯抬了抬,邊示意皇帝給她拿湯,邊嘲諷道:“李公公是陛下身邊用慣了的人,毓敏可不敢動他。”別過頭不肯讓他喂,接過碗邊拿瓷勺挖了一塊燉得綿軟的白玉山藥,含笑道:“陛下身邊也還需要他伺候著,不如陛下替毓敏做了這個惡人,狠狠打一頓那個領路的小太監。”
皇帝自是無有不允的,連忙點頭,見她開始進得香了,頭湊了過去“啊”了一聲。
十公主白了他一眼,但還是把自己吃剩的半塊山藥送到了他嘴邊。
皇帝咽下皇姐喂的山藥,心里舒爽不少,想著反正不是生朕的氣,皇姐怎麼處置都行,又攬住她的腰,輕輕晃了晃:“皇姐氣消了就好,怎麼打都行。”
十公主側過頭看著他:“只是最近毓敏念佛,說有好生之德,倒也不必打死了,只是得讓下面的人知道,不可借著陛下的勢狐假虎威,陽奉陰違,這才是最為要緊。”
皇帝又點點頭,又哄道:“皇姐要不要嘗嘗御膳房新得的巧宗兒,說是新到的春筍做成的紙衣,浸在雞汁里小火熬煮,薄而韌,很是新奇的。”
這筍紙用嘴輕輕一抿,雞肉的香氣就在口中彌漫開來,被捶打得結實的春筍又被人重新做成了紙一樣的薄片,果真新奇。
十公主嘗著覺得味道還是其次,這形做得如此精巧實在不易。
她莞爾道:“果真不錯,御膳房有心了。”
皇帝見她高興了,也暢快了,問道:“皇姐可要進些酒?”
十公主搖了搖頭:“用完晚膳,毓敏也要回去了,飲酒多有不便。”
話音剛落,攬在腰上的手忽的一緊,皇帝連菜也不給她布了,把她轉過來正對著自己,這個年輕的皇帝還是沒能做到喜怒不形於色。
十公主知他想要說什麼,柔柔地止住了他啟唇的動作,喃喃道:“毓敏已經出嫁,陛下強留毓敏在宮中,實在於禮不合。前些日子毓敏身體不適,滯留宮中已是陛下仁慈,怎麼好再勞陛下破例。”
他被她的溫聲軟語哄得心下已經軟了半分,想到自己剛剛流放了她名義上的夫婿,有些心虛,但又不想在她面前落了面子,梗著脖子道:“天色已晚,皇姐回去不安全,朕就是再破一次例也沒有人敢說什麼。我已叫了李望收拾了離養心殿不遠的玉粹宮,皇姐今夜還是歇在宮里吧。”
見她面上不為所動,又低聲撒嬌道:“就當是皇姐心疼我,朕也有些事想與皇姐說。”
十公主見腰上的手越收越緊,知道今夜若不答應他只怕也要被強留下來,拗不過他,只好點點頭,掙開了他的束縛,坐到了右側的繼續用起菜肴,只是食不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