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大婚
十公主大婚這天,從皇宮到何府站滿了宮中隨侍,珍寶如流水一般在皇街上流淌,雖然一天前已經差人抬了十公主一部分嫁妝進了何府,但剩下的卻也讓見慣了奇珍異寶的皇親國戚們咋舌。
雖說是天子嫁女,但是不同的女兒排場也天差地別。
前頭幾位公主出嫁時,最多不過是由內務府操辦著,老皇帝意思意思添一兩抬壓箱底的珍玩。
而不知是不是因為老來得女,十公主從一出生開始就是聖寵優渥。
不僅得老皇帝親自教養,還破格多留了兩年在宮中。
雖說嫁的人現下無官無職,還是個有名的紈絝。
但是這有名的紈絝也要看有名在哪,與其他京城中的紈絝一比,這位何公子有名不過是因為有一個舉國聞名的佞幸爹,而非欺男霸女上達天聽之輩。
這位何公子干過最紈絝的事,不過是趕著自己豢養的鳥雀令他人讓路罷了。
傷天害理的事,尚未可知。
而且何相沒有正妻,生下何德的妾室早就難產而死。老皇帝還親賜了一座公主府給十公主,試問這殊榮還有哪位公主擁有?
與外頭的鞭炮齊響,鑼鼓震天的熱鬧不同,溪硯宮中宮女魚貫而出,魚貫而入,沒有一絲多余的聲響,襯得連喜娘的唱和顯得無比單薄。
而王嬪則由春杏扶著,依在梳妝台旁的榻上念叨著,眼中的淚已比前些天少了不少,但還是淚眼婆娑得仿佛自己才是那個新嫁娘。
自己唯一的女兒就要在今日出嫁,王嬪看著十公主面無表情地端坐在水銀鏡前鎮定地指揮著侍女給自己換一換花鈿的位置,捏著帕子絮絮叨叨道:“你父皇都為你安排好了,嫁過去沒人能為難你。你意思意思在何相府住兩天,就可以搬去公主府住了。”
王嬪的手搭在了十公主肩上:“而且你父皇給你的嫁妝,是公主里的頭一分了,沒人能越過你去。年後說不得,你母妃我可以再往上升一個位份呢。”
十公主抬眼去瞧王嬪這些天鬢邊急出的白發,再瞧她容光委頓的面龐只有提起升位份時閃閃發亮的眼瞳,心下大大地嘆了一口氣,伸手去撫肩上沉甸甸的母親的手。
嫁給何德對她來說不算好事,也不是什麼壞事。
說不失望是假的,十公主心里也沒底為何父皇要將她嫁給何德,而且半點風聲都不曾表露,聖旨如一道霹靂般劈向了王家與自己,沒有任何轉圜余地。
十公主定定地看著鏡中的自己被金裝玉裹成一尊盛裝的雕像,點翠的鳳鈿細碎地晃動,就連日頭都好,透過窗櫺將匣子中的頭面映得灼灼生輝。
回過神來的她微微頷首,示意身邊的嬤嬤和侍女們停下,站起身來拜別王嬪,蓋上蓋頭由侍女和春杏扶著抬出了溪硯宮。
因為元後早逝,而十公主又沒有同母的親兄弟,便由此時朝中執掌內務府的五皇子代為送親。
蓋頭下的十公主一言不發,不見尋常女孩家出嫁的羞澀,也不似往日那般愛頑愛笑,五皇子心中了然這個小妹的心事,嘴中寬慰她道:“何相對賜婚十分上心,雖然父皇已賜你公主府,並不拘著你住在相府,何相仍然將相府上下重新修整了一番,還命人給父皇過了目,父皇對此贊不絕口。”
十公主聽這個從小親近的兄長如此說,原本平平的心境卻不知為何涌起一股悶酸,聲音不自主地帶上了哽咽:“我知父皇待我是極好的。”
“你能理解父皇,自是最好的。”五皇子輕輕拍了拍十公主的手,“你想想之前的幾位皇姐,就知道父皇為了你能留在京中費了多少心思了。”
十公主想起前頭幾位姐姐,不禁打了個寒顫,緊了緊五皇子的手:“皇兄,若是我之後被何德欺負了,你會為我做主嗎?”
五皇子回得滴水不漏:“若是何德欺負你,第一個為你做主的必然是父皇。”隨後頓了頓,“你五哥也是一樣的。”
在蓋頭下的十公主點了點頭,並不知道在她的五哥口中說著‘為你做主’時,眼中古井無波,不帶一絲往日的溫情。
十公主嫁給了何相的兒子,從此便算是何相一派的了。女人嘛,無論婚前怎麼不情願,只要嫁過去了,從此再不情願,也情願了。
而十公主此刻仍懵然未知自己在五皇子心中的地位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她在心中默默為自己打了打氣,許是見二人的氣氛太過沉悶,用往常驕橫的語氣頑笑道:“我就知道五哥對我最好了。不過話說回來了,這個京中誰敢欺負我呀!”
五皇子失笑:“那是自然的。”
待行至大殿,老皇帝竟與何相一同在位上候著,身邊宮人簇擁持扇,將兩人團團圍住。
五皇子遠遠地看到不禁皺了皺眉頭,按規矩,十公主該是第二日再拜見何相。現下父皇卻挾何相端坐在大殿中,是何道理?
但是五皇子也不能置喙什麼,只能將十公主送到正殿外,由老皇帝的大宮女與大太監攙著她入殿內聽訓話,自己則站在殿外候著。
見十公主行來,老皇帝激動得一把抓起坐在一旁的何相的手,站起身來去迎:“毓敏來了。”
何相像是被老皇帝猝不及防地抓疼一般,輕輕掙了掙,但到底沒有掙脫。兩人站在十公主面前,隔著蓋頭打量著她。
老皇帝很滿意似的:“真好,真好。真像,真像……”邊念叨著邊扭頭去向何相征詢意見:“子逑,你滿意嗎?”
何相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擠出一個慣常的諂媚的笑容:“陛下一手操辦,臣自是滿意的。”
得到滿意的答案,老皇帝沒多看十公主一眼,甚至沒多說一句話,就急急地擺了擺手揮退十公主:“好了,你去吧。”
十公主隔著蓋頭聽到了第二個男人聲,模模糊糊聽到自己的父皇親昵地與人親熱地說話,心中不解。
自己一肚子話還未傾訴,便被父皇揮退。
身邊的內侍像是見怪不怪般,鐵鉗似地箍住十公主的手臂,將人半強硬地拉了出去。
一向疼愛自己的父皇今日卻一反常態,明明是自己的大日子,卻一句話也不同自己說,甚至送一送自己都沒有。
十公主心里既不解又心痛,待五皇子重新扶住她的時候,便脫口而問:“皇兄,你看到殿里除了父皇,還有其他人嗎?”
五皇子已然面色如常:“沒有看到。”
很快十公主便被送上了出嫁的車駕,沒有父皇,沒有母妃,沒有師父,身邊除了從小跟著的貼身侍女,就再無熟悉的人。
猶是十公主也不免心中惴惴,游魂般被抬到了何相府。
何德已早早在承恩門前等著,隨著公主車駕一路游街,鮮花著錦,一路歡歌,面上卻也是勉強維持的喜色。
身旁的小廝似是察覺到了主子的不滿,扶何德下馬時勸了一句:“駙馬好歹是尚了個這麼得寵的公主,可千萬不要掛臉啊,畢竟是金枝玉葉。”
何德不服氣地撇了撇嘴,嘟囔了幾句:“為了娶這麼一尊活菩薩,我爹把我的雀兒都埋掉了,說是怕它們熏到這位貴人。”嘟囔著越發不滿:“還沒嫁過來呢,就借著我爹的手給了我一記殺威棒,這日子好不了!”
說到這本該夠了,何德又想起了禧悅閣的幾位溫溫柔柔的紅粉娘子,又想到今晚要與自己洞房的十公主,便有些壓不住聲音:“憑她是誰,女人這麼驕橫,怕不是連牌子都掛不上罷。”
“哎喲我的爺!怎麼還未吃酒就說起胡話來了!”小廝連忙扯住何德的衣袖,環視一周,有些離得近的權貴們都聽到了這句不成體統的不敬言語,連忙高聲提醒,“駙馬爺!還沒拜堂就吃醉了!待會還且有得鬧呢!”說著就假做攙扶狀。
何德自知失言,回頭想看十公主有沒有聽到自己剛剛的話語,卻接上了一個鋒利的眼刀。
何德還沒來得及去細看這個人是誰,便被一干仆眾涌去跨了火盆。
十二站在何相府外,今日他本不該來但還是來了。到底他還是想看一看十公主這麼驕傲的一個人,到底嫁了個什麼樣的人。
不料卻聽到了何德拿十公主比風塵女子的輕蔑之語。
十二第一反應是捏緊了拳頭,卻又立刻松開了手。何德那句足以讓十公主聽到了,她卻平靜無波,步伐一絲不亂地踏進了何相府。
而徒留他站在相府門外,為任何貶低她的言語懊惱生氣,又無可奈何。
十二心中紛繁復雜,許多念頭像是黃昏的晚鴉盤旋在暮色沉沉的天空,而十公主的反應則像一團腐肉令他作嘔。
人已逐漸散開,就連炮仗都已經放過,灑滿了一地殘紅。
十二就這樣呆呆地站著,仰頭去望老皇帝親賜的何相府的牌匾。
何相府內燈火輝煌,觥籌交錯,衣香鬢影間皆是一派為了這樁皇婚而造出的喜氣洋洋。
李望見十二只身一人佇立何相府前之久過於矚目,不由得上前提醒道:“主子,夜沉了,該回了。”
十二頷首笑道:“李望,我終於知道了。”
李望側耳要聽,許久卻未等到十二的下一句,再抬眼時十二已跌跌撞撞地朝自己的府邸方向撞去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原來那至高無上的權力,可以令所有的驕傲都折服。十二深深回望著那迎來送往的繁華,眼中已笑出淚來。
皇姐,原來你的驕傲也這麼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