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後陸泊說他想靜一靜,4號見。
這三天,她第一天全去看書,看到笛卡爾一句“無法做出決策的人,或欲望過大,或覺悟不足”,印象深刻,原來一直無法說清的感受早有人參透。
第二天則一個人靜靜待著,什麼都不想做,空調吹著,虛度一整天。
第三天她躺床上,回憶突然一直涌起。一些瞬間,當時也沒覺得什麼特別。
小時候,幼兒園年紀,過家家她有兩個“老公”,但也並不是一開始就是。
陸泊:“我要跟她演夫妻。”
程錦:“那我呢?”
陸泊:“你滾一邊玩去。”
程錦看向她:“你要誰當你老公?”
她說要不你們劃拳比大小。
都不肯。
要不像電視劇那樣比武招親?
陸泊擼起袖子,來啊。
程錦不肯。
她也沒招了,腦瓜一閃,稚嫩聲音響起,要不都當我老公,這樣大家就不用爭了,我也不想看你們吵架。
於是幼兒園放完學,她會先跑回家拿粉色玩具版餐具,陸泊牽狗出來,程錦則拿美工刀,三人去河邊,她負責做飯,陸泊帶“孩子”,程錦割菜。
“孩子”跑得總比“爸爸”快。
陸泊每次都要去追狗,追不到,程錦也去。
她就在金黃夕陽下看他們倆在河邊追狗、摔倒、一起摔倒。余暉下水面波光粼粼,她咯咯笑。
玩完回家,她左手牽這個,右手牽那個,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仿佛一切都是應該的。
他們一起生活的地方,每個細節每個習慣,她都記得是如何跟他們搭起來的。
記得公交車擁擠沒座,他們三個會站車門前,她手短,抓不到環,程錦會讓她抓他後背衣服。
要是有單座,他們站著圍住她,讓她坐,三個書包放在她腿上。
要是座位空得多,靠後窗的最後一排就是他們基地,程錦靠窗看書慵懶吹風,她坐中間趕習題,陸泊則跟其他同學打趣歡笑,偶爾肩頭碰碰她的肩,逗她,有飛碟快看。
她就放下筆,輕輕掐他腰。
記得他們不為人知的最難堪、最脆弱的時候。
她知道程錦摔過坑,留下膝蓋一塊小疤,知道他那麼聰明的人也被騙過錢,那時他還不懂隱藏情緒,抱著她眼角微紅。
知道陸泊踩過狗屎,看過陸泊被他爸打得屁滾尿流,哭得特丑。
同在外光鮮亮麗、精致絕色的一面不同,他們只願意在她面前展現自己普通丑陋的一面。所以有時她覺得他們並沒有大家說的那麼高攀不起。
記得小學二年級那次陸泊被打,她還護他面前,硬著頭皮木木地說,陸泊爸爸打我吧,他還在長身體,你會把他打矮的,我比他高,矮一點沒關系。
陸泊流著淚反倒衝她吼:“你說誰是矮子?!”
他們仨要是其中一個不開心,就會一起去KTV唱個通宵。
她記得陸泊喜歡狂野的搖滾樂。他放蕩不羈,霸道但心腸軟。
程錦更喜歡有故事感的純音樂。他六根清淨,溫柔但性冷淡。
直到周圍的KTV老板全都認識他們。
一個要不來,就會被問他怎麼沒跟你們一起。
關系就是好到——他們之間要是缺了一個,會讓別人覺得這不正常。
每天早上陸泊會帶醬肉包、每天晚上程錦會幫她背書包。
她家有三個一套的牙刷牙杯,睡衣睡褲、碗筷、拖鞋,她桌上有陸泊的奧特曼、有程錦沒看完的書。
書桌牆上貼滿了兩人給她寫的便簽,她床底現在說不定還有陸泊藏的成人漫畫。
每次來她家,他們都會在她這兒留下他的東西、他的痕跡。
還記得小學畢業、初中畢業,陸泊都會扯下校服第一顆紐子給她。
她不懂,他說日劇里男的都這樣,她從不看日劇,那些紐扣現在還放在家。
到後來,他們的手掌越來越大,個頭越來越高,關系開始慢慢變質,他們變得太厲害了,催著她開始逃跑。
好多。好多回憶。想一天想不完。
他們記起她時也會有那麼多嗎?冬旭想。
當她心髒劇烈跳動時,一定是因為他們的也在劇烈跳動,就像待在同一個子宮,共享同一根臍帶。
她想此生應該再也不會跟除了這兩個以外的人再有這麼緊密的聯結。
……………………
4號晴,他們約在夜晚。
陸泊在車里等她,黑色v領休閒西裝,露出漂亮而清晰的喉結和鎖骨窩。
他看向她,朴素的白色碎花長裙,同她人一樣乖巧、不醒目,卻能讓人眼睛舒服的存在。
上車後,冬旭瞟去車窗,忽然眼前晃眼一過一個熟悉的人。
她忙搖下車窗,人流紛紛,看不見了。
陸泊:“系下安全帶。”
陸泊:“算了,我來。”
她偏回頭,看著他的手,“這點小事我會的。”
“想把你慣成一個缺了我就活不了的懶豬不行?”
冬旭笑,掐了下他,再看向車窗,那人真的消失了。
……………………
夜色下,穿城而過的河像條黑蛇逶迤,河風涼爽。露天的河邊餐館燈火通明。
他們面對面坐著,點上菜,她要了王老吉。他要開車,沒點酒,點了椰汁。
冬旭:“那幾天,你在想什麼?”
陸泊:“你呢?”
冬旭:“想了我們很多以前的事兒。”
陸泊:“我也是。”
服務員先上了水,禮貌離開。她打開王老吉,插入吸管。
陸泊:“你說要是我們那會兒真上了同一所大學會怎樣?”
冬旭低下眼:“不知道。”
冬旭:“你…大學沒談過嗎?”
陸泊深深看著她:“怎麼談?我那四年心里光顧去恨某人騙我、甩我,還掛我電話。一邊恨,一邊又因為這個人拒絕其他人。”
冬旭吸了一口水:“我那時…覺得你太霸道了,我不喜歡這樣。”
陸泊:“所以寧願換志願?”
冬旭:“你都不知道那時你有多嚇人。”
陸泊笑了起來:“你大學沒談男朋友?”
冬旭看向他:“我不愛交朋友,認識一兩個就夠了。”
陸泊:“沒談就好。”
冬旭:“談了會怎麼樣?”
陸泊喝了口水:“會把你拽進車里問他是誰。”
冬旭:“霸道。”
菜上齊了,服務員說完“愉快用餐”優雅退場。微風徐徐。
陸泊望向河面:“冬旭,大二我去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