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眼看到他頸子上的痣。
嵌在皮膚上,白皙中一點鮮明的黑。
男人頸子潮濕,光滑,燈光折射下覆著一層細細的光澤,下頜淡淡投影,沒眼鏡後,溫和皮囊中,他的雙眼會略微露出一點凌駕他人的掌控欲。
如此對視會引起戰栗和失語。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她就吞咽一下。
幾束癢癢的欲火躍到她體內,下腹至腿根,反復起跳。不自覺的,冬旭想對他湊近一點。
但她還是保持不動,防守城池。
主動的人,會有被對方躲開的險,她還不習慣冒險。
漸漸的,他側了臉,向她靠近。
冬旭心里百轉千回,心咚咚咚地響。
要接受嗎?
還是推開?
就這幾秒的時間,太短了,她還沒有厘清接受了會有什麼好處?
推開了又會不會後悔?
無意識的,她只能微張開嘴。
程錦看著她,近到一個距離後,刹住了。
氣息在她臉上:“謝謝。”
薄薄的酥癢,漫過臉皮。沒做什麼,心反而跳得更厲害了,接著升起微妙的失望。
她停了一會兒,說:“…不客氣。”
冬旭是面紅耳赤走出來的。
她感覺程錦長大變壞了,好似在放火,卻又不負責滅火。她也是。她用手背冷著臉頰,怎麼一不留神差點就被他左右了。
直到現在,心髒還懸顫。
……………………
還好,一則消息讓她漸靜下來。
何雨澤說他正在樓下,給她送下午落在他那兒的發夾。
放下手機後,冬旭看著浴室門,一段時間後才高聲:“那個,我還有事,先走了。下次再來拿吧。”
並沒等程錦回答,她按下門,匆匆離開。
她到了何雨澤跟前,接過發夾,道了謝。
但沒忍住:“其實上班可以給我的,過來太遠了。”
何雨澤只是笑,帶著某種深意。
冬旭可以抱住他,嬌聲嬌氣說你真好,或者干脆親他的臉一口,她可以,但她一點都不想。連他伸過來好似要碰她的手都假裝沒看到。
兩人開始陷入一段靜默。夏蟬聲起。
冬旭低下眼,突然對他說:“我很慢。”
他久久看著:“沒事,我等。”
“等不到呢?”
“再等。”
“別這樣…”她看向他,“這幾天,我覺得…還是以前那樣,更自在。”
他臉色變了,猛地握起她的手:“不多試一試怎麼知道不合適?”
她一下緊縮了身體。
說實話,他的親密讓她非常不適。他越親近,她越不舒服。
隨後她生出了另一種疑惑:為什麼呢?她對他們就不會這麼排斥。
恍然間,她才懂得——
是情愫的偏心。
所以才對他們的行為附有一層柔和的濾鏡。
讀書時期對肉體的青澀探索,模糊的恐懼和新鮮的快感交織,才讓她說不要時,卻在慢慢接受,甚至在享受。
是身體的習慣性傾向。
對他們碰得太多,很小時還曾一起洗澡,雙方裸體也看過不少,才在肢體碰觸上少了不少邊界感。
但她極少碰何雨澤。
冬旭抽出了手:“抱歉,我現在不太習慣這樣。”
何雨澤忽而冷笑:“我知道你對誰習慣。”
她一愣:“什麼?”
何雨澤盯著:“我都知道。”
高樓天台上,裹著浴巾的男性正遠遠望向樓下兩人。
他飲下玻璃杯中一口水,輕動喉結。
何雨澤抬頭,看向冬旭房層的上方,隔著遠距,目光不明地遠望他。
再低下頭:“我先回去了。”
……………………
從那後,她與何雨澤僵持著。
品牌部辦公區那一排壓著冷空氣,他與她,工作交接時還是會吭聲,但別的都不多談。
這下,雖不說話,但冬旭的心掛在何雨澤身上了,總是不由去瞟他的反應。
她一面覺得自己傷了他,一面又覺得就是不適應,她不想因那點歉疚而強行接受。他幫過她,她想還給他,但他想要的,她發現自己給不了。
電腦的藍光像針,刺眼。冬旭閉了閉酸澀的眼,又滴了眼藥水,眺望遠處。
品牌部不遠,是給人抽煙、松神的陽台。
又是他。
冬旭已經很多次看到陸泊來這兒了,有時抽煙,有時只是默默看向遠方。
有一次,看到一個膽大的女同事吳欣找他借火,隔著一定距離,一個紅衣,一個黑衣。
兩人手臂支在欄杆一起抽煙,頗有經典港劇里頹喪又風情的電影感。
但也偶爾,他會突然轉身,目光好似向她瞟來。
那目光,她看不懂。
她要看懂了,就不會只是待在工位不動。
陸泊站在陽台,余光往她那兒去。
面上平靜,內心著火。
他不去自己辦公室的陽台,偏偏來這兒,為的什麼,某人是一點不去分析。她要過來一步,那他就勉勉強強過去十幾步。可她一步都不肯。
他掏出了煙,叼一支在嘴中。
吳欣第二次走了過來:“陸哥,想借個火。”
陸泊打量了一眼,將煙取下:“上次把打火機送你了。”
吳欣有點撒嬌:“抱歉啊,不小心弄丟了。”
他垂下眼,靜了一會兒。
陸泊:“其實,我家里有個孩子。”
吳欣怔了:“…真的?”
“最近准備結婚了。”
吳欣立馬懂了,退後著:“陸哥,我去工作了。”
慢慢的,陸泊又看向冬旭,卻只看到她埋頭工作的認真樣,心無旁騖。
好極了,公司的好員工。他磨牙。
……………………
到了第三天。
冬旭注意到何雨澤在與市場部一個女同事走近。
或許他在激她,又或是維持一種自尊。在說你不看我,那我就跟別人走了。又或是在說我才沒對你認真。
但她身心都輕了不少,沒有不滿什麼,甚至希望他們趕緊好上。
她也並沒發現,在她擦肩而過時,何雨澤會轉頭,雙眼沉沉盯在她後背上。
……………………
冬旭的心事,一波漸平,另一波才能起來。
以為對他們可以平靜以待。但錯了,她無法忽略,也無法忘記。來首都,或許有一個自己都不敢承認的原因。
——他們怎麼樣了?她想見一見。
她才意識到,重逢後的感情是一捧放久了的干草,看上去枯糙黯淡,卻隨時可以引燃。
但都變了。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們對她這樣陌生客氣,對她若即若離,連朋友都不是了,只能對別人說不認識。
那天下了班,冬旭一個人去到公司附近的小龍蝦攤,點了一斤,夏天的冰啤酒從胃里滑下。
然後,暈暈沉沉。
等稍微清醒時,卻發現是在一個男人的背上,寬大溫熱,他後脖的氣味迷著她。
她喜歡香味,而他們身上總是保持干淨清香。
“醒了?”
旁邊還有一個男的聲音。
長街空曠而安靜,她醉醺醺看去,好像她認識。
陸泊嗎?
背著她的程錦皺眉:“一個人怎麼喝那麼多?要是我沒來怎麼辦?”
她一下打了個酒嗝,沒有說出話。
陸泊:“我猜,為了那男的。”
程錦:“何雨澤?”
陸泊:“嗯。他看上了公司里另一個女的。”
馬路一輛車呼嘯而過,兩個男人都陷進了一小節的沉默。
冬旭聽到了一些聲音,她虛著眼,酒意鈍化大腦,使她像個孩子般無意識地重復著他們說的話。
“何雨澤…何雨澤…女的…”
兩人都聽見了。
……………………
程錦胸腔里發出一聲笑。
目光沒有一點笑意:“為了別人?”
陸泊盯著她的側臉:“為了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