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懲罰
他生氣了嗎?
他生氣了吧。
她沒有好好回答他的問題,甚至對他說了謊。
可陳斯絨不知道怎麼辦,她只能再一次給C回了:對不起。
C:我不需要你的對不起,做錯事情需要的是接受懲罰。你拒絕,我們之後就不用再聯系。你接受,就說你同意接受懲罰。
陳斯絨頭皮發麻,整個身子都因為羞愧而燒了起來。
她想都沒想就發出了“我同意接受懲罰”。
她感到無與倫比的壓迫感,也感到無與倫比的力量。
即使這根本就是他們之間的第一次談話,但是有些東西開始時,不需要大張旗鼓的昭彰。
他有那種魅力。
那種即使隔著屏幕也能叫她心甘情願聽話的魅力,那種叫Sara冒著不聽話的風險也要發送出去自己照片的魅力。
Sara想留住他,陳斯絨也想。
C:給你的上司買一杯咖啡。
這算……什麼懲罰?
陳斯絨眉頭擰在一起,可很快她就明白,這對於她來說,是實打實的懲罰。
她目光瞥去Caesar的身上,只覺得雙腿更軟。
她不是Caesar的秘書,沒有給他買咖啡的義務。
而她也不是什麼和Caesar親近的同事,或者說,她不覺得Caesar身邊有什麼親近的同事。
說起來,Caesar來到這里的時間不長。
上一位Manager離開其實並非是水到渠成的。
車隊由於這兩年成績不佳,贊助商頗有怨言。
但是上一任Manager已盡心盡力,車隊里大家都很敬重他。
他在法拉利車隊待了八年,不是一個很短的時間。
而眼下,贊助商強行將Caesar換上。
他年紀其實並不小,陳斯絨聽說已有三十小幾,但是對比上一任以及其他車隊的Manager來說,Caesar的到來簡直是在給車隊的其他老人扇巴掌。
更何況,他是一個有著一半中國血統的男人。車隊也像是一個小社會,流言永遠跑得很快。
“他母親在生下Caesar後很快和他父親離婚了。”
“為什麼?”
“因為他母親出軌了。”
人們放任流言流竄,本質上也是放任對流言當事人的輕蔑。
“他居然有這樣的母親,嘖嘖。”
而Caesar也並非那種自降身份試圖討好車隊同事的人,他全身心放在車隊的建設上,無形之中更加重了大家的“怨氣”。
他有處得好的、願意請他喝上一杯咖啡的同事嗎?
陳斯絨斷言:至少現在沒有。
她幾乎想象得出來那杯咖啡送到Caesar手上時他的表情。
他是一個很有禮貌的人,至少外表上是。
那雙深藍色的眼睛會注視著你,他會說“謝謝”,然後說“但是你的報告寫得很爛”。
熟悉的、還未完全消失的被Caesar支配的恐懼在一瞬間重新襲上陳斯絨的腦海,她不禁頭皮發麻。
而她終於回過神來想起還沒回復消息時,C已經結束了對話。
C:“不需要拍照證明。明晚你幾點有空?”
C:“我還有事,那就還是暫定八點。”
陳斯絨迅速回了:“好的。”
但是那邊已再無聲音。
手機攥在手里,陳斯絨身子沉沉地靠進沙發。
Caesar正在和人打電話,James已經沒了蹤影。
八點半了,還有半小時飛機起飛。
不遠處的吧台上就有各種自助的餐點和酒水。
陳斯絨覺得心口空虛又癢,她想,不如一鼓作氣。
這樣想著,她從位置上站起身子。但陳斯絨沒有選擇自助的咖啡,她記得休息室的門口,有一家連鎖的咖啡店。
她不願意給Caesar送免費的咖啡。
推開咖啡店的大門,里面的人並不多。
陳斯絨沒有穿外套,只帶了手機出去。
她走到點餐台說道:“請給我來一杯Espresso。”
服務員:“名字?”
陳斯絨:“Grace。”
付完款後,陳斯絨退在一側等待。
安靜的咖啡店里,不時有人走近走出。門口有一個風鈴,時不時發出清脆的聲響。
陳斯絨後腰抵著一旁的矮櫃,低頭在思索一會要如何把這杯咖啡送出去。
Caesar是在這時走了進來。
咖啡店里的光线並不明朗,或許是為了制造輕松、溫和的環境。
然後,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側靠在矮櫃上的女人。
緊身的輕薄毛衣將她的身形很好地勾勒的出來,收緊的包臀裙流暢地展示出她的臀腿线條,筆直的小腿膚色白皙,像是柔和而明亮的白色月光。
此刻頭低著,紅潤的下唇被潔白的貝齒咬住。
再多就看不見了。
因為她微卷的長發如同富有生命的綠藻,柔軟地垂在她的臉側
——像是他的母親。
Caesar很快將目光移開,大步走去了櫃台。
“一杯Espresso,謝謝。”
“姓名?”
“Caesar。”
陳斯絨的目光在一瞬間投了過去。
昏暗的咖啡館里,Caesar也同時將目光投來。他輕輕地朝陳斯絨點了點頭,卻沒有走過來。
陳斯絨的心髒似被人用手掌捏緊。
他自己來買咖啡了。
幸好剛剛自己留的名字不是Caesar,而是Grace。
“Caesar。”陳斯絨的腦海里忽然重新回響起了他的聲音。
她發現,他喜歡用自己的姓。
日常生活里,大家更多使用自己的名。但是他很喜歡用自己的姓。
而姓氏通常代表家族,使用姓氏代表以家族為榮耀。
陳斯絨的思緒輕易被他的姓氏勾走,直到自己的名字從Caesar的口中叫出。
“Grace,你的咖啡好了。”
服務員也在點餐台翹首以望,陳斯絨一下有些慌神。
“Yes,sorry。”她同時應答並道歉,然後快步走去了點餐台。
似是知道Caesar此刻定在看著她,陳斯絨於是愈發不敢抬頭去看他。
可她分明也沒有做什麼不應該的事,她還沒有將那杯咖啡送出。
但是心中“暗自謀劃”的心虛感還是將陳斯絨的目光沉沉地拉扯在地面,她快速地拿起咖啡,說出“謝謝”,然後准備轉頭離去。
她走得太急了,也走得太慌張了。
慌張得沒有聽到服務員也很快叫了Caesar的名字,於是轉頭的瞬間,那杯咖啡重重地碰上了Caesar的胸膛。
一場太過常見的“小事故”。
店員很快送來紙巾。
大部分的咖啡都潑灑在了Caesar的胸前,他的白色襯衫和馬甲無一幸免。
陳斯絨接過紙巾,開始迅速地幫他擦拭。
Caesar卻往後微微退了一步。
陳斯絨鼻頭在瞬間酸澀。
“抱歉,Caesar,我——”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Caesar就從一旁重新拿了一疊干淨的紙巾。
他彎下身子時,視线與她平齊。
光线晦暗的咖啡館里,他深藍色的眼睛變成霧氣朦朧的倫敦,開口說話的聲音依舊平和、沉穩。
“不用道歉,這不是你的錯。”Caesar說。
他的手指帶來他身上沉穩的、冷冽的香氣,食指與拇指相疊,將紙巾輕輕地按壓在她的下頜和臉頰。
她慌得甚至沒有察覺到自己臉上也濺到了咖啡。
身體於是在這個瞬間凝固。
Caesar的動作沒有半分情色,他認真地將她臉上的咖啡漬輕輕擦去。
最後,來到她因呼吸不暢而微微張開的唇。
她有一雙柔軟的、泛著水光的雙唇,並非纖薄的類型,而是富有輪廓會叫人忍不住輕輕按壓的類型。
Caesar的拇指將她唇上的咖啡漬輕輕按壓,陳斯絨的身子無聲中泛起了雞皮疙瘩。
她克制住自己想要含住他拇指的衝動,朝後退了退。
“謝謝。”她說。
陳斯絨說完,就打算轉身離開。Caesar卻再次叫住了她。
“你有考慮過離職嗎?”他說。
他此刻重新站直了身體,陳斯絨近乎仰視他。
剛剛曖昧旖旎的氣氛在他這句話中粉碎。
“我找不到比這更好的工作了。”陳斯絨說。
“但顯然你一在我身邊就無法正常呼吸。”
“不是的,我可以的。”陳斯絨脫口而出,事關她的工作,她沒辦法這樣退讓。
“但你剛剛的表現並非如此。”
Caesar的聲音其實從頭到尾都是平和的,然後陳斯絨卻猶如墜入冰窖。
她喜歡這份工作,她也需要這份工作。
能在法拉利車隊實習,是她用專業排名第一的能力得來的。她不可能就這樣放棄。
“我的這杯咖啡是買給你的。”陳斯絨徹底放棄抵抗。
Caesar看著她,安靜了一秒。
“為什麼?”
陳斯絨深吸一口氣,重新抬頭看著他。
“因為你說我的報告寫得很好,所以我想感謝你。”
Caesar安靜地看著她。
陳斯絨強迫自己呼吸。
“Breathe,Grace。”
“Breathe,Grace。”
“Breathe,Grace。”
她在心里對自己說道。
“所以,”Caesar沉聲開口,“你剛剛緊張是因為我也來買咖啡了?”
陳斯絨鼻頭又微微發酸,她語氣有些沮喪又有些破罐子破摔。
“是。”
“這樣。”Caesar說。
“抱歉,我只是想說,在你身邊工作我真的沒有問題。”陳斯絨一口氣把話說完,又說,“你的襯衫……怎麼辦?”
“飛機上有可以更換的衣物。”
“那……我們回去吧,快九點了。”
Caesar說:“稍等。”
他隨後便轉身又去了櫃台。
陳斯絨站在門口,看見很快Caesar拿著兩杯咖啡朝自己走來。
“新買的這杯當作你請我的,但是由於我誤解了你,所以我來付錢。我之前買的這杯,算作我請你的。”
Caesar說著把一杯咖啡遞到了陳斯絨的手里。
陳斯絨的心和手一起,被這杯咖啡“燙到”。
兩人隔著不遠的距離一同朝咖啡店門口走去。
Caesar推開門,陳斯絨率先往外走。
他身型很高,陳斯絨經過他時,像是被他輕易包裹。她不自覺屏住呼吸,想要快速走過,卻忽然聽見他說:
——“My bad,Grace。(我的錯,Grace。)”
男人聲音很低,似說在她的耳畔。
陳斯絨抬頭,撞進他深藍色的雙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