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卷 第13章
駱城的計策說來再簡單不過,官家護那懷偃護的緊,旁人不好出手,若那懷偃自己尋死,官家又能怪誰。
聽了這話,太後不由奇道:“那妖僧又不是傻子,怎會主動求死。”
在太後心中,懷偃是攀龍附鳳的小人,駱城卻知道,那和尚一直是被迫的。
他雖不知官家用了什麼法子讓那和尚願意與官家行歡,若要讓懷偃生出求死之志,並非難事。
懷偃在宮中並非足不出戶,擷蘭齋後有一處景致極美的花園,晚課之前,他總是會去那里散步。
這一日暮色初臨,懷偃一手捻著佛珠,一手擷起地上的一支落花,望著天邊的殘陽怔怔出神。
“懷偃禪師。”他許久沒有聽到人如此稱呼自己,轉過身,只見一個清俊挺拔的男人站在身後,正是駱城。
懷偃不認識駱城,但能在後宮里行走的男人,想必就是那四位中的其中一位了。
他宣了一聲佛號:“檀越。”
“禪師近來一向可好?”駱城道。
懷偃不過淡淡一笑:“好與不好,都是修行罷了。”
駱城心頭一跳,他本以為懷偃被辱,不說心生怨懟,至少也該有所困擾才是,可是眼前的僧人一身素衣,口角含笑,他曾在雲門宗見過這位名動天下的聖僧,那時便是這般不染塵埃的模樣,竟絲毫未改。
但他口中依舊道:“看來禪師很好,只是雲門宗的諸位大師恐不會好了。”不等懷偃開口,他又道,“禪師被官家強逼入宮的事已然泄露,雲門宗千年古刹,乍然有了如此丑聞,昔日聲名恐要毀於一旦,好在世人都道此事有違禪師本心,只禪師依舊居於後宮,擾擾攘攘,竟都說禪師墮了雲門宗的聲名。”
還有一句話駱城便是不說,想必懷偃也心知肚明。
若要挽回聲名,只有懷偃一死。
他若死了,就是不畏強權的可憐之人,雖有被奪一事,前番恥辱盡去,雲門宗再不會被人攻訐。
而官家失了這個放在心尖尖上的可意之人,或會傷心十天半個月,漸漸地終會淡忘。
駱城這樣告訴自己,便是沒有懷偃,官家依舊不愛自己,那也沒甚麼。
因為那時候剩下的都與他一樣,他既得不到官家的心,那便不能讓任何人得到。
官家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吧,他把她放在心里已有三年了。
那時候他在秋狩的獵場上看到了那個高台上的少女,從此就遺落了一顆心。
駱城的父親雖是白身,但有一個與太後同出一族的母親。
所以太後信任他,得知他主動要求進宮時,更是喜不自勝。
旁人只道他是要求個富貴,甚或搏一場滔天權勢,但那些反而最易得的,他要的,那人偏偏不給。
“阿彌陀佛,”駱城擡起眼,就見那素衣麻鞋的僧人看著自己,眼中一片了然,“原來檀越也是個痴兒,紅塵之中多情痴,只不知是孽是緣。”
駱城不妨自己的心思被懷偃一眼看破,面上還要強笑:“禪師是在打機鋒罷,他人之事,竟比不得禪師師門之事重要。”
懷偃嘆息一聲:“檀越既只貧僧是方外之人,又怎會著相於聲名流言。”
他當日之所以入宮,乃是皇帝以雲門宗一行僧眾的性命逼迫,出家人不殺人,自然也不忍他人因為自己喪失性命。
駱城今日用雲門宗的聲名來威脅他,不獨懷偃不在意,便是雲門宗的上下僧人也不會在意。
但他心中並不鄙薄駱城,只因駱城困在局中,殊為可嘆。
現在想來,准確抓住他顧忌之事的葉萱,未嘗不是對他了解到了十二分。
他有心再勸駱城幾句,駱城怎會聽從,此時高恭明得了信,忙忙地通報了葉萱,她已是怒氣衝衝地來了。
“駱城!”天子之怒,當下讓周圍的內侍宮女噤若寒蟬,“朕就知道是你做的好事,枉朕如此信任你,想不到你竟是個小人!”
小人,駱城淒然一笑,不過是為了你,我甘願做個小人。
“官家,”他跪了下來,“微臣的心,是不是捧到您面前,您也不願意多看一眼。”
這般哀哀之語,聽在葉萱耳中,雖未動情,也忍不住憐憫他。
她本以為駱城討好自己是為了爭寵,想不到……目光落在一旁的懷偃身上,想到自己與他同病相憐,滿腔的怒火也去了幾分,疲憊地搖了搖手:“罷了,把他帶回昭陽宮,沒有朕的允許,一步也不許出宮。”
幾個內侍當即上前,拖了駱城離開,葉萱又命其他人退去,與懷偃兩兩相望,一時寂然無語。
“官家,”懷偃道,“您曾說宮中的幾位公子您都不喜歡,駱檀越對您執念頗深,您也未被他打動過一分一毫嗎?”
葉萱勉強笑道:“傻和尚,我對你的執念難道就少了,你不也沒被我打動過分毫。”她本只是想用句話來開解自己,此時說來,卻分外酸楚。
懷偃沉默良久,忽然道:“貧僧不打誑……我從未說過謊話,如果我說,您這句話有不對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