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339章 嫌隙
揭開檀香木禮盒的蓋子,頓有一股芳香之氣溢出,香味馥郁自然,如蘭如馨,聞者無不神寧氣靜,心曠神怡。
“這是迦楠香?”還未見盒中壽禮,張太後已經辨別出了味道。
“聖明無過太後。”丁壽贊了一句。
齊良將一尊雕工精巧的觀音像捧了出來,雙手高舉過頭,“臣母未能親至,伏惟恕罪,囑臣獻上迦楠觀音一尊,念珠兩串,權作太後壽禮。”丁壽接過觀音,轉呈了過來,“太後您瞧瞧,這觀音相貌與您還有幾分相似呢,未必您老便是觀世音下凡,普度眾生來了。”張太後低啐一聲,“竟說些不著邊際的閒話,也不怕褻瀆神靈,菩薩怪罪。”話語雖透著責怪,歡喜之意溢於言表,旁觀的兩位公主如何看不出來。
“至治馨香,感於神明,有此寶物,太後今後禮佛念頭應更為通達,直抵禪心。”德清公主恭維道。
“常言說一寸沉香一寸金,這迦楠香更是沉香中的極品,看來大姐手頭充裕得很啊。”永康公主接嘴來了一句。
“前些日子還說什麼孀居家貧,上表請討皇家的煤窯,我那個不成器的駙馬還同我商議著是不是要接濟一下姐姐,嘖嘖,瞧瞧,真是杞人憂天啊。”欺君這罪名可擔不起,齊良慌亂跪倒,以頭觸地,“臣母萬萬不敢欺瞞君上,臣府中用度雖說不至窘迫難以度日,卻也稱不上豪富驕奢,這賀壽的迦楠香乃是……”小子,你可別把我賣了,丁壽立即搶聲道:“臣聽小良子說過,這迦楠香是公主府莊戶所獻,倒是沒花什麼銀錢,有道是千里送鵝毛,禮輕人意重,便是一盤子壽桃,太後也會領了這份人情,難不成還會怪罪人家只送了幾個面團團?”“去。”太後把涎臉湊過來的丁壽一巴掌拍開,對齊良笑道:“良兒起來吧,這又不是朝堂上,別老是跪呀拜呀的來這套虛禮,看這小猴兒,渾沒把自己當過外人。”“喲,太後您還挑理了不成,要不臣再跟您磕一個脆的,不過要是用勁兒猛了,一頭栽過去,可沒法子給您獻禮了。”“你又准備了什麼新鮮玩意?”太後好奇道。
“一點小東西。”丁壽指著簾外放著的另一個木匣,“臣延請江南名醫梅退之父子,與太醫院吏目李言聞共同研制了一味藥,名為‘七寶養顏散’,其主藥為上等合浦珍珠,並其他珠寶研磨成粉,可內用外敷,常用可保肌膚潤澤,青春永駐……”女人天生愛美,太後不禁手撫嬌靨,“當真有如此奇效?”“臣以為信不得。”丁壽當頭先潑一盆冷水。
未等張太後發火,丁壽繼續道:“太後您本就芳華未老,這東西不過添個口彩,能當什麼大用!”太後掩唇一陣嬌笑,“瞧瞧這小猴兒,嘴巴多甜,跟抹了蜜似的。”“丁大人說得在理,臣妹以前便覺得皇嫂哪里不太一樣,今日聽了丁大人的提醒,才發現您啊,是一天比一天年輕啦。”永康公主隨聲附和,又引得太後開懷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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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你不該說那些話的。”出了仁壽宮,看著四下無人,德清公主小聲對永康公主說道。
“大姐尚在服喪,你那些話怕是傷了情分。”“傷了又怎麼樣?”永康公主突然止步。
“二姐你……”一向溫婉的德清公主有些不知所措。
“咱們這些年還少受她的氣了?憑什麼她的駙馬就得是官宦人家的,咱們就隨便找個人家嫁了,你當初可差點被李廣給賣啦!”德清大長公主神情驀地一窒,心中百味雜陳,垂首不言。
大明朝自太祖至英宗,‘親王納功臣之女,公主配大臣之子,未有疏忌之嫌’,可這之後,駙馬之選漸入民間,‘凡遇公主長成,當擇婚配,聖旨下禮部,榜諭在京官員軍民人等’,‘請命司禮監於諸王館會選’,就是說北京戶口有優先權,選駙馬的第一關在禮部,第二關在司禮監,這就給了一些太監們在其中上下其手的機會。
弘治八年德清長公主選駙馬時,內官監太監李廣受富家子弟袁相的賄賂,選他做了駙馬,大事都定了,被言官們得到了風聲,科道交相彈劾,弘治一查還真是這麼回事,黜回袁相,大禮日子又不能改,不然皇家臉面何在,諭令兩京火速另選,於是一個大餡餅突然砸到了應天府學生林芳的兒子林岳頭上,啪嘰一下成了駙馬爺。
至於始作俑者的李廣,屁事沒有,朱祐樘興許覺得有點對不住妹妹,弘治十年一次便賜了冀州莊田四百七十余頃,德清公主成婚後也沒擺什麼天之驕女的架子,如百姓人家一般侍奉公婆,夫妻二人平平淡淡的過日子,這事算來已過去十年了,如今再被姐姐提起,德清大長公主不由緬懷往事,心中垂淚。
永康公主兀自不休,“皇兄在日又是賜田又是加恩的還嫌不夠,而今守了寡,在壽禮上又壓我們一頭,駙馬之子不得任京秩,他兒子憑什麼當了錦衣衛千戶,這口氣我實在咽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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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和公主府,臥房。
看著案上漆盒內盛放的各類精致點心,仁和大長公主一臉矜持,眉梢嘴角卻隱隱透著笑意,聽著兒子在一旁興高采烈地說個不停。
“太後拉著兒子問長問短的,還讓孩兒囑咐您保重身體,有暇便進宮去看看,姑嫂之間不要有那許多顧慮,還考究了孩兒幾句課業,滿意得很呢。”“永康姨娘那幾句話真是把孩兒嚇壞了,要不是衛帥幫襯,兒子險些便將那迦楠香是衛帥准備的事說了出來。”想起宮內前情,齊良心有余悸,“孩兒險些被這幾句無心之言嚇丟了魂兒。”“無心?怕是有意吧。”仁和冷笑一聲,“我這妹妹,什麼都要強,偏偏哪點都比不上,心里也是累。”不敢接母親的話,齊良略一思忖,笑道:“說來衛帥也真是有心,太後雖賜了點心,卻未點明是哪幾類,他特意跑了趟尚膳監找羅公公,專門挑了虎眼、窩絲這幾款細糖點心,這在外面可吃不到呢。”“算這小子還有幾分良心。”仁和終於笑了出來,“他人呢?可有陣子沒見了。”“衛帥說他身份不便前來拜見,讓兒子代他向母親問安,他帶了另一份點心去了王府。”“王府?哪家王府?”仁和柳眉一挑,扭身問道。
“前兵部主事王守仁府上,王守仁半月前投水自盡,如今他府上家人成服祭靈,其父王華又遠在南都,一切事宜都是王妻諸氏張羅,衛帥與王守仁生前有舊,這幾日常去幫襯……”“好了,別說了。”仁和突然打斷兒子的話。
“媽,您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沒事,就是有點乏了,你下去吧。”眼看一臉猶疑不安的齊良出了屋子,仁和轉首盯著一桌點心,眼中幾欲冒出火來,終於玉臂一揮,將各色點心盡數推到了地上。
“你個喜新厭舊的小混蛋!!”咬著銀牙狠狠罵了一句,仁和公主突然伏在桌案上嚶嚶低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