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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369章 老謀深算

大明天下(修改版) hui329 5274 2024-03-05 09:51

  奉天門,早朝。

  “臣李東陽奏本:《歷代通鑒纂要》書成,蒙聖恩賞臣等白金彩幣,臣等拜賜感激。前項書籍本院官生謄寫後,因查有失錯,並編纂等官各奉旨罰俸、致仕為民,臣等具本認罪特蒙宥之,竊思編纂謄錄皆臣等統領,今各官罪固當譴,而臣等孤獨受賞,心實未安。”“其為民監生張元澄等人,原系吏禮二部奉旨考選謄寫實錄人選,後因謄寫纂要缺人乃借撥貼寫,罪在臣等,各生員本有資格出身,一旦通行革退,艱難困苦情實可憐,伏望聖恩赦其小過,錄其寸長,將元澄等仍復監生,退回原衙門,各依本等資格應役聽用,及其余致仕為民謄錄人員,乞敕該部查出字樣失錯,量為區別,薄示懲戒,少垂恩宥,實天地無棄物之仁也。”這點破事折騰這麼長時間,朱厚照早就聽乏了,通政司前一日已將奏本遞上,內閣票擬,司禮監批紅用印已畢,早朝不過走個過場,小皇帝對這套程序膩歪得不行,向旁邊劉瑾點頭示意,劉瑾會意上前。

  “陛下有旨:張元澄等准復監生應役,其余已之。”“聖上宏恩,天下澤被。”群臣應和。

  再奏了幾件早就擬定的題本,頒發了幾道旨意,君明臣賢一通恭維,正德二年的又一個早朝在一片祥和的氣氛中結束。

  楊廷和才出了御門,便被首輔李東陽喚住。

  “介夫,”終於將那幾個倒霉孩子摘洗干淨,李東陽心情大好,捻須微笑道:“許久未見楊慎小友,這娃兒如今忙些什麼?”丁壽小兒把我給賣了,楊廷和心中咯噔一下,再細觀李東陽笑容真誠,不像有問罪之意,舒緩心緒笑道:“大比之期將近,犬子趕赴四川應試,未能向閣老請辭,還請恕罪。”“無罪無罪,是老夫一時糊塗,忘了大事。”李東陽連連擺手,“令郎妙才,此番秋闈必登解首,屆時老夫少不得還要討杯酒喝。”“借閣老吉言。”楊廷和躬身道謝。

  客套一番後,李東陽面容一肅,道:“介夫,你與司直外放南京的榜文已經貼出,朝覲陛下後便速去上任吧,京中山雨欲來,詞臣也不得幸,遠離中樞未必不是好事。”“閣老金玉良言,不才謝過。”楊廷和執禮甚恭。

  “你我之間何須多禮,唉,只是今後文會又少了兩人。”李東陽面色戚戚,唏噓不已。

  楊廷和也真是閒不下來,送走了長吁短嘆的李東陽,人還未到午門,又被劉忠半路給截住了。

  “介夫,愚兄有事與你相商。”劉忠將楊廷和拉至僻靜處,開門見山。

  “司直兄但講無妨。”劉忠四下左右張望無人,低聲道:“你我遷官南京,陛辭後可還要拜別劉瑾?”“為何要見他?”楊廷和詫異道。

  “這……”劉忠心中發虛,“如今百官外放或還京,朝畢後須赴劉瑾處請見,你我轉官留都也算升遷,是否也該送份人情。”“你我之官職乃朝廷所授,非出劉瑾私人,有何人情可講,況劉瑾所為,倒行逆施,今日一見,天下士林必傳我輩交瑾依附,今後何顏面對天下!”楊廷和一番大義凜然,將劉忠說得老臉火燒,羞愧不已,“介夫說的是,愚兄……唉,畏懼淫威,險些鑄成大錯,虧得賢弟當頭棒喝,使愚兄得保清名,受我一拜!”楊廷和連忙扶住劉忠,“司直兄言重,逆瑾勢大,虛與委蛇也是人之常情,我等也要曉得自保之道,你我這便連夜打點行裝,明日陛辭後不再耽擱,直接離京,不與劉瑾照面便是,想來他也挑不出什麼錯處。”劉忠連連點頭,“便依介夫所言,老夫這便回去准備。”瞧著劉忠健步如飛地奔出午門,楊廷和微微一笑,“司直兄,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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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色彩鮮艷的雨絲蜀錦,鋪掛在數個櫸木雕螭衣架上,絢麗多姿,濯色江波。

  “家兄心念職事,出京匆忙,未得及時向公公道謝請辭,囑咐下官定要向您老賠情,並呈上幾匹家鄉方物,萬望公公賞面哂納。”楊廷儀腰身也不敢直起,亦步亦趨隨在劉瑾身後,陪他觀賞一方方上好錦緞。

  “教楊先生費心了。”劉瑾隨口一句話,讓楊廷儀腰彎得更低,諂諛笑道:“公公哪里話,家兄常說起與公公東宮共事之時,常向公公請益,受教匪淺,下官只恨緣淺,未當其時。”劉瑾桀桀怪笑,“尊兄弟都是妙人啊,可惜那劉先生眼中並無咱家。”“些許迂腐之人,公公不必在意。”楊廷儀陪笑道。

  在羅漢榻上坐下,劉瑾一手托腮,隨意道:“你們兄弟的心意,咱家明了,區區一個卿佐官,怕也是委屈了令兄,恰好南京的高銓老兒不識時務,到了頤養天年的時候了,便煩勞尊兄挑起這副擔子吧。”“下官替兄長拜謝劉公。”楊廷儀撲通跪倒,一連三拜。

  “公公,你想清楚了,要將南京戶部交給楊廷和?”後堂轉出的丁壽衝著楊廷儀離去的方向重重呸了一口,奴顏婢膝的模樣連二爺都不齒其為人,雪里梅那丫頭竟然稱頌這對兄弟是謙謙君子,真個有眼無珠!

  面對丁壽質問的口吻,劉瑾並未著惱,指著衣架道:“這些蜀錦都是上等貨色,你看可有喜歡的?”“就這幾匹破布便饒上一個戶部正堂,您……這楊介夫的買賣未免太過劃算!”丁壽還算清醒,沒將指責劉瑾老糊塗的話說出口。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楊家兄弟肯放下這個臉面,咱家為何不能千金市骨,給旁人做個榜樣!”劉瑾笑道。

  “可做樣子的人多了,劉至大,許季升,焦閣老,輪誰也輪不到他們楊家!”丁壽心中算是把仇結上了。

  “壽哥兒,咱家讓你每日躲在幕後聽我處置公事,可有說過一句讓你挑咱家的不是?”劉瑾乜斜著眼,冷冷道。

  “這……沒有。”丁壽訥訥退後,老太監整日對他慈眉善目的,險些讓他忘了這位的酷烈手段。

  看丁壽唯唯諾諾的模樣,劉瑾嘆了口氣,溫言道:“交待你辦的事怎樣了?”“廣東的錦衣衛回報,熊繡老兒為官清廉,家徒四壁,尋不到什麼錯處。”丁壽兩手一攤道。

  熊繡是劉大夏親信,封疆兩廣,手握重兵,劉瑾自不放心,至於丁壽就更別提了,有大鬧兵部那檔子事,更是巴不得給熊老兒尋小鞋穿,誰知廣東錦衣衛忙來忙去查了一通,查出一個大清官來。

  “緹騎都是群酒囊飯袋,你看看這個。”劉瑾將一份奏報扔了過來。

  丁壽展開一看,是赴廣東查盤的戶部主事莊?的奏本,奏稱廣東有司侵費官庫錢糧數十萬。

  “以熊繡老兒素來操守,當不會有貪瀆之事。”丁壽遲疑道。

  “他不貪瀆又如何,皇明府庫侵占巨萬,他懵然不知,似此庸官,清廉如水又有何用!”劉瑾切齒道:“尤為可恨者,這等人卻是百官稱道,民心詠嘆,他未取一文,國帑也未增一錢,為官一任,只全他一人清名,實乃國賊。”“我這便命緹騎將熊老兒鎖拿進京。”二爺和他還有私怨呢,對熊繡倒霉樂見其成。

  “熊繡清名遠播,若以瀆職緝拿……”劉瑾搖首苦笑,“皇明這樣的官兒太多了,讓南京左都御史陳金接替兩廣總督一職,至於熊繡麼,去南京都察院坐冷板凳吧。”“這便算了?”丁壽納悶,這可不像劉瑾的為人。

  果然,劉瑾又道:“司禮監差人同給事中會同盤勘,各方職官必須交待之日查核明白,方許離任,凡有司糧未完,錢不入庫者,縱是遷轉也不得離任。”“各省錢糧,盡數輸京,以紓國用。”劉瑾冷笑,“既然地方官管不好錢糧,咱家替他們管。”

  ********************

  北鎮撫司。

  一摞子公文狠狠摔在桌案上,丁壽沒好氣地跌坐在椅子上。

  這位爺今日脾氣不順,錢寧與楊玉等人交換眼神,打定主意今日不觸霉頭。

  他們不想找麻煩,麻煩卻來找他。

  “楊玉,廣東那邊的千戶是你的人吧?”“回衛帥,正是。”楊玉垂首道。

  “干的好差事!一群地頭蛇,還不如一個外差大頭巾查出的事多,知道劉公公怎麼說的麼,酒囊飯袋!本座的臉都被你們丟盡了!”丁壽忘情地拍著自己臉頰,啪啪作響。

  “卑職辦事不力,請大人降罪。”楊玉慌忙跪倒。

  該!

  掌著殿廷衛士,還要在地方千戶所插一杠子,手伸得太長被剁了吧,錢寧看著同僚挨罵,心中竊喜。

  “還有你,堂堂北司理刑,還不如叫花子消息靈通,一個逃人都查不出來,將來還能指望你們為陛下分憂!”丁壽起身探過桌案,將錢寧喚到近前,“可要本座將你安排到丐幫中去取取經?”“這……卑職悉聽大人安排。”錢寧心中犯難,還是笑臉附和。

  “呸!不上進的東西,你不要臉,本官還要呢。”訓斥一通,丁壽胸中悶氣消解不少,吐出口濁氣,道:“北邊已經夠丟人了,南邊別再出什麼紕漏,給申之傳信,盯緊了最近到南京赴任的幾個老家伙,揪出錯來就先把人給抓咯,出事我頂著。”“遵命。”錢、楊二人應聲。

  “再問問他刺客的事怎麼樣了,人家都殺上門了,沒個回應還真以為爺們好欺負。”丁壽揉了揉臉,奇怪自己半邊臉頰怎麼有些發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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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錦衣衛衙門。

  “牟斌,命你緝拿凶徒已有多日,為何還一無所獲?”高坐堂上的魏國公府小公子徐天賜,像模像樣地俯視下面站立的前任指揮使。

  “稟大人,僅憑刺客幕後指使之人有衛帥府上地圖,便要卑職捉拿嫌犯,卑職無從下手。”牟斌目視堂上,沉聲回道。

  “我大哥說了,牟大人神通廣大,足智多謀,慣常抽絲剝繭,見微知著,必能緝獲元凶,大哥他如此看重,你卻三番兩次推諉,可是不將我和我大哥放在眼中。”徐公子打起官腔來倒也威風十足。

  “既然衛帥與大人看重,便請予卑職便宜之權,先通緝刺客宋中,拷問口供,查尋幕後指使之人。”“我大哥說了,宋中不過拿人錢財,是一跑腿之人,也不知什麼詳情,不必為難。”徐天賜擺弄著指甲,連看也不看堂下牟斌。

  “如此就請大人將那張府宅地圖交於卑職查看,或能從中尋出蛛絲馬跡。”牟斌道。

  “我大哥說了,地圖涉及丁府布置詳情,關及私密,不宜示人。”徐天賜捂嘴打個哈欠,沒精打采道:“還有何話說?”“一無物證,二無人證,只要卑職憑空捉拿人犯,大人不覺強人所難麼?”牟斌冷笑。

  “我大哥說你能拿到人犯,那便是能拿到,所以——不覺得。”徐天賜戲謔道。

  “大明兩京一十三省,戶口數千萬,何以斷定主使人便在留都?”“我大哥說在,那便在。”“卑職無能為力,請大人與衛帥另擇高明。”牟斌不卑不亢,拱手一拜。

  “這由不得你,自今日起,十日緝凶不到,杖責二十,二十日無人歸案,杖責四十,一月以後麼……呵呵,牟大人和這主使之人最好預先備下一口壽材。”徐天賜半身拄在公案上,笑語晏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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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牟斌書房。

  “爹,今日應卯如何?”牟惜珠焦急問道。

  “徐天賜已然和老夫撕破臉面,圖窮匕見了。”牟斌重重嘆息,將衙門之事說了一遍。

  “欺人太甚,爹,咱們進京告御狀去,憑您在太皇太後前的情分,她老人家不會不管的。”牟惜珠憤憤道。

  “告御狀?告什麼?告誰去?”牟斌詰問女兒。

  “徐天賜還有丁壽啊,他們這樣無事生非,公報私仇,明眼人誰看不出來!”“公報私仇不假,無事生非卻未必,惜珠,你這性子再不改改,我們一家早晚要全搭進去。”牟斌無奈喟嘆。

  “爹,我……有女兒什麼事?”牟惜珠訥訥道。

  “丁壽並非莽漢,這樣貽人口實地過分逼迫,無非就是等著老夫自投羅網,你那張地圖是手繪的吧?”“爹你怎麼知道?”自覺失言的牟惜珠急忙掩住了嘴巴,可惜為時已晚。

  “你的脾性我又豈能不知。”牟斌苦笑,“丁壽小兒怕是早就猜出來了,捏著你的親筆地圖秘不示人,就是等著關鍵時刻致命一擊。”“都是那宋中,徒有虛名,失手也就罷了,嘴還不嚴,真真該死。”牟惜珠恨得牙根癢癢。

  “好了,事到如今你還諉過他人,怎不想想事由己起,無端去招惹丁壽作甚?”牟斌斥責道。

  牟惜珠眼眶發紅,“那丁壽奪了爹的官位前程,又占了女兒宅邸,在南京還讓其黨羽處處凌迫,女兒咽不下這口氣!”“呵呵,咽不下氣?如今徐天賜卻要讓老夫咽氣了。”牟斌冷笑。

  “爹爹勿擾,女兒一人做事一人當,自去錦衣衛領罪,今後不能侍奉膝前,恕女兒不孝之罪。”牟惜珠拜倒在地,嚶嚶垂淚。

  “快起來。”看著女兒哀婉欲絕,牟斌心中不忍,扶起女兒道:“區區小事,何論生死,你爹雖大權旁落,可也未到任人宰割的地步。”“想動老夫的女兒,做夢!”

  注:1、《歷代通鑒纂要》一事受罰的有二十多人,史書稱由此可見劉瑾專橫,實際上《明實錄》里記載正德二年當年就大部赦免了,老劉冤啊。

  再說說這書的結局,清朝的時候既沒列入《四庫全書》也沒進入《四庫全書總目》,理由是說乾隆皇帝覺得這書‘褒貶失宜,紀載蕪漏,不足以備乙覽’,不過這書也沒被全毀,口嫌體正直的乾隆爺專門讓翰林院抄了一份袖珍本,自己沒事拿著看,現存於北京國家圖書館善本室,另外還有一套精裝版保存在故宮博物院圖書館,兩套書都有題字狂魔的印戳,至於大清的文臣們為什麼睜眼說胡話的原因也是這位十全老人,被大清奉為治史圭臬的萬世之書《御批歷代通鑒輯覽》,編書日期都不可考,里面大量的因襲抄錄了《通鑒纂要》,這也無所謂,畢竟開始誰也沒在意這本書,最終使得這書身價倍增的緣由還是‘御批’兩字,題字狂魔標記太多了,搞得奴才們都不好意思不把這書當回事,可要是《四庫全書》同時收錄了明代的這套史書,兩相對照,你要說前明的是抄大清的,估計也沒人信,索性就把這書抹掉,皇帝留著自己看就得了,這點上也只能佩服大清文人的治學理念:一切為主子著想。

  2、(劉)忠謂(楊)廷和曰:“此行須別瑾否?”廷和曰:“瑾所為如此,不可再見之,人知必以我輩交瑾矣。”忠深然之。

  廷和乃以蜀錦辭瑾,瑾曰:“劉先生不足我耶?”遂厚廷和而疏忠。

  (谷應泰《明史紀事本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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