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398章 巧計斷案郿塢縣
二度開審,陝西藩臬二憲安惟學、曲銳面容肅穆,郿縣知縣李鎰忐忑不安,宋國士宋巧姣父女跪在堂下涕泗橫流,被妹妹拉來聽審的劉彩鳳心有戚戚,劉青鸞挑眉緊盯著公案後悠閒擺弄手指的丁壽。
“啪!”堂上醒木一聲脆響,心不在焉的丁壽都被嚇了一跳。
“劉公道,你家院井中發現宋興兒屍身,還有何話說?”曲銳怒聲厲喝,早先對這家伙的丁點好感早丟到爪哇國外。
跪在堂下一臉慘然的劉公道垂首道:“小人認罪。”
“從實招來。”
“那夜小人聽到後院‘咚’的一聲怪響,便去查看,發現是一包袱皮包裹的人頭,里面還有一把帶血短刀,小人擔心沾惹人命官司,便想尋處將包袱埋了,不想卻被雇工宋興兒看到,小人擔心他四處亂說,一不做二不休,借讓他將人頭丟入井中時,背後一鋤頭了解了他的性命,為防他家眷要人,便汙他盜財私逃。”
“賊子!好狠毒的心腸!!”宋國士喪子之痛,作勢欲撲,被衙役拉開,一口氣沒上來,暈厥過去。
“爹!”宋巧姣急忙扶起父親,用力搖晃。
“帶下去救治。”安惟學命將這一堂人帶下,再傳劉彪母子。
“劉彪,你可認得這把刀?”安惟學道。
“不認得。”劉彪毫無懼色,大腦袋一晃,一推六二五。
“劉彪,你身為屠戶,你的殺豬刀何在?”曲銳冷聲問道。
“這個……”劉彪詞窮。
“啟稟老爺,我兒殺豬刀已丟失多日,因而這陣子沒什麼營生。”劉媒婆突然接口。
“不錯,老娘說的是。”劉彪立即附和。
“那人頭已經孫玉嬌母女辨認,正是那夜借宿的舅母,又有凶器為證,劉彪你還敢抵賴?”安惟學神色威嚴。
“幾位大老爺,那刀是死的,誰拿他都可去殺人,為何要誣賴在我兒身上!我兒那夜與我為伴,未曾出家門半步,老媳婦可為他作證!”劉媒婆咬緊牙關,死不認賬。
“大膽劉氏,本憲還未治你勾奸賣奸之罪,還敢在公堂上巧言令色,妄語詭辯!”曲銳大怒。
“大明律法和奸者罪杖八十,媒合通奸減罪一等,那傅鵬官人與孫家丫頭若是定了罪名,老媳婦情願領受。”劉媒婆干的是這營生,對職業風險有清楚認識。
“老娘年紀大了,有什麼刑罰往我身上招呼就是,若皺一皺眉頭,劉爺便是丫頭養的。”劉彪咋呼道。
“好一對刁頑母子,公堂之上還敢放肆!”曲銳怒不可遏,“來人,先打劉彪四十大板!”
“劉氏縱子行凶,擾亂公堂,罪不可赦,上拶刑。”安惟學也說道。
拶子往水磨青磚上一丟,劉媒婆幡然變色,面露恐懼。
“你這鳥官,有什麼手段衝我來便是,動我娘作甚!”劉彪破口大罵,若不是上著鎖鐐,怕是就要撲起。
安惟學冷笑,“打在兒身痛在母心,只有打在你娘身上,才會讓你心痛招供。”
曲銳點頭,“攻心為上,行之兄高見。”
劉青鸞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笑容,這母子倆死活她不操心,按她的心思,兩個人留在世上也是禍害,不過只要刑具加身,那場賭約便是她勝了。
“且慢。”丁壽突然出聲。
“緹帥,這是何意?”安惟學奇道。
丁壽起身伸了個懶腰,繞過公案,在堂下圍著劉彪轉了幾圈,突然嘿嘿一笑,“二位大人怕是弄錯了,這劉彪怎回是凶犯!”
這話不但滿堂眾人奇怪,連劉彪都納悶,他現在是煮熟的鴨子,肉爛嘴不爛,自己都覺得抵賴不過,怎麼還有人為他喊冤!
“罪證確鑿,不是他還能是何人?!”曲銳瞪圓了眼睛。
“是誰也不能是他。”丁壽不屑嗤笑,“兩位還記得初次過堂見劉彪的樣子麼?”
二人不知何意,疑惑點頭。
“他那樣,膀子淌著血,這還一烏眼青,衣服還破破爛爛的,跟叫花子似的……”丁二爺開始了夸張表演,被他描述出來的劉彪還不如叫花子呢,整個就是一智障殘廢。
“哎呦,我當時就納悶,這人怎麼這慘象,和手下人一打聽您猜怎麼著……”
“怎麼回事?”安惟學和曲銳同時表示出了好奇寶寶的求知欲,連劉青鸞都豎起了耳朵。
“他因為逛窯子不給錢,被婊子給揍了……”
安惟學干咳一聲,“緹帥,注意官儀體統。”看向劉彪的眼神里不覺多了幾分鄙夷。
“你他娘放鳥屁!老子是嫖她沒給足錢,她找了幾個潑皮堵我,都被劉爺我放倒了!”劉彪掙扎著起身,早被身後錦衣衛死死摁住,哪里動彈得了。
“住口。”劉媒婆喝止兒子,敏感地覺得事情不對。
“就你這樣的還放倒別人呢!知道為什麼沒人找你殺豬麼?嫌你太廢物,殺個豬哆哆嗦嗦,娘們唧唧,到頭來還不夠別人費事的呢!你呀就貓在家里,靠你娘一把歲數拋頭露面鼓唇弄舌地養活你吧!”二爺嘲諷技能大開。
“草你姥姥,信不信放開老子,老子一刀攮翻了你!”劉彪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出來。
“快住……唔!”劉媒婆還想提醒兒子,被身後的於永突然塞嘴里一只麻核,頓時舌尖發麻,再也發不出聲來。
劉彪沒注意到身邊變化,只梗著脖子怒視丁壽。
這小子果然如於永所說,魯莽暴躁,丁壽心中得計,面上則充滿蔑視地乜斜著眼,“你能攮了誰?孫玉嬌舅舅舅媽歲數是大點,可收拾你這廢物還是手拿把攥,你真去了還不被打得抱頭鼠竄!”
“殺那兩個老東西一只手的事!”劉彪已然紅了眼。
“你當殺人和殺豬一樣,捅上一刀就算完了?”
“老子殺他們是一刀一個剁了腦袋!!”
大堂上突然靜謐,丁壽拍拍手,對目瞪口呆的安惟學和曲銳道:“口供出來了。”
反應過味兒的劉彪轉目四顧,見老娘噙著眼淚看著自己,頓時明白:完了!!
於永松開手,劉媒婆吐出麻核,嘴里麻勁未過,仍說不出話,只是撲到兒子身上拼命捶打,淚水潸然。
劉彪默默承受,悶聲道:“幾位老爺,小人願招,只求寬饒老娘。”
“那日與傅鵬街上爭執,劉公道辦事不公,句句偏向傅鵬,回到家中喝了幾杯悶酒,越想越是氣憤不過,原想他得美人,我得幾個酒錢,既然不給酒錢,我便去得美人,靠著那只繡鞋,不定還可來個以假亂真……”
“夜入孫家莊,摸進孫玉嬌房中,發現床上竟睡著一男一女,想是那傅鵬又搶先我一步睡了美人,這廝事事在我先頭,豈能容他!便手起刀落,結果了兩人性命,想起白日受劉公道所辱,便給他分潤個人命官司,尋了個包袱皮,包住一顆人頭,趁夜扔進劉公道家院中,只是一時大意,將我那吃飯的家伙也扔了過去……”
********************
真相大白,立即召集所有涉案人等,當堂宣判。
丁壽請出御賜金牌,眾人山呼萬歲,齊齊跪倒。
看著呆立不知所措的劉青鸞,丁壽微微一笑,“劉二小姐,既然趕上了,跪下說話吧。”
劉彩鳳一扯妹子衣袖,劉青鸞瓊鼻輕皺,心不甘情不願地跪了下去,御賜金牌?
了不起麼!
“劉彪刀傷二命,嫁禍他人,罪不可恕,判斬立決。”
“劉氏包庇凶犯,本該同罪,念事先不知實情,事後回護也有親親之意,杖責八十,流放瓊州。”
劉彪向堂上叩頭,又衝著母親連磕三個響頭,劉氏淚流不止。
“劉公道殺害宋興兒,絕人子嗣,秋後處決,家產充公。”
劉公道心若死灰,一言不吭。
“宋國士,你養了個好女兒啊。”丁壽對互相依偎的宋家父女笑道。
宋國士欣慰地看著自己女兒,宋巧姣叩首拜謝。
“宋巧姣為父為夫,獨行千里攔駕鳴冤,孝感動天,劉公道害宋國士子嗣,他家罰沒財產便補償於你,給女兒備一份好嫁妝吧。”
“謝大人。”宋國士熱淚盈眶,感覺丁壽句句說到自己心坎里,若非家徒四壁,幼子豈會到劉家傭工,沒有豐厚嫁妝,女兒嫁過去定受夫家輕視,這下卻是解了後顧之憂。
“傅鵬!”丁壽轉向了這一串事件的始作俑者。
“學生在。”傅鵬應道。
丁壽嘆了口氣,“年紀輕輕的,干點什麼不好,熟讀兵書勤練武藝,來日承襲世職,也算不辱沒先祖門風,再不然苦讀寒窗求個功名,你偏偏四處招蜂引蝶,惹出這麼一檔子事來,你這場牢獄之災算不得冤!”
“學生知錯。”傅鵬面紅耳赤,羞愧難當。
“知道錯還有救,你這未過門的小媳婦不簡單,好好疼惜人家。”
丁壽這話說得宋巧姣玉面發燒,螓首低垂。
“那孫玉嬌你怎麼處置?”
“啊?”傅鵬驚訝。
“啊什麼啊,這案子弄得滿城風雨,你小子撩完不管,人家姑娘還怎麼活!得了,好人做到底,那丫頭對你也有意思,干脆一妻一妾,一同過門,便宜你小子個齊人之福。”
“謝大人恩典。”傅鵬沒想到因禍得福,大禮拜謝。
“平頭百姓的事說完了,您幾位的賬是不是也該算算了?”
知道躲不過去,安惟學心中一嘆,由衷道:“緹帥辦案機巧,籌劃深遠,我等心服口服,聽憑大人鈞裁。”
“郿縣知縣李鎰!”
“下官在。”李鎰身子瑟瑟發抖,前程怕是保不住了,不進詔獄便是燒了高香。
“我讓人查了一下,你的官聲確實不錯,為官也是清廉,可就這麼一個案子,讓你審得亂七八糟,搞得陛下不安心,太後不順心,本官我幾千里路這通折騰沒個消停,你可知罪?”
“下官知罪。”李鎰顫聲道。
“那便將功折罪吧,罰俸三月,宋巧姣的婚事交由你籌辦,務必辦得風光體面,免得太後問起我沒法交待。”
丁壽頗語重心長地說道:“審案斷獄,切忌先入為主,憑空臆斷,今後引以為戒。”
“下官謹記。”李鎰感激涕零,這位錦衣帥似乎不像傳說中那般凶神惡煞,不近人情。
“陝西按察使曲銳!”
“本官輕信妄斷,出入人罪,自感罪行深重,昨夜已具手本辭去官職,請緹帥轉呈陛下,並聽候發落。”曲銳取出一份奏本,雙手呈上。
曲大人,你這不是坑下官麼,你一個隔了好幾級的提刑按察使都因此案辭官,我這個直接審理的縣令還保得住嘛!
李鎰欲哭無淚。
“臬憲,此舉似乎太過?”丁壽也是微微訝異。
“朝儀,三思而行。”這案子和安惟學這個管民生的布政使關系不大,最多是個失察之過,可曲銳這下玩得有點脫,讓安惟學跟不上節奏。
“曲某提點一省刑名,險些一葉障目,錯害無辜,使凶手逍遙法外,如不加嚴懲,如何正國法,肅綱紀!”曲銳擲地有聲。
丁壽接過奏本看了看,隨手就給撕了。
“你……”老曲銳被氣得險些從地上蹦起來。
到底是錦衣衛啊,三品大員的手本說撕就給撕了,這位爺跋扈起來也是真沒邊啊,李鎰將頭再度埋了下去。
“御賜金牌,如朕親臨。本官代陛下駁了你這道手本。”
“曲某險鑄大錯,若不嚴懲,如何忝列朝班,面對同僚!”
“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丁壽含笑扶起安惟學和曲銳,“況且只是無心之過,並未釀成大惡,兩位大人為官多年,素有清名,安靖地方,百業興盛,若為此小事便棄官而去,那才是上愧君王,下負百姓。”
曲銳二人若有所思。
“丁某昨夜偶有閒情,信筆塗鴉,請二位前輩賜教。”丁壽從案上拿起兩幅卷軸,分遞二人。
曲銳展看輕誦,“執法無偏,今不異古。”
安惟學接口誦道:“律身有度,公而忘私。”
“緹帥高義,老夫受教。”曲銳語意真誠。
“字字珠璣,我等感奮於衷。”安惟學頷首認同。
“小子不敢,當與二公共勉之。”丁壽拱手為禮。
跪在堂下的劉彩鳳目泛異彩,低聲對身邊妹妹道:“不想丁大人平日嬉皮笑臉的,公堂之上卻寬嚴相濟,正氣播揚,讓人欽慕不已。”
姐姐的話劉青鸞一句都沒聽進去,只有一個念頭:這賭輸了……
********************
“二小姐,可准備好了?”
“好了,你快點。”
“可能會有些疼……”
“別囉嗦,來吧。”
“若是覺得疼,可以喊出來……”
“你是不是男人!彈個腦奔兒哪那麼多廢話!”
郿縣城外,願賭服輸的劉青鸞鼓著腮幫子,橫眉立目地瞪著丁壽。
“我不是怕二小姐你承受不住麼。”丁二爺滿心委屈,隨手向側方屈指一彈。
‘嗤’地一聲破空輕響,丈外的一根拇指粗細的樹枝咔嚓折斷。
這惡徒不顯山不露水的,指上竟有如此勁道,這要是彈到自己腦袋上,還不一下敲個窟窿出來,劉青鸞心中打鼓,面露懼色。
丁壽心中得意,“青鸞姑娘想好可要履約?”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來吧。”劉青鸞倒有點巾幗不讓須眉的味道。
瞅著強自硬氣的劉青鸞,丁壽摸著鼻子笑道:“其實姑娘可以不挨這三下的……”
“真的?!”劉青鸞驚喜雀躍。
“只要姑娘說出那日所使得與華山派風格迥異的劍法是何人所授,這賭賬便兩相抵消,如何?”丁壽說出真實目的,二爺對所有不確定的事有種本能抵觸,何況還是和自己結過梁子的華山派。
“你只想知道這個?”劉青鸞詫異。
“不錯,舉手之勞,姑娘不虧。”
“這倒是簡單,不過……本姑娘不答應。”菱唇微抹,劉青鸞笑容三分得意,三分譏誚。
“姑娘我不知道你為何要打聽這個,不過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偏不告訴你。”
“青鸞姑娘可想清楚了?”感覺被耍了的丁二面色不善。
“有本事你就動手……哎呦!”
丁壽沒廢話,擡手便是一記,劉青鸞只覺眼冒金星,腦漿似乎都亂成了一團漿糊,差點一頭栽倒。
“小賊,你真敢打我!?”劉青鸞抱著嗡嗡作響的腦袋大叫。
“丁某說一不二,你現在答應條件還來得及。”丁壽冷冷道。
“不說不說就是不說,氣死你……哎呀!”
丁壽第二記來得更狠,劉青鸞只覺頭暈目眩,煩悶欲嘔。
“我告訴二叔你打我!”劉青鸞使出了弟弟被她打時常用的招數。
“願賭服輸,青鸞女俠可是要食言而肥?”丁壽攤手,一臉無辜。
“我……”劉青鸞一向以俠女自命,丁壽一句話竟讓她無言以對。
“第三下丁某可要用盡全力,劉二小姐想好挨不挨這一下?”丁壽夸張地吹著手指,語意威脅。
“誰怕誰!來吧。”劉青鸞緊閉雙目,秀頸微揚,一副視死如歸的剛強模樣,可微微顫抖的櫻唇和眼角沁出的淚珠卻把她出賣得干淨。
“那好,我可打了。”
抿緊雙唇,劉青鸞全身不由繃緊,閉眼用力點頭,“打吧,本姑娘受著。”
等了半晌,未覺指頭落下,劉青鸞心懸不定,微眯著睜開一只眼睛,提防地左顧右盼,哪還有半點人影。
捂著還在發痛的額頭,劉青鸞頓足嬌叱,“該死的小賊,你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