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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397章 謬語妄言三對案

大明天下(修改版) hui329 8183 2024-03-05 09:51

  鳳翔府郿縣縣城。

  鼓樓大街上店鋪林立,人煙輳集,來來往往好不熱鬧。

  街邊不起眼的一處狹窄髒亂的小巷內,一道臨街柴扉突然打開,一個身高體壯,滿臉橫肉的大漢走了出來。

  時已深秋,朔風正緊,大漢衣衫不整,半敞著懷,露出黑黝黝的胸肌和寸許長的護胸毛,更襯得相貌凶惡,不似善類。

  一名頭發散亂的女子緊隨其後奔了出來,白灰充當的水粉撲簌簌往下落,看不出具體年紀長相,一件水綠色的縐紗衫兒紐扣散亂,露出大半杏紅抹胸,女子也顧不得掩襟,死命扯住大漢,破口大罵個不停。

  “殺千刀的短命鬼,折騰老娘半宿,才給這麼幾文錢,想白嫖不成!”

  大漢向前走了兩步,不耐女子拖拽,怒罵道:“千人睡萬人騎的臭娘們,也不看你那模樣,劉爺給錢已是賞你臉了,還糾纏個鳥。”

  甩手一推,女子一個趔趄,撕破了半截褂子倒在地上,人也不起,順勢坐地搶呼,聲音淒厲。

  “可了不得啦,嫖完不給錢,竟還有人算計我做皮肉生意的,我好命苦啊!”

  頓時三五個地痞閒漢從小巷陰影中竄了出來,嘿嘿壞笑不停,“怎麼著爺們,想霸王嫖?可找錯了地方。”

  看前後將自己圍攏的幾個潑皮,大漢毫無懼色,“你們想要怎樣?”

  “不怎樣,乖乖給人家姑娘錢,七尺高的漢子,別做不爺們的事。”前面的一個潑皮抱著胳膊陰笑。

  “劉爺要是不給呢?”

  “不給?嘿嘿,哥幾個把你大筋挑了。”後面的一個混混掏出一把解腕尖刀,陰惻惻道。

  “誰挑誰還不一定呐!”大漢目露凶光,渾然不懼。

  片刻工夫,幾個潑皮東倒西歪躺了一地,大漢撇嘴冷笑,對膀子上幾個淌血的傷口毫不在意,適才還大呼小叫的妓女早嚇得閉住了嘴巴,驚恐地看著大漢。

  “憑你們幾塊料,還想為難劉爺,下次再撞到老子手里,把你們當豬給劁了!”大漢往地上狠狠唾了一口吐沫,擡腿就走。

  還未出巷子,幾個手拿鎖鏈鐵尺的衙差便堵住了去路,領頭一個漢子曲發卷須、鈎鼻如鷹,上下打量他一番,官腔十足道:“將劉彪拿下。”

  ********************

  郿縣縣衙。

  知縣李鎰站在堂下,小心翼翼地望著公案後翻看案卷的當朝緹帥。

  “李知縣,依照案宗來看,這殺人凶器並未尋獲。”丁壽蹙著眉頭,不緊不慢道。

  “回大人,據傅鵬招供,他殺人之後將凶器隨手丟入溝渠,下官多次遣人尋覓,勞而無功,想來是被人拾去。”李鎰恭恭敬敬回稟。

  “屈打成招吧?”丁壽嗤笑。

  李鎰身子彎得更低,訥訥不言。

  “緹帥,媒婆劉氏為人證,孫玉嬌之繡花鞋為物證,兩證俱全,傅鵬皆矢口否認,若不施以刑罰,如何讓這奸詐之徒吐出實情。”按察使曲銳接口道。

  “臬憲所言甚是,朝廷自有法度,刑罰可為酷吏張目,亦可為良吏輔弼,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還望緹帥明察。”陝西布政使安惟學出聲附和。

  這案子上達天聽,身為陝西一省藩臬二憲,兩人也不能安坐西安聽信,交待下手邊公務,便馬不停蹄趕來郿縣,沒想皇帝不急太監急,他二人心急火燎地趕過來,案子原告和主審卻姍姍來遲,好不容易盼到了正主,還多出了劉家的兩個丫頭。

  大點的還好,溫柔嫻雅,容止端麗,安惟學和曲銳還慨嘆劉太監家教有方,可等接觸了劉家二丫頭,二位才算理解了什麼叫刁蠻任性不講理,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總能挑出錯來,偏偏還讓人發作不得。

  當今的大明天下,如果說有什麼人不能得罪,肯定是姓朱的和姓劉的,硬要從二者中選一個的話,大家會自動過濾掉前者,兩位大人為官都是能吏,可也不是沒事想試試頭鐵的二愣子,惹不起總躲得起,如今老二位只想快些了結案子,早日離開這是非之地。

  實話說,丁二爺的心情並不比安、曲二人好多少,劉青鸞那丫頭一路給自己甩臉色,要不是有劉彩鳳鎮著,那娘們早就飛上天去和太陽肩並肩了,若非顧忌到劉瑾,丁壽一度動了送那小娘皮去和華山那三位同門會面的心思。

  被劉青鸞折磨得焦頭爛額也就罷了,郿縣審案也稱不上一帆風順,知縣李鎰倒還算配合,實際上他也沒有拒絕的余地,錦衣衛陝西千戶於永早就坐鎮此地,只等上峰到來開審。

  一堂傳訊,疑犯傅鵬,一個病懨懨的白面書生,年紀不大,蒼白虛弱,長得還沒二爺陽剛呢,丁點兒看不出祖上世襲指揮的尚武之風;孫家莊孫寡婦之女孫玉嬌,年方二八,小家碧玉,雖無十分容貌,也有些動人顏色,吸引了丁二的大部分目光;媒婆劉氏,小眼珠黃板牙,一把年紀還塗脂抹粉的,丁壽一眼也懶得多瞧。

  三頭對證,一股腦兒全都喊冤,傅鵬當然喊得最慘,只說街上游玩,無心失落玉鐲一只,反被劉彪當街用繡鞋勒索,案發後上了公堂,太爺一口咬定是他因奸殺人,他心中害怕,又受不過刑,無奈認罪,求堂上幾位老爺昭雪冤枉;孫玉嬌則哭哭啼啼,孤女寡母養雞為生,與傅鵬買雞邂逅,玉鐲定情,誰料夜晚舅父舅母二人借宿喪命,縣令斷定是她夜會奸夫,奸情撞破暴起殺人,鎖拿入監,實在有天大冤情;劉媒婆哭得滿臉全花,她那日偷見傅鵬與孫玉嬌拿著玉鐲勾勾搭搭,便想借機賺些喜錢,自告奮勇兜攬生意,討去一只繡鞋作為信物,卻被那不孝子劉彪拿去向傅鵬討賞,起了爭執,壞了她的生意,事後她將繡鞋給了傅鵬,那邊也無回話,想來心中芥蒂,怎料莫名其妙便惹了官司,真是冤比竇娥,蒼天無眼。

  三人各執一詞,大同小異,凶案現場所遺繡鞋是孫玉嬌的沒跑兒,傅鵬一口咬定他是無心失落玉鐲,那繡鞋只在劉彪手中見過一次,其他一概不知,將自己摘個干淨,一旁的孫玉嬌委屈得淚眼桃腮,哭聲更悲,劉媒婆干脆一口濃痰噴到了小傅鵬臉上。

  “老娘在籬笆牆外看得真真的,人家姑娘都回了屋子,你在那懶著不走,從袖子里取出一只玉鐲放在門前,悄悄躲在樹後,等人姑娘出來拾起玉鐲又突然蹦出來,兩個人拉拉扯扯,欲拒還迎,連人家小手都摸了,現在充什麼正經!”

  劉媒婆罵得直白,孫玉嬌羞愧難當,螓首垂胸不敢看人,傅鵬則面紅耳赤,只說請大人做主。

  傅鵬想要落個一身清白,曲銳和安惟學卻不是省油的燈,這個問傅鵬家中並無女眷,怎會有女子玉鐲在身;那個說你守孝未滿,上街游玩怎會進入孫寡婦雞舍,那玉鐲又能恰好遺落在婦人家院內,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問得傅鵬啞口無言。

  其實丁壽都不用多想,自己的荷包里就有一堆女子掛飾,這傅鵬估計也是和二爺存的一個心思,隨身帶著不少哄女子開心的物件,果然在連番催問之下,這小子終於撂了,他見孫玉嬌年輕貌美,便想與之親近,借買雞之便故失玉鐲,方便日後來往,不想屠夫劉彪卻拿著一只繡鞋說是孫玉嬌之物,向他訛要喜酒錢,傅鵬一來不知真假,二來不想一件風月事弄得滿城風雨,當場嚴拒,二人爭執幸得地保劉公道勸散,至於那繡鞋傅鵬咬死了再未見過,更沒有劉媒婆登門說親一事。

  不說你小子與宋巧姣有婚約在身,單憑父喪期間拈花惹草,在以仁孝治國的大明朝便是大罪一樁,何況你小子還沒有死扛到底的硬氣,幾棍子下去什麼都往身上攬,別說這幾個文官,二爺都恨不得揍你一頓解氣了。

  面對爛泥扶不上牆的傅鵬,丁壽只得先讓那三人下去,與安惟學等人商討案情,話頭往口供不實上帶,李鎰不敢辯駁,那二位卻有理有據,丁壽一時也沒辦法,恰好去傳訊人證的錦衣衛回來奏事。

  “啟稟衛帥,劉彪拿到。”錦衣衛陝西千戶於永堂下稟告。

  “帶上來吧。”一腦門子官司的丁壽有氣無力說道。

  傷口流血,眼眶烏青的劉彪提上大堂,便噗通跪倒,口稱老爺。

  “這怎麼意思?還敢拒捕不成?”丁壽納悶。

  於永急忙上前,低聲回稟,丁壽點點頭,“劉彪,據傅鵬所說,你曾用繡鞋訛詐於他,可是實情?”

  “回老爺話,此事不假。”

  “後來呢?”

  “小人老娘為傅鵬與那孫玉嬌說合好事,他既能得美人便該與我些酒錢,怎料那廝看我不起,我便與他在街上起了爭執,後有鄉約劉公道勸解,便一拍兩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那繡鞋呢?”丁壽又問。

  “討酒錢不成,就還了老娘,再後不見,想來是我那做媒的母親將那繡鞋給了傅家小子。”

  “緹帥,這倒與劉氏證詞相符。”安惟學道。

  劉彪血胡淋剌的模樣看得丁壽直皺眉頭,連連揮手,“帶他下去敷藥裹傷。”

  “謝大人。”劉彪咚咚磕了幾個頭,退了下去。

  最後一個證人是地保劉公道,四十開外年紀,身材短小,兩撇稀疏胡須,一雙小眼睛骨碌碌轉個不停,透著精明市儈。

  “小人劉公道叩見幾位大老爺。”

  “劉公道,你可識得這只繡鞋?”丁壽命人將案發現場發現的繡鞋遞給劉公道驗看。

  “回老爺,小人見過,那日縣中屠夫劉彪曾拿著這只繡鞋與傅鵬大官人起了爭執,小人身為鄉約,不能坐視不管,便上前解勸,警告劉彪不要惹是生非,胡亂糾纏官人。”

  “那劉彪可曾聽勸?”丁壽問。

  “小人在地方還有幾分臉面,那劉彪一個靠替人殺豬為生的破落戶,豈敢生事。”劉公道低頭諂笑,頗為自得。

  “德業相勸,過失相規,此乃鄉約之道,這劉公道的地保做得倒還盡職。”曲銳點頭稱贊。

  “謝老爺夸贊,小人不敢當。”

  “劉公道,雇工宋興兒從你家盜走了什麼物件?”丁壽突然問起另一件事。

  劉公道臉上閃過一絲慌張,“幾件銅器銀飾,都已呈報備案。”

  “宋興兒還未尋到?”丁壽轉問李鎰。

  “下官辦事不力,還未緝拿到案。”李鎰從堂下小案後起身回話。

  “坐下說,甭那麼見外。”丁壽倒不外道,“偷了東西人早不知跑到哪兒去了,何況兒子當賊,和老子又沒相干,那宋國士一把歲數,別在獄中有什麼好歹。”

  “大人說的是,下官思慮不周,這便放人。”李鎰應聲附和。

  “幾位老爺,小興兒在我家做事一向勤懇,想來這次也是一時糊塗,小人情願撤訴,全了鄰里情分。”劉公道忽地接口。

  “患難相恤,鄰里互望,這小小地保還有幾分君子之風,貴縣教化有功啊。”安惟學對李鎰很是贊賞。

  “你也別吃虧,縣太爺既斷了你十兩紋銀,便收了錢再放人。”

  丁壽打個眼色,郝凱取出一錠銀子遞與劉公道。

  劉公道哪兒敢去接,這位爺據說是京城皇爺爺派下來的,怕就是戲台上說的奉旨欽差了,連縣太爺都窩在那兒跟小雞子似的,他一小地保哪敢要人家銀子。

  “大人賞你便接著,別給臉不要。”郝凱惡狠狠的一句話比什麼都管用,劉公道捧著袍子下擺兜住銀子,感恩不迭地退下堂去。

  丁壽讓李鎰也退下,拍著案卷問道:“兩位大人早到一步,案卷早已熟悉,今日再審不知有何高見?”

  “傅鵬居喪未滿,色心萌動,借玉鐲勾搭孫氏玉嬌,居心叵測,此等無行浪子,不遵孝道,不識禮義廉恥,犯下凶案不足為奇。”曲銳擲地有聲。

  安惟學捋須笑道:“郿縣令尹李鎰上任以來仁明勤慎,一錢不私,操行高潔,士民稱頌,可稱‘冰藥’,他所斷之案,不應有枉縱之情。”

  你們二位什麼路子,好色就得好殺,清官就不會斷錯案,這他娘挨得上麼!

  丁壽只覺腦仁要炸開了。

  ********************

  退至後堂,早有三女在此等候。

  丁壽簡要將審案經過說了一遍,宋巧姣神色黯然,劉彩鳳唏噓不已,劉青鸞冷笑連連。

  “一個登徒浪子,行止不端,巧姣姐姐你怎會找了這個婆家?”

  “青鸞!”劉彩鳳申飭了妹妹一句,對宋巧姣展顏道:“妹妹莫聽她胡言亂語,這婚姻大事豈由咱女兒家做主。”

  宋巧姣勉強笑道:“姐姐說的是,家父昔年在傅家做幕講蒙,與傅老爺交善,便由兩家長輩做主定了姻親,原說等守孝期滿,便可完婚,怎料遇到這樁事,其實傅鵬他……人還是不錯的。”

  丁壽沒有多說,他早就納悶,堂堂世襲指揮,便是自身惹了官司,也沒有拿不出十兩銀子解救岳父的道理,這兩家的關系怕是人走茶涼咯。

  “巧姣姐姐不是說了麼,那凶犯定是拿走繡鞋的劉彪無疑!”

  “青鸞姑娘說得有理,可一無凶器,二無人證,劉媒婆一口咬定已將繡鞋給了傅鵬,那劉彪的嫌疑怕是比傅鵬還輕些吧?”

  “笨蛋!難道看不出來劉媒婆在袒護兒子,只消大刑逼供,還怕他們不如實招來!”劉青鸞鄙夷地看著丁壽。

  “姑娘怕是沒見到劉彪的模樣,腦袋脖子差不多一般粗,一身腱子肉,傷口汩汩淌血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這樣的狠主兒靠大刑怕是榨不出什麼來。”

  劉青鸞還要再說,丁壽一口打斷,“況且便是逼出什麼來,大不了和傅鵬一樣,一人一個口供,誰能說清誰真誰假!”

  “難道你認為還是傅鵬殺人不成?!”劉青鸞抱臂冷笑。

  “丁某斷案只求真相,不會顛倒黑白,冤枉良善。”丁壽說話並不客氣,臭丫頭片子,給她臉了,“至於如何審案,就不勞青鸞姑娘操心了。”

  “似你這樣遷延時日,何時才能結案?興平家里還等著啟程呢。”

  “丁某時間雖不比姑娘金貴,可也同樣耽擱不起,三日之內定然結案。”

  “若結不了呢?”劉青鸞挑釁地揚起眉頭。

  “聽憑姑娘處置。”

  “不用刑訊?”

  “不用。”

  “好,若三日之內不能結案,你便給姑娘我磕三個響頭,叫三聲俠女奶奶。”劉青鸞不理姐姐拉扯,近乎雀躍。

  “君子一言。可若丁某結了案呢?”

  “本姑娘聽你處置。”

  “二爺喜歡看光屁股女人跳舞……”

  劉青鸞面罩寒霜,翻掌按劍,劉彩鳳也漲紅了臉,“丁大人,請自重!”

  “開個玩笑,”丁壽訕訕笑道,“勞煩丁二小姐挨上三個腦瓜崩兒就是了。”

  “好,一言為定。”贏了就可揚眉吐氣,輸了也才三個爆栗,這個賭約劉青鸞怎麼看都是占盡便宜。

  “宋姑娘,李鎰已開釋令尊,你可去接老人家出獄。”丁壽對宋巧姣道。

  “多謝大人恩情,只是我弟興兒素來忠厚本分,斷不會做出偷盜之事,求大人明斷。”

  看著黯然神傷的宋巧姣,丁壽微微點頭。

  ********************

  “三天!話說得有點滿,你們有什麼好主意沒有?”

  面對錦衣衛的下屬,丁壽可沒了胸有成竹的模樣,揉著額頭發懵。

  郝凱和沈彬大眼瞪小眼,也沒個章程,沈彬的東司房只管按條子拿人,懶得動別的心思,郝凱倒是主管理刑審訊,只要放開手段,什麼他媽鐵骨硬漢,在郝爺這都不存在,別說口供,蛋黃子都能給他擠出來!

  可自家大人自廢武功,不讓用刑,可讓這位北司理刑千戶犯了大難。

  丁壽對這些肌肉都長到腦子里的手下也沒太大指望,這事說到底還得靠二爺自己動腦。

  “於永,你對那劉彪可還了解?”這種事只能問本地人了。

  “回衛帥,卑職接了大人傳諭,便由西安府趕來此地,為免打草驚蛇,只封存了相關案卷與主要人犯,暗中派出探子監視其他涉案人等。”

  陝西千戶於永回答得很小心,先是把自己的辦案思路向上司表述一番,讓衛帥曉得自己下了功夫,聽聞鄰省同是色目回回的昌佐因在大人面前露個臉,已經升任指揮同知,自己加把力氣,若是得了大人賞識,那可就屎殼郎變季鳥——一步登天啦。

  “那劉彪本是個市井潑皮,整日在街上撒潑撞鬧,游蕩浪跡,只因性子莽撞,逞勇斗狠,一言不合便可拔刀相向,街上少有人願意理他,年過三十,還是個光棍。”

  “沒個正經營生?”

  “逢人家殺豬,他去幫忙,能得個半付下水,一壺老酒和幾文賞錢,不過劉彪酒品不好,喝多了便要鬧事,請他的人家也少,平日便窩在家里,由做媒婆的老娘養著。”

  還是個啃老的,丁壽琢磨。

  “說來也怪,這幾日手下人報,他已窮得一文不名,有人來約他殺豬,竟然推了,否則也不至於和開暗門子的起了衝突。”於永笑道。

  “劉公道呢?”丁壽對這位辦事有里有面兒的地保印象很深。

  “怎麼說呢,這人辦事滑頭,名實不副,要是兩邊起了爭端,您別指望他能公公道道幫沒錢沒勢的那個。”於永很是不屑。

  “宋興兒可有下落?”

  於永面有赧色,“卑職慚愧,陝西各處百戶所都沒傳來他的消息,那小子就像鬼一樣,連個人影兒都不見。”

  丁壽突然坐直了身子,“也許是真做了鬼呢……”

  ********************

  是夜,本已一片闃寂的行轅突然如同沸水般嘈雜起來。

  “有刺客!”“保護大人!”

  刀槍鏗鏘,人影幢幢,將整個行館的人全都吵了起來。

  “怎麼回事?”夢中驚醒的安惟學見到衣冠不整的曲銳劈面便問。

  剛和周公開完會的曲銳同樣懵懂,莫名其妙便被吵了起來,現在也沒弄清狀況。

  “兩位大人,究竟出了何事啊?”跌跌撞撞從外面奔進的李鎰憂心忡忡地問道。

  曲銳見李鎰雖然神色慌張,但衣冠整齊,比之己方二人強了許多,不由暗暗點頭,這李鎰雖是舉人選官,養氣功夫卻是不俗,有幾分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氣度。

  曲大人哪里知道,李知縣壓根就沒脫過衣服,直接在驛館外轎子里打盹,自打這幾位爺來了郿縣,李鎰是如履薄冰,伺候親爹都沒這麼上心,您還別覺這話難聽,起碼李縣令的爹不會毀了兒子前程。

  三位一頭霧水的大人們聚在一起,最多變成三頭霧水,還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直到見了怒氣衝衝的錦衣緹帥。

  “還有王法沒有!郿縣的賊已然偷到本官行轅了,李知縣,貴縣治下穿窬之盜如此猖獗麼?!”

  “下……下官知……知罪,大人息怒,我這便命人緝……緝捕……”李鎰嚇得話都不會說了,今年也是走背字,好好的太平年景一下就出了兩條人命,斷個案子還遇見個敢進京告刁狀的娘們,原打算伏低做小當爺爺供好這幾位大神,又有哪個不開眼的蟊賊偷上門來,知縣老爺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對郿縣百姓太過寬容,以至於這些刁民蹬鼻子上臉,不把他一縣正堂放在眼里。

  “還用等你?!我的人已經順著追下去了,坐著聽信吧。”丁壽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

  劉公道這段日子總是睡不踏實,一有風吹草動就像兔子一樣豎起耳朵,夜半三更好不容易才眯著,突然又被喧囂聲吵醒。

  “怎麼回事?!哪來的混賬大晚上不睡覺的嚎喪!”失眠的人最忌諱被人吵醒,劉公道起床氣很大。

  “東家不得了啦,來了一群差爺,正在外面砸門呢。”家里的長工連滾帶爬地進來報信。

  劉公道腦子‘嗡’了一下,好懸沒栽倒,由人扶著哆哆嗦嗦到前面應門。

  “幾位差爺,有何貴干?”打開院門,劉公道看到外面明火執仗的人群,腿肚子直轉筋。

  “瞎了你的狗眼!爺們是錦衣衛,可不是那些當差跑腿的碎催。”領頭的大漢趾高氣揚。

  劉公道有些發懵,郿縣這地方連錦衣衛的百戶所都沒一個,老百姓也不是無所不知的北京大爺,天子腳下的老太太可是敢指著六部尚書的鼻子開罵的,當然身為地保的劉公道比平頭百姓的見識肯定廣一些,大略聽過些錦衣衛的名頭,隱約記得好像是個什麼衙門。

  旁邊一個鷹鈎鼻綠眼睛的漢子似乎看出了劉公道心中疑惑,淡淡說了一句,“錦衣衛是天子親軍。”

  “原來是皇爺爺身邊的人啊!”劉公道恍然大悟,再借著火光細看領頭大漢,“這位爺,您不就是今天堂上那位官爺麼!”

  “算你眼睛沒白長,是大爺我。”郝凱點頭承認。

  “今夜有賊進了我家大人行轅,一路追到這里沒了人影,要進去搜搜。”

  一幫子大軍進了自己家里,這家當怕不就得沒了一半,劉公道心中叫苦,“小人這院中沒進外人,怕是有什麼誤會……”

  “郝頭兒,這牆上有個鞋印,是新踩上去的。”沈彬指著一處院牆說道,沒法不新,沈彬鞋底的泥還沒蹭掉呢。

  “娘的,你敢窩藏人犯,進去搜!”

  郝凱大手一揮,如狼似虎的錦衣衛衝進了劉宅。

  郝凱不理到處翻箱倒櫃,掘地三尺的手下,與沈彬於永幾個在劉家開始四處蹓躂開來。

  “一個小地保,莊院起得倒是不小。”郝凱說著。

  “這劉公道經營有道,城里有幾處鋪子,城外還有幾百畝地,算是個小財主。”於永笑道。

  一邊伺候的劉公道暗暗叫苦,原來這些人早查了自己家底,此番不破財怕是消不了災啦。

  “這位官爺,今日小人不開眼,讓您老破費銀子,還請幾位到堂上用茶,小人為幾位爺各准備一份心意。”劉公道只當那姓郝的因為那十兩銀子的緣故過來打秋風。

  “那銀子是我家大人賞你的,崩跟爺扯有的沒的,想行賄怎麼著?”郝凱對這土財主真沒多大興趣。

  這什麼世道啊,給錢都不要,劉公道徹底暈了。

  “郝頭兒,你看那口井。”

  沈彬說的是貼近院牆的一口水井,井上蓋著一塊圓石板,明顯是旁邊那張石桌上搬過來的。

  “這井怎麼回事?”郝凱問道。

  若說怕塵土入井,一般人家都是用木板遮蓋,再隨手壓上一塊石頭,像這樣弄塊分量不輕的石板子當井蓋的真不多見,這打一桶水保不齊還得把腰閃了。

  “這是一口枯井,早無人使用了,”劉公道臉色一變,隨即裝作若無其事,“賊人總不能把自己藏井里,再自己蓋上石板吧。”

  “人藏不進去,贓物可以啊。”劉公道臉上變化沒逃過郝凱的眼睛,他吃得便是審訊這碗飯,察言觀色也是一項看家本事。

  “來人,查查這井。”

  “官爺,您稍等……”

  劉公道拉住郝凱還要再說,被一個大嘴巴抽倒在地,奶奶的,北鎮撫司是你能攔得!

  “大人,井內有具男屍,還有個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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