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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517章 安良臣勇奪魁首 劉至大謀傾吏部

大明天下(修改版) hui329 10854 2024-03-05 09:51

  槍影如林,攻勢如潮,一心奪取武狀元的韓璽將家傳鎖喉槍法施展到極致,槍槍圍繞安國咽喉左近,殺機四伏。

  安國昨夜雖未如桂勇般被人耗盡氣力,卻也空費了許多心神,怎及韓璽以逸待勞,生龍活虎,在對方接連搶攻之下左支右絀,連連倒退。

  韓璽槍出如龍,愈戰愈勇,忽地安國虛閃一刀,回身便走,韓璽此時若是見好就收,再說上幾句場面話,便可擠兌得安國下不來台,不敗而敗,只是韓璽畢竟年少氣盛,眼見安國敗相已露,他一心要在御前出彩,怎容對手從容退卻,再則也擔心安國脫開圈外後重整旗鼓,回身再戰,屆時少不得又要添上一番麻煩,當即挺槍急追。

  安國曳刀前奔,韓璽飛步趕上,槍花一抖,直扎他的後心,倏地眼前一花,已失了安國蹤影,卻原來安國矮下身形,飛旋回刀,徑向韓璽腿上砍去。

  本來槍長刀短,安國縱是回手一刀,也難挨韓璽身上分毫,只是安國這一矮身旋刀,卻是步月回風刀中的一記殺招“回風動地”,非但避過長槍攻勢,這一旋之速更是又疾又猛,韓璽想要變勢避讓已然不及。

  韓璽也不愧將門虎子,應變極快,既然收勢不及,索性鉚勁前衝,一個發足狂奔,一個旋身如風,本該砍中韓璽雙腿的一刀,因其步快,已搶過刀鋒,安國單刀到時,正將柄上銅吞口處直打著韓璽腿彎。

  雖未見血光迸現,韓璽還是痛徹骨髓,大吼一聲,撲翻在地。

  安國長吁口氣,他此番也是行險取勝,若是方才時機掌握稍有差池,恐不是被一槍穿心,就是徒勞無功,最終也難逃力竭而敗的結局,同時心中不免暗自慶幸,也得虧韓璽奔跑得急,否則適才那一刀若砍實了,縱然他手下留力,韓璽少不得也要將養數月,傷了彼此和氣不說,弄不好還要背個御前見血驚擾聖駕的罪過,如此結局確是最好。

  按說韓璽倒地,安國如往常般以刀抵喉,確定勝局,本次武科也就毫無懸念地結束了,只是安國慶幸之余,對韓璽又心存愧疚,考慮為他留些顏面,當下收刀俯身,有意攙他起來,同時笑道:“韓兄,承讓。”

  勝負倒轉,功敗垂成,韓璽失望懊惱之余,怒火直衝頂門,眼見安國低身,臉上和善笑意在他看來全是譏諷嘲弄,當即惡從心起,不計後果,倒提槍纂衝著安國咽喉戳去。

  變生肘腋,二人距離既近,安國又一心示好,將刀背後未加提防,此時要躲哪來得及,眼睜睜看著鋒銳纂尖朝著喉嚨刺到,卻又無可奈何,只得閉目待死。

  “嗆啷”一聲,槍杆墜地,安國睜開眼睛,只見韓璽捧著手腕驚怒交加望向場外,近場邊上丁壽神情淡然,彈指的手勢將收未收,知曉又是丁壽他助了一臂之力,急忙躬身道謝。

  丁壽不理會二人,朝兵部監考官道:“勝負已分,唱名吧。”

  監考官一愣,猶豫了下,忽地察覺到丁壽目光中的森森寒意,頓時心中一凜,急忙高聲唱道:“綏德衛——安國——勝!”

  丁壽正身朝午門正樓行禮參拜,“本科武狀元已出,恭賀陛下,得攬英才!”

  城台上小皇帝鼓掌大笑,“好,妙,生死須臾,反敗為勝,這最後一局才看出些沙場爭殺的滋味來,傳旨:安國、韓璽、杭雄為戊辰年武科進士頭甲,武探花杭雄,武榜眼韓璽,武狀元——安國!”

  城頭台下山呼萬歲,韓璽縱然心有不甘,也只得跪倒謝恩。

  此後自然還有一番繁瑣禮儀略去不談,丁壽暫時也無心去摻和,還另有一樁麻煩等著他去應付,一個錦衣衛校尉貼在他旁邊耳語幾句,丁壽臉色凝重,抽身告退。

  ********************

  東安門里,小郡主朱秀蒨指天畫地,大聲呵斥,一眾守門官軍打躬作揖,賠笑不停。

  “你們都眼瞎啦,我一天進出宮里多少次,你們難道不認識嘛!憑甚今天不讓我進去?”

  “郡主恕罪,進出宮門都要查驗宮牌,小的們也是職責所在,無意冒犯,求您老人家開恩,莫要為難我們幾個。”幾個宮衛小心賠著不是。

  “說你們眼瞎,你們真就把眼睛當擺設,沒看見我這身衣服,哪里能帶進宮腰牌!”小郡主扯著自己的夜行衣,抖給幾個宮衛看。

  讓你穿著這身衣服進去,那哥幾個的眼睛就真成了擺設了,這小姑奶奶打哪兒淘換了這麼一身,這要是進宮里被誤當成了刺客,另有個三長兩短,弟兄們怕是都脫不開干系,幾個宮衛打定主意,任打任罵不還口,你想進去門兒都沒有。

  面對幾個滾刀肉,朱秀蒨也沒了法子,總不能真個硬闖宮門吧,正在鼓著肚子生悶氣時,丁壽優哉游哉來到了眼前。

  “唷,郡主娘娘這是還沒回去換衣服?昨兒睡得可好?這是要進宮去?”丁壽一連三問熱絡非常,轉頭又板著臉叱道:“你們幾個不曉事的東西,小郡主又非旁人,何必墨守成規,一味拘泥!”

  幾名宮衛唯唯諾諾,低頭請罪。

  丁壽又笑道:“郡主莫要與這幾個夯貨計較,要去哪座宮院,卑職陪著您去,若要尋人,卑職幫著通傳就是。”

  見了你還用找別人嘛!

  朱秀蒨瞪著丁壽目眥欲裂,抬手便是一掌拍去,丁壽不慌不忙大袖一卷,朱秀蒨一掌內勁全都化去不說,還身不由己被帶著向前一個趔趄。

  丁壽一把攙住玉臂,恭聲道:“郡主小心,站穩咯。”

  看似漫不經心地一攙,卻一只手暗扣在了朱秀蒨脈門上,朱秀蒨只覺半身酸麻,欲要掙扎都提不起絲毫力氣,不由氣苦,眼眶中淚珠打轉,悲聲道:“你又欺負我?!”

  丁壽一怔,“郡主這話從何而起?”

  “裝什麼糊塗?你……你昨晚是不是脫我衣服啦?”朱秀蒨玉面通紅,也不知是羞是氣。

  喔喲,這事兒是不花錢能聽的嘛!

  幾名宮衛不由自主豎起了耳朵,丁壽重重咳嗽了一聲,眾人立即會意,互相打個眼色,齊聲道:“屬下告退。”忙不迭地朝東安門外逃去。

  丁壽松開手,朱秀蒨揉著酸脹玉腕,卻也沒有再動手,恨恨道:“說啊,你平日不是很能說會道嘛!”

  “說什麼?”丁壽兩手一攤,無奈道:“你身上衣服都濕了,不脫下來,萬一著涼怎麼辦?”

  朱秀蒨急聲道:“那……那也不用你來脫啊,你不會找別人來!”

  “那你想讓誰來?安國還是杭雄?”丁壽沒好氣反問道:“客棧里人多眼雜,天知道還有沒有易容的,我敢放別人單獨與你一起嗎?”

  朱秀蒨一時語塞,丁壽郁郁未消,喋喋不休道:“夜里還怕有人再來偷襲,我溜溜兒守了你一宿,沒功勞也有苦勞吧,你倒好,不領情不說,還倒打一耙,這還有天理嘛!”

  “我……”原來是這麼回事,朱秀蒨自覺理虧,帶著些許歉意道:“那你一夜沒睡?”

  丁壽白了她一眼,“我有那麼笨嗎?賊人來不來還不知曉,我苦等他一夜作甚?後半夜在床上眯了一覺……”

  “在床上?!你……為何會在床上?”小郡主思來想去,客棧那間房里似乎只有一張床啊!

  丁壽莫名其妙,“我訂的房,給的房錢,我為何不能在床上?”

  “那……那你豈不是和我有……有了肌膚之親?”赤身露體和一個大男人躺了一宿,縱是朱秀蒨這般心大,也眼瞅快掉下淚來。

  “原來你擔心這事啊,放心吧,就你那柴火棍似的身板兒,我沒心思碰一手指頭。”丁壽大方擺手道。

  “我殺了你!!”朱秀蒨一聲嬌叱,雙掌圈起,只攻不守,盡是不要命的招呼。

  丁壽展開身形,朱秀蒨紛亂掌影不能半點沾身,猶自言道:“二爺難得一回沒動色心,你至於這般生氣嘛?那我一整夜心猿意馬,動手動腳沒閒著,這你總能滿意了吧?”

  “該死的小淫賊,我把你千刀萬剮,挫骨揚灰!”朱秀蒨更是惱怒,玉掌飛舞,殺招迭出。

  丁壽提氣飄後近丈,“鬧夠了沒有?丁某可沒空與你玩了。”

  “誰與你玩鬧!宰了你再說。”朱秀蒨欺身又上。

  丁壽站立不動,喊出兩個字:“還錢!”

  玉掌舉在半空,朱秀蒨猶如被施了定身法,呆立不動,遲疑道:“什麼?”

  “少裝糊塗,你昨兒欠了我幾萬兩,想隨便找個由頭打死債主賴賬?門兒都沒有,還錢!”丁壽理直氣壯。

  “我……你……你等著!”秀足狠狠頓地,朱秀蒨飛也似的扭頭狂奔。

  丁壽得意洋洋地蹭了下鼻尖,“小丫頭片子,和二爺我斗,且差著道行呢……”

  ********************

  興王府此次來京的人員行李甚多,占了會同北館幾個院落,為了方便還專門辟出一個充作安置箱篋的庫房,安排人來看守。

  “郡主!”四名把守倉房的王府衛士躬身行禮。

  朱秀蒨點點頭,邁步上前。

  一名侍衛匆忙伸臂攔阻,朱秀蒨俏臉一沉,“怎麼?”

  “郡主恕罪,卑職幾個負責看守庫房,沒有袁長史與蔣大人的手令,誰也不得進去,郡主您看……”

  “啪!”朱秀蒨抬手送了這名侍衛一個耳光,“今日怎麼了,每個人都這套說辭,我倒要看看,進自己家的倉房,誰敢攔著!”

  朱秀蒨二話不說,徑往前闖,四人都是興王府中出來的,曉得這小丫頭的刁蠻脾性,還真不敢逼急了她,領頭的侍衛向手下打個眼色,那人會意,急匆匆跑了出去。

  朱秀蒨並不理會幾人動向,見那庫門上掛鎖,也懶得詢問鑰匙所在,直接抽出一個侍衛佩刀,霹靂哐啷就是幾刀下去,將那樣子貨的銅鎖砍得七零八落,抬腳將門踹開,大步走了進去,剩下的三人暗暗咋舌,小姑奶奶今天氣不順,還好方才沒真個阻攔,不然怕是真會抽刀砍人!

  庫房中朱秀蒨對著大小幾十個箱篋好一通翻檢,除了衣物行李等無用之物,只找到了十幾個空箱子,正自失望沮喪,蔣輪快步衝進庫房。

  “秀蒨!”

  “舅舅?”朱秀蒨眼睛一亮,立即迎了上去。

  蔣輪扯著甥女上下好一通打量,“你昨夜無恙吧?那姓丁的將你怎麼了?”

  “沒……沒怎麼啊!”提及昨夜之事,朱秀蒨頓時心虛起來,講話吞吞吐吐。

  她這副模樣更讓蔣輪疑竇叢生,“當真沒有?你莫要懼怕,任他錦衣衛權勢通天,咱興王府也要給你討還這個公道!”

  “哎呀,真的沒有!”朱秀蒨皺著俏臉,氣惱道:“我真被占了便宜,還用您來討公道,早就自個兒殺上門去了!”

  蔣輪一想甥女性情倒真是如此,狐疑道:“那我怎麼聽那店伙說……”

  “那等撥弄是非的人傳的瞎話您也信!”朱秀蒨無奈,只得實話實說,“昨夜里甥女中了賊人迷煙,那姓丁的小賊將我安置在客房,恐再有人來偷襲,守護了我一宿,就這麼回事,您呀愛信不信!”

  還算小郡主留個心眼,未曾將脫衣共眠的事抖落出來,蔣輪聽了也是心中大石落地,長出口氣,暗覺後怕,“如此說來,還要多謝丁大人仗義援手咯……”

  謝他?哼!朱秀蒨小嘴微扁,“那也大可不必,拿賊捕盜本就是他錦衣衛的差事,結果他竟讓那賊人逃了,也是無用得緊!”

  “你也真是愈來愈不成話,竟然想著給赴試的武舉子下瀉藥,若沒那個怪人,恐錦衣衛要抓的就是你了!”

  朱秀蒨一愣,舅舅怎麼會知道這麼清楚,抬眼發現扒門口偷偷窺望的銘鈺,頓時了然,“死丫頭,又是你不講義氣!”

  “你們倆半斤八兩,誰都不讓人省心!”蔣輪沒好氣地訓了外甥女一聲,轉目看周遭狼藉一片的庫房,皺眉道:“你來倉房作甚?”

  朱秀蒨終於想起自己目的,跳到蔣輪身前,急聲道:“舅舅,咱府里帶進京的銀子呢?我怎找不見!”

  “你找銀子干嘛?”

  “我……我有急用。”朱秀蒨囁嚅道。

  “急用?怕是還賭債吧!”

  “舅舅你怎麼……”朱秀蒨眼珠一轉,咬牙切齒道:“又是銘鈺!”

  窗根下傳來銘鈺委屈的聲音,“不怨我,郡主你徹夜不歸,人家擔心你出事,才全告訴了舅老爺!”

  “回頭找你算賬!”朱秀蒨發了句狠,又換上一張笑臉道:“舅舅,就當幫蒨兒一次,借我些銀子應個急。”

  “你這急數目太大,我幫不起。”蔣輪搖頭,“再說如今我手里也沒那些銀子供你糟蹋。”

  朱秀蒨登時急了,“那麼些銀子,去哪兒啦?”

  蔣輪悠悠道:“為你弟弟請名,少不得上下打點。”

  “禮部那幾個官兒用得了許多銀子?”

  “王爺雖遠在湖廣,可這朝廷內外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內閣六部科道言官俱要廣結善緣,我只愁銀子太少,莫說現在沒有,就是有,也不會給你去填那無底洞。”

  “怎麼說無底洞?我平日里也沒花幾個府里銀錢,就看在我為弟弟請名求太後恩典的份上,討個幾萬兩也不算過吧?”

  蔣輪挑眉乜了她一眼,不發一言,朱秀蒨垮著小臉賣慘道:“哎呀舅舅,非是甥女硬要邀功,只是不還了這筆欠賬,蒨兒在人前抬不起頭來,連累興王府也丟面子不是?”

  “這卻不用你來操心,丁大人若真想要這筆賬,待我等回了安陸,自當雙手奉上。”

  “等那時候黃花菜都涼了!”朱秀蒨只想立即把銀子甩到丁壽臉上,再和他一筆一筆算清舊賬,回安陸得到什麼時候,等等……

  “舅舅,我們要回去啦?”

  “我早上原本就要對你說的,京城里事情辦得差不多了,你明日向宮里貴人謝恩辭行,咱們即日返程。”

  “不,我不走!!”朱秀蒨跳起來叫道。

  ********************

  “京師地界,強人橫行,當街襲擊朝廷命官,你們錦衣衛到底管是不管!!”

  杜星野的簽押房內,桂勇捶桌咆哮,狀欲吃人。

  “桂兄,咱有事坐下說可好?你這樣大呼小叫也於事無補……”杜星野好言勸說道:“小弟這里倒是無妨,可若驚擾到上峰,連我也要吃罪!”

  “老子昨夜里險些被人當街斬殺,如今叫上幾句都不行啦!!”

  桂勇如今心火正盛,哪里聽得進勸,大明開國第一場武科殿試,名列頭甲何等榮耀,他偏失之交臂!

  若真技不如人也就罷了,可捫心自問,若是在巔峰狀態,何懼韓璽、杭雄兩個黃口孺子,究其本因,都是昨夜那不知哪里冒出的兩個混賬凶徒作怪!

  越想越是窩火,桂勇出了宮門,便去尋兵馬司的晦氣,兵馬司官卑職小,自不敢得罪他,可也打得一手好太極:先是道歉賠禮,自承無用,隨後說現而今城內外捕盜治安俱聽巡捕營調派,巡捕營正自擴編,人才濟濟,兵強馬壯,桂大人若想盡快逮拿賊人,報仇雪恨,不妨直接找他們報案。

  桂勇如今只想盡快逮到那兩個狗雜種,剖腹挖心,息卻心頭之恨,便也真得來找杜星野,巡捕營並沒有獨立衙署,杜星野依舊在錦衣衛衙門內辦公,二人在宣府辦理車霆案時有過一面之緣,也算舊識,聽得他來,急忙迎入,又聽他說起夜遇歹徒襲擊,這可非同小可,堂堂三品武官,深夜遭襲,這都足夠上達天聽了,急忙問詢詳情。

  “桂兄是說,那兩個強賊制住你後便自行離去?”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桂勇在頸間比劃著。

  “言語中可透出什麼线索?”

  桂勇擰眉思索,“除了什麼”差不多了“、”不像裝的“等不著四六的屁話,沒旁的了。”

  “可有財物失竊?”

  桂勇搖頭,“這卻沒有。”

  “那可有人證在場?”

  桂勇惱道:“深更半夜的,聽到有人當街爭斗,兩邊百姓關門閉戶還來不及,哪來的鳥人證!”

  杜星野咧咧嘴,“桂兄啊,夜半三更,強人蒙面,一不求財,二不害命,三言兩語,蹤跡全無,你說這案子教我何處拿人?說出去又有誰信啊!”

  桂勇跳腳怒道:“你當桂某胡言亂語,欺瞞你不成?!”

  杜星野心里還真是這般想的,午門較技的結果他也得到了消息,只當是桂勇輸給幾個小輩面子上下不來,生造出兩個莫須有的高手來給自己開脫,不過人活一張臉,杜星野縱然自忖猜出桂勇心意,也不好明言,哂笑道:“桂兄息怒,兄弟沒這意思,聽聞你今日得中武科二甲傳臚,乃是一件大喜之事,小弟作東,為你擺酒慶賀……”

  “慶賀他奶奶個腿兒,不把那兩個狗雜種抓出來碎屍萬段,我桂勇誓不為人!” 不提比武的事還好,一提起來桂勇頓時火冒三丈,再也勸說不住,大叫大嚷。

  “嚎喪呢?不曉得爺昨夜里沒睡好嘛,連打個盹兒都不讓消停!”簽押房的門被人一腳踹開,一個人怒氣衝衝闖了進來。

  白日里在衙門睡覺躲懶還說得這般理直氣壯,肆無忌憚,杜星野非但不敢多話,還急忙離座垂手肅立,連方才還大吼大叫恨不得要掀了房頂的桂勇也偃旗息鼓,老實巴交的向來人行禮賠罪。

  “卑職適才無禮莽撞,驚擾大人,還望大人開恩恕罪。”

  “桂勇?”來人微詫,“你來此作甚?”

  ********************

  “你是說昨夜里被兩個人圍攻,對方不求傷人,只是將你累得筋疲力盡,便全身而退?”丁壽靠在椅子上,歪著腦袋眄視桂勇。

  桂勇此時再不敢張狂叫囂,老實道:“是。”

  丁壽微微頷首,這事有點兒意思了,如果真和自己料想一樣,那昨夜客棧中那怪人行徑也解釋得通了……

  見丁壽若有所思,桂勇生怕他不信,急忙道:“大人,這事聽來荒謬,但末將所說句句屬實,絕無半點欺哄之處啊!”

  “知道了,老杜,將這案子記下,這事歸我錦衣衛管了。”丁壽吩咐道。

  杜星野躬身領命,桂勇萬分欣喜道謝。

  丁壽起身,拍著桂勇肩頭道:“尚義啊,你也是在邊地歷練過的,眼光放長遠些,區區一個武狀元丟了有什麼打緊,你屬四衛營禁軍,想要在御前露臉,何愁沒有旁的機會!”

  桂勇面帶慚色,“大人教訓的是,末將理會……”

  丁壽又道:“苗公公遠在宣府,難免有顧及不到之處,你有何難處,可直接來尋我,憑我與苗公公之間的交情,斷不會袖手旁觀就是。”

  桂勇立時喜出望外,靠山苗逵一腦袋扎在宣府,沒分毫想回內廷中樞的意思,其他御馬監大璫們知曉他是苗逵的人,用起來多有顧忌,偏著他坑車霆實在太狠,連著外朝兵部也忌憚提拔,兩三年下來還在指揮使位置上打轉,並非無因,如今丁壽話中明顯有栽培之意,他豈肯錯失良機,當即躬身拜倒。

  “緹帥大恩,標下沒齒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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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帥,此案毫無頭緒,這般接了下來,豈不是又多了一樁懸案?”

  方才不敢多言,待送走了桂勇,杜星野立時換上一臉愁容,好歹也吃了幾年公家飯,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這種立了又沒法結的死案子,簡直是職業生涯的汙點,影響日後升遷考績,還不如一早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當從沒發生過,最是穩妥。

  丁壽叉著手,冷笑道:“凡事總有脈絡可尋,一件事出現一次是意外,兩次算湊巧,可要是三個人一起都趕上了……老杜,你說是不是有點別的意思?”

  ********************

  劉瑾府中,幾位堂官在共同議事。

  “戊辰科武進士自安國以下共六十人,請教內相,是否仍依《武舉條格》所擬之例升級用之?”小皇帝拍腦袋加了一出殿試來,劉宇有些拿不定主意如何升授,只好求教劉瑾。

  “規矩既已定了,便照著做吧,不過也不必發往京營了,直接令他們分往九邊聽命,有警調用,待等他們熟悉地理邊務,立有軍功後再拔擢任用不遲。”劉瑾拄著額頭,淡淡說道。

  丁壽眉頭一跳,真是塞翁得馬,焉知非禍,九邊之地風刀霜劍,兵凶戰危,彼處為將非但要受爬冰臥雪之苦,更要擔戰死沙場之險,早知如此,這群人打生打死還爭個毬啊!

  劉宇同樣愕然,如此一來兵部不是從賣好變成拉仇恨了麼,得不償失啊,“內相,這似乎與條格原定有些出入……”

  劉瑾眼眸一抬,兩道精光射出,“是有出入,本兵對此可有異議?”

  “沒有沒有,下官謹照公公吩咐行事。”劉宇急忙低頭應承,不敢再有二話。

  見劉宇膽戰心驚的狼狽模樣,吏部尚書許進微微一笑,朗聲道:“啟稟內相,刑部雲南司吏董遜之告本司郎中周滌、員外郎虞岳、主事嚴承范、章文韜等盜易贓物一案查有實據,周滌等人也都供認不諱,東廠具結上報,但請內相示下該如何處置。”

  劉瑾冷哼一聲,“一群監守自盜的蠹蟲碩鼠,留在朝堂何用,追回贓物後,俱都開革除名,永不敘用!”

  許進點頭應承,這等摟錢被自己屬下給點了的蠢貨沒人可憐,況且老太監還網開一面,好歹留了他們一條性命。

  許進只當此事已了,劉瑾又攢眉問道:“那個告發了上司的雲南司小吏叫董什麼來著?”

  “董遜之啊,公公,您老真是貴人多忘事。”丁壽接口笑道。

  “單你這小鬼頭兒記性好!”劉瑾笑罵了一聲,旋即正色道:“他如何處置?”

  許進略一躊躇,便道:“此人雖是胥吏,難得循法守正,未肯同流合烏,吏部之意是褒賞他些銀兩彩緞……”

  小心觀察著劉瑾神色,許進笑道:“自然,最終還要內相定奪。”

  “升他為本部司務。”劉瑾道。

  許進臉色大變,司務秩雖不過從九品,卻是實打實的流內官,照常該是由舉人之中選官,且也要考校突出者才得以班序,倘若區區小吏都得以授官,與兩榜出身者一同躋身廟堂,變亂章法有失斯文體統暫且不說,這當官的誰還沒有點把柄在手下胥吏書辦手中,萬一引起天下小吏紛紛效仿,舉報上官以作進身之階,那還不天下大亂!

  心底縱然千般不願,許進卻也不敢明面上回絕劉瑾,只是推脫道:“據下官所知,刑部司務並無見缺,不如改為厚賞……”

  劉瑾冷冷道:“刑部沒有,其他五部的司務廳也無空缺麼?”

  “這個……”許進為難道:“下官需要詳查方知。”

  “縱然司務之官無缺,遍查京內各級衙門,但凡對品有缺者,立即補用,許大人,不用咱家教你如何做事吧?”

  聽出劉瑾話中隱含的不滿之意,許進額頭滲汗,連聲道:“下官省得,內相放心。”

  許進戰戰兢兢,劉宇見此情景若有所思,劉瑾掩唇打了個哈欠,面無表情地說道:“乏了。”

  “內相安歇,下官告退。”眾位大佬紛紛起身施禮,魚貫而出。

  劉瑾似乎果真憊倦,微闔雙目,靠在榻上假寐,丁壽未隨眾人退出,而是斟了杯茶,輕輕放在劉瑾手邊。

  “哥兒,你可看出咱家用意?”劉瑾並未睜眼,卻清楚知曉丁壽的一舉一動。

  “公公此乃千金市骨之意,有董遜之這珠玉在前,天下小吏必欲人人自効,那些大頭巾們頭懸利劍,為官行事當有更多顧忌,有助澄清吏治。”

  劉瑾緩緩睜開雙目,欣慰道:“你能看到這一層,也不枉咱家一番苦心。”

  丁壽扶著劉瑾坐起,笑道;“公公莫非別有深意?”

  劉瑾望著丁壽,悠悠笑道:“你也算是帶了幾天兵,對軍中書吏作何感想?”

  丁壽苦笑,“奸吏遍地,無賄不行,幾乎個個都是摟錢的耙子,殺都殺不絕的。”

  劉瑾也笑道:“人性使然,原也怨不得他們,朝廷官員終有定數,天下吏胥卻多如牛毛,明知其害又不得不用,可如何去用,又是一門學問所在。”

  “請教公公。”

  “四海悠悠,皆慕名者。士大夫仰賴清名,縱使為惡,亦要有所遮掩,小吏窮其一生,埋首案牘,卻無寸進之機,只得轉而求利,咱家只不過想給那些求名之人,一個機會而已……”

  丁壽恍然,“公公是要給天下渴望前程的吏胥眼前拴上一根看得見又摸不著的胡蘿卜,鞭策其行?”

  “錯,咱家用人,不依常法,若有人同那董遜之一般,這根蘿卜咱家並不介意喂到他們口中去。”

  “公公高見,小子明白,只是那六十名舉子又何故發往九邊效力?如此一來,今後朝廷再開武科,各地武舉豈不望之卻步?”

  “倘若連赴邊殺敵的膽量都沒有,那些人也不必來京應考了!”劉瑾不禁冷笑,“開科武舉本為揀選將才,為將者,首重將略,弓馬騎射,雖為武人之余事,卻非為將之要事,午門前這場比試,選出之人縱然武藝絕倫,充其量也只是沙場猛士,絕非方面將才。”

  丁壽臉上有些發燒,不服氣道:“殿試比武只是錦上添花,那些人不都已然經過會試的策論考校了,兵書戰策盡都滾瓜爛熟,況且臨陣爭殺,多些武藝傍身總無壞處……”

  劉瑾龐眉微揚,譏誚道:“一軍將主倘到了與敵短兵相接之時,那他也離覆軍喪師的地步不遠了!”

  丁壽嘴唇動了動,覺得好像無話可說,干脆閉嚴了嘴巴。

  “為將之人,運籌帷幄,臨敵應變,勝負所決常在毫芒之間,兵書韜略了然於胸,不過紙上談兵,臨陣如何尚未可知,將這六十人發往邊地歷練,使之熟悉邊情地理,嫻熟戎務軍機,經過幾年戰事磨礪,若能從中出幾個獨當一面的大將之材,也不枉朝廷此次開科選士之本意。”

  丁壽思忖一番,躬身道:“公公謀劃深遠,思慮周全,小子受教了,只是斗膽還想向您老討要個人情。”

  劉瑾側首微笑道:“你哥兒幾時這般客氣了,有事直說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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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又蒙楊兄款待,兄弟我承情啦!”朱瀛舉杯大笑,醉意醺然。

  “朱兄客氣,你我兄弟一見如故,幾杯薄酒何必在意。”楊廷儀笑吟吟地提壺斟酒,為朱瀛再度滿上。

  朱瀛滿面紅光,也不知是醉意還是激動,保國公家人的名頭雖然響亮,說穿了也不過是一介仆從,楊廷儀可是兩榜進士出身,正兒八經的讀書種子,更別說人家哥哥還是當朝閣老,後台背景一樣不虛,卻肯和他兄弟相稱,飲宴不斷,朱瀛當真是覺得臉上有光。

  “楊兄以誠待我,今後但有用得到處,朱某我絕無二話。”朱瀛拍著肥厚胸脯啪啪作響。

  楊廷儀哂然一笑,點著自己胸口道:“朱兄言重了,這段時日來兵部人事沒少蒙朱兄幫襯,本兵與小弟我俱都銘感盛情,記在心頭。”

  借著替朱暉出面,勾連兵部與劉瑾的機會,兵部四司官中凡是不肯阿附劉宇的,都被朱瀛告白劉瑾,外放補缺,劉宇如今在兵部可謂一言九鼎,景從者甚眾。

  朱瀛難掩面上得色,故作不在意地揮揮手,“嗨,區區小事,劉大人與楊兄不必記掛。”

  “對朱兄而言是舉手之勞,可卻著實幫了本兵與小弟的大忙,區區一點心意,還請朱兄笑納。”楊廷儀不動聲色將一張銀票推到了朱瀛跟前。

  瞥了眼銀票數字,朱瀛眼皮微微一跳,“無功不受祿,如此大禮,兄弟我可不敢收啊。”

  嘴上拒絕,朱瀛的目光卻未有須臾離開銀票,楊廷儀心頭了然,“小弟自然還有事要請托朱兄……”

  楊廷儀貼著耳邊一陣低語,朱瀛面色陡變,連酒都醒了幾分,將那張銀票一把推了回去,“楊兄未免太看得起兄弟我了,如此大事,莫道是我,便是我家國公爺,恐也左右不得!”

  朱瀛的表現在楊廷儀意料之中,笑容依舊,徐徐道:“朱兄不必過謙,這段日子來兵部各司官員升遷任免,還不都是朱兄一句話麼,劉公公對朱兄可算是言聽計從……”

  “那是衝著國公爺的面子!”朱瀛還算清楚自己斤兩,能教劉太監言聽計從的,恐怕也只有個丁南山了。

  楊廷儀微微一笑,並不反駁朱瀛,繼續道:“至少到如今,劉公公還未曾駁過朱兄的面子,這所謂親信,不就在默化潛移之間逐日積累麼?”

  “那一位可也是人家跟前親信,還是六部之首,我和人家比他娘算個屁啊!”朱瀛終於不再假充斯文,直接爆起了粗。

  “可是那位卻愧對了內相信任,若是劉公公知曉那人存心欺瞞於他,可還會信重依舊?”

  朱瀛一怔,“此話怎講?”

  楊廷儀再度附耳低言,朱瀛半信半疑,“當真?”

  “小弟這武選司郎中可並非擺設,若無十成把握,怎敢煩勞朱兄!”楊廷儀自信笑道:“朱兄只是不忿內相受騙,直言不諱,於情於理,無有不妥之處。”

  朱瀛擰眉沉思,面色陰晴變幻,猶自拿不定主意,楊廷儀自斟自飲了一杯,見朱瀛患得患失的模樣,莞爾一笑,將那張銀票塞入他的掌中,“一旦事成,本兵那里另有重謝,請朱兄早做決斷。”

  握緊手中銀票,朱瀛一口悶了杯中酒,“他娘的,聽你的,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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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府書房中,楊廷和秉燭夜讀。

  “大哥!”楊廷儀推門而入。

  “事情辦妥了?”楊廷和手不釋卷,輕聲問道。

  “他答應了。”

  將手中書卷放下,楊廷和抬眸笑道:“劉至大還真沉得住氣,拖到此時才要發難?”

  楊廷儀附和笑道:“得隴望蜀,人之天性,本兵總要坐穩兵部後,再覬覦他處。”

  “若果真遂了他的願,三弟你當也能水漲船高,更進一步。”

  楊廷儀苦笑,“小弟只怕許東崖不會坐以待斃,本兵最終能否如願,尚是未知之數。”

  楊廷和冷哼一聲,“兩個中州子依仗劉瑾之勢,把持朝中文武銓選,我等閣臣形同虛設,無論這場閹黨間的吏、兵之爭鹿死誰手,老夫都樂見其成!”

  注:1、關於安國中武會試頭名後的安置,《明史》記載“正德三年中武會舉第一,進署指揮使,赴陝西三邊立功。劉瑾要賄,(安)國同舉六十人咸無貲,(劉)瑾乃編之行伍,有警聽調,禁其擅歸。六十人者悉大窘,儕於戍卒,不聊生。而邊臣憚瑾,竟無有收恤之者。”《明武宗實錄》里則是“兵部奏:武舉中式安國等六十名,請依條格升級用之。報可,仍令分往陝西三邊,聽鎮巡官編之行伍,有警調用,使知地理、練邊務,若謀勇過人、有功可錄者,擢用之,不得假托公私,潛回鄉里。”

  《明史》說的是安國那一科六十個人都沒錢給劉瑾行賄,才被發往三邊編入行伍,還省略掉了關於有功擢升的那部分。

  2、董遜之因為舉報有功被升為從九品司務,《明實錄》中對此評價是“劉瑾擅作威福,變亂舊章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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