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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516章 計中計怪客行凶 亂上亂店伙多言

大明天下(修改版) hui329 10348 2024-03-05 09:51

  細雨蒙蒙,初夏的夜氣中平添了幾分寒意。

  浴肆中的桂勇絲毫感受不到外間風雨,頭枕著毛巾,將健壯的身軀浸泡在霧氣氤氳的大湯池內,池中水因不斷同外間巨釜流入的熱水交匯混合而始終保持著熱氣騰騰,足將他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俱都打開,一日的打斗疲憊一掃而空。

  身子猛地往下一沉,連頭帶臉都沒入熱湯,直到再也憋不住氣,桂勇才破水而出,抹去臉上水珠,大叫了一聲“痛快”!

  今日里連克強敵晉級,部屬同僚俱要為他擺酒慶功,桂勇婉言謝絕,明日里少不得還有兩場惡戰,他必需要養足精神,再則說比起喝酒應酬,他更喜歡泡在混堂里消遣,這也是他平日解乏的一個習慣,一文大錢帶來的放松享受,給他一桌燕翅席也不肯換的。

  覺得泡盡夠了,桂勇喚過人來揩背,洗淨後去小間里睡了一覺,醒來後又進去泡了一會兒,出到客位里一邊休憩,邊讓人給他伺候著梳頭、刮面、修腳,這一套結束,身子也差不多涼了,再穿上衣服,吃幾盞閉風酒,精神別樣有。

  出浴肆時,雨已停了,月上中天,風清氣爽,桂勇踏著皎潔月色,哼著家鄉小調,步履輕快地向自家走去。

  月光下一道暗影驀地從地面閃過,桂勇心生警覺,腳步倏停,抽刀旋身,向身後劈去。

  “當~”一聲悠長的金鐵交鳴,桂勇連退數步,拿樁站穩,只見月色下一個頭臉俱罩著黑巾的高大蒙面人昂然而立,手中單刀薄刃厚背,暗夜中猶泛著一層隱隱波光。

  只這一交手,桂勇便覺出對方膂力驚人,驚怒喝道:“什麼人膽敢在天子腳下行凶,你可知某家是誰?”

  那蒙面人並不答話,猱身而上,手中刀如電破空,疾閃而至,桂勇不敢怠慢,舉刀相迎。

  空寂長街之中,叮叮當當之聲不絕於耳,眨眼之間兩人已交手十余回合,桂勇越戰越是心驚,自己的劈掛刀本是沙場之學,大劈大砍,剽悍雄健,奈何對方刀法快如閃電,猛逾雷霆,一番交手下來,被逼得節節後退,毫無招架之力。

  情勢凶險,此地不宜久留,桂勇心中主意已定,虛晃一招“仙人指路”,隨後身形疾退,來至街邊廊宇下,提氣縱身,欲要翻上屋脊逃竄,突然伴著一聲暴喝,頭頂一道銀光掛著呼嘯風聲斜劈而下。

  桂勇身在半空無從避讓,只得舉刀迎上,“鏘——”的一聲脆響,桂勇躍起之勢被生生砸了下來,落地之後又踉蹌數步,才勉強站穩,一條右臂青筋暴起,被震得酸麻不已。

  桂勇心中駭然,舉目望去,只見那房檐上也立著一個魁梧身形,一般的黑衣裝束,只是手中刀身略呈弧形,皎潔月色的映照下,可見刀鐔處隱約是個鷹喙吞口,絕非中原式樣。

  哪里冒出來的兩個凶人暗算老子!桂勇心頭暗罵,房檐上那人已翻身躍下,與另一個同伴互為掎角,向桂勇逼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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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雨知時節,這話真是不假,”客棧二樓上房中,杭雄立在窗前,一手持杯,一手承著檐下滴水,哂然一笑,“京師哪里都好,就是沙塵太大,這場雨下過,心頭頓時暢快了不少!”

  “你我生在西北邊地,瀕臨大漠,見慣風沙,如何還經不起區區京師的沙塵了?”安國據案飲酒,笑對好友。

  “不一樣,”杭雄轉身回到桌前,一本正經道:“明日得中頭甲,御前謝恩,若是滿面風沙,灰頭土臉的,豈不是對當今萬歲不敬?”

  “哦?”安國微微一笑,“你倒自信得很……”

  “那是自然,”杭雄洋洋自得,“良臣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這武狀元非你莫屬,杭某雖不才,不是榜眼,也該得個探花郎吧!”

  安國鄭重勸道:“今日午門比較來看,另外二人也絕非易與,世威莫要輕敵。”

  “知道知道,總之良臣你放心就是,咱們兄弟此一番定能在御前露臉,斷不會丟了延綏將門的臉面。”杭雄嘴上應承,面上卻一副不以為然。

  見好友這副模樣,安國嘆了口氣,“既如此,今夜就散了吧,養精蓄銳,准備明日之戰。”

  “哎,你急什麼呀?這還沒喝幾杯呢!”杭雄尚未盡興,當然不依,好說歹說,安國拗不過,只好答應最後再飲幾杯。

  杭雄欣喜應下,搖搖桌上三個酒壺,全都已經所剩無幾,當即扯著嗓子向外喊道:“伙計,快來添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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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嚏!”屋脊上的小郡主朱秀蒨用力捂住口鼻,才讓自己的這個噴嚏沒有驚動到旁人。

  不得不稱贊小郡主的這份韌勁,這場雨雖不大,卻淅淅瀝瀝下了小半夜,朱秀蒨伏在房頂上,一身夜行衣早已濕透,卻咬著牙未曾離開半步,依她白日觀察來看,杭雄和安國兩個絕對是爭奪武狀元的強勁對手,恰好又都住在一處客棧,簡直是天賜良機,只消弄點小手段,讓這二人明日必敗,還愁贏不了那姓丁的小賊麼!

  握緊懷中的那包巴豆粉,朱秀蒨濕漉漉的玉頰上泛起一絲得意神采,憑那小賊的眼力,想也看得出安國二人的本事,但他千算萬算,也不會想到本郡主有這一手,想到丁壽明日午門賭輸吃癟的模樣,小郡主眉開眼笑,區區寒意侵襲都算不得什麼,便是下刀子也不會讓她挪開半步。

  這麼做或許對安國二人有些不公,只是為贏那小賊也顧不得許多,大不了回頭央皇帝哥哥對他們加官補償罷了,朱秀蒨自問設想周全,只是沒料到這兩個家伙聚在一起寸步不離,讓她始終沒得下手的機會。

  兩個吝嗇鬼,這麼幾個小菜喝了半宿,連菜也不加一個,可急死我了!

  朱秀蒨便在這興奮期待與焦躁不耐的復雜心緒中,在屋頂上趴了半夜,直到聽見杭雄添酒的呼聲,霎時心花怒放,機會終於給我等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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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棧後廚,一個伙計整理好衣帽,端起桌上盛放酒壺的托盤,還沒來及抬手,廚房房門便忽地推開,猶掛著濕漉水氣的朱秀蒨風風火火闖了進來。

  “小二,這個賞你,把酒給我……”朱秀蒨甩手拋出一塊碎銀扔到托盤上,想要收買小二,可一句話還未說完,便發現桌腳下歪倒著一個男子,只穿著貼身衣物,兩眼緊閉,生死不知,更詭異的是,那人的樣貌和眼前的店伙一般無二。

  順著朱秀蒨的目光,那名伙計微微側首,顯已曉得她看到了什麼,嘴角微微一勾,露出幾分陰森詭異的笑容。

  “你……”朱秀蒨還在微微發懵,那名伙計已然搶步上前,出手如電,鎖她咽喉。

  小郡主雖未弄清狀況,一身武當絕學卻下意識生出反應,腳下一滑,瞬間已偏出半尺,“店伙”的一擊瞬間落空。

  “店伙”輕咦一聲,似也訝異朱秀蒨的身法靈動,單掌連揮,復攻而上。

  對方得寸進尺,可激起了小郡主的暴脾氣,雙掌一圈,兩儀掌的一招“兩儀合德”將對方攻勢盡皆封住。

  兩儀掌為武當上乘內家功夫,講求以靜制動,這一招守中帶攻,不但化解了對方掌勁,且趁隙反擊,來人猝不及防,雖是身形退得迅疾,未被掌風掃中,掌中托盤卻未曾托穩,“嘩啦”一聲,青瓷酒壺落地摔得四分五裂,酒水迸濺,甚至打濕了那名“店伙”的鞋面。

  凝目望著腳下緩慢流淌的酒水,“店伙”的雙目中透出一股狠厲怒氣,暴喝一聲,猱身而上,兩臂密如疾風,交迭揮出。

  朱秀蒨一招便占了上風,正自得意,不想那人突然像瘋了一般又攻上來,招數鬼魅迅疾,數招間便把她逼得手忙腳亂,連連倒退。

  “你這人……懂不懂江湖規矩……敗了還……不認輸……一味糾纏……”朱秀蒨此時竟還有心與人爭論說理,手下更無章法可言,其實她的兩儀掌已練到相當火候,只要心神一定,發揮兩儀掌以靜制動,以柔克剛的長處,也未必馬上落敗,只是她本人毫無江湖閱歷,對敵經驗更是乏善可陳,突見對手身法招數詭異迅捷,不由得慌了,招架已然無力,只得逃開。

  二人從後廚打到前堂,將店內旁人都驚動了,只見一個伙計追著一個美貌的黑衣少女打個不停,都摸不清狀況,莫不是女賊進店被抓了現行?

  “大半夜的吵嚷什麼?大爺的酒怎麼還沒送來?”帶著幾分醺意的杭雄從樓上探出,待見了堂上狀況,以為自己酒醉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倚著樓柱叫道:“良臣快來看,這京師竟還鬧女賊!”

  被店內客人指指點點,朱秀蒨早就氣苦,又聽了原本今夜要算計的人也斥自己為賊時,再也忍耐不住,舉頭嬌叱道:“誰是賊啦?還不是你們兩個害得!”

  “我們?!”杭雄莫名其妙。

  “店伙”目光一抬,也發現了杭雄所在,單手在一張桌面上一掀,那桌面掛著風聲如山般向朱秀蒨壓去,與此同時,他長身而起,如大鳥凌空飛掠,直撲樓上杭雄。

  下面伙計突然撲向自己,杭雄措手不及下竟然怔在當場,旁邊突然伸出一掌在他肩頭一按,將杭雄整個人推了出去。

  “嚓”,木屑飛揚,杭雄適才所倚樓柱被“店伙”抓出十道半寸深的指痕,這若是抓在人身上,怕是當場就得皮開肉綻。

  杭雄這一下連酒也嚇醒了,怒喝一聲:“好賊子!”縱身撲上,另邊安國推開杭雄後也不耽擱,迎面一拳打出,不管來人是誰,顯是對他們兄弟不懷好意,先擒下再說。

  適才在人前被逼得如此狼狽,如果不找回場子那便不是朱秀蒨了,小郡主早忘了今夜目的,一聲嬌叱,嬌小身影如燕投林,疾射那店伙身後。

  那名“店伙”遭三人圍攻,並不慌亂,只是在樓上樓下的梁柱廊宇間縱躍游走,引得三人追逐不停,中間礙事的桌椅家什砸了不少,卻沒能碰到那人半片衣角。

  這可苦了客棧掌櫃,求爺爺告奶奶,跪下磕頭的心都有了,店門已經給各位打開了,幾位爺有何深仇大恨盡請外邊解決,再這麼下去,自己這點家當都要賠光啦!

  打斗中的幾人對掌櫃哀求充耳不聞,反將外邊的人招了進來,一個錦衣華服的年輕人在門前探頭探腦地好奇問道:“三更半夜的,你們店里這是搞得哪一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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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壽老習慣,安步當車去的劉瑾府上,本來早就該回返,卻因為一場雨給阻了下來,老太監的本意是讓丁壽在他府上留宿,不過丁二嫌棄老劉府上沒人暖腳鋪床,托辭謝絕,雨一停便告辭回府,這還沒走到家門口,便被臨街客棧里叮叮當當的打斗聲給吸引了過來。

  定睛一看,丁壽樂了,好幾個熟人追著一伙計打,安國二人還就罷了,朱秀蒨出現在此的確讓他意外,只是那名伙計的武功路數實在奇怪,他竟看不出其來歷。

  “你是掌櫃的?瞧不出你們店里的伙計藏龍臥虎啊,竟然有這等好身手!”丁二爺是厚道人,絕沒衝著幾個熟人的面子就上去倚多為勝,而是邊看熱鬧邊和旁邊人扯起了閒篇。

  “干你屁事!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掌櫃的心正在滴血,對這種看熱鬧的閒漢能有好聲氣就怪了。

  “京師地面兒上的大事小情,丁某人還真脫不開干系……”丁壽不以為忤,微笑著亮出自家腰牌。

  “哎呦我的媽誒!”掌櫃的兩腿一軟,直接跪了下去,哆嗦著顫聲道:“大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您老開恩恕罪啊!”

  “起來說話,別一驚一乍的,”丁壽指著那上下盤旋飄蕩的“店伙”道:“你們這伙計什麼來路?那身本事打哪兒學的?”

  “小的也不知道啊,大寶自小在店里幫工學徒,也沒見他顯露過啥本事啊!”掌櫃的都哭出來了,今天真是倒了大霉,一幫惡鬼還沒走,又迎來一尊凶神,破財是一定的了。

  旁邊一個伙計小聲道:“掌櫃的,這不是大寶哥,我剛才去後廚看了,大寶哥還在地上躺著呢!”

  “啊?”掌櫃的一愣,“那這人是誰?怎生與大寶長得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沒聽說大寶還有同胞兄弟啊!”

  易容?有意思了,丁壽看著纏斗幾人,哂笑道:“我去看看他究竟何許人。”

  安國二人弓馬嫻熟,兵法韜略亦有所長,但技擊所學俱是沙場搏命之術,赤手空拳威力大減,朱秀蒨心浮氣躁,一身武當絕學的長處至多發揮不到七成,那名“店伙”與三人周旋纏斗游刃有余,卻並不急於脫身,也無乘隙傷人之意,只在拳影掌風之中來回飄蕩,似乎戲耍一般,更教三人怒不可遏。

  “店伙”在一根樓柱上輕輕一旋,閃過杭雄鐵掌,足尖又在二樓欄杆借力一點,任由隨之而來的安國重拳將欄杆打得支離破碎,他身形盤轉,穿過朱秀蒨一雙玉掌夾擊,輕飄飄復又落在大堂正中。

  甫一著地,“店伙”忽然感到勁風壓頂,悚然之下,沉肩縮頸,瞬間身形如鬼魅般飄出五尺。

  “咦?”一抓落空,丁壽微微訝異,腳下連踏天魔迷蹤步,如影隨形再度跟上。

  “店伙”連變三次身形,始終無法脫離丁壽掌握,終被一手抓住發髻,丁壽哈哈一笑,“還不給我露相!”

  丁壽向內一扯,欲將這假扮店伙的人拉進身邊逼出真容,怎料那人甩頭用力一掙,丁壽頓覺手上一輕,那人竟脫身而去,手上只余了一個發套及與其相連的一張薄皮面具。

  又聽一聲怪笑,那假扮店伙之人竄出之後雙臂揮舞,扯去身上伙計短褐,露出里面一套緊身黑衣,只是那衣服式樣甚是奇怪,輕柔貼身,也不知是何材質,兩臂衣袖與脅下相連,望之好像一個大蝙蝠的肉翅般,那怪人雙手一揮,那對“肉翅”鼓風而起,他本是貼地飛掠的身形陡然一轉,斜飛至高高的客棧頂梁,身法比之方才更加輕盈迅捷。

  丁壽垂目看著手中面具,已有些破損,用手輕微捻了一下,又貼近鼻端聞了聞,是膠水和面粉混合所制,顯是就地取材的一次性用品,竟然做得如此逼真,還他娘真是個人才,抬頭望著梁上,只見那人長發披散,面如淡金,兩臂抱攏,如蝙蝠般倒掛在房梁上,正冷冷地望著下面眾人。

  丁壽喊道:“哎,上面那個,二爺不習慣仰著頭看人,下來說話如何?”

  怪人並不答話,只是掃視一圈後,將目光集中在安國與杭雄二人身上。

  “丁大人!”安國兩人上前見禮,只有朱秀蒨見了丁壽嬌哼一聲,非但扭頭不理,還嫌憎地又離遠了幾步。

  丁壽而今也沒心情哄那丫頭玩,指著房梁上那人問道:“你們哥倆認識他?”

  安國二人俱都搖頭,安國道:“我等只見這位姑娘與那人交手,不知何故他又直衝著我二人來。”

  “是你招惹來的?”丁壽向一旁抱臂賭氣的朱秀蒨問道。

  “誰招啦?”朱秀蒨杏眼圓睜,好似憑空受了莫大冤枉委屈,嬌叱道:“我一進後廚便看他那副伙計打扮,一句話不說便衝我動手,我招誰惹誰啦!”

  “你無端進後廚干嘛?要點菜在前堂不就得了?還怎麼這副打扮?”

  丁壽一連三問,小郡主無言以對,干脆甩給他一張冷臉,又離他更遠了些。

  看來刁蠻郡主這里也沒什麼答案,丁壽再度仰頭,“哎,上面那位朋友,貴姓高名,若是中間有什麼誤會,咱們下來說和說和。”

  丁壽自問已是和顏悅色,平易近人,怎奈上面那怪人依舊故我,不聲不響,只是兩個眼珠骨碌碌打轉,不知在琢磨什麼。

  “他娘的,給臉不要臉,真以為吊在梁上二爺便收拾不得你!”丁壽的好脾氣和耐心從來就不是給男人預備的,兩句客氣話一過,再也不耐煩,飛身而起。

  屋梁距地近四丈,丁壽躍起後足尖又在二樓欄杆上輕輕一點,借勢上翻,眼看已拔到四丈高度,那怪人卻兩臂一揚,縱身飛下。

  丁壽豈會讓人白耍著玩,翻手就是一掌拍出,掌風遒勁凌厲,只要挨上便不得好過,那怪人識得厲害,腰身一扭,兩臂分張,身形竟若蝙蝠般空中變向,振翼翱翔,向安國二人所在撲去。

  丁壽深吸口氣,身形急速下墜,半空中雙足在樓柱間借力一蹬,身形如箭離弦,直奔那怪人背心彈去。

  怪人滑翔之速怎比丁壽彈射之快,尚未撲到便聽到背後風聲破空,此人輕功也的確了得,雙臂如翼飛速撲扇,竟然人在空中再度轉向,下撲身形陡然拔起近丈,隨後輕如飛絮般連續凌空倒轉,翩躚似煙,避過丁壽來勢。

  丁壽落在安國二人身前,驀地轉身,只聽一陣桀桀怪笑,那怪人在空中雙翼連彈,整個人倒飛出去的同時,射出數個銅錢大小的黑色彈丸,直奔三人所在。

  “讓開!”不知彈丸中有何古怪,丁壽不敢怠慢,出聲示警安國與杭雄的同時,雙掌疾速上揚,面前方桌為他掌力隔空掀起,正擋在黑丸來路。

  “噗—噗—”幾聲輕響,那彈丸一遇阻擋,立時爆出一團淡黃色的煙霧,快速彌漫開來。

  丁壽生怕那黃霧有毒,當下屏住呼吸,雙手連揮,袍袖飛揚激蕩,那煙霧受他內力所逼,未得近身便回卷飄散而去。

  煙霧散盡,眼前已無那怪人身影,丁壽暗罵一聲,這一仗打得莫名其妙,連對手是誰,因何而起都未弄明白,實在憋悶得緊。

  還沒等丁壽發幾句牢騷吐吐怨氣,只聽邊上“撲通”一聲,不小心嗅到少許黃煙的朱秀蒨晃了幾下,一頭栽倒。

  壞了,這小姑奶奶可萬不能當我的面出事啊!

  丁壽心頭一緊,匆忙掠了過去,運指如風,連點了朱秀蒨幾處穴道,先幫她護住心脈,這才拾起皓腕探查傷情。

  “大人,這位姑娘無礙吧?”已看出此女與丁壽有些瓜葛,杭雄可不敢再以賊稱之。

  “沒事,只是暈了過去,那煙霧應該僅是迷煙,”丁壽松了口氣,轉目望向二人,“那古怪鳥人你二人當真不識其來歷?”

  兩人斷然搖首,杭雄又道:“那人輕功不弱,許是個飛賊慣盜……”

  “此等高手屈身做賊那才是咄咄怪事!”丁壽一聲冷笑,不以為然。

  “掌櫃的,發生什麼事了?”一個只穿著貼身衣衫的漢子搖搖晃晃從後邊走了出來,看著一片狼藉的客棧前堂,也是懵懵懂懂,一頭霧水。

  客棧掌櫃噌地一下子竄到那人近前,二話不說便是一個大嘴巴,打得那伙計原地轉了一圈,沒等他明白過來,掌櫃又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吼道:“你小子終於活過來啦?今晚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給我說個明白,不然老子扒了你的皮!”

  這伙計也是倒霉透頂,面對掌櫃逼問,哭喪著臉道:“小的我也不知道啊,那二位客官夜里要加酒,小的便去後廚准備,莫名其妙就暈了過去,醒來時連衣服都不知讓誰給扒了,哪有處說理去啊!!”

  “行了掌櫃的,你逼他也是無用,憑來人那等身手,豈是他一個伙計能應對的!”丁壽難得幫人說了句公道話,低頭暗忖:無意傷人,那折騰這大半宿,來人圖得又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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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十余下連綿不絕的兵刃交擊,桂勇跌跌撞撞倒退數步,終於體力不支,單膝跪地。

  用刀強撐著身子不倒,桂勇呼呼喘著粗氣,豆大的汗珠一顆顆滾落臉頰,桂勇只覺渾身酸軟,連刀都要拿捏不住,眼見那二人又再度提刀上前,自忖今夜必死無疑。

  “桂某今日認栽了,求二位亮個名號,也讓我到陰曹地府做個明白鬼。”桂勇喘息著道。

  那二人並不答話,兩柄利刃一左一右掛著殘影寒光飛劈而下。

  桂勇無力躲閃,心道“罷了”,當下閉目等死。

  金風破空之聲陡止,卻並無血光閃現,桂勇緩緩睜開眼睛,只見兩柄寒光閃閃的鋼刀分左右架在自己脖頸上,那二人靜靜佇立,並沒有要急取他性命的意思。

  “要殺要剮,他娘的痛快些,你家桂爺爺技不如人,已然認命了,可休想來這套貓耍耗子的把戲!”死都不得痛快,桂勇氣得破口大罵。

  “不像是裝的?”手持厚背砍刀的人說道。

  “該是差不多了。”持彎刀的人道。

  兩人不著邊際的話聽得桂勇雲里霧里,沒等他再說話,那兩人同時拔地而起,飛上屋脊,幾個起落,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留下精疲力盡的桂勇怔怔愣在原地,還糊里糊塗地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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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日東升,燕雀輕啼。

  一串急促的敲門聲,驚起了檐下春燕。

  “秀蒨,起來沒有?”蔣輪隔著門喚道。

  “啊?是舅老爺,郡主她還未起身呢!”銘鈺的聲音夾帶著一絲慌亂。

  蔣輪略有不滿,“都快日上三竿了,怎地在京師這段時日越發憊懶了,喚她起來,我有話與她說。”

  “這……舅老爺您知曉郡主脾氣,若是驚到她好夢,奴婢少不得要吃苦頭,您有甚話不妨告訴奴婢,待郡主醒了我再轉告於她。”

  蔣輪略一猶豫,道:“罷了,讓她醒了過來尋我。”

  扒著門縫窺見蔣輪走遠,銘鈺才吁了口氣,倚著房門軟軟滑到地上,愁眉苦臉地自語道:“郡主,你怎地還不回來?我快瞞不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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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艷的陽光透過窗櫺灑在床頭,朱秀蒨倏地睜開雙眼,入目的藍布帳幔如此生疏,使得她警覺坐起,房間周遭布置也盡是陌生事物,不由疑慮更重。

  忽然覺得身上一涼,朱秀蒨垂目一瞧,不由花容失色,身上只穿著貼身小衣,隨著衾被滑落,大片雪白嬌嫩的肌膚暴露在外。

  朱秀蒨匆忙拉起被子遮住身體,緊張不安地游目四顧,發覺衣架上正掛著她那身夜行黑衣,匆忙蹦下床榻,手忙腳亂將衣物胡亂套在身上,才覺心下稍安。

  回想起昨夜情境,似乎是客棧內不小心吸了口那怪人的黃色煙霧,然後發生的事情便渾然不知了,朱秀蒨心思電轉,快步拉開房門衝了出去,原本來客棧的目的她已無暇去顧,如今只想弄清究竟是誰脫了自己衣服。

  恰好一名伙計端著托盤從走道經過,見到朱秀蒨便諂媚一笑,“姑娘您醒了,小的這便給您打洗臉水,可要吃點什麼?”

  朱秀蒨懶得聽他廢話,直截了當道:“小二,我問你,這房間怎麼回事?誰……送我進去的?”小郡主強忍著沒將脫她衣服的事問出。

  “您說這個啊,是錦衣衛的丁大人。”小二滿臉堆笑道。

  “丁壽?”朱秀蒨蛾眉緊蹙,心下卻松了口氣,想那小賊雖然可惡,不過從上次在他府中經歷來看,還算守規矩,“還有誰進過房間?”

  “沒旁的人了,自始至終都是丁大人在陪姑娘,小的們沒敢插手。”這姑娘果然與丁大人關系不一般,竟敢直呼其名,小二心里直犯嘀咕,加倍恭謹。

  “沒有旁人?!一整夜都是那丁壽一個大男人和我在房間里?”朱秀蒨原以為丁壽會同上次一般找個婦道人家來給她寬衣解帶,誰料僅只他一人與自己同居一室,那自己的衣服……

  這哪像姑娘家說的話,你還想和幾個男人在房里?

  伙計暗暗撇嘴,面上卻不敢絲毫表露,諂笑道:“沒錯,就丁大人他一人陪了您一晚上,直到天快亮才和另兩位客官一起出門,臨走還囑咐待姑娘您醒了好生看顧呢!”

  “這……我……”朱秀蒨滿心糾結,玉面羞紅。

  只是這份羞意卻被店小二領會錯了,寬慰道:“姑娘您放心,照掌櫃的吩咐,兩邊客房都清了出來,沒人聽到您二位里面的動靜……”

  小二這話說得隱晦,只是臉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了幾分猥瑣笑意,任傻子都看得明白,果然也毫不意外地迎來了朱秀蒨的一記耳光。

  朱秀蒨耳根都被燒紅了,玉足頓地,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客棧,獨留下被打蒙了的店小二,呆呆地捂著臉頰,喃喃道;“什……什麼情況?”

  ********************

  五鳳樓上,丁壽俯視著場下比斗。

  余下的四人抽簽對戰,結果是桂勇對韓璽,安國對杭雄,只是過程實在難以令人滿意,遠沒有昨日精彩。

  杭雄數招落敗,丁壽並不意外,昨日二人消耗了不少精神,杭雄明知不是安國敵手,也不會無謂多耗心力,遠不如留下體力對付下個敵手,只是桂勇怎麼今日也手軟腳軟,讓韓家那小子贏得這般輕松。

  “大人……”刑部員外郎張禴沒等丁壽去尋,偷個空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

  “汝誠來了,來人,給搭個座兒。”丁壽向身後校尉吩咐。

  “下官站著就好,大人,雲南司的事……內相他老人家怎麼說?”張禴又是希冀又是憂心地巴巴望著丁壽。

  “那事純粹是你自己嚇自己,”丁壽“嗤”地一笑,搖搖頭道:“與逃囚的案子沒甚關系……”

  “雲南司有個叫董遜之的小吏,發現本司郎中、員外郎還有幾個主事串通一氣,盜賣贓物,趁著東廠查案的便當,揭告了出來,丘聚查有實據,便將一干人全部收押……”

  講到此處,丁壽也不禁揚了下眉,“我說汝誠兄,你們刑部也真該梳理一番了,這般整司官員沆瀣一氣,監守自盜,未免做得也太過了吧?”

  “大人教誨的是,不過部務沉疴已久,下官官卑職小,縱然有心也是無力啊!”聽了和自家沒甚關系,張禴寬心之余又開始大吐苦水。

  丁壽噗嗤一笑,“嫌官小了是吧?得,把我交待那事辦好,再拉你一把。”

  “哎呦,下官感激不盡。”張禴心花怒放,若不是午門城台上許多人在,他跪下磕頭的心都有。

  二人說話當口,場下又決出一場勝負,杭雄戰勝桂勇,得中頭甲探花,桂勇無奈只得屈居二甲,如今只剩下安國與韓璽一場對決,定下本科武狀元花落誰家。

  場中韓璽英氣勃勃,持槍抱拳,笑道:“安兄,點到即止,手下留情。”

  安國刀交左手,肅容回禮道:“韓兄言重,請多指教。”

  一聲開局鑼響,鼓聲雷動,韓璽眼神一凜,快步上前,長槍前探,一招“蛟龍出水”應手而出。

  安國只見一點寒芒閃動,直奔咽喉所在,不敢怠慢,單刀向上斜撩,欲要震開槍勢。

  韓璽不等刀槍相交,手握槍杆順勢一抖,槍頭仿佛靈蛇擺尾,劃出一道虛影,槍尖改取安國眉心。

  間不容發之下,安國身軀後仰,突施了一式鐵板橋,槍頭紅纓擦著鼻尖而過,韓璽一招占先,不留後手,一聲大喝,變刺為砸,掄起槍杆向安國當胸砸去。

  安國足下用力,凌空鷂子翻身,躍出圈外,未等他站穩腳步,韓璽長槍如附骨之疽,尾隨而至,一招“惡狼扒心”,直扎安國胸口。

  安國匆忙使出家傳“步月回風刀”中的一招“登山趕月”,避過槍頭,欲要欺身近戰,韓璽眉頭一挑,長槍一縮一探,再刺安國咽喉。

  “這韓家小子下手夠狠啊,招招不離面門胸腹等處要害,今天可千萬別鬧出什麼事來!”丁壽看著場下槍來刀往,不由暗暗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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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這里麼?”客棧外,蔣輪舉目打量了下招牌,質問銘鈺。

  銘鈺怯怯頷首,“郡主讓我打聽的兩人,確是住在這家客棧。”

  “待找到她後再與你算賬!”蔣輪冷哼一聲,踏步而入。

  銘鈺抿抿薄唇,委屈巴巴地緊跟在後,快到晌午了還不見朱秀蒨蹤影,她擔心郡主安危,不敢再隱瞞下去,老實尋了蔣輪道出實情,可把蔣輪嚇得不輕,這侄女素來胡鬧他是知道的,怎也沒料到會鬧到這個地步,給赴考的武舉下瀉藥,這等藐視朝廷大典的事情若是捅到御前,怕是王爺也保不了她,更別說那孩子要是出個好歹,他也沒臉活著回去見姐姐。

  蔣輪大步流星進了客棧大堂,此時店內還未上客,一個伙計正在埋頭灑水清掃,蔣輪徑直上前問道:“伙計,昨夜可曾看見一個黑衣少女到這兒?”

  這伙計抬起頭來,一側臉頰上淤腫未消,沒好氣道:“店都被砸了一半,還能有個沒看見……”

  話未說完,已經看清了蔣輪身上所著繡衣,伙計立時識趣地壓低了聲音,陪著笑道:“這位爺,您也是錦衣衛衙門里當差的?”

  蔣輪點點頭,他身為王府散官,也掛職在錦衣衛編制中,不過他此時也沒心情跟一個店伙計多解釋,急問道:“那姑娘現在何處?”

  “剛走不久,”那伙計想著來人既是錦衣衛,當是丁大人下屬,又殷勤地多巴結了幾句,“那姑娘離開時火氣不小,想是昨一晚上沒少被丁大人折騰,嘿嘿……”

  店伙計笑容淫邪,還想添油加醋贊上幾句丁大人龍精虎猛,不愧是侍衛親軍統領等等,哄得這位爺與有榮焉,沒准兒還能給他幾個賞錢。

  事實上蔣輪也沒教他失望,結結實實賞了他一個大耳刮子,直接將人打翻在地。

  “滿嘴噴糞的狗雜種,再敢胡言亂語一句,爺滅了你滿門!”

  蔣輪鐵青著臉扔下一句話,扭頭就走,他身後跟著的銘鈺臨走還不忘上前又啐了一口,“活該,狗嘴吐不出象牙來!”

  象牙的確是吐不出來,小二哥一張嘴,吐出兩顆帶血的碎牙來,哭喪著臉含混道:“什……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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