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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38章

雪中悍刀行 烽火戲諸侯 3214 2024-03-05 10:16

  之後兩人要去小鎮逛逛,徐鳳年邀請老魏同行,老人走了大半輩子的江湖路,早就是人精了,瞥了眼那名丫鬟的臉色,便識趣拒絕了這位徐公子的邀請。

  徐寶藻快步跨過酒樓門檻,走入川流不息的街道,像一條從岸邊跳回江河的游魚,綻放出一股生機勃勃的氣息。

  徐鳳年默不作聲跟在她身後,之前給了她一袋子銀子,分量不輕,若只是對付一些吃食,怎麼都夠她揮霍得了。

  只是沒想到一旦讓她敞開了吃,還真是刮目相看,簡直就是一只貔貅,吃完了老邱家的水晶栗子糕,又要嘗一嘗馬家鋪子的爬鴨子,順道先拐去吃了北山樓的燴蝦仁,又順手從路邊攤子買了白糖梨膏,她那張小嘴就沒有停過。

  錢袋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可是少女的肚皮卻是不見絲毫動靜。就連徐鳳年都由不得好奇,那些食物跑哪里去了?

  最後被徐寶藻拉著去找那座青梅坊,據說那邊的冰鎮梅子湯和自釀梅子酒極有特色,是福祿鎮九絕里頭的兩樣,就連東越劍池招待貴客,也經常從此購買鋪子主人代代相傳的自釀燒酒。

  青梅坊在福祿鎮北端,也不在南北中軸线上,小鎮巷弄又多,如同江南縱橫交織的水網,七拐八彎,一陣好找。

  徐寶藻是個比龍虎山那位白蓮先生好不到哪里去的路痴,所幸屁股後頭吊著的那位,並不催促少女,雙手抱住後腦勺,他跟著一身青衣的“婢女”穿街過巷,渾身上下透著平庸世家子的悠閒愜意。

  少女偶然轉頭望去,會看見他正在跟攜小筐賣瓜子的婦人擦肩而過,也許會看見他在街角駐足彎腰,凝視兩位老人的棋盤對弈。

  這讓繞了很多冤枉路的少女,原本生出的那點兒指甲蓋大小的愧疚,瞬間煙消雲散。

  終於,當少女走向一處拐角,未見其面先聞其聲,“銅碗聲聲街里喚,一甌冰水和梅湯”,聽得出來是一雙年輕男女的和聲,口齒伶俐,為青梅坊招徠生意,照理說酒香不怕巷子深,尤其是青梅坊這等早已成名的百年老字號,已經完全不需要當街吆喝叫賣,只不過這當街叫賣一事,是青梅坊祖上傳下的規矩,大概是出自不忘本之意。

  這一拐出去,就看到青梅坊占地頗大,應該是打通了四五間鋪子,否則絕無這般規模,店內店外得有四五十張桌子,能夠想象一下炎炎夏日時分的光景,會是何等生意興隆。

  如今中秋已過,梅子湯依舊在賣,卻不是冰鎮,而是溫熱的了,更多顧客都是衝著梅子酒來的,長輩喝酒,那些饞嘴的稚童剛好能夠喝上甘甜的梅子湯,兩兩不誤。

  徐寶藻扯了扯徐鳳年袖子,伸手指了指,原來是劍池的千金小姐宋庭泉和少年葉庚正巧也在此地,已經坐在一張桌上喝著梅子湯,沒有肩並肩坐在一張長凳上,而是相對而坐,一副刻意撇清嫌疑的架勢,此地無銀三百兩。

  少年少女顯然也瞥見了那對怎麼看都不像“主仆”的公子丫鬟,心有靈犀地同時低頭喝梅子湯,像是怕被當場撞破私情一般。

  少年少女哪里曉得,在過盡千帆皆不是的那些老男人眼中,世間情愛多暮色,唯有那些天真無邪的青梅竹馬,像是透過重重霧靄塵埃的陽光,稀稀疏疏,灑落在地上,就像是一粒粒撿不起來的金子。

  青梅坊生意是真好,坐滿了二十張桌子,其余桌子大多也如葉庚宋庭泉那般,少有空桌。

  徐寶藻要了兩大碗冰鎮梅子湯,店伙計是見多識廣的,並不奇怪,別說秋季就是隆冬時節,也有要冰鎮梅子湯的英雄好漢。

  徐鳳年按住少女的腦袋,後者眨了眨眼睛,滿臉無辜。

  徐鳳年扯了扯嘴角,就要去擰她的耳朵。

  少女立即屈膝低頭躲過一劫,亡羊補牢地跟青梅坊多要了一壺自釀梅子酒,還加了句最便宜的即可。

  兩人一先一後坐在一張桌上,兩張長凳已經坐著一家四口,年輕夫妻帶著一雙兒女,看他們衣著裝扮,肯定家境殷實,卻也算不得大富大貴,兩個孩子是兄妹,哥哥虎頭虎腦,約莫七八歲,妹妹才四五歲,文文靜靜,小小的臉龐,眼睛大大的,像白瓷盤里落著兩顆黑葡萄。

  夫婦一人帶著一個孩子,哥哥偷偷摸摸逗弄著妹妹,後者迷迷糊糊的,沒怎麼在意,後來不知怎麼的,像是突然給惹惱了,啪一下,就一耳光摔在了哥哥臉上,把他給打懵了,連哭聲都滯後了許久,縮在娘親懷里的妹妹像是沒事兒一般重新打盹,所有動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夫婦對此見怪不怪,那個當爹的嫻熟安慰起兒子,婦人則對徐鳳年徐寶藻歉意一笑。

  徐寶藻給逗樂了,瞬間就喜歡上了這個已有食牛之氣的虎豹之駒,看似迷迷瞪瞪,出手真不含糊,很快就拿出之前買的白糖梨膏,在那小姑娘眼前晃動。

  已經心動的小丫頭怯生生抬頭望著娘親,婦人嫣然一笑,柔聲道:“記得謝謝姐姐。”

  那個臉龐方正的男人笑著向徐鳳年端起酒碗,兩人各自小飲一口,點到即止。

  江湖上有句極有味道的老話,叫做“江湖險惡,只在江湖”,是說那市井百姓,哪怕距離江湖並不遙遠,但總是能夠年復一年過著太平日子,但是只要跟江湖沾上邊,那就經常飛來橫禍,或是天降橫財,總之福禍不定。

  春秋之後,不是江湖人,不趟江湖的渾水,大體上是能夠平平安安的。

  可在春秋之中,尤其是春秋之前,武林中人行江湖事,或是游俠兒犯禁之舉,往往會殃及無辜,且從不覺得此舉有何不妥。

  例如春秋早期,任俠之風鼎盛,幽燕之地大名鼎鼎的游俠曹友方,聽聞某位義士被官府捉拿要斬立決,他便劫法場,野史記載“曹友方手持雙錘,殺穿街道,錘殺官兵百姓兩百余人,所向披靡,無人敢當。救下義士,解囊贈百金,揚長而去,不留姓名。”最可笑的是整個春秋期間,上至讀史的士大夫下至聽書的升斗小民,沒有人覺得曹友方之舉有絲毫錯處,無數讀書人的筆札之上,皆是“只恨吾晚上曹友方兩百年”這類感慨。

  直到法家荀平的出現,然後是受其影響的人屠徐驍,以及幕僚李義山的推波助瀾,加上離陽老皇帝趙禮那句只見於稗官野史的名言,“江湖再遠,依舊在朕臥榻之側,絕不可有兵戈之聲,擾朕之清夢”,才有意無意地遏制了這股綿延千年的風潮。

  徐寶藻喝著梅子湯,只覺得整個人都暖洋洋的,整張臉龐都洋溢著幸福的意味,就連那個天下第一面目可憎姓徐的,此刻也看得順眼了。

  冷不丁一聲少女尖叫響徹青梅坊,然後就是清脆的耳光聲以及一位少年的呵斥聲,最後則是讓人毛骨悚然的整齊抽刀聲。

  那對夫婦連忙抱緊孩子,徐寶藻順著聲響望去,微微訝異,竟是少女宋庭泉身前站著一位儒衫男子,臉頰上印著五指印,笑容陰沉盯著罪魁禍首的少女,再無半點先前初見時的驚艷憐惜,只剩下殺機。

  他身旁有兩名高大男人刀出半鞘,平淡無奇的烏黑刀鞘,沒有半點花哨華麗,持刀兩人氣勢沉穩,一左一右護住那個挨了一巴掌的男人,除此之外還有兩人端坐在酒桌上,只不過也都停下了飲酒,一人面帶笑意,隔岸觀火,一人眉頭微皺,他腰間系掛有一枚繡有黃銅色鯉魚的絲綢袋子,袋子並不起眼,遠遠不如他腰側那柄長劍來得震懾人心,劍極長,遠超一般三尺青鋒。

  生平第一次被女子扇耳光的男人怒極反笑,沒有絲毫失態神色,語氣平緩問道:“這位姑娘,我好心好意邀你喝酒,你若是不願意,拒絕便是,為何要出手傷人?”

  江湖履歷近乎白紙的宋庭泉哪里顧得上對方言語中的陷阱,又是整座劍池的掌上明珠,而且覺得自己占著理,“不要臉的登徒子!出手打你又如何?賊眉鼠眼,方才你眼睛往哪里打量?又為何試圖要將狗爪子放在我肩頭!信不信我把你狗眼挖出來,狗爪剁下來?”

  那人依舊笑著,“連姑娘你都承認了,在下並無實質性的過分之舉,那姑娘你出手可就不對了,士可殺不可辱,我本不該跟你一個小姑娘一般見識,但是本……”

  亦是讀書種子的葉庚立即打斷此人的言語,沉聲道:“這位先生,我朋友之前在集市上便遇到一伙浪蕩子,與之起了糾紛,所以正在氣頭上,先生雖是好心好意邀請我們,但是我朋友她誤會……”

  那人也擺擺手大笑道:“世間人難分黑白好壞,但世間事終究有對錯是非。你無需為你朋友辯解,自有公道人心……”

  宋庭泉漲紅了臉,顫顫巍巍伸出手指,“你無恥!”

  徐寶藻嘖嘖稱奇道:“就憑這份黑白顛倒的本事,這位不知道從哪里蹦出來的官老爺,估計官帽子不會小。”

  徐鳳年笑道:“雖然行事乖張,但是那句話說得是不錯的,人難分黑白好壞,事可分對錯是非。”

  徐寶藻冷哼道:“那你怎麼不去跟那家伙把酒言歡?都不是好東西!”

  徐鳳年不以為意地喝了口梅子酒,沒有辯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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