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學長~ ”
“明煙……”
“你起床了嗎?”
“嗯,剛起來。”
“你和沐語什麼時候出發?”
“馬上就出發,怎麼了?”
“我……我擔心你們。”
“沒事的,放心吧,有我在,不會有什麼問題。”
“我昨天問了我爸,他說,這種情況下,沐語是可以去斷絕父女關系的。你們帶著戶口本,去民政部就行。”
“我和沐語也是這麼想的,已經帶了戶口本,現在就是說服他的問題。”
“我很害怕。那個人,畢竟剛從監獄里出來……還有過暴力史。你如果一次說服不成功,就下一次再說……千萬不要言語刺激他,跟他起衝突……”
“嗯,知道。”
“還有,你也不要太相信他。我聽說,很多家暴的人,看上去並沒有那麼凶狠,跟別人說話也很客氣,但那都是他假裝的。所以,你一定要多留幾個心眼。”
“嗯,放心,我會的。”
“有什麼情況記得及時告訴我。”
“好。”
“學長,我愛你。”
“我也愛你。”
“一定要平安回來呀~ ”
“好。”
…………
李舟面容嚴肅,望著高高的監獄外牆,牆上堅硬繁瑣的鐵絲網,將天空割裂開來。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被關在里面了,頓時心神慌亂,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身處其外,頓時放松了下來。
從外面看這座監獄,都能感覺威嚴和壓抑,很難想象,里面的人,會是一個怎麼樣的精神狀態。
——當然,那都是他們罪有應得。
他牽著陳沐語的手,感受她平靜的脈搏和溫度。陳沐語和他十指相扣,仿佛心連著心。
在原地等了十分鍾左右,監獄厚厚的鐵門終於打開,一個黑瘦的中年男子從里面走了出來。
他身高不高,大約只有一米七左右,皮膚很差,宛如裂開的枯樹皮,毫無生命氣息。
眼窩深陷,額頭狹窄,臉上的肌肉仿佛凍僵了一般,面無表情。
他夾著一個檔案袋,穿著灰色的舊棉衣,在出監獄的甬道里,一步三回頭,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出來了。
“是他嗎?”李舟低聲問道。
“嗯。”陳沐語低聲回答。
陳學軍走出甬道,這才看見下坡盡頭的二人。
他放慢了腳步,一直盯著李舟和陳沐語,眼神中的不自信越來越多,腳步也越來越慢,直到離二人三米遠的地方,他停下了。
“……小雨?”
那是陳沐語的小名。
李舟能感受到她的緊張和遲疑,陳沐語的手指在他的指間微微抽動了一下,像是演奏時忽然斷了琴弦,她愣了一會兒,才輕輕地點了下頭。
“你是他的男朋友?”陳學軍又把目光投向李舟。
“是。”
陳學軍用的是標准的關中方言,李舟老家在眉縣相鄰的扶風縣,自然也能聽懂。只是他的聲音滄桑,發音粘滯,夾雜了很多難以言說的感情。
“哦,長得……不錯,這幾年,辛苦你照顧小雨了。”
和想象中劍拔弩張的場面完全不同。
陳學軍幾乎是很平淡地開啟了三人之間的對話,從他的樣子來看,他甚至一開始都沒有認出沐語。
是,他進監獄的時候,陳沐語才十四歲,還只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初中少女,在那樣的生活環境下,肯定形容憔悴。
而如今她已走到陽光下,亭亭玉立,無論是身高,還是精神面貌,肯定和以往都大不一樣了。
認不出來也是正常的。
而仇恨,似乎也在這過去的七年里,煙消雲散。
陳學軍知道二人的身份後,只是平淡地點頭,臉上閃過幾絲驚喜,隨後更多的是哀傷。仿佛根本想不起,他入獄前曾放話要找沐語的麻煩。
當然,這一切,也可能是他的偽裝。
畢竟,他之前可是殺人犯。
李舟往前走了一步,擋住了沐語半個身體,語氣誠懇,不卑不亢:“叔叔,我們今天過來,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嗯?”陳學軍目光遲鈍地望著他。
“你撫養了沐語十四年,這一點,我們很感激你。”
“哦。不用,”陳學軍咧嘴一笑,“我是她爸爸,這是我應該的。”
“沐語她今年21歲,她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了。”李舟看了一眼他發黑的牙齒,忍著惡心,繼續說道。
“是,是該有了。”陳學軍點頭附和,仍然樂呵呵的。
“所以,你可以給她自由選擇的權力嗎?”
“嗯,嗯,我從來都很尊重她的,她想去哪就去哪,我都不攔著。”陳學軍笑道。
李舟懵了,他這是什麼意思?他理解了嗎,就在那“嗯、嗯”?
“他聽不懂的。”陳沐語搖了搖頭,走到李舟身旁,雙手扶住他的胳膊,“我自己來說吧”
李舟無奈點頭,他高估了這個人的理解能力。
還是沐語了解她的生父,所以讓她來說吧,只要別惹惱他就好。
“陳學軍,我們斷絕父女關系吧。”
沒有鋪墊、沒有勸說,直接切入主題,李舟的心髒直接來到了嗓子眼。
喂,這也太直接了吧。
他神經緊繃,牙齒輕咬嘴唇,握緊了沐語的手,替她感到緊張。
陳學軍似乎也沒有料到,他直接愣住了,在原地思考了很久,表情變幻莫測。
李舟一直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生怕他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如果他惱羞成怒動手打人,李舟肯定要護著沐語。
在打架方面,他完全不虛陳學軍,更何況,這附近就是監獄,有民警在,很安全。
但是,什麼聲響都沒有。
陳學軍出乎意料地安靜,他嘴唇抽搐了一下,歪了下脖子,眼神中閃過幾絲不舍和幾分遺憾,嘆了口氣說道:“那行,斷絕……就斷絕吧,我也沒想著你能原諒我。”
這個答案,也是如出一轍的意外。
他就這麼答應了?李舟不敢相信地看著二人。
“那你……跟我們去民政局簽字?”他抓住機會,乘勝追擊。
“嗯,明天去吧。”
“今天不行嗎?”李舟生怕夜長夢多。
“剛從里面出來,我需要緩一緩。放心,我答應你們的事情,不會不認的。”陳學軍大步從二人身旁走過,走著走著,又停了下來。
“給我兩百塊錢。”他對著陳沐語說。
“你要錢干什麼?”李舟問他。
“我現在一分錢都沒有,你是我女兒,給我兩百塊錢吃飯,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他的語氣並不善良,但是也沒有特別暴躁。仔細想想,這個要求並不過分,如果他真的願意第二天就去斷絕關系,給他200 塊錢完全值得。
李舟剛想答應,轉念一想,他要是拿著錢去買凶器怎麼辦?錢可以給,但是必須斷絕關系之後再給。
“不給他。”幾乎是同時,陳沐語低聲說出了李舟內心的想法,“我們帶著他去吃飯,不能讓他跑遠了。”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
提出條件後,陳學軍倒是很爽快地答應了。他剛出獄,舉目無親,正需要人幫忙。
中午,三人去了鎮上,在一家小餐館點了快餐盒飯。
李舟和陳沐語不願意和他坐在一起,坐在了兩人桌上,他心知肚明,干脆端著飯盒,蹲在馬路邊上吃。
一邊吃,一邊看著過路的車流,似乎在感慨自己的命運。
吃完飯,他又去了一趟超市,讓李舟幫他買了煙、打火機、礦泉水和一些散裝小面包,便准備回老屋。
李舟想起那間屋子已經停電了,於是又買了幾根蠟燭和一床棉被。差不多剛好兩百塊錢,讓他自己扛回去。
這應該算是仁至義盡了。
他還不到五十歲,四肢健全,以後完全能自食其力,所以,根本不用擔心他後續的生活。
不求他能心存感激,幡然醒悟,——這是關監獄都做不到的事情。只希望能用這點幫助,換他一個和平斷絕關系,那樣就值得了。
剛回老屋,陳學軍推開門,便愣住了。
“這是……?”他指著房間里的棺材說道。
“我媽。”陳沐語不咸不淡地說道。
陳學軍“啪”地一聲跪了下來,原本僵硬的臉,忽然被痛苦的表情占據,他眼眶通紅,眼角的皺紋擠成了山巒,鼻涕吸溜落下,爬向他妻子的棺材。
“老婆……我來晚了……嗚嗚……是我害的你……對不起……對不起……”他哭聲如雷,不斷用拳頭錘擊自己的胸口。
“假的,你別信他。”陳沐語低頭對李舟說。
是。明煙已經告訴他了,這種人天生就會演戲。李舟心中無奈,會真心悔改的人,絕不會是這樣出格的反應,他這就是做給別人看的。
“把人當傻子。”他低聲吐槽道。
“我錯了,老婆……,我在監獄的七年,每一天都在後悔。我不該生那麼大氣,把你……把你打死,我寧願死的是我……”陳學軍繼續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淚。
太夸張了吧?李舟實在看不下去了。
“出去清靜一下?”
“嗯。”陳沐語微笑,她正有此意。二人越來越心有靈犀了。
他們走出院子,來到小山丘上,這里蜿蜒著一條河流。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河水暴漲,水勢也湍急了許多。
原本快干枯的河床,水深看上去差不多有兩米了。
清澈的河水里,衝擊著兩岸的岩石,激起雪白的浪花,甚為好看。
岩石的縫隙中,還有幾朵小白花。手心大小的花朵,在水流的強大衝擊下,屹然不倒,生命力甚為頑強。
正值深冬,水溫極低,也不知道這些花是怎麼活下來的。
李舟彎腰,從冰涼的河水里摘下一朵,送給了沐語。
陳沐語微笑著接過,小心翼翼地擦去花朵上的水滴,然後放在了耳邊。
“好看。”李舟笑道。
“你知道這是什麼花嗎?”陳沐語笑問道。
“不知道。”他對花一竅不通。
“這叫山百合,秋天的時候漫山遍野都是。有白的,也有黃的,可好看了。這一朵,應該是錯過了花期,前兩天天暖偷偷開放了,可惜,今天又遇到了漲水,活不了多久了。”說著說著,她的神色逐漸黯淡。
“所以摘下來剛好,你戴上,讓這朵花的生命有了意義。”
陳沐語微笑搖頭:“這是你賦予它的意義,生命本身就沒什麼意義。”
“別那麼悲傷嘛,美麗就是意義,所以鮮花贈美人,快樂就是意義,來,笑一個。”
“嗯。”陳沐語噗嗤一笑。
李舟知道,這兩天那麼多的煩心事,再加上觸景生情,她的心情肯定不會太好,所以有意逗她開心。
“說起來,山百合,我好像在一首詩里面聽說過。”
“席慕蓉,《如歌的行板》。”
“對對對。”李舟高中的時候特別喜歡背這些優美的現代詩,但進入大學鑽研理工科之後,便慢慢地全忘了。
那首詩講得什麼來著?他有些懊惱地敲自己的頭。
陳沐語微微一笑,輕輕吟道:“一定有些什麼是我所不能了解的,不然,草木怎麼都會循序生長,而候鳥都能飛回故鄉。一定有些什麼,是我所無能為力的,不然,日與夜怎麼交替得那樣快,所有的時刻都已錯過,憂傷蝕我心懷。一定有些什麼,在葉落之後是我所必須放棄的,是十六歲時的那本日記還是,我藏了一生的,那些美麗的如山百合般的秘密。”
……
李舟痴了。
陳沐語的聲音原本就如同天籟,在這安靜的小山丘上,更是攝人心神。
她穿著修身的長衣,皮膚白的耀眼,吟唱席慕蓉的詩,就像是聖女一般動人。
不需要鋪墊,他動情地把陳沐語摟入懷里:“我們今天晚上做愛吧,就在你媽媽的棺材前,讓她看著我們成長。”
陳沐語的身體也軟了,她依偎在李舟的脖頸下,動情地“嗯”了一聲。
“等下我就找個借口把那個人支走,讓他去鎮上住賓館,不會讓他來打擾我們。”
“嗯。這是我們的第四次。”陳沐語目光迷離,享受著擁抱,在他懷里吐氣如蘭,“除了媽媽,誰都不給看。”
“對,誰都不給看。誰也都攔不住我們。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沐語,我想擁有你的一切。”李舟緊緊地抱著她。
“你已經擁有我的一切了,我的愛,我的身體,全都已經給了你,只是你還不知道。”
“那未來呢?你一直堅持要走,我很害怕。”
“那是你不要我了,我才走的。只要你還要我,我就不會離開。”
“我要你,我要你,我永遠都要你。”
“這是你的承諾。”
“這是我的承諾。絕不反悔。”
“嗯。那你也有了我的承諾,只要你願意,我絕不會離開你,也絕不會背叛你。”陳沐語目光如水,動情地望著他。
“小雨——”
二人正沉浸在彼此獨有的世界里,忽然傳來一個突兀的聲音,硬生生將他們拽回現實。
陳學軍來了。
李舟和陳沐語依依不舍地分開,目光中的情欲似乎還藕斷絲連。
二人同時不滿地看向來者的方向,都感覺這個人來得非常不是時候。
中年人尷尬地站在他們十米遠的地方,搓了搓無處安放的手,說道:“原來你們在這里。”
“什麼事?”陳沐語冷淡地問道。
“小雨,明天我就和你們一起去簽字。”
“哦。”大概是聽慣了這樣的虛假承諾,陳沐語毫無感情地回應。
“那你……能再叫我一聲爸爸嗎?”
“不能。”
“你還沒原諒我?是,是我不好,……算我求你了,我們之間那麼多年的父女之情。”
“我們之間,有這種東西嗎?”
“我、我不善於表達……我這個人,沒什麼文化……但我真的很愛你,也很愛你的媽媽,……我一直藏在心里,恥於告訴你們……但是,哪怕是上頭打你們的時候,我自己的心也在痛。”陳學軍局促不安地說道。
“騙子。”
“真的,爸爸沒騙你。”
“你再敢說那兩個字,我就放火燒了你的房子。”陳沐語惡狠狠地說道。
“別,別,小雨。我錯了,叔叔錯了……”陳學軍雙手舉到肩膀,表示認輸投降,他賠笑道,“我剛剛想了想,這兩天,我們輪流給你媽守靈,然後讓她入土為安,這樣好嗎?”
這才像句人話。
李舟和陳沐語對視了一眼,均覺得確實有這個必要,不能再讓母親的棺材留在這里了,因為過了今天,他們也不會再回來。
而且給沐語媽媽守靈,剛好也可以借口支開陳學軍,完成二人的第四次做愛。
確認了李舟的眼神,陳沐語點了下頭。
“小雨,那今天,你去守靈?剛好,我也有些話,想和你男朋友說。”
陳沐語抬頭望向李舟。
李舟給了她一個放心的擁抱:“你去吧,沒事的。剛好我幫他去鎮上找個住處。”
“你別相信他,他滿嘴謊話,也別暴露身份。”陳沐語低聲說道。
陳沐語走後,陳學軍來到河岸邊:“我們邊走邊聊?”
李舟剛和陳沐語確認了心意,心情無比愉悅。再加上陳學軍剛剛那番話,算是非常誠懇了,哪怕是裝的,也讓人產生不了負面情緒。
他索性就像對待正常的陌生人一樣對待他。
“後生,你叫什麼名字?”
“叫我……小舟就行。”李舟不想告訴他自己的身份,免得引起麻煩,沐語也讓他別暴露,但他一時間也想不到合適的假名字,便用韓教授經常稱呼的方式來敷衍。
“姓周啊……小周,你和小雨,認識多久了?”
哼,想套話?李舟心中輕蔑一笑,他不喜歡撒謊,但對這樣的人,也未必需要說實話,“有三年了吧。”他是按陳沐語的大學年齡算的。
“你們是大學同學?”
“嗯,算是。”
“不錯不錯。小周,你看著就一表人才,小雨跟著你,我也放心。”
李舟點頭,沒有接話,也找不到合適的話題。
二人一邊走一邊聊,沿著山坡的方向,慢慢地走到了一處高崗。這里地勢更高,水流也更急了。
“你看我們要不要留個聯系方式?小雨她不認我沒關系,但我還當她是我的女兒,如果你需要我的幫助,我隨叫隨到。”
“這……不用了吧。”
李舟面露難色地看向陳學軍,都斷絕關系了,還留聯系方式干什麼。
中年男人正臉望著河流,留給李舟一個側臉,他的眼神中似乎有什麼可怕的東西一閃而過,迅速消失,旋即尷尬地笑了笑:“也是,我剛出來,手機都沒買,想留電話也留不到。”
又是一陣沉默,李舟已經想好了,這種尬聊,他只回答,不主動提問。
“你家境怎麼樣?”陳學軍又問。
“呃,一般吧。”
“家境一般沒關系,你年輕,年輕就有希望,不像我……”
“大叔也不算老。”李舟說著客套話,禮貌地笑了笑。
“我?我不行了,看著還算正常,但身體一堆的病,馬上就入土了。就像這條河,現在這麼多水,只是回光返照,幾周不下雨,就枯死了。”
“不會的。”李舟繼續敷衍道。
陳學軍忽然轉頭,直勾勾地看著他:“你知道這條河通向哪里嗎?”
“不知道。”
“我年輕的時候,沿著這條河一直往前走,走了很遠很遠才回來。我不知道它的盡頭,但我知道,它在哪里消失。”
“哪里?”
“野人谷,那里荒無人煙,是一個隱居避世的好地方。”
“哦。”李舟來了興趣,他是在暗示他想要隱居嗎?
“再往深處,就是秦嶺,那就是真正的原始森林了,每一棵樹,都有盆那麼粗。如果有人死在那邊,可能永遠都不會被人發現。”陳學軍忽然露出了陰森的笑容,黑黃的牙齒,讓人不寒而栗。
“什麼意思?”李舟愣住了。
“去死吧!”
陳學軍忽然面目猙獰,雙手推向了李舟。
幸好李舟一直對他有所防范,沒有離河岸太近。加之他身體比瘦弱的陳學軍健碩不少,不至於一下就被推到河里。
現在河水接近零度,寒冷刺骨,剛剛李舟摘花的時候,就已經感覺到了,如果掉下去,幾乎必死無疑。
“你果然是裝的。”李舟背靠河岸,雙手鉗住他的雙手。
一次偷襲失敗,陳學軍依然不依不饒,仍然使勁想把李舟推下去。
“我養了她十四年,吃我的,穿我的,還沒給我養老送終,現在就想走?沒門!”
“你殺了她母親,還想報復她?”
“是,我是殺了那個女人,可是我是不小心的,我沒想到她會死。”他臉上毫無悔意,仿佛自己打死的,只不過是一個寵物,“我承認,我不是好人。——難道她就是嗎?我是她爸!她明明可以救我的,卻把我送了進去!這樣的不孝女,留著有什麼用?啊?你說啊!”
新仇舊恨一齊涌上心頭,陳學軍大吼一聲,四肢的肌肉深深鼓起,腳底直接陷入泥土里。
李舟這才發現這個人的可怕。
他平靜的時候,和常人別無二致,一旦發瘋,完全不要命,他這樣用力地推搡,就算別人掉下去了,他自己也沒法幸免。
完全就是同歸於盡的做法。
“你這種人渣,就應該被槍斃!”
李舟找准時機,松開手,向旁邊一閃,陳學軍沒來得及反應,因為慣性整個身體向前衝,倒在了地上,半個身體已經探出了河道,但是沒有掉下去,李舟馬上掏出手機,准備報警。
然而陳學軍動作更快,他抓起河岸的沙子,灑在了李舟的臉上。
李舟猝不及防,接著感覺腳底被牢牢地抓住,整個人失去了重心,向後倒去,竟是陳學軍抓住他的一只腳踝。
那人往下一滾,掉入河床,連帶著李舟一起往河道墜去。
千鈞一發之際,李舟抓住了河床上的一根藤條,才沒有完全掉入水中。
但雙腳進水,鞋子瞬間被冰涼的河水打濕,刺骨的寒冷沿著腳底板一路傳來,蔓延至身體各處。
他立刻提起腳,兩只手和胳膊一起夾住藤蔓,保持躬身收腿的姿勢。
嘩啦啦,一堆碎石塊從頭頂滾落,從身邊經過,連帶著他買來不久的小米手機,全都沉入河底。
“他媽的,我還死不了!”一旁的陳學軍哈哈大笑起來。他的地勢比李舟更低,也抓住了幾根藤蔓。
二人忽然同時反應過來,這是同一片藤蔓。這些粗壯的蔓生植物,深深地扎入了河床一塊巨大的岩石縫隙里。
這塊岩石露出來的部分差不多有半個小汽車那麼大,它的旁邊長了許多粗壯的藤蔓。
李舟和陳學軍就這樣一左一右,垂掛在岩石的兩端,湍急的河水從腳底下流過,二人隔著岩石,陷入了僵持之中。
這時候,誰都不敢松手,因為一旦松手,掉入冰涼的河水,必死無疑。
李舟想借著藤蔓往上爬,陳學軍便用腳去踢李舟腳下的岩土,讓他雙足沒有地方站立,使不上勁。
這時候,二人的身體同時一沉,那塊岩石居然松動了。
它承受不住兩個人的重量!
必須要有個人先掉下去,另一個人才能活。李舟瞬間明白了局勢,於是也踢動石子,想把陳學軍趕下去。
但是幾次交鋒,都沒有命中。他手上的力氣反而小了不少,手心滲出熱辣的汗液,藤蔓越來越滑。
怎麼辦?怎麼辦?
在這危急關頭,頭頂出現了一個人影。
“沐語?”李舟驚呼,她沒有走遠,她聽到動靜就趕來了。
太好了,只要她把陳學軍趕下去,那我還有活下來的機會……
只是她……需要在她的生父和我之間做出選擇……
這會背負著很大的道德壓力……
李舟往上一看,忽然絕望了,連忙大喊:“你別過來,這里很危險。”
岩石已經露出了深深的縫隙,黑色的濕土宛如一道巨大的傷口,呈現在眾人眼前。
這不是二選一的問題,她誰都救不了。
這里土質松軟,岩石隨時都可能掉下去,她如果過來,站在上面,只會失去平衡,跟著石頭一起滾落。
李舟只能自救。
陳學軍似乎還沒有看到這一點,他仍然在擔心他的女兒會對他發起攻擊,溫柔地說道:“小雨,快救我,你男朋友把我推下來了,你把我救上去,我以後好好對待你。”
這個惡賊,惡人先告狀。
陳沐語面無表情地搖頭,顯然不信。
“小雨,我們認識了十四年,你還不信我嗎?無論你長多大,都只有一個爸,男朋友還可以換,你——”
“放手吧。”陳沐語輕聲打斷了他。
“小婊子。”陳學軍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你媽是大婊子,你是小婊子,老子一生都被你們娘倆毀了。你們都不得好死!”
“哦。”
“他媽的,老子就不放手,要死一起死。你要是敢對我扔石頭,我就抱著他一塊掉下去。”
陳學軍徹底撕破了臉皮,各種髒話盡出。
陳沐語卻一點也不生氣,她微笑著,說出了一句很平淡的話:“陳學軍,你好像還不知道我男朋友的名字。”
她在做什麼?李舟吃驚地望著她。
陳學軍也皺起了眉頭:“他……姓周……”
“不,他叫李舟。”
陳學軍瞬間臉色劇變,他完全愣住了,不敢相信地望著李舟,仿佛看見了這個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人。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李舟的臉,似乎要從他身上看見什麼事物的影子,瞳孔都快冒出火了。
“原來是你。”陳學軍失聲叫道。
劇烈的情緒衝擊著他的腦海,他再也沒有精力分配到手腕上。
話音剛落,他力氣全無,松開了手,絕望地掉進了河流里。
“撲通”一聲,濺起巨大的水花,被洶涌的河水衝走了。
在崖邊掙扎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掉入冰涼的河流後,他在水面起伏了幾下,便再也沒有了動靜,隨著滔滔河水衝向了他年少時去過的地方。
李舟所剩的力氣也不多了,他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看著陳沐語擔憂的神色,看著她急匆匆跑過來的腳步,看著即將掉下來的巨大岩石塊,他只知道,是時候放棄了。
“沐語,我愛你。”
他也松開了手,隨之掉入了河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