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桐心一跳，有一瞬間的不自在，但很快就被心里的不甘蓋過。

　　嘴里嘀嘀咕咕：“您還志不高遠，過度的謙虛等於炫耀。”

　　她心里又忐忑又別扭又有些說不出的情緒，但好在楚律維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翻出她的策劃書，一頁頁看起來。

　　蘇桐站在一旁，眼看著楚律維拿起簽字筆，將她合約里存在問題的地方一一劃出，等他全部看完，蘇桐也冷靜了一些。

　　“不錯，合約像模像樣，有進步。”

　　“內容也很有趣，雖然算不上高雅，但也並不低俗。”

　　蘇桐抿緊了唇，且不說這合約本身就沒多少錯誤，他先前否決時，根本連策劃書都沒看。

　　所以，這些小錯誤，根本不是關鍵。

　　楚律維最後翻到首頁，將標題里的【定雲】二字圈起來。

　　“關鍵在這里。”

　　楚律維重新翻到定雲縣的介紹上，語氣緩慢，有種站在大講堂里慢條斯理講課的感覺。

　　“定雲縣原本自然條件很好，但幾十年前經歷過一場大火災，良田樹木毀了大半。”

　　“這里的人呢，都很聰明，但不夠踏實。他們重建了居民區，但是其他地方卻沒人管，畢竟植樹造林，尤其是在荒蕪的地方，需要太長時間。但那個時期，依靠其他途徑來錢，會非常快。”

　　“後來嚴打，這里幾乎一半以上的人都進去了。年富力強的也都外出打工，只剩下老人，定雲縣人煙稀少，定雲橙的名號早就被其他地方占據了。”

　　蘇桐靜靜聽著，這些先前她也知道一些，但沒有這麼詳細。

　　“十多年前，他們的老支書找到上面，申請重新開發，沒有投資，老支書便捐了全部身家，四處奔走。”

　　“花了十年的時間養土育苗，五年前，結出了第一批果子。”

　　“就是你看到的這種B級果。這種B級果，會在兩種情況下產出，一種是生長周期不夠，一種是生長環境差異，口感上差很多。村里人窮怕了，五年前幾乎都同意，先將果子賣出去。”

　　“但是老支書不同意，只允許自吃，不允許買賣，哪怕全都當肥料，也不松口。”

　　楚律維沒有賣關子，將所有原因說的明明白白：“一旦開了口子，特別是在這片土地上，嘗到短期利益的甜頭後，沒人再會花心思、花時間，去研究A級果了。”

　　“就算有一天，定雲橙的名氣打出去了，也會有源源不斷的村民，為了利益，提前收果，或者直接把B級果當做A級果出售。”

　　“如果只是打算讓定雲村富起來，那不管A級果B級果都是出路；但如果是想創造一個久遠的品牌，‘品控’這件事，需要在一開始就制定，並且從不動搖。”

　　“每一次動搖，都會帶來人心渙散和利益糾葛。”

　　蘇桐怔住，剛想問，楚律維已經猜到。

　　“老支書上個月剛走。”

　　蘇桐瞬間明白了，那私下找她簽約的果農，其實也是一種試探。

　　試探老支書走後，B級果能否找到銷路，蘇桐又想起來定雲縣一直有高補貼、高扶持，現在想來，這是對B級果無法銷售的補償。

　　還在發怔時，蘇桐眼看著楚律維起身，從A級果的籃子里挑了個最好的橙子。

　　幾秒後。

　　橙子瓣被放在她手心，剝得干干淨淨，水嫩嫩的，很可愛。

　　蘇桐抿唇，反應過來，楚律維在給她剝橙子。

　　再然後意識到，他沒給她喂，而是放在她手心里。心里自然而然想到了上次的積木，好吧，推推拉拉的，確實容易曖昧。

　　哪怕知道他不是那種隨意展現親密的人，還是覺得有些失落。

　　就像這次的事情，她知道了原委，但還是會有些難受。

　　蘇桐嘗了兩塊，發現這些A級果尤其甜，香甜多汁。

　　在楚律維剝下一塊之前，她主動拿起一個B級果，挑了個最干癟的，剝開，吃了一塊，就眯起眼睛。

　　又干又酸又澀，是真不好吃，比她簽約時在果農家吃到的難吃多了。

　　蘇桐恍然，這些果農看來是篩選過一遍啊，要不是終止直播了，發出去的貨，恐怕比她們預想的要差許多。

　　看著剩下的大半個，蘇桐後悔自己下手太快。

　　正磨磨蹭蹭時，楚律維很自然的用手里的A級果換了她的B級果，將干癟的果肉一瓣一瓣的吃干淨了。

　　楚律維的用餐習慣很好，幾乎聽不到咀嚼聲，也因為襯衣領口太高，看不到喉結吞咽。

　　整個過程很斯文。

　　還莫名讓蘇桐有一種，他處於下風的感覺。

　　這……錯覺吧？

　　蘇桐心里知道這件事自己有錯，雖然她也是被果農欺瞞了，但之所以這麼急躁，大概還是因為面對的是章若彤。

　　因為她下意識覺得，自己不如對方，便總覺得，所有人都會站在對方那邊。

　　一句道歉已經到了嘴邊，蘇桐卻突然咽了回去，她也想，試試……試試如果不管對錯，如果直觀的發泄自己的情緒……

　　楚律維剛吃完干癟的B級果，旁邊又遞上來一個。

　　還是B級果，比上一個還要干癟。

　　楚律維抬眸看了蘇桐一眼，知道她是不開心，認命的接過。

　　第三個，第四個……

　　兩人誰也不說話，就一個不停拿橙子，一個則淡定的吃。

　　完全看不出來果子有多難吃。

　　蘇桐癟癟嘴，到第五個時，她忍不住了，還是給了他一個A級果。心里的委屈盡散，她終於可以客觀的說出那句。

　　“是我錯了。”

　　然而這次楚律維沒有剝，他聲音含笑：

　　“這一個，我留著可以嗎？”

　　蘇桐臉紅了，給他一個好橙子而已，他還要保存起來嗎？

　　就像那些她兒時寄給他的信那樣，放在櫃子里？

　　她之前怎麼沒發現，楚律維這個人還有收藏癖。

　　“那要我給你簽個名？寫上蘇桐贈予楚律維，再給你鍍個金？又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留著會壞的。”

　　面前的人一怔。

　　“不是”

　　這次已經不單單是聲音含笑，他胸腔都跟著震動了幾下，溫潤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桐桐，我吃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