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鳳嘯藏身梁上,一直不敢稍動,廳外兩條人影一閃而入,展天行與茅煥兩人去而復返,只見展天行低聲道:“賢弟為何說及龐鎮寰?”
茅煥答道:“屬下心中雖有此疑慮,但未能肯定,萬一有誤,豈非又樹強敵。”
展天行微喟了一聲道:“龐鎮寰老朽當年於他有救命之恩,他決不會以怨報德。”說著略頓,接道:“賢弟,此宅搜索殆盡,並無絲毫线索,此人手腳做得異常干淨,不如走吧。”
茅煥道:“屬下遵命。”兩人疾閃而杳。
奚鳳嘯藏身梁上,忖道:“白陽圖解有如此吸引人麼,目前還是虛無渺茫階段,已有許多江湖人物為此喪命,看來是愈演愈烈,武林震蕩,將來許多在江湖中難得一見之武林高手,都須露面參與這場紛爭,唉,自己如非身受何湘君重托,書耕自誤,與人無爭……”
正思忖之際,忽覺人影破風紛紛掠落廳內,奚鳳嘯不禁一怔,凝日望去,卻見鬼臉老者率著八個鬼王重回。
只聽鬼臉老叟冷笑道:“展天行如想知道老朽面目來歷,除非日從西出,水往上流。”
說著身形疾拔而起,奚鳳嘯不禁大驚,身形一挫,貼在梁上,只見鬼臉老者在離身三尺之處取下一物,揣入懷中,飄身而下,喝道:“在展天行未到達濟南之前,我等必須趕抵,走。”率眾閃在大廳外疾杳。
奚鳳嘯瞧真鬼臉老叟取下之物,似是半截玉虎信符,不禁大感懊悔自己太凝神貫注梁下,以致錯過了這半面玉虎信符,暗道:“自己去京順道濟南,何不跟蹤而去,或可窺出鬼臉老叟廬山真面目。”立即躍下起出三屍上鐵蝙蝠掠出宅外。
冷月西沉,星寒風勁,仿佛草木中九條黑影已遠在丈外。
奚鳳嘯地形不熟,九條身影飄忽不定,時隱時現,足足追了一盞茶時間,九條身影倏忽杳失形蹤。
他站在一處高崗上.發了一陣呆,暗道:“看來只有到了濟南以後再說。”仰面望了空中星斗一眼,辯明方向,一展身形疾奔而去。
朝陽正上,放出萬道光芒,晨霧霏霏中,奚鳳嘯已自小徑奔上官道。
他一腳才踏上官道,正巧一撥飛騎電掣掠過向濟南馳去,掀起滾滾塵障空蔽日,迷人眼目,隱隱只見騎上都是黑衣勁裝,肩帶兵刃伏鞍狂奔。
奚鳳嘯忖道:“這撥人騎涼是玉虎幫匪,形色匆促,顯然有急事在身,去向又是濟南,追蹤良機不可再失。”一提丹田真氣,疾如流星追去。
約莫追出十余里,只見那撥快騎突離官道逕向右面亂林中小徑中馳下,騎勢更急,奚鳳嘯情不自禁緊隨著追去。
片刻功夫,亂林已盡,遙遙可見一座古刹掩映在蒼松翠柏內,騎著距古刹尚遠疾收住奔勢躍下,驅馬四散,放開身形撲向古刹。
奚鳳嘯不敢太逼近,收住身法凝望那些騎上,暗中盤算潛入古刹之策,突聽腦後傳來一聲冷笑道:“尊駕好俊的輕功身法。”
他不禁大驚失色,斜閃了一步,轉面望去,只見一個鶉衣百結,足登芒鞋,腰中系著一根似草非草,似滕非滕的帶子,亂發垢首,眼中精芒如電的老化子。
老化子眼睛骨碌碌的一轉,道:“尊駕可知那撥騎上人來歷麼?”
奚鳳嘯怔得一怔,搖頭答道:“在下不知,因在下感覺他們形跡可疑,似有所為,不禁追蹤而下以明究竟。”
老化子怪目一瞪,冷笑道:“尊駕如自知武功不濟,最好置身局外,免惹殺身之禍。”話落人出,轉眼已遠在五六丈外古刹掠去。
奚鳳嘯只覺這老化子神情冷傲倔慢,胸中大感氣憤,冷哼一聲,接蹤追出。
老化子似發覓奚鳳嘯迫來,倏然轉身橫阻,怒道:“怎麼尊駕還不死心,事非關己莫要伸手,尊駕也太狂妄自責了。”
奚鳳嘯微微一笑道:“天下事自有天下人管,閣下未免太小看在下。”
老化子目中精芒逼吐,沉聲道:“這樣說來尊駕諒身負絕學,老化子到要伸量一下。”說著右臂倏如電光石火,一招“迎風拂影”抓出。
出手一擊,奇奧莫測,勁風猛厲,逼得奚風嘯斜退出一步。
高手過招,端在搶制機先,一招之差必肇致縛手縛腳,老化子搶先一擊,占盡先機,掌法綿綿攻出,勢如長江大河威勢無倫。
奚鳳嘯一招被老化子怪異凌厲奇招迫得退出三丈遠近,無法施展一招挽回頹勢。
老化子眼力真高,卻瞧出奚鳳嘯果是個內外雙修,武功上乘人才,因為等閒之輩無法逃出他那奔電快攻三招之外,不禁大感出人意料,掌法也緩得一緩。
奚鳳嘯不知眼前的老化子就是江湖宵小見而畏怕的風塵神乞長孫琰,只覺對方盛氣凌人,胸中郁怒無可遏阻,竟趁長孫琰掌招略緩之隙還手一擊。
他這還擊一式中竟用出了少林“飛鈸撞鍾”,武當“五岳朝元”,峨嵋“獼猴摘果”三派精奧奇招,手法更包涵了劈、打、拿、點、擒、拂、戳八訣,出手如電,奇詭莫測。
風塵神乞長孫琰不禁驚噫一聲,以他武林怪傑倉促之間,竟無法忖出招式用來封架拆解,迅疾躍開七尺。
奚鳳嘯認定這化子並非正派人物,更感長孫琰傲態咄咄逼人,一怒出手,見長孫琰飄閃開去,竟如附骨之蛆撲去,閃電三擊出手。
風塵神乞長孫琰目中精芒逼射,大喝道:“好小子,竟得理不讓人。”身形一晃,移宮換斗,雙掌一招“五丁開山”推出,一股排空狂飈向奚鳳嘯推去。
奚鳳嘯三招落空,不禁一怔,猛感身側一片排山倒海罡力壓體而至,迅疾旋身迎出一掌。
轟的一聲震天巨響,奚鳳嘯只感兩臂酸麻,胸前氣血翻騰,踉蹌倒退出七八方始沉樁穩住。
風塵神乞長孫琰卻借一震之力,身形向古刹射出去,去勢如電,轉瞬無蹤。
奚鳳嘯忙運功壓抑翻胸的氣血,身形如離弦之弩般向古刹撲去。
廟牆斑剝蝕落,山門上慈雲古寺四個大字已模糊不辯,隱隱可見寺內荒涼圯坍情狀。
奚鳳嘯不朝山門內闖入,向一株參天古木揉身而上,身形緣至樹梢,兩足一踹,潛龍升天拔起五六丈高下,凌空一翻,身化“鵬搏萬里”,星瀉丸射向大殿之頂落去。
他頭一遭施展此身法,心中不無惴惴之感,暗中已換了三四口氣。
兩足尚未沾實屋瓦,突感眼前人影疾閃,一股暗勁沒撞胸前,忙身形一帶,右臂伸出,疾如電光石火飛扣在那人腕脈要穴上。
他動作奇快,不待那人出聲驚叫,左手兩指疾點在死穴上,那人心脈立斷氣絕而死。
奚鳳嘯揭開三面屋瓦,以指力戳穿片瓦,獨眼就著指孔向下望去。
下面正是大殿,殿內佛像殘圯,蛛網塵結,荒涼陰暗,大廳中心隱約可見一個黑衣人,形態似為一纖秀少女,背負一支長劍,垂首跌坐著,一動不動。
突然,只見她右腕一聲,一蓬寒星向外飛射而出。
寒星打向殿外,宛如泥牛入海,無絲毫聲響。
須臾,但聽廳外響起一聲陰側側的冷笑,笑聲中只見一列三人虛飄飄跨入殿內,中立者是個胡瓜長臉,下頷無須,面目陰森的老者。
那老者虛飄飄的走入,說道:“陸姑娘,你那天寒砂固然威力絕倫,但用來對付老朽似嫌不自量力……”話尚未了,突聽殿外傳入兩聲悶嚎,老者不禁臉色微微一變。
玄衣少女響起清脆冰寒的冷笑聲道:“郭道威,你莫得意過早,千里追蹤姑娘,三十六名手下已喪折過半,你還不死心。”
郭道威仰面發出震天狂笑道:“老夫奉了上官令主之命,巳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不能到手,絕無顏面再去見上官令主,那怕只剩下老夫獨自一人……”繼而又發出一聲冷笑道:“其實,陸姑娘只是以詭計傷人,老夫又志在求物,與姑娘無冤無仇,所以不便辣手無情……”
黑衣少女冷笑道:“別說好聽的話,姑娘天寒砂方才又打死你手下兩人,血債血還,理應伸手才是,你如此重物傷人,豈不令你手下寒心。”
郭道威左右兩人面色一變,不禁激怒,左側一人一步邁出,只聽郭道威冷笑道:“朱賢弟不可魯莽,這女娃兒已成瓷中之鰲,看她怎麼逃得出寺外。”
陸姓少女冷冰冰一笑,仍是跌坐不動,右臂挽向左肩,倏地長劍出鞘,只聽龍吟過處,一道青嶙嶙的寒光奪鞘而出,映得殿中景物碧綠森嚴,冷氣砭骨。
郭道威三人目中不禁吐出貪婪之色,躍躍欲動,卻心有畏懼。
敢情陸姓少女手中是一口截金斷玉,吹毫可斷的神兵利器。
只聽陸姓少女冷笑道:“別以為姑娘身負重傷,不能施展武功,若你不信,不妨就請試試。”
郭道威佯咳了一聲道:“老夫現在要奪姑娘手中碧虹劍,易於探囊取物,但老夫卻不能乘人於危。”
陸姓少女突響起一串銀鈴笑聲道:“別假惺惺啦,你深知姑娘武功並未喪失,只稍指力一捏,足致劍柄上那顆避毒珠粉碎,你如非投鼠忌器,豈能賣此假仁假義。”
郭道威只覺按奈不下,胸中怒火沸騰,獰笑道:“既如此說,別怨老夫辣手心黑了。”兩肘暗點左右兩人。
一雙貌相陰鷙漢子突身形電欺掠出,撲向陸姓少女而去,四掌交錯飛攻。
出招辛辣歹毒,卻是攻向人身要害重穴,詭奧難防。
郭道威竟出人預料遠離陸姓少女走了開去,若無其事般,負手旁觀。
兩人四掌堪近少女,突猛然撤招身形一分,左腕一抖,掣出兩根活扣倒須逆刺銅鞭,抖得筆直。
“霍霍”嘯空,鞭勢如一職怒龍攪海向陸姓少女頭上砸去。顯然他們肉掌不敢輕攖碧虹劍鋒芒,只虛攻出手,一俟可趁之機,才全力雷霆猛擊。
陸姓少女右碗一振,只見劍芒流轉,飛虹掣電,叮叮兩聲劍鞭交擊音響傳出,兩人突發出冷哼倒躍而退。
就在此一霎那間,殿角兩側暗廡中突掠出十數條人影,迅如電奔向陸姓少女撲去,郭道威亦同時發難,一鶴衝天掠起,頭下足上,左進吐出一片排山罡力猛壓而下,右手五指卻攫奪那口碧虹劍。
郭道威算准際姓少女出劍未撤,真力衰竭之際猝襲出手,在此瞬間蓋世武功也一如常人,寸鐵加身亦要喪命,何況全力施為。
但殿外突卷入一股暗勁,逼得郭道威等人疾翻了開去,心內極為震翻。
一雙最先襲向少女的漢子,不但被少女劍芒鞘斷鐵鞭,腕臂之上劃開一條血槽,鮮血涔涔溢出,被殿外卷入一股暗勁撞得身形跌出三四丈外,額青鼻腫,狼狽不堪。
郭道威面色一變,喝道:“何方朋友伸手向郭某為難?”
只聽殿外傳來陰冷語聲道:“老龍神越來越狂妄了,竟敢在展某轄境逞凶作案。”
郭道威一聽,就知是何人,面目又是一變,暗道:“展天行為何不在燕京總壇?來此魯境,莫非亦是圖謀陸曼鈴碧虹劍上那顆避毒珠,不知他在何處得來風聲,難道是陸曼玲情急乞援,展天行也不致於來得這快。”驚疑之際,只見玉虎幫主展天行率著二十余人走入殿中。
藏身正面的奚鳳嘯不禁一怔,原來他瞧出展天行身後緊隨著一人,正是自己恨入骨髓的龐鎮寰,忖道:“茅煥心疑鬼臉老者乃龐鎮寰易容扮裝,如果屬實,那龐鎮寰居心若測,他投在玉虎幫內必有所為,且看他們雙雄斗智,鹿死誰手?”這時陸曼玲反而閉目合晴,運功調息起來。
郭道威一見展天行走入,抱拳一揖含笑道:“展幫主說話未免太武斷了吧,貴幫總屬北五省十數年,幾曾見過上官令主派人至貴屬轄境內逞凶作案……”
展天行道:“眼前事實不就擺明了麼?郭老師須狡詞詭辯。”
郭道威不禁氣往上撞,冷笑道:“展幫主,不可為了一個賤婢傷了你我兩家和氣。”
展天行暗中一皺眉,只覺茅煥暗中一牽衣袖,不禁靈機一動,哈哈大笑道:“展某不能不過問此事,否則若傳揚開去,江湖中當貽笑我展某懼怕上官相,此事須要聽聽郭老師如何說法再作定奪。”
龐鎮寰低聲附耳道:“貴幫主時實不宜明樹強敵,長线放遠鷂,還怕碧虹劍化龍遁去不成?”
郭道威聽出展天行口氣轉和,顯然心有顧忌,不禁精神一振,抱拳笑道:“郭某奉命志在取劍,別無所求?”
茅煥立時接道:“幫主,玉虎幫與老龍神一向唇齒相依,憂戚相關,切不可為了不相干的事傷了和氣。”
展天行頷首道:“賢弟,你看著辦吧。”
玉面張良茅煥慢慢走向陸姓少女之前,欠身一揖道:“陸姑娘。”
只聽陸曼玲寒聲叱道:“姑娘劍在人在,劍亡人亡,閣下無須多費唇舌。”
自詡智計過人的玉面張良茅煥不禁面上一紅,含笑道:“死有泰山鴻毛之別,姑娘不可以身殉劍,劍失猶能壁回,人死豈能復生,請姑娘三思。”
陸曼玲知展天行本與上官相本是一丘之貉,表面上仁義道德,其實凶殘狠辣,猶有過之,冷笑道:“我意已決,無須多言。”
茅煥長嘆一聲道:“看來姑娘自有成竹在胸,毋須杞人之憂,唯恐姑娘萬有一失,老朽未免愧對故人。”
陸曼玲心中一動,道:“閣下認識先父麼?”
茅煥朗笑道:“老朽與令尊乃總角之交,共事一師啟蒙,昔年與令尊在瓊島玉案坪對奕一局,耗費三日三夜,其時姑娘還在髫齡,侍酒在旁,大概姑娘已日久淡忘了。”
陸曼玲哦了一聲道:“原來是茅叔父,還望看在先父情誼上,鼎力成全。”
茅煥暗道:“好厲害的丫頭。”遂微笑道:“姑娘還是聽老朽說話為妙,不可為劍喪身。”
陸曼玲搖首堅決答道:“不行。”
茅煥苦笑一聲,道:“既然如此,老朽也不欲強人所難。”說著轉面注展天行道:“屬下不能因私徇情,但望幫主能置身局外。”
展天行與茅煥心意相通,已知茅煥話中含意,兩道冷電精芒逼注在郭道威臉上,沉聲道:“郭老師,你志在取劍,但不可傷人,陸姑娘如有毫發損傷,郭老師休想生離魯境,言盡在此。”話落,大袖一展,率眾退出大殿而杳。
一刹那間,殿內又落入一片如水沉寂,氣氛陰森異常。
陸曼玲撫劍跌坐不語,面寒如冰。
郭道威目光閃爍亂轉,顯然首鼠兩端,他知展天行故作大方,就是自己取得碧虹劍,展天行不劫奪出手,想要離魯境,無異於難於登天。
思維再三,只覺籌不出一個良策,不禁狠一咬牙,暗道:“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展天行未必就能無懼令主尋仇。”目光一瞥手下,打一眼色。
一個眇目獨眼瘦小老者暗暗躡在陸曼玲身後兩丈遠近,全身真力蘊聚在兩臂十指之上,獨目凶光暴熾,矮身欲撲。
只見郭道威雙掌子胸疾翻,拂推而出,一片如山潛勁猛襲而去。
那獨目老者一見郭道威出掌,立時激射而出,快如奔弩,十指箕張,出式“飛鷹攫兔”指勁戳向陸曼玲兩脅。
陸曼玲似背後長了眼睛,碧虹劍回腕掃出,一溜寒芒暴漲,竟似脫手駁劍飛出。
奚鳳嘯窺見,不禁暗自贊道:“好劍法。”他尚未曲盡其妙,一瞬不瞬凝視在陸曼玲身上,欲悉這上乘劍學神奧。
只聽獨目老者慘叫出聲,劍芒透胸而過,激射的身形叭噠墜地,血涌如注。
碧虹回撤之際,散立兩側的匪徒紛紛揮刃撲向陸曼玲,那郭道威掌勢已逼至陸曼玲。
郭道威大喝道:“賤婢心狠手辣,饒你不得。”
陸曼玲劍勢甫撤,無法迎擊,知不能幸免,猛一橫心,兩指欲功力捏碎劍柄上那顆避毒珠,但身形迅徉無倫地仰面倒下,猶存僥幸的念頭避過郭道威這雷霆一擊。
驀地——一聲大喝傳來,隨著震天巨響,大殿屋面嘩啦震開兩丈方圓,磚瓦如雨中飛瀉一條龐大身影,帶著猛厲無形罡氣,逼得郭道威功敗垂成紛紛倒翻了出去。
奚鳳嘯看出這飛瀉面下的身影正是寺外所遇的江湖怪傑,風塵神乞長孫琰,不禁暗自驚詫,心說:“怎麼他藏身在我身旁,尚懵若無覺,此人武功高強,不知是何來歷,看來亦是圖謀碧虹劍而來。”
長孫琰身形甫一沾地,怒視郭道威喝道:“老化子生平嫉惡如仇,還不束手就死。”
郭道威一見此人形象,猛憶出此人就是武林宵小,聞名喪膽之風塵神乞長孫琰,不禁心神駭震,知圖劍奪珠之念,已成泡影,迅疾轉身竄向殿外遁去,其余匪徒亦紛紛遁竄無蹤。
長孫琰放聲大笑,笑聲宏烈,塵落如雨,彌漫揚空。
陸曼玲已仰身坐起,悠悠嘆息道:“長孫師伯,後路艱危將更甚於眼前,豈可得意太過。”
長孫琰怪目一瞪,道:“你這丫頭是倔強如昔,出語頂撞,你幾時見過老化子面臨強敵時長吁短嘆,憂惶不安。”
陸曼玲道:“侄女怎敢頂撞師伯。”
長孫琰望了陸曼玲兩腿一眼,道:“你可是兩腿有傷不能動彈麼?”
陸曼玲道:“郭道威無恥卑鄙,途中屢施猝襲,因黑夜中無法兼顧,不幸為龍須刺所中,侄女逃來此寺將腿上穴道都封閉住,龍須刺雖然奇毒無比,但有避毒珠能解,可保無虞,然而龍須刺上逆鱗倒鈎無法起出,只能以搜宮過穴之法用本身三昧真火逐穴焚毀。”
老化子大笑道:“高明之極。”
陸曼玲道:“侄女如此做法另有深意在內,不想為展天行破壞無遺。”
長孫琰愕然大詫道:“你把我老化子搞得糊塗了,不知是否能說給老化子聽聽。”
陸曼玲搖首笑道:“壁縫有耳,事過境遷,不說也罷。”說罷,閉目調息行功。
長孫琰聞言,目中精芒電射,仰面冷笑道:“屋上那位朋友好下來了。”這話是明點奚鳳嘯,但久久無半點回音。
老化子須發怒張,冷氣一聲,道:“居然敢違忤老化子之命,膽子委實不小。”
驀聞殿外隨風送入一個冰冷的語聲道:“須知長江後浪摧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如今武林人才輩出,臭老化子別把話說得太滿了。”
長孫琰不禁臉色一變,厲喝道:“朋友想必身手高絕,何妨現身一見。”他聽出語音顯然不是奚鳳嘯。
老化子為人義薄雲天,披肚瀝膽,就是性情爆烈如火是他唯一缺點,只見一個黑衣蒙面人冉冉如魅影凌風飄入殿內。
蒙面人笑道:“我遵命入殿,老化子有何訓誨。”
老化子怪目一瞪,道:“閣下既說此狂話,老夫子意欲領教。”
蒙面放聲大笑道:“你們兩人處境危如壘卵,四面楚歌,朝不保夕,你這老化子尚有此閒情逸致,尋人較量,兄弟不勝欽佩。”
長孫琰怒道:“誰與你稱兄道弟?”
蒙面人冷笑道:“總不成要我叫你一聲前輩,只恐你無此福份。”長孫琰激怒得無名火高三千丈,右掌一式“推波助瀾”,呼地直劈過去。
掌勢方出,蒙面人巳自飄閃了開去,低喝道:“且慢,你我無怨無仇,實犯不著以死相拼,不如以五十招為限,打個小小賭注如何?”
長孫琰不禁一怔,道:“如何賭注?”
蒙面人微微一笑道:“說實在話,你我武功相差有限,強也不會強到那里去,你如勝了,兄弟當助二位逃出重圍……”長孫琰不禁冷笑出聲,張口欲言。
陸曼玲一直在行功調息,蒙面人之來,似若無聞,突然出聲道:“長孫伯父,你聽他說下去。”長孫琰鼻中冷哼一聲不語。
蒙面人望了陸曼玲一眼,笑道:“兄弟倘僥幸獲勝,姑娘那口碧虹劍暫借兄弟一用,三日後定璧還原趙。”接著又道:“兄弟這是出自善意,恐無兄弟之助,碧虹劍未必能保全。”
長孫琰冷笑道:“心懷鬼蜮,口蜜腹劍。”
陸曼玲道:“長孫伯父是否無制勝把握?”
長孫琰不禁雙眉連軒,道:“你這丫頭也不相信我老化子了。”
陸曼玲道:“伯父既有制勝之能,何妨一賭。”長孫琰被陸曼玲拿話一扣,登時啞口無言。
奚鳳嘯仍伏身殿頂,他不願與老化子為敵,老化子激他現身,佯裝未聞,蒙面人一現身,只覺這蒙面人體態甚熟,心中大詫。
此刻見蒙面人以碧虹劍相賭,陸曼玲用激將之法逼得老化子不能自下台階,暗驚蒙面人與陸曼玲兩人卻是心情至工、智計超群之輩,暗道:“我倒要瞧瞧情勢如何發展下去。”
只見蒙面人朗聲道:“兄弟所下賭注諒蒙同意麼?”
長孫琰吃蒙面人又是一激,更是火上澆油,厲喝道:“好。”左掌直劈,右肘橫推,步法移宮換位,出手快如電奔。
蒙面人身形微側,右掌一招“犀牛望月”,反向老化子來掌掃去,左手兩指疾點推來肘骨。
長孫琰出招快,換招更快,手法一變,展開步眼,連出五招,攻向部位無一不是要害重穴。
只見掌影漫空,勁風強猛,逼起殿內積塵,彌漫如霧,威勢駭人。
蒙面人顯然亦是武林名宿,出招之奇,換式之快,較之於長孫琰毫無遜色。
兩人兔起鶻落,激搏猛烈,四外風生,嘯空如雷,棋逢敵手,轉眼二十招過去,尚是無分軒輊。
蒙面人每至十招,即朗笑道:“承讓了。”長孫琰武力雖高,養氣功夫卻不如蒙面人,只覺氣憤欲炸,真力發出不勻。
蒙面人當可察覺出來,不禁暗暗心喜。片刻,四十招已過去。陸曼玲冷冷出聲道:“不用打了。”兩人聞言一怔,霍地身形疾分,止手不攻。
長孫琰轉面目露詫容,問道:“尚未分勝負,五十招不到為何喝阻?”
陸曼玲冷冷答道:“伯父已然輸了,還用打麼?氣亂則種昏真力不能收發由心,難道伯父硬要明落敗著,才算心服口服?”
長孫琰只覺陸曼玲之話一點不錯,但顏面攸關,怎能服輸,雙目一瞪,張口欲語。陸曼玲已搖手微笑道:“伯父無須如此,侄女情願借劍。”
長孫琰不禁愕然瞪目,思不出這位侄女今日舉動為何大異尋常。
陸曼玲話落,即右手握住劍柄,左手三指托住劍尖,響起嬌笑聲道:“我因雙足還不能行動自如,閣下請來接劍吧。”
蒙面人亦感覺陸曼玲舉動離奇怪異,不禁躊躇,但不欲示弱,緩步走向前去,口中笑道:“我與姑娘,萍水謀面,怎麼相信得過兄弟?”
陸曼玲道:“和信與否,自有主宰,接與不接,權在閣下。”
蒙面人心神一震,道:“倘姑娘捏碎靈珠,兄弟借劍無異廢物。”
陸曼玲道:“閣下只說借劍,並未說出借靈珠,兩事不可相提並論。”
蒙面人借著說話,思忖如何出手接劍,使陸曼玲不及措手損毀避毒寶珠,一面也想到陸曼玲此舉並非善意,暗暗留神提防。
果然,陸曼玲心存除卻蒙面人之念,因為她瞧出蒙面人似未盡全力,欲俟最後數招才顯露真才實學折辱風塵神乞長孫琰。
她深知長孫琰剛烈,偌大的聲望如敗在蒙面人之人,無顏再留,必一怒而去,那時自己又墜入孤立無助,是以她施展反賓為主,攻心為武之策,見蒙面人躊躇為難,不禁又嬌笑道:“閣下是志在借珠?抑或不敢接劍?”語音溫婉,無形中卻有咄咄逼人之感。
長孫琰此時胸中恍然悟出陸曼玲用意,暗暗慨嘆道:“後生可畏,這丫頭委實不可輕視。”屋上的奚鳳嘯亦不勝驚駭陸曼玲心計絕倫。
這時,蒙面人微笑道:“姑娘太輕視兄弟了,兄弟因尚未分勝負,姑娘雖慨然借劍,只怕傳揚出去兄弟將蒙失不白之譽,一番善意,適得其反。”他說話時卻在陸曼玲身前不及丈外處來回踱步,佯作本志不在碧虹劍,其實是在擇一極為有利的方位,猝然出手奪劍。
忽見蒙面人迅疾無倫一個旋轉,道:“既蒙慨贈,兄弟卻之不恭了。”話甫落音,兩臂錯腕抓向陸曼玲手中碧虹劍而去。
十指方出,突聽殿外傳來展天行喝道:“龐賢弟不可魯莽逞強,蜂蟲有毒,慎防暗算。”蒙面人如中蛇蠍,倏地仰面斜翻開去。
只見展天行率著玉面張良茅煥等十數人疾掠而入,一見長孫琰,展天行堆著滿臉笑容,抱拳一拱道:“原來長孫大俠在此處?長孫大俠近來可好?”
長孫琰寒著一張臉道:“老化子睡夠吃飽,無病無災,不敢勞問。”
展天行微微一笑,轉面目注蒙面人,道:“龐鎮寰老弟請看老朽薄面,莫使老朽為難,讓陸姑娘安然離去吧?”
奚鳳嘯覷望蒙面人身材竟是越瞧越神似龐鎮寰,暗驚道:“茅煥猜測不錯,龐鎮寰心懷叵測,鬼臉老者無疑是他易容喬扮。”
只見蒙面人道:“兄弟並不姓龐,更非龐鎮寰,展幫主認錯人了。”語音冷森如冰。
展天行不禁一呆,驚疑地望了玉面張良茅煥一眼。
茅煥裝作未見,迅疾地移開目光,面色平淡無驚。
展天行只得強咳一聲,道:“展某冒昧,失禮已極,閣下何妨一露廬山真面目,容展某瞻仰。”
蒙面人斷然厲聲道:“不行。”展天行不禁面色一變,忽見殿外飄然走入一雙人影,正是龐鎮寰與一神態驃悍,濃眉大眼,英氣奕奕的少年。
情勢急轉,令展雲行愕然失措。
蒙面人冷笑道:“龐鎮寰不是來了麼?兄弟並非是他足無疑的了。”龐鎮寰望了蒙面人一眼,目泛怒光,趨向展天行之前附耳密語數句。
展天行不禁面色猛變,道:“老龍神怎敢如此。”說著用手一招,率眾身邁向殿外而去。
蒙面人哈哈朗聲大笑道:“兄弟也不願借劍了,祝二位一路平安。”身形倏地拔起,向殿頂破孔衝出疾杳。
風塵神乞長孫琰不禁隨著蒙面人穿空站定殿頂,只見蒙面人身如流星曳電遠在數十丈外,驚此人身法奇快。
突然,不遠忽冒起一條身影,奔空追向蒙面人而去,正是在寺外與自己一言不合出手拼搏的奚鳳嘯。
老化子目送兩條身影先後消失後,不禁嘆息出聲,只覺蒙面人舉動跡近玄虛怪異,而奚鳳嘯亦是迥異導演,不可理解,是友是敵,迄今難分。
只聽陸曼玲嬌聲呼道:“長孫伯父。”
長孫琰應了一聲,一躍而下,只見陸曼玲已盈盈立起,覆面烏巾始終未曾揭露,僅露出一雙剪水雙眸,晶瑩清澈,仿佛甚美,不禁慨嘆道:“老化子無此定力,在危機四迫之中,尚能運功療傷,一面運用機智卻敵,真是後生可畏,老朽老矣。”
陸曼玲暗中秀眉一皺,嬌笑道:“伯父別說好聽的話啦,你老人家不曾聽得老龍神上官相也趕來了麼?前路艱危可知。”
長孫琰道:“你不在瓊島伺奉令堂來此中原惹起是非殺劫則甚?”
陸曼玲笑道:“侄女即是不離開瓊島,他們就不會尋來麼?”
長孫琰不禁啞口無言,暗道:“老化子與這位侄女幾乎十年不見,如今她習成一身絕藝,機智多謀,而且舉動詭秘,化子倒要瞧瞧這丫頭此來中原耍的什麼花樣?”
長孫琰道:“前往何處?”
陸曼玲道:“伯父隨定侄女錯不了。”說著人已向殿外走去,風塵神乞長孫琰搖搖首疾棄隨而去。
晚霞絢爛,將本來多彩多姿的濟南大明湖又平添了幾分艷麗。
濟南在周代為齊國之地,秦代為齊都之地,漢初設濟南郡,三國時屑魏,晉置濟南郡,隋初廢濟南郡嗣即為齊部,唐稱齊州,後改臨淄郡,宋改為府,元置濟南路,明後濟南府,有清一代因之。
鵲華二山巍峨城北,岡嶺相連,隱隱若長堤,城南則干佛山高時,環其三方,是以濟南全城地形凹下,成一盆地,緣城諸水,皆由南山下注,而為北面之山岡所束,流路縮狹,因之隨地涌出,有七十二泉之勝,其中以約突泉為冠。
諸泉匯為大明湖,在城內西北隅,環周十二里,碧流環回,水木明瑟,冬冷冰天,夏挹荷浪,秋容蘆雪,春色揚煙,對湖千佛山,奇偉深秀,梵宇屢次,蒼松翠柏,遠望如畫屏。
千佛山後傍山靠溪一條柳蔭小徑上隱現出一個黑衣蒙面人疾奔如電向一所大莊院而去。
莊院之前,古木參天,枝柯交接,匝蔭十畝,身臨此境,暑氣全消,清風徐來。
蒙面人回面冷笑一聲,身形一閃倏然隱去。
片刻,柳蔭小徑中現出奚鳳嘯,身法如行雲流水走去,他似知蒙面人必落在巨宅中,但他目睹蒙面人武功之高,令他有所躊躇,心內不住盤算進宅之策,只覺無計可施。
突然,耳聞一個少女語聲傳來道:“奚少俠。”鶯聲瀝瀝,甜脆悅耳。
奚鳳嘯不禁一怔,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貌美翠衣少女俏生生立在溪畔一棵垂柳之下,他先尚未認得真切,俟他瞥明是何人後,不禁出聲詫道:“春梅姑娘,你怎麼在此?”
春梅嫣然一笑,乳燕穿林掠在奚鳳嘯身前,星眸注視了一眼,輕搖螓首道:“婢子一路暗隨少俠甚久了,但少俠易容甚真,一直不敢冒叫,及覺體態步法除了少俠外並無其他人,忍不住出聲呼喚,果然是奚少俠。”
奚鳳嘯詫道:“你暗隨在下多久?”
春梅道:“就是少俠故弄玄虛,將齊紹鴻的首級以無形天罡指力使之懸空,婢子正在酒樓上。”
奚鳳嘯愕然詫道:“之後情形你都目擊無疑麼?”春梅含笑點點頭。
奚鳳嘯又道:“那麼施展鐵蝙蝠奪去避火珠之人,姑娘必然目擊?”
春梅搖首道:“這人身法太快,婢子無法追及。”
奚鳳嘯略一沉吟,道:“何姑娘也來了麼?”
春梅聞言不禁玉容慘淡,黯然一笑道:“此處非淡話這所,少俠可否與婢子泛舟湖中一敘,我家小姐有緊要之事重托,小姐說少俠謙謙君子,一諾千金,可資信賴。”
奚鳳嘯見春梅神色,不禁心中一驚,必是何湘君又遭困厄,忙道:“何姑娘有事吩咐,在下焉敢不遵。”說時不禁望了巨宅一眼。
春梅道:“小姐之事似與黑衣蒙面人有關,少俠終須與他碰面,無須亟亟。”說著身形一動,朝干佛山奔去。
奚鳳嘯滿腹驚疑隨春梅之後掠上千佛山。
碧波籠月,遠山含煙,大明湖又是一番景色,令人心醉神迷。
岸柳婆娑外停有十數艘游艇,航艇清潔精雅,與秦淮河游船相仿佛,所制酒菜極為可口,搖船均為十八九歲船娘,其中不乏秀麗,雖是布衣裙褂,卻也楚楚可人。
船娘見奚鳳嘯春梅走來,一擁而上,奚鳳嘯隨意挑了一艘登上。
其時湖風習習,四處飄香,游目四望,湖光山色,盡收眼底,濯魄心,如登仙境。
船娘送上六味小菜及一壺自釀美酒,輕聲笑道:“這酒是金錢泉水所釀,其醇如膠,多飲只微薰而不酩酊,老爺太太請放心飲用。”說著一福退下,走在船頭長篙點水緩緩駛離湖岸,櫓槳伊啞如吟。
春梅聞得老爺太太,不由嬌羞滿面,低啐了聲。
奚鳳嘯似若無聞,握起酒壺,滿滿地斟了兩杯,笑語勸用。
春梅聰明伶俐,知奚鳳嘯腹中飢餓,暫不提正事。
俟兩人用至半飽時,才淒怨出聲長嘆道:“我家小姐已受暗算,似是一種無名奇毒所害,現四肢疲軟乏力,困居燕京旅邸,婢子奉命謀取避毒珠,如遇少俠即懇少俠相助。”
奚鳳嘯不禁大驚道:“小姐受了何人暗算?”
春梅淒然一笑道:“不知,小姐推測出是太極雙環劉文傑、龍泉驛的黑衣蒙面老賊其中一人,眼前少俠追蹤之人與蒙面老賊似大有關系。”
奚鳳嘯點點頭道:“在下追蹤這人原因在此,那避毒珠是否就是在陸曼玲那口碧虹劍柄上?”
春梅道:“正是,陸曼玲武功已臻化境,又得風塵神乞長孫琰之助,婢子武功微薄,不願輕舉妄動,展天行上官相等人又志在必得,終須掀起一片腥風血雨,何況這黑衣蒙面人施出欲擒故縱之策,用意至為陰譎……”
奚鳳嘯道:“姑娘是說從黑衣蒙面人身上定可找出陸曼玲下落,但依在下看來,陸曼玲也是心計至工,她未必就不知道黑衣蒙面人心意。”
春梅嬌笑道:“鷸蚌相爭,才可漁翁得利。少俠睿智無匹,見機行事,毋須婢子多言。”說著,忽伸纖手指向湖心遠處,接道:“婢子所料不差,陸曼玲不是也來了麼?”
奚鳳嘯不禁一怔,循著手指望去,只見一支畫航飄浮駛來,首尾各挑起一支流蘇宮燈,紅焰映射朦朧如步。
帷幕半卷,隱約可見陸曼玲與風塵神乞長孫琰相對而坐,老化子正舉碗豪飲,兩腋風生,陸曼玲仍然玄巾蒙面裝扮。
席旁侍立著四個捧劍女婢,船首分站著一雙彪形大漢,兩目精芒如電,分明身負內家絕學。
奚鳳嘯暗暗稱異,忖道:“看來春梅已預知陸曼玲的行蹤,他同行似並非一人。”不禁目露疑容道:“姑娘此來僅你獨自一人麼?”
春梅道:“還有崔星五大俠。”
奚鳳嘯長長哦了一聲,繼又問道:“那麼你小姐有何人侍奉,丟下她孤伶伶一人,恐怕……”
春梅見奚鳳嘯神情憂急關切,忙道:“少俠放心,小姐在京自有人侍奉,何況鐵面鍾馗杜長齡亦已趕奔燕京而去。”
驀地,湖畔衝起一道旗花,夜空中頓現流射紅焰,映出奪目異彩。
陸曼玲所乘那支畫舫頓時落篙栓住湖心,船首一個彪形大漢長身一躍翻落在船尾,雙掌交叉護在胸前,炯炯目光凝向那旗花放出之處。
四個女婢疾然旋身,面向外立,劍尖斜挑凝式“笑指天南”,這是內家劍學一式絕招,源出於武當,春梅看得真切,只覺心頭微震。
陸曼玲與長孫琰仍若無事般,身形坐著未稍移動,春梅悄命船娘將乘舟不可靠得陸曼玲畫航太近,船娘幾曾見過這等怪事,不由驚得小鹿撞胸,怦怦直跳。
只見三條快舟,魚貫銜隨,疾行似箭般,向陸曼玲所乘畫舫而去。
為首一舟船首站立著青衣少年,年約二十三四歲,玉面朱唇,雙目精芒炯炯,含蘊著冷森氣味。
其余兩舟載著十六個錦衣武士,在月色這下分外壯觀雄偉。
青衣少年含笑朗聲道:“陸姑娘真是信人,在下為事所誤,來旦一步,望乞海涵是幸。”炯然目光注視那艘畫舫上。
但聽風送陸曼玲語聲道:“尊駕函中之言如是實在,不妨過舟一敘。”
青衣少年微現躊躇之色,但立即朗聲笑道:“在下約請僅限姑娘一人,此事非但關系姑娘生死,而且影響整個武林,姑娘如相信得在下,請撤除從人,在下自當過舟一談。”
陸曼玲道:“我舟中之人均是忠誠不二,決無外泄之虞,尊駕故作神秘,心懷詭詐,我怎能相信尊駕是個謙謙君子,何況我猶未知道尊駕真實來歷……”
青衣少年突然仰面發出清澈長笑道:“久聞姑娘機智過人,今日一見,果然不差,但姑娘疏忽了一點,在下處心積慮數月,周署萬全,姑娘寥寥八人,實逃不出在下嚴密伏樁,天羅地網之下,奉勸姑娘,還是俯首認輸為上。”
陸曼玲冷笑道:“我與尊駕有何怨仇,值得尊駕處心積慮圖謀於我?”
青衣少年哈哈朗笑道:“在下說過,茲事體大,足以影響整個武林,不便明言相告,但一俟姑娘為寒舍上賓時,自然明白。”
陸曼玲冷冷笑道:“只怕今晚尊駕意願如同夢幻泡影,弄巧成拙了。”
青衣少年道:“姑娘不過倚仗長孫老乞兒,誤認有恃無恐,不是在下故作狂妄,老乞兒自身難保,未必護得住姑娘。”風塵神乞長孫琰聞言不由氣往上撞,霍地立起。
陸曼玲微一搖手,示意老化子不宜輕舉妄動,暗道:“侄女不知他已處心積慮,一時托大前來應約,他雖未必困得住侄女,但惡戰難免,伯父還怕沒有舒展筋骨的機會麼?”長孫琰怒哼一聲,幸幸然又坐了下來。
又聽陸曼玲道:“尊駕無非欲奪取我那口碧虹劍,此乃身外之物,有何可珍,尊駕實用不著這等鋪排,只消派一介之使明言相借,立即慨允交出。”
青衣少年不禁一怔,道:“在下不信姑娘之言?”
陸曼玲冷笑道:“我一言九鼎,決無更易,不像你們須眉男子,口蜜腹劍,什麼無恥之行,都做得出來。”
青衣少年聞言不由玉面一紅,目中泛出一抹狠毒殺機,口中卻朗聲大笑道:“如此說來,在下可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用手一指舟為首錦衣武士,低語了數句。
那錦衣武士立時身形一振,拔空而起,身法美妙兩臂一張,盤旋飄落湖面,施展燕子三抄水身法,幾個起落,已沾上陸曼玲所乘船首。
立著船首的彪形大漢忽綻出一聲春雷似大喝道:“跪行進入。”那錦衣武士聞得喝聲,只覺心神猛震,不由臉色大變,獰笑一笑,昂然直入。
彪形大漢斜閃一步,身軀迅疾無倫的一個旋轉,右手兩指飛點錦衣武士脈門要穴。
這—式是昆侖不傳之秘“旋風摘斗”,奇奧不則,令人難以防衛,指式迅如雷奔,錦衣武士若被他點上,必然當場斃命無疑。
指力如割,堪堪點上錦衣武士脈門,錦衣武士心神凜駭之下卻臨危不亂,身形突往前栽化為“風沾揚花”,右肘橫撞對方兩指,左掌暗運重手法猛推向彪形大漢小腹“氣海”重穴。
身形變化奇詭,出手部位攻其必救,彪形大漢暗驚這青衣少年手下俱都是如此武功高強,今宵之勢諒凶多吉少,不禁深深憂慮,忙倒踩七星步疾閃而開。
他一退又進,展開掌弍,疊涌如潮向錦衣武士猛攻而去。
錦衣武士亦搶攻出於,迅如雷電,展開一場生死拼搏。
青衣少年似胸有成竹,嘴角含著一絲耐人尋味的譎笑,兩道炯炯眼神竟不向陸曼玲舟上望一眼,卻凝注在奚鳳嘯舟上。
突然,青衣少年嘴唇略動,右側梭形小舟向奚鳳嘯座舟駛去,須臾靠近,一個錦衣武士沉聲喝道:“兩位如非陸曼玲之友,請即離去,免受無妄之災。”
奚鳳嘯冷笑道:“在下泛舟游湖,又不干官府例禁,你們江湖人物是越來越肆無忌憚了,在此有王法之處,竟公然尋仇凶殺,哼,你認得在下是誰麼?”
錦衣武士聞言不禁—怔,真摸不出奚鳳嘯底細,奚鳳嘯除了面目森冷之外,氣度雍容,滿口京腔,神似一介貴胃,那女的端莊秀麗,不顯輕佻,大家風范,暗道:“這一男一女八成是王侯子弟,官宦千金,我等武林人物實犯不著招惹官府。”心念一定,右手略擺,疾轉船首如箭駛向青衣少年之前低語了數句。
青衣少年微皺歷不語,目光移向陸曼玲舟中。
突然,彪形大漢一掌擊中錦衣武士胸脯,轟的一聲如中敗革。
這一掌之力,何止五百斤,彪形大漢只覺虎口欲裂,震得倒退了兩步。
錦衣武士身形一晃,不退反進,雙掌快如風攻出九招,辛辣已極。
彪形大漢先機盡失,被錦衣武士疾快凌厲的招式逼得一連後退至舷上,哎喲一聲,失足墜下湖中。
艙中疾掠出一雙女婢,厲叱出聲,兩支長劍寒光電奔向錦衣衛而去。
錦衣武士鼻中冷哼一聲,掄掌迎攻。
他掌式愈攻愈快,宛若疾風驟雨,雙劍卻越來越慢,劍鋒所指,竟似朝無數不同方位刺來,非但將錦衣武士凌厲掌式逼得蕩了開去,而且身形連連閃避。
錦衣武士雖然練有混元氣功,不畏刀劍,似也有氣功練不到的單門,只覺一雙長劍攻來,均是攻至自身混元真氣不能護住的要害重穴,不禁駭然色變,豆大冷汗涔涔冒出滾下,青衣少年亦為之目露驚愕之容。
奚鳳嘯與春梅目不轉瞬,也注視著雙方攻守拼搏。
忽然奚鳳嘯向春梅低聲道:“那錦衣武士雖有一身橫練,一雙女婢劍勢卻毫厘不爽攻向他練不到之氣門罩穴,所以錦衣武士顯得手腳忙亂,閃避無方。”
春梅道:“這一點婢子也瞧出來啦,顯然她們知道錦衣武士武功來歷。”
奚鳳嘯搖首道:“這是陸曼玲密語傳聲指點。”
春梅尚是不信,目光凝向陸曼玲身上,只見陸曼玲嘴唇微動,那蒙面紗巾已然揭上,露出瑤鼻下面半張美好的輪廓。
此時已深信奚鳳嘯眼力銳利,言之不虛,不禁面露憂容,道:“陸曼玲武功如此之高,避毒珠恐不能順利到手。”
奚鳳嘯忽見站在船首的船娘偷偷別過面來,眸中現出一抹異光。
雖然一瞥即隱,奚鳳嘯卻瞧在眼中,不禁心中一動,暗伸兩指,虛點了船娘身後“神堂”穴道一指。
船娘只覺背後一冷,神智漸漸不清,身形雖然不倒,目中景物一片模糊。
奚鳳嘯不動聲色笑道:“天下事無一蹴即成之理,姑娘暫釋憂念,你我見機行事。”
春梅搖首淒然一笑道:“只怕小姐不能等待,因循誤事,婢子縱然粉身碎骨,莫贖其咎,少俠不能俟隙出手劫奪麼?”
奚鳳嘯聞言只覺心神一震,知報恩之念不禁油然泛起,點點頭道:“在下當不辭萬難,犯險一時,且俟片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