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退思身為知府,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刺殺,自然會有上級派出專人查辦此案。
當日“丁典”是蒙面行刺,見過他“真容”的只有聶雲和凌霜華兩個人。
但是凌霜華並未向官府提起此事,而且還隱瞞了凌退思手握香囊的細節。
當時凌霜華還很擔心聶雲拆穿她的謊言,但當她看向聶雲時,只見他對自己溫柔一笑,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向查案人員給出了和她一樣的供述。
雖然不知道聶雲為什麼要幫自己,但他的善解人意依然讓凌霜華在心中對他充滿了好感。
日子一天天過去,在眾人的安慰下,失去父親的凌霜華慢慢恢復了平靜。
只是她始終忘不了當日蒙面布下那張令她感到無比熟悉但又無比陌生的面容,也忘不了曾經和自己山盟海誓的丁典手持利劍向自己狠狠刺來的絕情,更忘不了被父親緊緊抓在手里,已經被鮮血浸透的香囊。
那是她親自去靜雲庵為丁典拜求的保平安香囊,也是自己親自掛在他脖子上的。只是現在看來,保平安的心願是那麼可笑。
凌霜華不明白,為什麼丁典會那麼狠心,不但殺害了自己的父親,甚至還要殺自己。
父親雖然將他打入大牢,但並沒有傷他性命。自己更是為了他挨了父親的責罵,還被軟禁起來。難道只是一場牢獄之災就有那麼大的仇恨麼?
在親情和愛情中間飽受折磨的少女既痛苦,又迷茫。她痛苦於丁典的無情冷酷和殘忍報復,迷茫於愛情的轉瞬即逝和人心的變幻莫測。
這天晚上,聶雲照例在府內巡夜,當他走到花園時,卻看到凌霜華正獨自站在花叢旁邊望著花盆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今天穿著一襲綠衫,迎著夜風婷婷而立,衣袂輕輕飄動,淡雅如仙。
聶雲心思一轉,便做出轉身離去的樣子,但腳步卻刻意加重了許多。
果不其然,凌霜華聞聲看來,正好看見聶雲轉身的背影。她微微愣神,連忙說道:“聶公子,請留步。”
聶雲停下了腳步,但並沒有回頭,只是溫和地說道:“夜深風寒,凌小姐還是早點回去休息,以免著涼。”
不知為什麼,凌霜華突然很想和聶雲吐露一下自己的心事。
也許是因為兩人有著共同的秘密,也許是因為聶雲之前的配合讓她不由自主地對他產生了信任。
她輕輕道:“聶公子,你……你能陪……陪我聊一會麼?”說完這句話後,似乎覺得這話有些歧義,連忙又接著道:“是關於家父遇刺的事。”
聶雲依然沒有回頭,他說道:“今日天色已晚,多有不便。不如明日叫上張媽和劉叔,我們一起碰面。”
看著謙謙君子的聶雲,凌霜華在暗暗欽佩的同時,突然想起之前大半年里,丁典每天半夜里來她樓上接自己出去游玩的事。
兩人當時走遍了江陵各處荒山曠野,雖然從沒做過半分不規矩的行為,但已經彼此交心,定下白首之約。
現在想想,這種事雖然浪漫甜蜜,但若是被人發現,自己的清譽和父親的名聲豈不是就完全毀掉了!
那丁典作出這樣的行為,真得有為自己考慮麼?
很多事情,不怕想不清,就怕有對比。
聶雲這種恪守禮儀,謙謙君子的行為,看似古板無趣,但完全是一心為凌霜華考慮,不願讓她受到一點影響。
對比之下,丁典卻像個貪戀美色的登徒子,自私大膽,肆意妄為,為享片刻之歡,絲毫不顧後果有多麼嚴重。
凌霜華努力讓自己不去把丁典想得太壞,只是心里卻將他的分量再次減輕了不少。
她輕聲道:“聶公子,我這些話委實不便跟他人提起,只能和你說。”說完之後,感覺這句話比剛才更加有歧義,不禁羞紅了臉。
“這……”聶雲微微遲疑了一下,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到涼亭去談吧,那里更空曠,四處一目了然。”
凌霜華點點頭,便跟在聶雲身後向涼亭走去。
來到涼亭外,聶雲走進去用袖子拂了拂石凳,然後伸手示意道:“小姐請坐。”然後從另一邊走了出去,站在亭外。
凌霜華走進亭子,詫異地問道:“聶公子,你這是……”
聶雲笑道:“這樣若有人來,我可以瞬間離開,不會傳出閒話。”
看著聶雲那拘謹的樣子,凌霜華在贊嘆之余,心里也生出一絲不爽:他對我這樣避之不及,莫不是對我的容貌一點都不動心麼?
女人的心思啊,男人禽獸不行,禽獸不如更不行。越是漂亮的女子越在意別人對自己容貌的評價,哪怕是人淡如菊的凌霜華也不例外。
她搖搖頭,將心里那古怪的感覺壓下,對聶雲問道:“聶公子當日曾見過家父手中的香囊,為何……為何沒有說出此事?”
聶雲眼睛一亮,心道:“來了!”
他故意嘆了口氣,說道:“凌小姐何必明知故問?”
一句話讓凌霜華臉色一變,澀聲道:“聶公子,你……”
聶雲望著夜空,不緊不慢地說道:“當日凌小姐見到凶手真容時,曾失聲叫出他的名字,那人定是與你相識之人。而握在凌大人手中的香囊,想必也是那人隨身之物。小姐看到香囊後便暈了過去,在下猜測也許是因為那人與你或者凌大人關系匪淺,所以在確認身份後一時無法接受,這才大受打擊。”
他轉頭看著已經泣不成聲的凌霜華,伸手從身上取出一張絲帕,然後運力一拋。
凌霜華淚眼朦朧中感覺一個東西向自己眼前飛來,便下意識地伸手抓住,發現竟是一張絲帕。
聶雲轉身背對著凌霜華道:“小姐先擦干眼淚吧。”
凌霜華還從未接觸過男子的貼身之物,就算之前丁典送她東西也都是從外面買的。此時她拿著絲帕,只覺手心發燙,丟也不是,用也不是。
聶雲似乎感覺到她的羞澀,柔聲道:“小姐不必擔心,那絲帕在下從未用過,而且並無任何標記,用過扔掉即可。”
聶雲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凌霜華自是不好推辭,只好用它輕輕擦去淚水。
她整理了一下情緒,對聶雲道:“一時失態,讓公子見笑了。”
聶雲轉身看著她那潔白秀雅的面龐和盈盈如水的眼波,聞著少女身上傳來的若有若無的淡淡香氣,心中越發覺得自己這番苦心是值得的。
他微笑道:“真情流露,何言失態!生而為人,喜怒哀樂乃是天性。若是整日像個木頭人一樣,想哭不敢哭,想笑不敢笑,那也活得太沒趣了!”
凌霜華聽了又是一愣,平日里凌退思總夸她孝順文靜,丁典也經常贊嘆她的溫柔淡雅,但都沒有說過讓她哭笑由心的話。
今日聽了聶雲的話,讓她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像感動,也像解脫。
她苦笑一聲,說道:“聶公子說的不錯,那凶手的確與我相識,而且還是……”
凌霜華有些羞澀,但還是繼續道:“還是與我定下白首之約的人。”
她說完後,有些緊張地看著聶雲。
聶雲臉上並未露出鄙視或者驚訝的神色,依然是淡淡的笑意。
在月光的映照下,那豐神俊朗的面容越發顯得晶瑩如玉,俊雅不凡。
凌霜華微微有些失神,她想起身邊的丫鬟偶爾看到聶雲時都會羞紅著臉,沒想到如今自己也體會到這種感覺了。
她臉上一熱,連忙轉過身不敢再看。
聶雲看著她那婀娜的背影,眸色閃過一絲欲火。
凌霜華將自己和丁典從相識到相知再到相戀的事一一道來,但不知出於一種什麼心態,她並沒有說出丁典夜里曾來接她出去的事,只說兩人在花園見面聊天。
反正每次丁典來的時候,都會點了丫鬟的睡穴以免驚動,所以就連菊友和蘭蕊都不知道自家小姐居然每天晚上都會出去游山玩水。
聶雲自然不會沒眼色的揭破此事,他點頭道:“這麼說來,那日的凶手就是丁典?”
凌霜華面帶痛苦,點頭道:“我看得清清楚楚,那香囊更是我專門送給他的,絕對不會有錯。”
說到這里,她又忍不住掉了淚來,對聶雲問道:“聶公子,就算家父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又將他抓入大牢,但終究沒有傷害於他。為何他竟然如此狠毒,痛下毒手,甚至……甚至連我也不放過?難道這不到一個月的牢獄之災竟在他心里留下這麼深的仇恨麼?”
看過原著的聶雲很清楚她此時的心情,他知道那段生死相許的愛情如今已經被他徹底改變了方向。
在這個世界里,丁典從被抓到逃獄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所以凌霜華並不清楚他在獄中所受的折磨,也沒有和凌退思徹底鬧翻,更不知道凌退思這麼做的原因。
在她看來父親抓住丁典只是因為兩人地位不匹配罷了,心思單純的她並沒有聯想到梁元帝的寶藏。
在原著里,凌霜華是在凌退思越來越凶狠的威脅逼迫之下,才慢慢認識到他的惡毒心腸,從而徹底對父親失望,將自己對人生的美好希望與和對愛情的虔誠信仰全部轉移到了丁典身上。
但這個世界里,凌霜華除了被軟禁之外,並沒有受什麼苦,凌退思也沒有來得及暴露真面目,所以他在女兒心里依然是一個充滿慈愛之心的好父親,只是有些迂腐古板,注重家世罷了。
在丁典被凌退思抓住之前,兩人只是談了半年的甜蜜戀愛,做的事也不過是晚上出來游山玩水,說白了也就是現代社會中學生的戀愛程度,甚至相處時間還不如中學生。
他們的愛情很甜蜜,過程一帆風順,相處毫無波折,但這並不是什麼好事。
歷劫了無生死念,經霜方顯傲寒心。若非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
此時的凌霜華並沒有像原著那樣被凌退思逼著以亡母的名義發誓與丁典永不見面,也沒有因為被父親逼婚而自毀面容,貼心的丫鬟也沒有因為幫她傳信被父親殺死。
沒有為丁典犧牲太多的凌霜華,對丁典的感情雖然真摯,但執著的程度卻根本不像原著里那樣堅定,更不要說生死相許了。
從經濟學角度來說,此時的她並沒有為這段愛情付出太多的沉沒成本,也就不會有非常難以割舍的眷戀。
甚至因為沒有考驗,她對丁典的信任也是打了折扣的。
沒有了外界的逼迫,凌霜華內剛的性格並沒有被發掘出來,依然是一個柔弱文靜,淡雅溫柔的大家閨秀。
聶雲思索了一會,開口道:“百樣米養千種人,在這世上未必人人都如凌小姐這般善良寬容。那丁典也許是個痴情之人,但對於別人的惡行可能無法輕易原諒。又或者……”
聶雲故意停頓了一下,凌霜華連忙問道:“聶公子有話但講無妨。”
聶雲繼續道:“也許他有什麼秘密或者把柄落在你或者凌大人手上,而這個秘密一旦泄露會讓他寢食難安,所以才想要殺人滅口。”
凌霜華聽了這話,腦中瞬間劃過一道閃電,想起丁典曾跟她說起過那萬震山三人弑師奪譜的事,還有神照經、連城訣等等。
“是了,他曾說過因為自己身懷神照經和連城訣,一直被人追殺。如今他越獄逃走,害怕我泄露出去,更怕爹爹也知道此事,所以才要殺人滅口,保住秘密……”少女在聶雲有意地誘導下自己腦補起來,“他根本不信任我,以為我會將他告訴我的事隨便告知他人。”
心中的迷茫疑惑得到了解答,但結果卻讓她痛不欲生。
凌霜華越想越是傷心,尤其是想到丁典還是自己主動接受才和他相知相愛,心里更是痛悔不已。
“是我……是我害了爹爹,是我……”凌霜華痛苦地說道,眼淚宛如江河決堤,再難遏止,如小溪般流了下來。
她本就是絕色美人,此時梨花帶雨,更是別有一番美感,讓人滿心憐惜,恨不得抱在懷里,細心呵護。
聶雲是這樣想的,但並沒有急著上前,而是繼續道:“凌姑娘還請節哀,俗話說: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誰能想到丁典表面痴情一片,心性竟然如此狠毒,和你已經相知半年還能下此毒手。”
“是啊,半年……這麼久的時間,我凌霜華簡直瞎了眼,居然將這樣惡毒之人視作知音,還跟爹爹提起要嫁給她……凌霜華啊凌霜華,枉你飽讀詩書,自詡聰慧,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善惡不分,引狼入室之人!”
少女的心情並沒有隨著聶雲的勸解平復下來,反而越來越激動,心中也越發悔恨。
聶雲眸光閃動,繼續用那仿佛惡魔的聲音說道:“還好當日守衛盡忠職守,雖然未能保護大人,但依然拖延了片刻,否則等我來到凌府,小姐怕是早已被她殺害。也幸虧菊友那丫頭忠心護主,替你擋下那致命一劍,雖然她胳膊受創嚴重,落下殘疾,但小姐你安然無恙,這才是不幸中的萬幸啊!”
少女的眼淚越來越多,善良的她被心中沉重的罪惡感壓得透不過氣來。
“父親的侍衛是因為我而死,菊友更是因為保護我才成了那般模樣。”
凌霜華此時已經完全被聶雲帶入了無盡的悔恨之中,“都怪我,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聶公子及時趕到,只怕整個凌府上下幾十條人命都會死於丁典之手……不,是死於我手。是我,是我對不起菊友,對不起大家。”
聶雲看著已經快要崩潰的凌霜華,心中雖然有些不忍,但還是繼續說道:“小姐不必傷心,雖然凌大人不幸遇難,但老天保佑小姐你平安無恙。而且這凌府的財產也沒有絲毫損失,你以後也算衣食無憂了。只是那丁典依然沒有落網,只怕還會對小姐下手,你和凌府上上下下以後都要加倍小心啊!”
“對,丁典還沒有死!”
凌霜華想到這件事還沒有結束,心中頓時一驚,“他肯定還會不斷找機會殺上門來,直到將我殺死為止。只要我還活著,就會連累其他人,到時候只怕菊友、蘭蕊、張媽、劉叔……還有許多人都會因我而死。”
想到這里,善良的凌霜華心中不由冒出一個想法:“如果我死了,丁典想必就不會再來了吧!”
聶雲看著眼神變得決然的少女,連忙上前幾步,緊緊盯著她。
凌霜華喃喃道:“只要我死了,就能救大家。”說著,她一頭向柱子上撞去。
聶雲早就蓄勢待發,見凌霜華身子一動,連忙跳過去擋在她身前。
少女收勢不住,柔軟的身子一頭扎進聶雲的懷中。
聶雲伸手摟著凌霜華,雙手飛快地在少女窈窕婀娜的玉體上點了幾下,然後又從身上掏出一個小瓶。
他用拇指撬開瓶塞,將里面的東西向空中一灑,一片極為稀薄的白色粉末飄飄揚揚地落了下來。
這幾下動作快如閃電,還暈乎乎的凌霜華絲毫沒有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