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愛的是誰
“孝義快跑!”
“墨舒姐姐!”
魏孝義還未回過神來就被姬墨舒拉著撒腿就跑,身後的官兵一擁而上,姬墨舒只能再次如法炮制直接一頭扎進外頭的密林里。
枯枝爛葉不斷從她們嬌嫩的臉上劃過,每當走過都會帶出淡淡的腥味,不知不覺兩人的臉與胳膊都被荊棘劃傷,鮮血弄髒了她們的臉,與泥土和汗水混合凝在一起,狼狽不堪。
魏孝義難受的摸著臉,眯著眼睛,黏糊糊的感覺弄得她又癢又難受,只是半日的功夫便覺得脖子上都起滿了紅點。
正難受時,身體忽然一輕,隨之視线也變的開闊起來,雙腿已經離地,而她也被姬墨舒穩穩的背在了背上。
“墨舒姐姐?”
“女兒家的臉還是不要弄傷了,拿帕子稍微遮著些。”姬墨舒頭也沒有回,急促的喘息聲中透出的平穩語氣讓人心安。
魏孝義眼眸閃動,別過頭嘟囔道,“弄傷了不是正好?這樣就可以不進宮了。”反正她也不想參加選秀,臉壞了正合她意。
“別賭氣,拒絕他人也不至於要用傷害自己的方式,哪個女兒家不想自己長得美美的,皇上派你隨我南下青州調查,於公我有義務護著你,而於私。”姬墨舒頓了頓,笑的坦然,“於私……你是我的妹妹呀,姐姐護著妹妹不是天經地義嗎?”
……
妹妹嗎?真是一點機會都不給。
魏孝義心頭酸澀的厲害,這種感覺太難受了,雖然知道姬墨舒不喜歡她,可是當親自從姬墨舒口中聽到妹妹二字,心情還是苦澀異常。
她都陪著姬墨舒這麼久了,卻被一個來路不明的騙子截胡。
轉眼的功夫身後的追兵便再次逼近,魏孝義忙掩下心頭的苦楚,環顧一周,正巧在不遠處發現一處山洞的痕跡。
“阿姐去那邊,那邊好似有個山洞。”她指向不遠處的藤曼。
姬墨舒聽出魏孝義對她稱呼的改變,唇瓣微微勾起,輕聲答應一聲便快速往魏孝義所指的方向跑去。
果不其然,衝出這片錯綜復雜的灌木,撥開幾根濕滑的藤曼,赫然眼前的確實是一個山洞。
姬墨舒拿出顧婉約給的火折子點燃,借著微弱的火光進了山洞,隨後把洞口的藤曼放下來遮住洞口。
山洞不大,周圍的石壁坑坑窪窪,略顯光滑,看起來不像天然的山洞,而是人為的,寂靜的山洞里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貼著石壁聆聽一番,似乎有什麼叮叮當當的聲音透過山體傳來,她與魏孝義小心摸索著前進,越是往里便越安靜,不知走了多久,四周安靜的就連汗水滴落在地的聲音都能聽清。
這時,山洞深處似乎有一個發光的點,在一片黑暗中十分突兀,姬墨舒眼前一亮,那里應該就是出口。
沿著那個發光的點走去,片刻後她們進入了一條更為擁擠的甬道。
甬道只有一人寬,四周光滑,顯然是人為鑿過的,腳下台階上附著斑駁青苔,里面正散發出一種常年不見陽光的腐朽氣息。
甬道的角度並非平緩,而是微微斜著向上,又走了不知多久,兩人都累的氣喘吁吁,可甬道卻好似無底洞,只有那個發光的點指引著她們。
到底是要走多久?
現下又是身在何方?
姬墨舒似乎分不清了,只能麻木的向前。
原本較為潮濕的甬道隨著深入變的干燥,時不時通過石壁傳來幾聲蟲鳴振奮人心。
回憶起進入山洞的時候是靠近山體背面,她們又一直深入,難道在進山?
在這一望無際的甬道中,她們好似蚯蚓,上食哀土,下飲黃泉。
又走了好一會兒後,火折子的火苗忽然搖曳起來,這說明有風。
姬墨舒眼前一亮,拉著魏孝義快步朝著發光的點跑去,越是接近便越亮,直到那里的光线變的刺眼,她眯著眼,沐浴了真正的光。
然而,還未等她適應黑暗的眼睛看清周圍的一切,嗅覺卻已經告訴了她大致的情況,熟悉的味道縈繞著她的鼻腔。
這是。
豫商幾乎承包了藍國所有的商業活動,其中最至關重要的無非是鹽商與糧商,姬家自己就是大鹽商和大糧商。
全國上下各種果腹的糧食她都熟悉,從北方的麥到南方的稻,還有粟,高粱,每一種糧食的味道她都一清二楚。
這里的分明是曬干稻谷的味道。
眼睛漸漸適應周圍的光线,這時候她終於得以看清這里的一切。
成堆的,成山的,糧食。
果然藏了糧食,多到堆積如山,藏在這座山的山體內,竟然宛如墓穴一般。
眼前的糧食大多都是稻谷,還有一些粟米。
粗略估算一下,這些糧食足以供給十萬人一年的口糧。
“這。”魏孝義緊張的拉住姬墨舒的手,“阿姐,這是。”她回頭看向她們出來的洞口,結合進來微微往上的角度,她們方才走的竟然是糧倉的排水道?
姬墨舒並未說話,她仔細查看著眼前的糧食,這里積攢了這麼多的糧食,並未上報官府,糧食又沒法存的太久,那麼這又是給誰吃的?
答案似乎已經呼之欲出。
還記得去年姬夫人帶她去看姬家的私庫,在姬家的私庫里就囤積了許多鹽,據姬夫人說那都是姬老爺從南方各島帶回來的,姬家有維持鹽價穩定的義務,所以每當看到市面流通私鹽都會想方設法收回來。
姬老爺說那些鹽是出自南方另外開設的鹽田,收回來就有這麼多,那沒收回來的又有多少?
看來這里並非如姬老爺說的那般,那些鹽是被有心之人故意運到南方的。
有鹽有糧,那就不僅僅是食鹽與糧食的產量問題了,而是人口的產量問題。
青州的糧食與可能存在的鹽完全可以養活更多的人,青州不止二十幾萬人,而是三十幾萬人,那多出來的十萬人又是什麼呢?
顯而易見。
這還僅僅是青州的,姬老爺似乎還從別的島嶼拉回來幾批私鹽,由此看來那些所謂的無人島,真的無人嗎?
蘇娘……好大一盤棋。
那家伙暗自綢繆又是作何想的?
這麼大一盤棋,蘇娘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下棋的,而她在棋盤上又是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棋子?
就連她的病還有蘇娘自己身上帶著的冰蟾毒都是其中一步棋嗎?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會狠心到連自己都算計在內?真實的蘇娘與她熟悉的蘇娘反差巨大,她一直活在蘇娘編制的謊言中。
映像中的蘇娘溫婉賢淑,雖然有點狂妄不羈,卻也對她溫柔體貼。
然而慕然回首,那個熟悉的蘇娘已然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野心勃勃狠心到甚至連自身都可以算計在內的蘇娘。
不對,她本就不是蘇娘不是嗎?她早該明白了,只是不願相信。
“孝義,你也知道這些是什麼了吧,青州……”姬墨舒話都沒有說完,忽然糧倉被照的通亮,衙役飛速上前把她們團團包圍。
張勇與劉安從衙役中走出來,盯著姬墨舒玩味道,“姬大人好計謀呀,差點把下官都給戲耍了。”
“呵呵,彼此彼此,二位不也在此守株待兔嗎?”姬墨舒饒有興致的反問,張勇與劉安在此應該等了許久了,失算了。
“姬大人倒是挺有興致,如今也該跑累了,不妨坐下來休息片刻?”
“坐下就不必了,只是張縣丞與劉主簿好大的膽子,這里的糧食可沒有上報朝廷呢,可知道這是殺頭的大罪?”姬墨舒冷笑,不動聲色上前一步把魏孝義護在身後。
張勇絲毫不見害怕,仰首道,“既然姬大人也說這是殺頭的大罪,下官也不願為此丟了性命,只好勞煩姬大人把命留下了。”說罷,他對衙役們揮了揮手,“上,把她們拿下。”
“張勇,你好大的膽子,私自謀殺本官就不怕皇上知道了怪罪嗎?”姬墨舒連忙後退幾步,大聲喝斥道。
“怪罪?橫豎都是死,讓姬大人墊背也不錯呀,黃泉路也算有個伴兒。上,殺了她們重重有賞。”
劉安一句令下,衙役們眼中便都是躍躍欲試,仿佛准備要做的不是殺人,而是什麼立功領賞的好事。
糟了。
面對緊逼上前的衙役,姬墨舒額頭落下一滴冷汗,張勇和劉安似乎不知道她與蘇娘的關系,又或是不隸屬於蘇娘?
不然早該知道她的身份。
還是說蘇娘竟然這麼狠,狠心到她不聽話就要殺她滅口?
兩人被逼到連連後退,姬墨舒微微扭過頭小聲對魏孝義說,“等會兒我攔住他們,你趁機往排水道跑,用盡全力跑,出去以後想法子找顧婉約,讓她想法子送你回江南,這里的事情你和魏夫子說清楚,她會做選擇的。”
簡潔吩咐之後,姬墨舒拔出自己藏起來的短劍准備迎敵,魏孝義卻一把抓住姬墨舒的手,眼冒淚光,“阿姐,他們會殺了你的。”她逃了姬墨舒怎麼辦?
“不礙事,此事因我而起,總該有個交代。”姬墨舒回頭露出一個輕笑,在衙役們再次逼近的時候她突然把魏孝義往排水道的出口一推,而自己則拔劍衝向成排的衙役。
“阿姐!”
“快走!”
魏孝義踉蹌一下直接被推到排水道的入口處,而她最後看到的一幕便是姬墨舒被衙役們的長刀團團包圍。
顧不上多看一眼她轉身快速奔逃,喘息聲回蕩在漆黑的甬道中,沒有光,也沒有照明,什麼溫熱的液體不斷從臉頰滑落,腿腳不斷磕碰在甬道的台階上,甚至摔倒之後她直接滾著下去。
不敢喊疼,也不敢休息,生怕自己逃不掉,若是她也被抓了姬墨舒就真的沒救了,她要找顧婉約想法子救姬墨舒。
確保魏孝義逃了以後。
姬墨舒死死攔住排水道的入口,然而雙拳難敵四手,面對的都是拿著長刀的衙役,而她只有一把防身用的短劍,壓力可想而知。
她不想死,事到如今卻陷入了苦斗。
手腕被人狠狠一踢,短劍應聲掉落在地,巨大的慣性讓她整個人往後翻去狠狠的摔在地上。
未等站起來,眼角的余光便看到長刀泛著膽寒的冷意當頭劈來。
蘇娘,難道真的要殺她嗎?
長刀落下,她下意識抬手格擋,然而,預想中的疼痛並未傳來,頭頂傳來什麼叮當一聲,長刀偏了下緊貼著她的發絲劈過,余風帶起幾根斷掉的青絲。
“停下!”
時間在這一生清冷的喝止下似乎停滯了片刻,姬墨舒睜開眼時便瞧見有個女子被幾個影衛簇擁著從衙役中走出來,女子身姿挺拔,帶著白紗幃帽,俊朗面容在幃帽下若隱若現,不是蘇大夫又是誰?
“蘇大夫……”她喃喃道。
蘇大夫走上前,張勇與劉安立刻戒備的攔住,“你是誰,為何知道這里?”
“我是誰?”蘇大夫輕嗤一聲,從懷里掏出一個牌子,“你問我是誰?”
“這。”張勇瞧見那個令牌,令牌純金制成,上面刻畫了一條飛龍與火鳳,龍游鳳舞的動作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一左一右呈環抱之態,被環繞在中間的正是一個恢弘大氣的字,藍。
這赫然是主子的令牌,張勇與劉安連忙跪下,“參見主子。”
蘇大夫驕傲的揚了揚臉,並未理會張勇與劉安,而是徑直走到姬墨舒跟前。
姬墨舒全身上下狼狽不堪,寬松髒亂的勞工服套在瘦弱的身體上,這里破一塊那里又打著補丁,頭發散亂,被汗水與汙泥凝成一塊兒,黏糊糊的搭在纖細的頸上。
原本白皙的肌膚也因著多日奔波而染上了小麥色,許是青州生活艱苦又風吹日曬,勞心勞力之際又被衙役逼到了絕境,姬墨舒此時臉色發白竟宛如一個上了層青白色透明釉的瓷器玩偶。
一碰,便要碎了。
蘇大夫連忙抓起姬墨舒的手把脈,號脈之後松了口氣,“唉,太胡來了,你該清楚你的病沒有完全治好,這麼胡來不怕她擔心嗎?”她掏出一個瓷瓶,倒了幾顆藥丸在姬墨舒手上,“服下罷。”
姬墨舒有點難堪的別過頭,不過還是老實的把藥丸服下了,緩了緩呼吸,這才幽幽道,“她也會擔心我?”
蘇娘擔心她?
擔心她就不會這麼坦然無視她的感受下棋吧,這又算什麼?
先打她一頓然後又派蘇大夫過來給一個甜棗?
試圖通過感情牌混淆視聽?
現在她可是清楚蘇娘想干什麼了,不會再上當。
“額,你與我說也說沒用呀,還是先離開這里吧。”蘇大夫語塞,看來姬墨舒這回真的生氣了。
沒想到姬墨舒真的能查到糧倉這里,倒是小看這家伙了。
姬墨舒休息了一下站起來,蘇大夫對張勇說道,“你們都回去罷,這事就算過去了。”
“過去了?主子,她是皇上的人。”劉安攔住蘇大夫。
蘇大夫柳眉一挑,不耐煩道,“有眼無珠,她是主子的人,讓開。”
“主子的人……”劉安不情不願的讓開,蘇大夫帶著姬墨舒離開了蕉嶺糧倉,姬墨舒這才想起還有魏孝義,“蘇大夫。”
“嗯?”
“與我同行的魏孝義從排水道逃走了。”
“魏孝義?”蘇大夫問,“她也進了糧倉?”
“嗯。”姬墨舒點點頭,又不放心道,“她是無辜的。”
蘇大夫輕嗤一聲,“我可不能做主。”
姬墨舒的氣息瞬間蔫巴了,下意識咬緊了牙,結合白白的小臉顯得可憐巴巴的。
蘇大夫又輕笑一聲,復又道,“你也別太擔心,大不了先把她關起來就是了。”
又是關著嗎?
難道權勢不如人就必須老老實實寧當階下囚?
姬墨舒心頭窩了股道不清的氣焰,現實雖是如此,可是恕她不能認同。
俗話說狗急跳牆,兔子急了還會咬人,憑什麼她們就只能聽天由命?
回到縣衙的時候已然接近中午,一夜未睡又只吃了一點點干糧,姬墨舒臉色白的厲害,體力不濟,走路都一瘸一拐。
蘇大夫只好帶姬墨舒先去吃點東西,隨後又讓人休息一會兒。
姬墨舒一直一言不發,眉頭卻是時不時便緊皺一下,似乎在做著非常糾結的選擇。
曾幾何時,輾轉病榻碌碌無為的她只想找個真心相待的人,那時候蘇娘作為她的蘇娘闖進她的生活,給她治病的同時也帶給她一種從未有過的驚喜。
成熟的蘇娘,風姿的蘇娘,體貼的蘇娘,活力膽大的蘇娘讓她漸漸生了情愫,那時候她真的就如那句古語那般,妒忌,女子之過也,那時候的她如同一個妒婦,真的想過把蘇娘從蘇大壯手中搶過來,甚至到了蘇娘的孩子也要視為幾出的地步。
後來,她們的事情終是敗露,她娘撞見了蘇娘的企圖,蘇娘被趕走了,情竇初開的她根本轉不過來彎就窩囊的接受了這個事實,她沒有努力去爭取,反而膽怯的退縮了。
再後來,蘇娘再次搖身一變,直接成為了她的妻子。
之後的一段歲月是她此生最溫馨的日子,她們每日琴瑟和鳴,她一心考取功名,蘇娘侍奉左右,生活中還能時不時加點‘甜蜜’的小驚喜。
她不是一個喜歡熱鬧與激情的人,那樣平和的日子對她而言就是最幸福的日子。
可惜,後來她們進京遭遇了刺殺。
自那時候開始,超出意外的事便一件接著一件找上門,在此過程中她一點點揭開了包裹在蘇娘外表的所有偽裝,卻發現,蘇娘已不再是蘇娘,她的蘇娘全然成了另一個人。
慕然回首,現在的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她愛的到底是誰,是那個人為編織掩藏在美好謊言下蘇娘,還是如今這個算計一切野心勃勃的君主。
她,到底是……
太陽不知不覺已然西偏,姬墨舒仰頭看著天際流雲般的彩霞,若是蘇娘在,她們或許可以一起享受這寧靜優美的景色,攜手看日出與日落就好似白頭到來一般。
只可惜,她想看恬靜自然美景,蘇娘卻只想看踩在芸芸白骨上方的富麗堂皇。
“蘇大夫,帶我去見她吧。”
終歸在太陽落下地平线的時候,她找到蘇大夫,如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