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還要裝傻到何時
有時候姬墨舒會覺得自己真的可笑到家,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可笑之人。
生來是個頂天立地的天元,占盡了性別優勢的她卻活的可恥又可笑,不僅身體孱弱湯藥不斷,性子也軟的一塌糊塗,就好似一個包子,誰都能上前欺負她。
就好比現在,作為蘇娘的伴侶,可是卻可笑到想去找自己的娘子也不知道那家伙在哪,居然還要通過蘇大夫去找。
這世間還有比她更可笑的人嗎?估計點著燈籠都找不出來了吧。
蘇大夫竟一時間被看的發怵,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呢,既固執,又要強,還帶著幾分落寞與無措,就這麼看著她,明明是平淡認真的語氣,可姬墨舒卻硬是說出了幾分乞求的意味。
這樣的眼神讓人難以拒絕,蘇大夫也確實沒法拒絕,只得點點頭,算作答應。
“兩日後出發。”
“好,謝謝蘇大夫了。”姬墨舒松了口氣,垂下眸子轉身離開,留下一個落寞的背影在夕陽下拉出長長的影子。
晚間,正准備睡覺時,魏孝義走了過來。
“孝義?”
“阿姐……”
魏孝義抱著枕頭站在門口,小碎步小碎步的來回踱步,卻半天沒有移動什麼距離,別開的頭不大開心的樣子。
有心事?
想到今日的事,姬墨舒明白過來,魏孝義許是嚇到了,她重新坐起披上外衫,隨後對魏孝義招了招手。
“進來罷。”
“嗯。”魏孝義臉頰瞬間又紅了幾分,雖然有點羞赧,身體卻很誠實,她抱著枕頭走了過去,並靠著姬墨舒坐下,動作小心翼翼的。
少女的身體輕飄飄的,雲朵一般坐下來都感覺不出褥子有所凹陷。空氣隨著少女坐下的動作也安靜下來,兩人沉默了,仿佛在斟酌著如何開口。
最後,還是姬墨舒本著姐姐的做派率先開了口。
“可是有心事?”
“嗯。”魏孝義蜷起腿環抱著自己,滿心復雜情緒的她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正斟酌著如何組織語言時,肩膀上忽然附上一只手,散發著溫熱,她渾身一僵,眼瞼垂了下來,被復雜思緒充滿的那顆心平白多出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溫暖,熨燙著她的身體。
誠然,南下青州她確實想過借機和姬墨舒發生點什麼,這樣她這輩子便無需再另擇他人相處。
天元總是神經粗大,功利心十足,情感遲鈍,哪怕是驕傲如蘇輕舟,行事風度卻依舊如她的名字一般,故為輕渺一舟,卻叱咤江海,到哪里都像發光的金子,可相處起來卻總會感覺缺了點感情生活的充實感。
而姬墨舒則好似沉靜下來的湖泊,或許並不激蕩,也無力挽狂瀾之力,卻有種難能可貴的祥和恬靜,好似溫柔鄉,呆在那便叫人心安。
今年才十五歲的她不懂愛一個人是什麼感覺,但卻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對姬墨舒,她喜歡,但未達到愛,卻依舊難以割舍那種叫人心安的恬靜感。
她是魏家麼女,自小便深受祖母與母君的疼愛,但她不傻,漸漸的便發現愛也分很多種。
母君與祖母對她主要是寵愛,然而現在的她要的並不是寵愛,要的是真誠的理解與尊重。
然而,放眼認識的人甚至大部分如意郎君都找不到,而眼前就有一人給了。
作為姐姐的姬墨舒給予她理解與尊重,願意傾聽她的想法,而不是用那些子虛烏有的職責綁架她。
或許,她們的關系停留在姐妹這個階段是最好的。
若是她們的關系不是姐妹,姬墨舒便不會如此待她,正如那位蘇娘子一般,在她看來,姬墨舒與蘇娘子的感情就好似一地雞毛,那兩人估摸著都不知道戀人該如何相處。
心,好像闊達了。
“阿姐,他們說我暫時不能離開青州,九月份的選秀是趕不上了,我昨夜已然給家里寫了青州水患造成山洪道路不通的信,至少今年的選秀是不必上了。”
“這麼說來也算因禍得福了。”姬墨舒輕笑道。
“那你呢,青州的這些糧食可是與蘇家有關?還有你娶得那位蘇娘子又是誰?也和這些東西有關嗎?”魏孝義滿腦子都是疑問,這里蟄伏的力量足以撼動整個朝廷。
姬墨舒失笑,摸了摸魏孝義的頭,“孝義,這里的東西太復雜,你便權當不知道就好,免得以後被有心之人惦記上。”
“可是……阿姐!”魏孝義忽然用力抓住姬墨舒的手,“你怎麼辦?”
姬墨舒怎麼辦?
這里的東西涉及兵變,姬墨舒現在的身份是皇上派到青州調查的兵部郎中,還與這里的幕後主使有關,夾在中間的姬墨舒如何在兩股勢力的爭斗中明哲保身?
“沒事的,你忘了我可是很狡猾的。”姬墨舒笑的有點勉強,其實她現在還沒想清楚要怎麼辦,從得知一切開始她的心便是亂糟糟的,腦子都是空白的。
“那阿姐准備何時離開?”
“兩日後。”
“那我這兩日給阿姐備點盤纏。”
“好。”
兩日後。
魏孝義拿著一個新趕制的布包過來,水藍色的布包上繡著幾朵精致典雅的小花,里面裝了換洗衣物和一些驅蚊蟲應急的藥物,雖然知道姬墨舒此行有人伺候,可她還是准備了,權當妹妹的心意。
姬墨舒把布包接過來,愛憐的摸了又摸。
尋常人家中姊妹若有人出遠門,姊姊妹妹便會一同裁制帆布背包,寓意一帆風順。
她是獨生女,沒有兄弟姐妹,幾個堂兄妹又都對她的嫡女身份虎視眈眈,自然沒有體會過兄弟姐妹的好處,此時見背包里面准備好的衣服和藥品才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
“阿姐走了,你在這好好的,有什麼事情找顧婉約便好。”姬墨舒再度揉揉魏孝義的腦袋,對這毛茸茸的觸感愛不釋手,這就是有妹妹的感覺嗎?
魏孝義臉有點紅,別扭的掃開頭上的手,這家伙倒是適應的快。
“嗯。”
姬墨舒上了馬車,揚長而去。
蘇大夫此行只帶了幾個影衛,途中被她支走的影衛也找了回來,一同護送她們前行。
北上半月,姬墨舒暈暈乎乎的被蘇大夫帶到了一處峽谷地帶,深入峽谷,周遭的景色變的陌生且原始,她不禁自嘲一笑,蘇娘當真是好得很呐,這顯然又是另一個神秘據點,離京幾年便是在全國各地發展了這些勢力嗎?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呀。
時間到達九月,她們總算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
那是一座寨子,掩藏在與世隔絕的原始峽谷背面,坐落於懸崖峭壁之上,簡直就好似到了世界的盡頭,還未靠近路上便有機關與重兵把守,每經過一個關卡都要示出令牌,姬墨舒猜測這里應該就是蘇娘的根據地了,這回倒是沒有瞞著她了。
半日後,馬車駛進寨子。
蘇大夫率先下了車,對姬墨舒說,“下車吧。”
“嗯。”姬墨舒跳下車,隨後被兩個士兵領到寨子中間的一處宅子前,示意她進去後士兵便自行離開了。
她深吸一口氣,緩步踏入這個簡朴的宅子。
宅子依舊是意料之內的簡單,就如同之前在滄州的小院一般,這處宅子同樣是個兩進的小院,有幾間房子,前院是一個花圃,里頭種滿了形色各樣的菊花。
此時正值九月賞菊期,不同顏色的花朵開了滿庭,而此時,正有一個身形瘦弱的女子掩藏在花叢中若隱若現。
幾月未見,女子似是清瘦了些許,穿著一條素白花裳裙,發絲隨意披散著,在峽谷的清風翻飛飄舞,從風中似乎還能聞到自女子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鳶尾。
察覺她過來,女子卻並未抬頭,依舊蹲在那擺弄花草,皓月般的手拿著一把鋤子鋤動幾下,漫不經心的,時不時就會盯著花朵發愣。
走近了看,發現那雙低垂的眸子中倒映出一朵蒼白如雪的白菊。
不見蜂鳴蝶舞,鶯鶯燕燕的花圃卻襯著這位芊芊細柔的女子更像一只靈動的蝶。
蝶戀花,花美,蝶靈,但她很清楚,這雖然看起來是一只靈動美麗的蝶,然而美麗的外表下卻蘊含劇毒。
姬墨舒在距離蘇娘幾寸外站定,不再說話,就這麼安靜的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她靜默探究的雙眼就像要穿透外表看透這個人的內在。
這個人,外表太有欺騙性了。
最終,還是花圃中的女子先打破沉靜。
蘇娘提著裙子幾步跨出花圃,徑直往姬墨舒這邊蹦,正欲一擁入懷時卻眼尖的注意到姬墨舒背著的背包,頓時眉頭一皺。
她送的小兔子包包呢,姬墨舒怎的不背她的,背別人的,她二話不說把背包取下來,隨意扔在一邊,一臉嫌棄。
沒了礙事的東西,她這才擁住久別重逢的昔人。
幾月相別,她變了,姬墨舒變的更是厲害。
她的雙手在姬墨舒的身體上來回拂過,沿著挺拔結實的脊骨描摹,描繪染上小麥色的肌膚,最後落在那雙嬌嫩薄唇上。
姬墨舒褪去了那過分孱弱的柔美,帶上了幾分肅殺的冷凌,一雙柳眉橫在性感的眸上,說不出的英氣。
吾家有女初長成,真叫人欣慰。
“怎的回來了也不打招呼?還冷冰冰的,青州很苦罷,你瞧瞧曬的這般黑了,不過也結實了許多,讓娘子檢查檢查我家的含羞草有沒有發育的更結實呢。”她色迷迷的摸向姬墨舒身下,身體變結實了,那里應該也變大了吧,她可是聽聞天元要弱冠之年後才會停止發育的。
可惜,她的計劃失效了。
“別胡鬧了。”姬墨舒躲開那只手,抗拒的後退了幾步。
雖被躲開了,蘇娘卻並沒有生氣,她輕嘆一聲,小東西看來還是生氣了呢。
“倒是脾氣變大了不少。”
姬墨舒眼眸閃動,在蘇娘識趣的收斂了那份不正經後,她亦是沉下臉來。
“說說吧,我該怎麼稱呼你?蘇娘,還是蘇若,又或是……”她頓了頓,正色道,“藍君諾?”她覺得她真的蠢的厲害,到了現在才知道蘇娘姓甚名誰,還記得成親那夜,她問蘇娘叫什麼名字,蘇娘說叫蘇若,她還由衷的贊賞若水乘舟,這名字好聽,現在看來,她像個笨蛋。
蘇娘臉頰微微抽動,未見被識破的著急,輕笑道,“說什麼胡話呢?我自然是蘇娘,出去一趟墨舒難不成就不記得我了?”說著,她上前又要抓姬墨舒的手,姬墨舒卻再次躲過了她。
“藍君諾!”姬墨舒忽然指著蘇娘怒目圓瞪,“到現在你還要裝傻嗎?”
這輩子或許是她第一次被人如此指名道姓,雖然她有大名,但是大多時候都是以封號稱呼,甚至現在的她都已然自稱朕了。
此時這麼冷不丁被人指名道姓的指著,真有種千夫所指的之感,饒是向來吊兒郎當的蘇娘都不由得被唬了一下。
長本事了,居然敢這樣指著她大喊大叫。
見沒法再蒙混過關了,她的臉色也隨之冷了下來。
既然要坦白,那就坦白好了。
她拍掉裙子上沾惹到的花草,轉過身覆手而立,收起那份慣有的漫不經心,氣勢卻是一下子降到了谷底,決絕的背影仿佛築起一堵無形的牆,拒人於千里。
“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必多此一問呢?”她微側過頭,用余光瞥了姬墨舒一眼,“問出來又能代表什麼?”
“你!”見她還表現的如此理直氣壯,姬墨舒憋了許久的怨氣與不滿在這一刻全都爆發出來,她無視蘇娘的冷怒上前把人掰過來,“是代表不了什麼,但是一年了,你享受我真心相待的同時可有替我想過,哪怕只是一刻?你把我當成什麼了?掌中雀?”
掌中雀嗎?
蘇娘蹙眉,並未急著否認。
或許一開始她確實只是對這個小天元感興趣,也確實存了私心,她需要把姬墨舒留在身邊,可是相處過程中若說沒有感情是假的,只是她自己尚不知該如何處理,難道放棄作為藍君諾的她,乖乖當蘇娘嗎?
她做不到。
既然如此,解釋是否顯得太過多余?
“你說話呀,怎的不說話了?還是無話可說了?”見蘇娘沒有否認,姬墨舒氣的眼眶通紅,激蕩起伏的情緒讓涵養極好的她都難免失態起來,她無助的抓著蘇娘的雙肩,“蘇娘,你沒有心嗎?我待你的好你全然看不見……還是說,我姬墨舒竟可笑到你一點都……都不曾在意嗎?”
聲音到了最後已然帶上了哽咽,未及,溫熱的液體蓄積在眼眶中,里面全都是她的委屈與挫敗。
這段感情仿佛只有她在意,蘇娘卻一直不會給太多的回應,這麼久了,她感到生命被消耗,連那本就不多的驚喜都油盡燈枯,褪去了最初的怦然心動,只余滿心疲憊。
真的是,有點累了。
蘇娘無聲注視著癱坐在地的她,她風塵仆仆,卻依舊難掩那讓人過目不忘的潔,憔悴疲憊的她坐在花圃中竟形如一只殘缺的精靈,神聖卻易碎,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心頭似乎再次傳來細微的抽動,漸漸的鈍痛變的清晰難忍,她知道,這是心疼了。這不是她第一次心疼,可卻什麼都做不了。
不知過了多久,山風刮的兩人都披頭散發,一人站著,一人癱坐,她瞧見姬墨舒臉上的淚痕被吹干,淚水好似凝成了霜,更襯的那張小臉的蒼白可怖。
她到底是……
“看見了。”
喉頭在大腦下達指令之前便細微滑動一下,一句細微的話便脫口而出,輕如一股風,也瞬間便在山風中消失的無影無蹤,讓她一度懷疑方才自己說話了嗎?
微微怔神時,癱坐在地的姬墨舒卻忽然抬起了頭。越過那雙微微驚訝的眼,她注意到那平靜如秋水的眼底閃過的苦澀。
原來還是會心疼的呢。
姬墨舒垂眸,扶額失笑,“所以呢,蘇娘明明瞧得見卻一而再再而三的無視,只因著比起我,是有更在意的事罷,比如皇位。蘇娘,你准備奪位嗎?”
青州囤積了大量兵馬,南方亦是藏了許多蘇娘的勢力,准備這麼多兵馬只能是爭奪皇位了。
蘇娘頷首,“並非奪位,那位置本就是我的。”
“你的?”
“嗯。”
蘇娘垂下眸,眼眸中的光卻瞬間又黯淡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