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中毒
車軲轆在地上碾壓而過發出一連串急促的滾動聲,夜間的馬車在道路上宛如離弦之劍般奔涌而過,若不是此時正值深夜,道路空蕩蕩,不然以馬車行使的速度許是會一連撞翻好幾個人。
蘇娘無聲的瞪著姬墨舒,恨不得把人掐死,這樣她就能出口不知名的惡氣。這家伙明明中毒了,還傷的這麼深,卻一直在這一聲不吭。
“你中毒了,需要先給你擠出來一些毒血和衝洗傷口,可能會很疼,你忍著些。”事情發生的太過緊急,身上沒有解毒丸,但從那種勾心斗角的地方長大的人或多或少都會一些自救的法子。
幸好馬車里的兩個大水囊都灌滿了水,正好用來衝走傷口表面的毒,能少吸收一點是一點。
姬墨舒自是沒有異議,她點了點頭,只是氣息又弱了幾分。
蘇娘快速解開綁住傷口的布帶,並沒有解開止血的那個布帶,現在不僅是要止血,還得防止毒血蔓延。
鮮血淋漓的傷口再次暴露在視野中,因為粗糙的包扎現在血肉幾乎全都粘連在一起,可是現卻需要把傷口掰開衝洗。
“忍著。”
她小聲說了句,聲音太小她自己都沒聽清自己說的話便哆嗦著雙手把粘連在一起的傷口分開。
血肉分開,暗紫色的鮮紅再次涌了出來,空氣中似是傳來一聲壓抑的嘶嘶聲,也不知道是誰的。
她小心翼翼的積壓著那個傷口,幾乎是沒怎麼擠壓就已經出了不少血,馬車的地板幾乎瞬間就弄的一片狼藉。
好在傷口流了一些血後再涌出來的血便沒有那麼暗紫,她看了一眼姬墨舒蒼白的臉色,也不敢再擠,默默拿起水囊對著那隱隱可見森森白骨的手掌衝了下去。
清水混合著鮮血把馬車的地板也幾乎染成了紅色,這一幕也染紅了蘇娘的雙眼。
視野早已被紅色取代,紅色的血肉,紅色的地板,紅色的手掌,她似乎一時間分不清到底那些是皮肉那些是鮮血,甚至連地板都分不清,只有那依稀可見的白骨依舊是那麼刺眼,哪怕一片紅也清晰可見。
一個水囊的水很快就衝完了,她又拿出另一個水囊衝了下,見衝出來的水已經呈現淡紅色,傷口上的鮮血被衝洗干淨,皮肉翻開微微向外卷起,光是看著她便覺得毛骨悚然。
她不敢再碰那個傷口,又重新撕了一塊干淨的布條把傷口綁住包扎起來。
待她做完一切發現姬墨舒的唇瓣已然變的蒼白,呼吸略顯急促,她又連忙拿出一盒參片。
“快,你先含住這個。”
姬墨舒老實把參片含在嘴里,濃郁的參味從口中綻放,總算是讓她無力的身子恢復了一些氣力。
她看著板著臉一言不發的蘇娘,弱弱的問了句,“你生氣了?”
回應她的是一片沉默。
不過好在蘇娘並未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就這麼安靜的靠在她身上,但那越發攥緊的手卻分明告訴她蘇娘心里頭定然在埋怨她。
“對不住,我……我不是有意的。”她喃喃的道了聲歉,其實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麼道歉,只知道蘇娘在生她的氣,她就必須道歉。
“你道什麼歉?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再撐一撐,我們很快就到醫館了。”蘇娘干巴巴的說了句。
其實她沒有生氣,也知道不該生氣,可有時候人就是如此情緒化,生不生氣不是她說了算的。
特別是看到姬墨舒傷成這樣卻一聲不吭她心里頭就很惱怒很別扭,可是具體在惱什麼卻也說不清楚。
明明她很清楚姬墨舒就是這樣一個人,這人向來是要強,雖然性格柔弱,可柔弱之中有比任何人都要堅強的固執。
但是方才她知道姬墨舒一聲不吭她就各種不痛快,給姬墨舒清洗傷口的時候姬墨舒還是一聲不吭她就更覺得心頭那股不知名的惱怒更甚了。
這時候的蘇娘似乎也才渾然發覺自己的細微變化,這位八面玲瓏生著一顆七竅心的孤家寡人生來便至高無上,她從小就享盡了阿諛奉承,也習慣了阿諛奉承,覺得世界該圍著她轉,所以與姬墨舒在一起之後她也是理所當然的享受起了姬墨舒的臣服與示好。
可是方才,姬墨舒明明依舊如以往那般表現的很好不讓她煩心,可是她卻不痛快了。
這是一種她從未有過的感覺,這種異樣的感覺幾乎瞬間就把她引以為傲的理智摧毀,讓她可笑的生氣了悶氣。
姬墨舒,真討厭。
可是事到如今現在不是算賬生氣的時候,她握著姬墨舒沒有受傷的那只手,感受著掌心下傳來的濕潤。
明明受傷的不是她,可她卻不停的在冒冷汗,甚至身體也在泛起陣陣寒意。
鮮血漸漸浸透捆綁的布條,隨後蓄積在一起滴落在地板上,發出一聲細微的。
滴答。
一聲。
滴答滴答。
兩聲。
馬車的車軲轆滾動的聲音很嘈雜,馬蹄鐵撞擊地面的聲音同樣清脆,但就是在這麼一片混亂的嘈雜聲中她硬是聽清了那細微的滴答聲。
連串的滴答聲就好似黑白無常踏馬而來,讓她不禁越發焦灼。
姬墨舒不敢再說話,心底卻不禁泛起了絲絲甜蜜。
從看到駭人的傷口開始她不是不疼,只是更多的是為此感到慶幸。
若不是她接住了這一刀,這刀或許會直接劈中蘇娘的脖頸,放在心尖上的人會因此身首異處。
雖然此刻她傷勢似是有點重,但借此一次也發現了蘇娘展現出以往所沒有的東西,兩相對比之下她覺得自己賺了。
不過想到刺殺蘇娘的人,還有蘇娘藏著那麼多她不知道的‘侍衛’,心底下又再次泛起異樣的不悅。
蘇娘,到底還要瞞她多久?
“蘇娘,待會看完傷便隨意找個客棧落腳罷,坐在馬車里有點顛。”姬墨舒半個身子都靠在蘇娘身上,輕聲說道。
她的聲音依舊很輕,卻仍然試圖用清晰的吐字來掩飾身體上的無力,“也有點冷了。”
“那蓋上這個。”蘇娘拿起唯一的毯子蓋在姬墨舒身上,秀氣的眉頭皺的如同兩座山峰。
她不是傻子,自是能聽出來姬墨舒言語間的虛弱,姬墨舒中的毒並未因為她的簡單處理而有所緩解。
她抿緊了唇,不動聲色的往姬墨舒身上靠了靠。
心中默念著,墨舒,撐住呀。
幾刻鍾後,她們順利抵達了一家醫館。
姬墨舒已然暈暈乎乎,雙腿軟綿綿幾乎到了要咬破舌頭才能維持神智的程度。
體內有股陰寒之氣越來越清晰,讓她很難受,特別是郁結在胸口的地方,似乎走幾步就喘不上氣來。
剛剛停穩車,春花便直接跳下馬車大力拍打醫館的大門,“大夫,有大夫在嗎?開門,開開門。”
粗魯無禮的敲門聲很快驚醒了醫館內的人,只聽一聲蒼老的來了,醫館的大門便被打開了,站在眾人眼前的是一位老者,留著三角形的胡子,還穿著褻衣,顯然是剛剛起身的。
半夜被叫醒心情難免有點不爽,但當老大夫看到被蘇娘撐著艱難下了馬車的姬墨舒便明白過來。
“快進來。”
春花幫著蘇娘一同撐著姬墨舒進了醫館,蘇娘把姬墨舒放在供休息的軟榻上,老大夫瞧見姬墨舒的手上綁著布帶,上面已經暈染開了血色,還是淡淡的紫色,頓時明白過來。
“中毒了?”
“對,傷口很深,已經用水清洗簡單處理過。”蘇娘簡單的交代了姬墨舒的傷勢,隨後快速解開傷口上的布條讓老大夫查看。
老大夫一看那個傷口便倒吸一口氣,傷口上面血肉模糊,居然還能依稀看到森森白骨,好在上面的血已經是淡淡的紫紅色,正如眼前的女子所說那般已經處理過,這倒是省事了。
“這傷口需要縫合,你讓她咬著這個軟木塞。”老夫人遞給蘇娘一個軟木塞,示意給姬墨舒咬上。
蘇娘連忙接過軟木塞放在姬墨舒嘴里,姬墨舒也本能的咬住。
時間不等人,老大夫拿起魚腸线與縫針就著燭火燒了燒消毒,隨後便宛如穿針引线般開始縫合傷口。
這樣縫合傷口顯然太過簡單粗暴,姬墨舒疼的滿頭都是冷汗,卻依舊沒有叫出來,但表現的不像方才那樣咬牙忍耐,更像是沒有力氣叫,就連咬著軟木塞的力道都很輕。
蘇娘一直留意著姬墨舒的反應自是察覺到這絲異樣,雖有點疑惑,但還是抱緊了姬墨舒。
老大夫的手藝很好,很快就把這個駭人的傷口縫合了,之後又在上面倒了些上好的金瘡藥,又用干淨的紗布包起來。
當眾人正要長吁一口氣時,強撐著的姬墨舒卻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伴隨著這劇烈的咳嗽,暗黑色的血塊被她咳出,而且全身也在劇烈的顫抖,似是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
“這,這是怎麼回事?”蘇娘連忙扶住要倒地的姬墨舒,急聲問老大夫。
老大夫也是反應快,一把拉過姬墨舒的手開始把脈。
“這,這應該是毒發的征兆。”老大夫仔細號脈,卻一連愁容,這毒按理說已經處理過剩下的一點會慢慢代謝掉,卻不想現在就變嚴重了。
“毒發?不知老大夫可解?”
老大夫搖了搖頭,“這毒老夫從未見過,從脈象上看似而熱,似而寒,郁結在胸,這毒……嘶,恕老夫才學不精,一時間也說不上來。”
“這可如何是好?”
“這樣吧。”老大夫來到藥房翻箱倒櫃,不一會兒拿著一個玉瓶過來,“這是老夫配的解毒丸,先服用試試。”
在老大夫說的時候,姬墨舒忽然又劇烈的顫抖起來,劇烈的抖動讓她看起來竟然像個篩子,這時候她再也沒法維持方才那平淡的模樣,而是抓著蘇娘細弱柔聲,“好冷~”
冷?
蘇娘想到什麼心頭猛然一沉,她摸向姬墨舒的臉。
觸手可及一片冰冷,比冰還要冷。
這,這分明是。
“謝過大夫的藥,我們叨饒了。”她一把拿過那瓶解毒丸,扔下一袋子銀兩便對著春花喊道,“春花,我們走。”
“欸?”
不等春花答應蘇娘已經扶著姬墨舒上了馬車。春花連忙手腳並用的爬了上去,幾乎是本能的甩著鞭子,至於要去哪她甚至不知道。
一行人動作很快,再次來到郊外的一片密林。蘇娘咬破手指在手帕上寫了一行字,隨後再次喚來幾個影衛。
“運輕功不計一切代價以最快的速度送到豫州的懸壺濟世醫館。”
“是。”
影衛們領命離開,蘇娘又對春花說,“快,直接南下,抄近道去滄州。”
滄州位於京城與豫州大概中間的位置,影衛們運輕功走直线回豫州應該只需要一日,而蘇大夫出發到滄州快馬加鞭應該也只需要一周左右,她們南下到滄州應該同樣是一周,這樣就可以在一周後治病。
馬車飛馳著南下,那速度堪比八百里加急。
服下解毒丸後姬墨舒果然感覺好受了一些,但也僅僅是好受了一些,為了不讓蘇娘擔心,她強撐端坐著。
蘇娘的眸子死死盯著姬墨舒暗中扶住車廂的手,眉頭再次皺緊,心中那股不知名的情緒再次把她的理智與涵養擊退。
她根本看不得這人磨磨唧唧,居然到了這個時候還在逞強。
她忽然把姬墨舒掰過來二話不說扯開姬墨舒的衣襟,不等姬墨舒驚呼的捂住,她的手已然落在那柔軟的胸脯上。
這回的直觀觸感並非是柔軟,而是驚駭於手下的溫度,手下的觸感就好似一塊冰,冷的她手都有點發僵。
這家伙,到底還要逞強到什麼時候?
“唔,蘇娘,我身子還有傷呢。”姬墨舒低著頭小聲說道一句,努力去抵抗身上越發強烈的不適。
沒想到那黑衣人的一刀效果會這麼強,不僅傷口深,刀刃上淬的毒更是厲害,已經處理過都這麼難受,而且這‘毒發’的感覺分明和她以往發病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渾身發冷,喘不上氣。
這難道不是發病嗎?
為何卻說她中了毒?
“你就非得逞強嗎?老實說,這里是不是很難受?”蘇娘懶得與姬墨舒廢話,她的手放在姬墨舒的胸口上,那里幾乎冰的沒有溫度,她甚至一度懷疑這是活人能出現的溫度嗎?
“還好,不打緊,我已然服用了大夫給的解毒丸。”姬墨舒的聲音輕的幾乎如同一團雲霧,似乎只需要輕輕的這麼一吹就可以被吹散,可哪怕如此,那聲音里依舊是帶著一絲不肯示弱的倔強。
這家伙這回怎麼這麼倔。
見姬墨舒虛弱的似乎很難坐的住,她干脆讓人躺下來。
馬車的軟榻只能容納一人平躺,此時自然只能給姬墨舒躺了,而她則把染上血色的衣服團成一團對著窗外扔了出去,隨後把帶出來的橘子香囊放出來。
血腥味漸漸被清淡的花草香取代,顛簸與眩暈也隨之淡去幾分。
做完一切她才把姬墨舒攏在懷里,不再做聲。
冷冰冰的觸感讓她在五月都不禁打了個哆嗦,這樣的冷好似五月雪,顯然不是正常的,也不該再出現在姬墨舒身上。
怎麼回事?
明明那只是區區兩個刺客,看著還似乎是從皇城派來的。
這種毒已然十幾年不曾在藍國出現過,她都以為已然絕跡,為何那兩個刺客會有,還是說她認錯了。
冰蟾,是一種起源於南疆的蠱毒。
這聽起來不可思議,可這世上確實有這麼一種東西,這種毒的毒性很小,並不足以讓人致死,卻可以不斷折磨中毒之人,也因此讓人聞風喪膽。
冰蟾的毒發機制十分隱晦,讓人無從察覺,起初許是很輕微的寒疾,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便會一點點侵入人的五髒六腑,讓人生不如死,只能看著自己的身體一天天虛弱下去,直至無法忍受自尋了斷。
姬墨舒,分明,分明已經。
想到這,蘇娘的心仿佛置於烈火中,明明姬墨舒渾身發冷,她卻覺得自己渾身發燙,兩人抱在一起,似是冰火兩重天。
未幾,有什麼晶瑩從眼尾滑落,這時正巧馬車的簾子被吹開,天邊黎明的微光照亮了那淡淡的光澤,可惜卻又轉瞬即逝。
不會有事的,姓蘇的最是了解這玩意兒,定然也有法子的。
恐慌在此刻如洪水般把她淹沒,以致於她都懶得去思考今夜遇到的諸多麻煩事,危險亦是顧不上了,她只知道必須先救姬墨舒,甚至不惜為此露出馬腳。
姬墨舒早已撐不住昏睡過去,微翹的睫毛翕動著,上面縈繞著一層水霧正隨著睫毛抖動仿佛在散花雨。
定然是很不舒服罷,估摸著今晚也猜到什麼了罷,可卻表現的正如受傷的時候那般一聲不吭呢,姬墨舒還是什麼都沒有問。
蘇娘終究還是長嘆了一口氣,她攏住姬墨舒的頭,輕輕別開淺淺的搭在額角的發絲,愛憐的捏了捏那精致小巧的耳垂這才埋首於頸窩。
墨舒,好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