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事出
“影子。”
蘇影連忙走了進來,單膝跪在蘇娘跟前。
蘇娘快速揮筆,落筆時已然寫好了一封信,她把信塞進信封里,正准備遞給蘇影時想了想,又從抽屜里拿出一塊金牌與信封一同遞給蘇影,吩咐道,“你帶十個人速速把這封信送到姬墨舒手中,她看了會明白的,之後你們便跟在她身邊護衛,還有這令牌也一並給她。”
蘇影接過書信,只是看著令牌有點遲疑,“主子,這恐怕不妥罷,如今群敵環伺,令牌若是被有心人奪了,主子的護衛不就等於形同虛設?”這是第二等級的令牌,任何據點都可以憑此令牌進出,能得到這種令牌的只有主子的幾位心腹和蘇大夫,現在居然給姬墨舒,還是剛剛鬧掰了的姬墨舒。
“無礙,有些事情必須要表明立場的。”蘇娘擺了擺手,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姬墨舒來過懸崖山寨一趟,很清楚令牌的作用,只希望姬墨舒也能瞧見她的決心。
見她決議已定,蘇影微垂下眼,算作應了下來。
“去吧。”
“是。”
蘇影離開後,蘇娘又加派了一些人馬送去南方諸城打探當地的情報,把一切吩咐妥當後,她在房間里來回踱步,想到什麼紕漏的就又立刻修書補上,竟然依舊坐立難安。
現在南方諸城爆發的流言發展異常迅猛,背後推動的人少不了皇帝,她本該早料到的,這明明是今年年初就出現的征兆。
可是那時候因為姬墨舒趕考又突然遇刺,多年以後重新面世的冰蟾以及之後的青州水患調查,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根本沒有喘息的機會,她忙起來就忘了這一茬了。
沒想到一時疏忽,這不痛不癢的流言竟然鬧出來這麼大的麻煩。
俗話說流言蜚語壓死人,流言傳播起來若是被有心人利用甚至會引發暴亂,可見流言的威力不可小覷。
現在看似箭頭是直指豫商的,可保不准會有人趁亂渾水摸魚,鬧出更糟糕的事。
思來想去,她還是不放心又補了幾封信送去南方那幾個孤島,讓那邊做點部署確保萬無一失。
然而……不管她如何千防萬防,人算總是不如天算的,結蛛網般的嚴防死守也總有紕漏的時候。
彼時的永州。
蘇老爺因為船只被扣留的緣故只能與眾多同樣遭遇不幸的豫州子弟聚集在官府周圍,終日相談該如何是好,結果還未等他們想出法子拿回自己那批貨,這時候又傳出新的不利於豫商的言論,直接把豫商幾大龍頭拱到了風口浪尖的位置。
這日,天還未亮便有一隊人從高門大戶里頭出來,他們用一個扁擔抬著什麼,徑直走到妙春堂的門前放下。
天蒙蒙亮的時候,永州城的大街小巷便幽幽傳來人的嚎叫聲,哭嚎聲在微弱的晨光中襯出一片詭異之色,秋風吹過,響起嗚嗚嗚的低鳴,街道兩旁的窗戶時不時便發出嘎達聲,不顯淒厲,卻隱隱透著幾分鬼哭狼嚎的意味。
“蒼天呐,爹,你死的好冤呀,不等兒子盡孝,你怎的忽然就一命嗚呼了。”
“老爺呀,你忽然撒手人寰,丟下我們娘倆該如何是好?”
“嗚嗚嗚嗚,祖父,嗚嗚嗚……”
“妙春堂,今日必須給我們張家一個說法,殺人償命。兒郎們,給老子砸門。”
為首的男人抹了把不存在的淚,忽然大呼一聲,身後幾個跪在地上低頭‘抹淚’的幾個半大郎兒便拿起斧頭開始砸門,巨大的騷動聲讓周圍的商鋪紛紛亮起了燈,人影綽綽,探頭探腦的圍上前看熱鬧。
妙春堂的管事艱難的打開門,憂心忡忡的看向門外。
只見門外熙熙攘攘站著一堆人,郎兒們拿著家伙在面前,凶神惡煞,而坤輩們也拿著手帕在後頭圍著什麼掩面哭訴,被圍在中間的是一條長凳,長凳上放著扁擔,扁擔的上方躺著一個老頭,老頭面色灰白,僵硬的身體被席子裹著,發紺的嘴角還可見少量白色晦物,顯然,這老頭死了。
妙春堂乃永州城最大的藥房,藥房,死人,家屬,顯然眼前的一幕是醫鬧糾紛。
管事抹了抹額頭的冷汗,躺在地上沒了氣息的人不是張員外又是何人?
這已經是這個月第十次鬧事了,起初那些平頭百姓給點銀子也就打發了,沒想到現在竟然張家也摻和了。
“不知張捕快一大早便登門妙春堂是有何貴干呀?”他小心翼翼的穿過拿著斧頭的郎兒,來到為首的壯年男子面前,陪笑道。
“呵,管事可算出來了,有何貴干不會看嗎?你們東家呢,讓你們東家出來。”為首的男人正是張員外的兒子,在衙門當差,今日特意叫了自家的兒郎還有衙役的弟兄們過來‘長勢’。
見到掌櫃出來,立刻揪住人的衣領一拉。
“欸,別別別,張捕快別激動。”管事被拉的差點摘了個跟頭,連忙點頭哈腰。
“別激動?”張捕快徹底怒了,他指著不遠處的張員外屍體,“前一周家父染了點風寒,大夫說了是輕度風寒,只需吃幾貼藥就能好,結果在你們這抓了幾貼藥,才短短五日,人就不行了,今日若是你們不能給個說法便縣太爺那見。”
張捕快此話一出,圍觀的百姓亦是紛紛響應,這一月抓藥吃出問題的人不在少數,可是妙春堂仗著強大的靠山逼的他們不得不拿錢息事,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一兩個人也就罷了,結果妙春堂不停業整頓,還一連鬧出來十條人命,竟然連張員外都著了道。
百姓們本就愁的沒法發泄怒火,如今正逢張家討債,他們也紛紛站了出來指指點點。
“各位父老鄉親請聽老夫一言,老夫敢以人頭擔保,妙春堂賣的藥都是正經藥,如今這般是被陷害的,我們東家已經命人調查,還望各位看在妙春堂幾十載在永州兢兢業業治病救人的份上給我們一點時間,屆時妙春堂必定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交代。”管事也是個精明的,他特意把眾人的注意力從眼前的事情轉移到妙春堂幾年來兢兢業業上,總算是是大家的怒火漸漸平息。
義憤填膺的老百姓漸漸平靜下來,其實他們也是一時氣上了,好人難當,壞人卻可以靠一句浪子回頭金不換洗白,自古好人都是最難當的。
作為世代生活在永州城的百姓很清楚,妙春堂是永州老字號,價格公道,接待窮人,這一月來突然這樣或許確實是樹大招風,被對家陷害了。
見原本憤怒的百姓冷靜下來,張家的兒郎哪里看的過去,張捕快用力揪住管事,力道大的居然險些把人提了起來,“還敢狡辯,你能誆騙這些愚民,以為我們張家也是好誆騙的嗎?我可是打聽過了,妙春堂的供藥商就是豫商,怕是最近那些藥商的藥材賣不出去你們便壓價收了,用他們的劣質藥賣給我們永州人,老子就沒見過這麼沒德的藥房,虧你們還敢叫妙春堂。”
“不是,這。”掌櫃連忙擺手,暗道糟了。
果不其然。
剛剛冷靜下來的百姓立刻便再次騷動起來,最近一月豫商的事情鬧的沸沸揚揚,永州城自然也是略聞一二的,他們再次逼近。
“對呀對呀,妙春堂也算一世英名,怎的到了這個節骨眼卻毀在貪小便宜上,果然再好的初心都會變,今日必須給個說法。”
“給個說法。”
掌櫃深感不妙,面對氣勢逼人的張家兒郎,又有一眾怒上腦門的百姓,藥房的伙計也紛紛抄起木棍,雙方人馬對峙起來。
情況越來越糟,可不能讓這些人衝進藥房,管事匆匆掃視一圈,看到地上的張員外,眼前一亮。
“妙春堂自會給個說法,只是我們東家今日實在很忙,不在這里,寬限一日,你們改日再來定會有個交代。老夫也知道張捕快是突發噩耗一時心急,可畢竟人死如燈滅,如此這般曝屍人前實乃大不敬,早早入土為安張員外泉下有知也會欣慰有這班孝順子孫的。”
“是呀是呀,張員外也算一世英名,臨死都不能入土為安。”
“讓人看笑話咯。”
圍觀的百姓議論又一轉角度一致對准了張家兒郎,不管怎麼說,張家郎兒把老父的屍身展示人前,實乃不厚道。
張家的兒郎各個面紅耳赤,臉上早已掛不住了,被人議論紛紛,都能瞧見那些諷刺的眼神,張捕快陰沉的瞪了掌櫃一眼,咬牙切齒道,“算你有種,我們改日再來,還望你們說話算話,我們張家可不是可以隨意糊弄的。我們走。”
這場鬧劇從氣勢洶洶開始,到灰溜溜結束。
見張家的人走了,原本的幾位同樣收錢息事寧人的百姓也只能灰溜溜離開,剩下的圍觀群眾沒了熱鬧看,便都自討沒趣散開了。
管事連忙讓伙計把藥房的門修好,自己則鑽進藥房內,看來今日又不能開張了。
藥房內院,石桌旁正坐著一個穿著華麗的女人,女人的玉手提起水壺,輕巧抬起,熱水便帶著熱氣宛如一股煙般注入桌上的茶碗中,頓時迸發出濃郁的茶香。
見管事進來,紅唇輕啟,“如何?”
“東家,是張家的人。”
“張家?竟是連張家都波及了嗎?”女人並未有什麼大的情緒波動,她悠哉的抿了一口清茶,等待掌櫃開口。
“東家,這回怕是難以平定,若是不能給個說法,所有妙春堂都會受到影響。”管事憂心道。
“一群烏合之眾就會跟著瞎摻和,聖人常言世人皆是愚昧的,那時候我不認同,如今瞧著竟是八九不離十呢。”女人的芊芊玉手拿著小巧的瓷杯,意有所指道。
方才的喧鬧她在這里大致聽了個大概,永州的百姓就好似吃了火藥,按理說永州並非豫商常年來往之地,不過是途徑的地方,永州人興許一年到頭也不會見到豫商幾回,更別說與豫商結仇了。
可因為最近南方諸城的流言,永州人也紛紛響應討伐,好似豫商真的欠了他們多少債似的。
掌櫃的頷首道,“牆倒眾人推,自古皆是如此。”
“罷了,先盡量拖著,我想想法子。”
“可是……”掌櫃有點為難,“今日鬧事的是張家的,涉及縣衙。”
“先拖著。”女人冷然瞥了掌櫃一眼,隨後闔起了眼,不願再說更多。
見此,掌櫃的只好把話吞了回去,對女人拱了拱手便退了出去。
女人撥弄了下桌上的香爐,隨後簡潔修書一封送往永州府衙。
此時的永州府衙仿佛割裂了一般,人馬一分為二,一邊是仗著為民著想的由頭治理,一邊則說此事蹊蹺需得謹慎定奪。
蘇老爺這半月都在府衙進進出出,忙活了許久,依舊並未得到放行,正焦頭爛額時,蘇輕舟找了回來。
“死丫頭,可算回來了,有沒有老姬的回信?”蘇老爺拉住蘇輕舟就是一頓訓斥,氣的胡子翹起。
“還沒有,怕是雨林腹地難走,一時半會兒還未有消息傳來。”蘇輕舟拂了拂弄亂的發絲,“對了,官府怎麼說?”
“說必須有個擔保人,還不能是蘇家一派的。”蘇老爺背手來回踱步,現在這里扣留下來的豫商挺多的,大家都急著想拿回自己的貨,壓力就全都落在了他身上,他都已經修書給主家了,動用了蘇家主家的勢力都只能讓永州府衙一分為二,傾向皇帝的那一派非要他們叫個擔保的,蘇家的還不算,他只能讓人去給姬老爺送信,讓姬老爺過來一趟,不然這麼耗下去會有許多小商販頂不住資金周轉的壓力破產。
“怎麼這樣,皇帝的人馬在永州都這麼強嗎?”蘇輕舟握緊了拳,永州距離青州不過幾百里,可是皇帝的勢力居然還這麼強,竟然硬生生給卡住了。
公主吩咐她護送南下這一批豫商,這批貨必須運到青州,可是現在卻被卡了這麼久,很急了。
“可不是嘛,這世道可不好過呀。”蘇老爺愁眉苦臉,這時候,隨行小廝快步跑來,“老爺。”
“何事?”
“妙春堂東家送來的信。”小廝拱手把信送上。
蘇輕舟率先把信接過來,粗略查看一眼,遂遞給蘇老爺。蘇老爺一看,心頭拔涼拔涼的。
“什麼,張員外死了跟我們的藥材有什麼關系?”
“豈有此理,爹,我們被陷害了,定是皇帝的手筆。”
“混賬。”
蘇老爺雙眼遍布血絲,本來就夠麻煩的了,糧商,鹽商,茶商都被卡了,這個節骨眼藥商也出事了,那不就等於四大商都完了?
那就更拿不回這批貨了。
這可如何是好?
蘇輕舟盤算著,如此困局,只有那人可解了。
“爹,你在這等姬伯伯,我先走了。”
“你要去哪?”
“我去找墨舒。”
“找小舒?”
“只有她知道公主在哪。”蘇輕舟簡單說完轉頭就走,蘇老爺愣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什麼,難不成頂替蘇若嫁給姬墨舒的就是公主本人嗎?
不等多問,蘇輕舟的身影早已消失。
說到姬老爺這邊。
自去年十月南下之後,姬老爺便一路磕磕巴巴的來到西南雨林,這里都是從未開發的原始叢林,比起青州一帶丘壑之地,這里同樣山林密布,不過由於遠離海岸,前頭又有青州的山脈阻擋風暴,所以這里常年沐浴在海上吹來的雲雨中,沒有大災,氣候也算溫暖濕潤。
誠然,這樣一個山林密布,又常年溫暖濕潤的地方非常適合藥材生長,在這些從未開發的原始叢林中生有許多奇珍異寶,但由於這一帶交通閉塞,道路崎嶇危險,導致這里出產的藥材價格一直水漲船高,為了得到最好的藥,姬老爺很多時候都是親自過來收購。
半年前他便抵達這里,幾月下來一邊收購藥材一邊處理曬干,現在也收購的差不多了,正准備分裝好就北上,爭取趕在過年前回到家。
不久前他收到消息,姬墨舒考中金科探花,還得了官,這可是大喜事,慶功宴是要補辦的。
然而正在這個節骨眼,驛站的跑腿氣喘吁吁的找了過來。
“怎麼了?”
“哈,老爺,可算找著你了。”驛站跑腿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喘了好幾口氣才緩過來,“蘇老爺那出事了。”
“老蘇?”
姬老爺眸子一暗,連忙接過跑腿手上的信查看。
“貨被壓了。”
雖然料到皇帝不會善罷甘休,卻不想一路提心吊膽,最後還是出事了。
他思緒翻飛,起初他以為蘇家結親只是皇帝給的一個台階下,卻不想這不是台階,而是真的蘊藏陰謀,如今皇帝的劍已經射出了。
顧不上考慮更多,蘇家有難,於情於理他都得幫。姬老爺很快便做了決定,讓船隊運輸藥材照常北上回豫州,而他則前往永州解救蘇老爺。
然而……
在永州等候蘇老爺卻一直沒有等到姬老爺,直到半月後,他收到了蘇輕舟寄回來的信。
姬老爺途徑南方水域的時候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