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心願
“唉,你才去書院沒多久我便聽說了。”姬夫人闔著雙目,輕聲說道。
“幫了的弟兄姊妹說的?”
“嗯,你去書院沒多久,便有一隊由西部泗州回來的姑嫂說到此事,說是在泗州往東來到湖州的時候遇上了百年難遇的洪水,去年你也知道天公不作美,江南一帶遭了少見的高熱,而西北一帶卻少見的遇上了湍流,湖州江水上漲奔涌的沒法下船,硬是逗留了半月才稍作停息,不然那隊姊妹姑嫂許是還得熬到年後才能回來呢。聽她們說那批采買的香料受了潮,在碼頭就扔了不少,沒有受潮的存起來,剛剛受潮的也都重新熏干了,我還特意去瞧過呢。”
“處理過了,那不應該還這麼多酒樓著了道呀。”姬墨舒聽聞蹙了蹙眉,姬夫人說的幾乎是豫州子弟常規的應對突發事情的操作。
豫州人世代經商,自然不可能次次都是風調雨順,洪水,高熱,船只拋錨,遇上水匪什麼的都司空見慣了,所以都有相應的應對措施,盡量穩住口碑的時候減少損失。
由此可見,姑嫂們的做法挑不出問題。
“自是如此,我也挺納悶的,這種事情幫里也不知道遇上多少次了,又怎會自砸招牌?這里面定然有問題,出問題的應該不是拉回來之前,而是南下之後,與那次風暴關系不大。”
這道理通俗易懂,外人或許不知,但每一個豫州人都把商幫的規則納入骨子里,她們最清楚不過,養活自己的就是這些商船以及豫商的招牌,哪怕這批香料賠光了幫里也會互相籌資明年做下一批,斷然不可能把有問題的賣出去,若是無意中不小心摻和一點,也不可能波及這麼大。
姬墨舒深思片刻,眼眸越發深沉,“所以娘的意思是這批香料被人做了手腳,借此嫁禍豫商的?”
姬夫人點點頭,“是不是做了手腳不重要,或許那批香料本身就沒有問題,只是那些酒樓管事都被收買了也有可能,但目的已知的情況肯定是嫁禍商會就是了。去年就漸漸傳出豫商不講信用的傳聞,起初只有幾家不起眼的酒樓,後來越傳越離譜,也越鬧越大,如今更是連鹽商糧商都摻和進去了,如今市面上斗米斤鹽的苦水也都一股腦扣豫商頭上了。”
“什麼,這與我們何干?鹽和糧價高不都是因著今上的政令嗎?這麼高的稅總不能我們自掏腰包發善心吧?稅高自然價就高了。”姬墨舒大為震驚,沒想到躺著都能中槍。
“這很正常,世人都是愚昧的,不然怎麼煽動人心呢。”姬夫人對此只是無所謂的攤了攤手,出身世家,她最是懂得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自古能改朝換代的都是貴胄,農民起義都是失敗的,世人雖有力量,卻沒有思想,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一把武器,需要一個所謂的領導者,所以每當改朝換代民間便會有一句民諺,辭舊貴,迎新貴。
姬墨舒被說的啞口無言,只能干巴巴的回了句,“所以這又是拜今上所賜?”
“不清楚。”
姬墨舒糾結的皺緊了眉頭,她其實到現在還搞不懂為何當今聖上要費盡心思折騰一個商會。
還記得曾經蘇娘與她說過,今上或許是那個得利者,她不懂,今上貴為九五之尊,已然是天下之主,若說提高賦稅還能解釋為收刮民財,可現在這樣去嫁禍一個商幫,有點大材小用了,這是干嘛呀,難道是因為蘇家嗎?
她不禁想到魏夫子與她說的,今上是因為昭陽公主失蹤以後才性情大變的,難道這一切都與那個公主有關,公主真的藏在蘇家嗎?
又或是……她想到蘇娘,蘇娘到底知道些什麼,可哪怕知道些什麼也不該讓一國之君如此忌憚吧。
一時間想不明白,她又問,“那幫里可是有應對策略了?”
“已經商談好了明年多拉一批香料作為這次烏龍的補償,只是現在說一切都是為時尚早,今年的商隊還未回來,也不知這個節骨眼你爹南下可還順利。”姬夫人抬頭望著窗外,如今正逢早春,若是往年該有春燕回來築巢了,可去年的巢還在,燕子卻未歸。
今年很可能也不是一個順利的行情,姬老爺還說今年要去西南雨林弄一些奇珍藥材回來給她治頭疼腦熱的病,真叫人擔心呀。
姬墨舒察覺到姬夫人的失神,遂寬慰道,“娘,爹又不是頭一回走商了,況且這回的事出地點大多都在東南,爹去了西南,不會有事的,您別太操心了,估摸著不日後爹的信就回來了,或是等幫里的姊妹回來也能打聽爹的消息。”
姬夫人也是知道這個道理,她輕輕拍了拍姬墨舒的手,抬眸問,“只是你呢,過完年就是會試了,這回去書院可還順利,你給娘說說書院的事情?”
“自是順利,夫子也覺得我能考過。”姬墨舒只好老老實實的給姬夫人說書院的奇聞,當然,她小心的避開了與蘇娘的談情說愛以及蘇大夫時不時就得造訪的事,更多的是說到魏孝義這個妹妹。
每當聽到魏孝義的調皮事,雖不認識,但姬夫人卻笑彎了眉眼,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便是只有姬墨舒一個孩子,沒能給姬墨舒添個弟弟妹妹,可姬墨舒經常生病,光是照顧就費盡心思了,如今總算養大了,算得上喜憂參半。
“小舟那孩子竟還未回來,這眼看著就要會試了,她不溫習也不打算考試了嗎?”聽聞蘇輕舟居然還沒回來,連一封信都沒有,姬夫人不禁疑惑,去年中秋蘇老爺就說蘇輕舟進京調查,居然這一去就五個多月杳無音訊,考試都不考,估計蘇老爺這趟走商回來知道了得氣死。
“嗯,可能她有事趕不回來了。”姬墨舒眼神有點躲閃,她隱瞞了從魏孝義那打聽到的蘇姐姐找大理寺卿的事。
姬墨舒隱瞞的眼神姬夫人又如何看不出來,“你呀,你心里有數就行。”話閉,她又補充了句,“對了,午後娘找個大夫給你瞧瞧。”
“娘,都說我無事了。”姬墨舒一下子就明白姬夫人說的什麼,頓時又扭捏起來了。
“扭捏什麼,小舟那孩子不讓人省心,你也不讓人省心,一個比一個糊塗,做的什麼破事也不知道過過腦子,以後都不許再服避子湯,若再讓娘發現你避子,娘定惱你。至於她要不要避子是她的事,明明是她強人所難憑什麼還反過來讓你避子。娘這輩子就盼著你多生幾個孫女,你竟還避子。”只要一說到姬墨舒避子姬夫人就耿耿於懷,昔日聽聞娶蘇三小姐,她生怕自家病怏怏的女兒怠慢了人家,同為坤澤自是曉得這坤輩的人生大事是很重要的,哪怕洞房她都得千叮嚀萬囑咐生怕姬墨舒胡來,現在知道娶得就是蘇娘,她便覺得一腔好心都喂了狗了。
“好了娘,是我糊塗了,別氣了,先歇息一會兒,午膳時分我再過來。”姬墨舒汗顏,她真覺得問題不大,現在都搞不懂為何她娘這麼生氣。
“好。”
姬墨舒扶著姬夫人躺下,貼心的在房里點了一根安神香,待姬夫人安睡後,這才匆匆趕回東廂。
蘇娘早已等了半日了,見姬墨舒回來,頓時喜上眉梢。
“回來了?”
“嗯。”
意料之內,兩人在門前就擁在一起,蘇娘注意到姬墨舒眉眼的舒展,知道是成了。
“你娘答應了?”
“當然,我娘最是疼我,叫你別擔心了。”姬墨舒很自豪,她娘自小就疼她,有這樣的娘真的很幸福呢。
聽出她話中溢於言表的自豪,蘇娘有點不是滋味,當即便癟了嘴,“是呀,你娘待你可真是掌上明珠。”她都不知道什麼是娘,她娘生她的時候就死了,雖然父皇對她疼愛有加,但一國之君的疼愛和姬夫人的母愛還是不同的,連和姬老爺的父愛都沒法比擬更別說姬夫人了。
父皇對她更多的是寵,這里面沒有一絲一毫的愛,父皇到死愛的都是她那死鬼母後,連她的名字都是,她是知道的。
“蘇娘,我娘已然是你娘了,你不要總和她不對付,總和她擰著來你們的關系便一直這樣僵著。”姬墨舒只以為她是出身世家沒什麼親情概念,便勸道。
“不然呢,要怎樣來?”蘇娘下意識脫口而出,她不懂如何與娘相處,難道像調戲後宮妃子那樣去調戲姬夫人,又或者像被抓奸後那樣狂妄的去挑釁姬夫人,甚至像欺負姬墨舒那樣去欺負姬夫人?
“唉,你呀。這事先不急,待以後塵埃落定我帶你慢慢與她相處,現在先說說我從娘那打聽到的消息。”
“打聽到什麼?”
聽到消息,蘇娘頓時嚴肅起來。
“你還記得之前在江南食肆聽聞的香料事情嗎?”
“記得,那時候小二說是香料受了潮,波及的范圍還挺廣的。”
“正是,我方才聽我娘說了,這批香料固然因著洪流受了潮,但南下之路前已然處理過,不可能是疏忽,你猜的不錯,確實是有人從中作梗。”
“從中作梗或許會選糧食,又或者鹽這類硬通貨,為何選香料呢,這不痛不癢的。”蘇娘陷入了沉思,所謂量變引起質變,若太和真想逼她出來選擇糧食這類能引起大問題的硬通貨不是更好,選擇香料,這也太看不起她了吧。
“也是,這是個問題。或許是因為香料本身就受了潮,這樣不必引起懷疑?”姬墨舒試探著問。
“或許嫁禍並不是主要目的,只是第一步,引蛇出洞,之後才能展現出真正的目的呢,這只是一次試探罷了。”蘇娘搖了搖頭,這點小伎倆根本不可能是一國之君能做出來的,要麼這只是一次試探,要麼就根本不是太和帝做的,那又是誰?
感覺越來越復雜了。
姬墨舒聽的沉下臉,輕輕喚了聲,“蘇娘……”
不過片刻,蘇娘似是有想通了什麼,只見她道,“不過你也不必太過擔憂,不管如何,豫商說到底只是無實權的商賈,不會有特別針對性的,你放心罷。接下來也該會試了,有了功名你自然也能查更多東西。”
這話說的不假,姬墨舒認可的點點頭。
“對了,聽聞夫子說你學問不錯,會試該是能過的,考中貢士,今年五月也能參加殿試了,若是進士及第,屆時你想要什麼?又或是有什麼心願?”蘇娘忽然望著姬墨舒的雙眼,似是眼中噙了光,若是不錯,姬墨舒進士及第也就距離她們去年相見過了一年罷了,算得上很快很有天賦了。
姬墨舒頓時有了柔了眉眼,心願倒是一大堆呢。
她想了想,若有所思道,“心願雖多,但是現在,我只想一家人開開心心,自由快樂,屆時我們一家人可以走南闖北,你還別說我們的商船能去到官府都沒有觸及的荒郊野嶺,北方的松林,南方的湖泊沼澤,西部的荒漠草原,東部的廣闊海岸,不求榮華富貴,但求自由快樂。”
……
蘇娘的雙手不自覺的握緊,直到兀自揪著衣角。
“是嗎?”
“自然,想想就很幸福呢。”姬墨舒垂眸笑意盈盈的瞧著蘇娘,屆時她應該有自己的商船了,可以和蘇娘在人跡罕至的江水湖泊中乘風破浪,或許還會有個女兒,思及此處,她甚至不禁露出一個由衷的笑容,笑容明媚的讓她仿佛會發光,屆時她會像她娘教導她一般教導她的女兒,以後看著女兒成家立業,多幸福呀。
……
“對了蘇娘,我服避子湯的事讓我娘知道了,她很生氣,不讓我避子,蘇娘你看這樣吧,以後我們便先別行房了,等一切塵埃落定你要孩子了以後再行房,我娘身體不好,我不能氣她了。”說到這個姬墨舒又收起了方才的欣喜,轉而一臉愧疚。
她知道讓她娘接受蘇娘已經是最大讓步了,蘇娘還不想要孩子,她又不能喝避子湯,那就只能不行房了。
雖然這聽起來怪怪的,也挺遺憾的,但她不願單獨蘇娘受委屈,那就一起委屈,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她自以為很美好的折中建議很快引來了反對,蘇娘細若蚊吟的聲音響起。
“哪有不行房的,由我來避子就是了。”
“蘇娘!”姬墨舒先是一臉驚訝,隨後便是又驚又喜。
方才她娘還問她蘇娘能為她做到什麼地步,這不,蘇娘也是能為她做一些東西的,雖然目的是蘇娘自己要避子就是了。
蘇娘別過頭去,眼眸也垂了下來,睫毛遮擋了她的眼神讓人瞧不見她的神態,“好了,我有點乏,打算歇息一會兒,用午膳的時辰再叫我。”
“好嘞,你睡罷,叫你說昨夜不要這麼狼,累了吧。”姬墨舒雖嘴上說著埋怨的話,卻還是如伺候姬夫人一般老老實實的整理好床榻,讓蘇娘躺上去又體貼的點了一根安神香,隨後自己來到一旁的書案前坐下溫書,會試將近了,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費。
蘇娘翻了個身,側身安靜的看著不遠處坐在墊子上專心寫書的女子,耳邊似是還回蕩著方才那無心又由衷的話。
不求榮華富貴,但求自由快樂嗎?
倒是不止一次聽到了呢,不管是幾個姊妹,又或者是那姓蘇的,豫州百姓,甚至是臨終的父皇亦是如此,這些人一個兩個都不要榮華富貴,偏偏她只給的了榮華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