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瞞天過海
對顧婉約並沒有在她們到達的第一時間過來迎接的事,姬墨舒並未見怪,與顧婉約握手後又對跟過來的眾陌生面孔點頭。
見姬墨舒點頭示意,跟在顧婉約身後的中年男人率先一步走上前,笑的獻媚,“哎喲,這位大人是……”
“鄙姓姬。”
“原來是姬大人,下官果真是老眼昏花有眼不識泰山,久仰久仰。”中年男人身後的中年女人也上前拱手行禮,與此同時,身後一眾作衙役打扮的男女無一不例外拱手行禮。
此番隆重的‘歡迎模式’差點把姬墨舒逗笑,她皮笑肉不笑的點點頭,見過拍馬屁的,倒沒見過這麼拍的。
她對跟前一眾看著應該是青州府縣衙班底的人拂手道,“行了,姬某過來是因著青州水患一事,此事緊急先運了兩萬石糧食過來,快些卸下入庫罷。”
“好嘞。”
中年男人利索的應了一聲,隨後腳下生風,不一會兒便招呼了一群青壯年過來搬運船上的糧食。
青壯年在碼頭上忙碌的揮灑汗水,與此同時,姬墨舒與青州府的人也在互相客套著,說著千篇一律的官話。
從對話中了解到中年男人是青州縣衙的縣丞,叫張勇,中年女人是主簿,叫劉安,兩人已在青州共事了十幾年,是貨真價實的人精。
而從與客棧老板娘的眉來眼去可以看出,她自踏入青州起就已然被監視。
顧婉約站在一旁,拘束的看著張勇與劉安有序不亂的安排好一切,而她作為縣令卻表現的如同一介閒人,連話都插不上。
面對姬墨舒,她赤紅著臉,窘迫的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甚至有種她該去端茶倒水的錯覺。
姬墨舒把顧婉約的拘束盡收眼底,大概也就明白青州的具體情況了。
一個縣城的運轉需要縣令,縣丞,主簿,師爺,典史,還有一眾衙役,說白了就是縣令其實也是有自己的一套班底的。
一般來說縣令調任會順便把自己的班底帶走,以免去了新的地方人生地不熟受制於人。
可像顧婉約這樣的,朝堂委派至南蠻之地本就遠離京城,還是一介沒有家族背景的寒門狀元,這和光杆司令沒有區別,這里沒有人聽她的。
這也是為何會有‘山高皇帝遠,強龍不壓地頭蛇’的說法,在遠離皇權的地方其實並不是皇帝說了算。
顧婉約只身一人過來治理青州是不現實的,查明災情什麼的更是天方夜譚,若是不識相點可能小命都不保。
有時候每當看到顧婉約她都會深切體會到一種異樣的無奈無力感,會讓她萌生出一種寒門書生是個笑話的錯覺。
不過顯然皇帝也料到了這種情況,讓她和魏孝義以運輸賑災糧食的由頭南下協助,不然給顧婉約一百年都什麼都查不到。
等到船艙內的糧食依次卸下,姬墨舒清了清嗓子,隨後看向顧婉約,“皇上對此次青州水患十分重視,心系子民以致夜不能寐食不下咽,不知顧縣令可否帶姬某過去察看受災的農田與屋舍,還有受災百姓?”
“自是可以。”顧婉約立刻會意,趁著張勇與劉安還未來得及接話的時候便一鼓作氣自己接了下來,此舉直接把張勇和劉安的話憋回了肚子里,二人只能陪笑著道,“此話在理,只是姬大人遠道而來舟車勞頓,要不多休息幾日?”
“休息?青州水患嚴重,餓殍遍地,皇上命姬某速速處理上奏,人命關天的事姬某又如何能夠在此心安理得休息,還是說張縣丞覺得遠離天子便可放著災情不管了?”姬墨舒落下臉目著神態淡淡的看著張勇,冰冷的面目讓她那雙向來多情的桃花眼也仿佛摻雜了冰,瞧一眼便叫人心頭發冷。
張勇心中發怵,忙解釋道,“自是人命重要,是下官說了胡話,有姬大人這樣心系子民的官乃青州百姓之幸,我們這便去受災的農田視察。”說罷,他又忙對著身邊的劉安使了個眼色,劉安垂眸掩下神情,找了個機會不動聲色的退了出去。
“那便帶路罷。”姬墨舒臉色緩和幾分,覆手慢步率先往外走。
顧婉約與魏孝義都連忙跟上,被唬了一臉有點怔神的衙役們反應過來三人已然走出去老遠,為了不惹大人生氣,只好又眼巴巴的跟上帶路。
此次青州受災的地區主要在東南部,也就是河流最下游,這也不奇怪,每當爆發洪澇,下游基本都是最嚴重的地方。
坐了一個時辰的馬車,她們順利來到青州東南方的幾處村落。
放眼望去,農田上不是青青翠翠的一片,而是東倒西歪的稻子,地里依稀可見被泡爛之後又被曬干的禾苗。
此時已然到了八月份,據說水患是今年六月鬧的,那時候剛剛插秧沒多久,洪水淹沒了這一片的莊稼,還把地都給淹了,稻子算是被毀的七七八八。
沿著田壟一直走,所見的田地無一不例外都是如此,只有地勢較高的梯田看起來影響不大。
姬墨舒蹙眉,她不懂農事,不知道這樣的洪水影響具體是有多大,只能看向顧婉約。
顧婉約無暇顧及姬墨舒,她看的很認真,每當走過一片土地都會惋惜的抓起一把禾杆撫摸,但遲遲不發話。
眾人就這麼根在顧婉約身後走,這一走就是半日,天氣炎熱讓每個人都大汗淋漓,她們年輕還行,可張勇與劉安早已熱的臉頰通紅,唇瓣也都有點發白,見此,姬墨舒趁機道,“張縣丞與劉主簿撐不住便先去休息罷,這里有我們便好,莫要中暑了。”
“這……”
“我們就在這。”
雖然有點不大情願,可是生理條件總會麻痹人的意志,又堅持了一刻鍾,張勇與劉安到底是暈乎乎的被攙扶著去休息,四下只剩自己人時,姬墨舒忙問。
“如何?”
“有大問題。”顧婉約似是很興奮,“還得是你,你知道我過來一月被看的多緊嗎?每次提出要看災情都會被各種各種的對接事務攔住,好不容易處理完又有人去衙門伸冤,一月來我都沒瞧出個所以然。”
“所以呢,你能看出受災問題具體如何嗎?”姬墨舒問。
“你先看看這些淤泥,淤泥里面混著黃土與泥沙,這確實是河水衝刷漫過的痕跡。”顧婉約急匆匆的說了一句,隨後又找了根木棍開始在一處溝槽中掘土。
姬墨舒看不明白,不過見顧婉約如此賣力掘土,只好也幫忙掘土。
片刻後,她們挖了好幾寸深,只見顧婉約從深處抓了一把土上來,對她攤開手。
“怎麼了?”姬墨舒狐疑的看著那一把土。
“青州土質並不算好,土質的吸水能力不如江南一帶,但結合這里的低窪地形若是一月多前經歷了大面積的洪澇,這土質不該是如此,太干了一些。”顧婉約用力捏著手中的土壤,可以捏成一個球,但是用力捏便散開了,她又說,“我比你早來一月左右,那時候我瞧見路上有些許山體滑坡的痕跡,但范圍不大,應該確實經歷了風暴,但程度肯定沒法到了餓殍遍地的程度。”
“此話屬實?”
“嗯,我見過餓殍遍地是何種程度。”顧婉約眼眸有著痛色,她是寒門學子,趕考期間途徑的地方很多。
同樣是趕考,但是貴族子弟往馬車里一坐就可以了,可是對於她這種寒門學子,風餐露宿,住在破廟這都是常規操作,她見過太多身居高位看不見的東西。
聽了顧婉約的一番話,姬墨舒也默默蹲下抓起一把泥土。土壤觸感帶著微涼,濕潤程度確實算不上嚴重。
水患說白了就是積水,短期內的暴雨導致河水漫出河壩,降水量比下滲速度快甚至讓土壤吸水量達到飽和,幾日下來積水會把一切泡爛。
可如今從腳下的土地看來,水患似是並沒有傳聞中那麼嚴重,短期內或許是出現了洪澇,但是很快就結束了,如今都被曬干了。
思及此處,她輕聲說,“你的意思是青州的災情被夸大了?”她的嗓音壓到了極致,雲淡風輕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
“嗯。”顧婉約並未看姬墨舒,只是點點頭,心頭盤算著什麼。
既然如此。
姬墨舒沉吟下來,本就因為路上的所見所聞而有所懷疑的她現在又加了一個懷疑,不對,應該是鐵錚錚的證據。
“既然如此,青州縣的賬本你有查過嗎?”姬墨舒隱晦道。
顧婉約搖了搖頭,苦笑,“沒法子,也不允許。”
果真如她所料的那般,這便是蘇娘的底牌嗎?蘇娘在青州到底藏了什麼。
朝廷說青州每年都會遭遇不同的天災,因為地處南蠻之地,又本就時不時經歷老天的考驗,這樣的地方自古就不入皇帝的眼,發展也是難以發展的。
弊端很明顯,不過換個方向,這種地方卻是一個天然的藏寶地。
“未受災的良田也得去看看。”姬墨舒並未繼續探討那個事情,而是轉移了話題。
“好。”
短暫休息了片刻,張勇和劉安晃晃悠悠的走來,雖臉色依舊有點蒼白,但炯炯雙目卻一直在姬墨舒身上打轉,似乎想要看透姬墨舒在想些什麼。
氣氛再次變的心照不宣起來,姬墨舒裝傻感慨道,“姬某瞧著這田確實傷的很,不知幾位可否帶姬某去看看災民還有糧倉,若是太嚴重姬某瞧著或許還得向皇上啟奏再要一批糧食。”
“哎呀,我國有姬大人這樣兩袖清風一心為民的官實屬幸運,下官便在此代青州的萬千百姓給姬大人道聲謝了。”張勇再次戲精上身一般,不過想到能多要一批糧食他確實心動,說不定蒙住這位姬大人再得一批糧食他也能立功升官發財。
“並非我,是今上體恤民情。”姬墨舒漫不經心的糾正道。
“是呀是呀。”張勇訕訕的陪笑。
姬墨舒拍拍腿上的泥土,喝了點水休息了下後便又在一眾衙役的簇擁下慢悠悠的前往所謂的糧倉。
糧倉位於一座青山之上,面向懸崖,只有一個出口,十分偉岸。
又花了大半日爬上山,天都快黑了才抵達這方似乎與世隔絕之地。
抱著期待的心情,當看到衙役打開糧倉的門,眾人卻倒吸一口氣。
糧倉有十座左右,基本都十分空曠,只有屈指可數的糧食。
青州主要作物是稻谷,此時臨近八月,雖還未到今年的收割季,但一縣的糧倉總不至於這麼空吧,待察看完糧倉的全模,姬墨舒震驚的發現居然總共只有幾千余石糧食。
這時候顧婉約偷偷扯了扯她的袖子,她瞬間反應過來,根據剛剛的推測這肯定不是青州的所有糧食,她故作深沉道,“千余石,看來青州的災情還是危急呀。”
“大人有所不知,青州今年鬧了百年一遇的水患,原來的糧倉不小心毀了一個,也損失了一些糧食,若不是皇上體恤民情派了姬大人不辭辛勞快速送糧過來,我們估摸著不久後就要上報飢荒了,姬大人可真是青州百姓的衣食父母。”張勇見縫插針賣慘的同時竟然還不忘夸贊一通皇帝和姬墨舒,當真是叫人不知該說什麼。
聽了那十級馬屁話,未等姬墨舒開口,魏孝義實在是憋不住了,怎會有人有這麼厚的臉皮,她冷笑道,“呵呵,糧食看著確實是少了點,只是張縣丞倒是看著一點都不緊張,反倒是挺悠哉的。”她說的直白,依舊是一針見血。
姬墨舒暗笑,好家伙,終於不是諷刺隱喻她了。
張勇被說的面紅耳赤,怒視魏孝義,“你又是誰?大人們說話哪有你插話的地,一邊去,別礙著大人的眼。”
“你,不識好歹。”魏孝義哪里被人這麼說過,頓時就不開心了。
見此,姬墨舒連忙上前解圍。
“張縣丞別急,她也是今上派下來的巡檢,協助姬某視察青州的。”
“什麼?”張勇難以置信,這個一直跟在旁邊的坤輩居然也是官差?
因著一直默不作聲跟在姬墨舒身邊,他也就下意識以為對方是帶著南下消遣的坤輩,卻不想這兩家伙故意這般,還好他沒有透露出什麼。
“不必驚訝,今上得知青州這幾年災情反復,治理不見起色,碰巧今年今科狀元出身農家便外派至青州。而我與她亦是因為青州水患南下協助治理,不知張縣丞可否把青州這幾年的賬本拿來配合我等了解情況?”姬墨舒淡淡道。
“這,自是可以。”張勇頓了下,答應下來。
“那就有勞張縣丞與劉主簿整理好賬本送到如意客棧,今日不早了,便先回去罷,身體要緊。”姬墨舒留意到縣丞那下意識的一頓,看來她還是拿不到真實的賬本了,不過也不要緊,從長計議。
“好嘞。”
一日視察終是在月明當空中有驚無險度過,坐在回客棧的馬車上,所有人依舊心照不宣,只不過與來時的心情不同。
這回,包括姬墨舒,顧婉約還有魏孝義都各懷心思。
姬墨舒側目看著車簾外的一片黑幕,心如止水的同時卻又漫出糾葛的復雜。
青州居然隱瞞了真實的災情,今年是如此,那往年的每一年呢?
隱瞞又是為了什麼?
這一年多來,蘇娘從未與她提過青州的事,連青州兩個字都未曾提過,哪怕是明知她可以為蘇娘做到甘願以命相救的程度,那人卻依舊派了五個影衛以保護她的由頭實則盯著她。
說到底,蘇娘不管嘴上說了多少次糾結與松動,可一旦到了最後關頭表現出來的行為還是如一開始那般無懈可擊,她清醒的防著所有人,包括她。
青州上空籠罩著一張細密的織網,只要進了這個地方的便都難以出去,這里埋藏的真相或許足以撼動每一個人的未來,這個未來甚至會讓她們走向對立面,但願不會出現這種最糟糕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