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村里出來,穆桂英感慨萬千。
她令人將那名幸存的少女到後營安置起來,重新集結部卒,朝桂州進發。
到了桂州城外三十里地,見一廢墟,原是楊文廣先鋒營的駐扎處。
因楊文廣被困,營地里群龍無首,遭儂軍襲擊,兩千名將士全部授首。
見此情景,穆桂英痛心不已,道:“都怪文廣不遵號令,方有此敗。待三軍攻破桂州之日,當好生祭奠這些陣亡的將士。”
正在思想間,前方又有探子來報,道:“元帥,小人已經探明,楊將軍被敵軍困於一座不知名的山岡之上,離此地不到二十里。山上將士已被困七日,糧水斷絕,怕是支撐不了幾日了。”
穆桂英點頭道:“好!傳我帥令,朝山岡進發!”
不一會兒,宋軍到了山下。
穆桂英仰頭望去,只見密林之中,果有旌旗飄動,隱約可見旗上繡一“楊”字。
山下的道路中間,扎著幾座僮軍的營寨,把下山的道路堵得死死的。
穆桂英救子心切,來不及安下營寨,就帶兩千精兵在儂軍寨前列陣搦戰。
剛剛擺下陣勢,只見寨門大開,擁出一隊人馬,約有數千人。
為首的一人,是一名黑盔黑甲的僮族大將,正是三王儂智光。
穆桂英擺開繡鸞刀,道:“吾乃是大宋天子御封的平南大元帥,欽賜渾天侯穆桂英!敵將快將楊文廣放下山來。要不然,本帥踏平了你的營寨!”
儂智光大笑道:“哈哈!原來你就是穆桂英啊!傳聞你當年大破天門一百單八陣。今日一見,果然英姿颯爽,氣宇不凡。”
穆桂英道:“既知我名,還不快快下馬就縛?”
儂智光依然笑個不停,笑聲極其怪異,像哨子一般尖銳,刺得穆桂英耳膜直發痛:“想必是你兒子被我打得哭了鼻子,現在找他娘來報仇了!哈哈!”
穆桂英嬌叱道:“休得廢話!你放,還是不放!”
儂智光直接應道:“不放!我倒是要看看,你穆桂英能有什麼能耐!”
穆桂英大怒,揮起繡鸞刀,朝著儂智光直砍過去。
儂智光急忙舉刀招架,只聽“乒”的一聲,刀槍相交,火花四濺。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穆桂英忽然一轉刀鋒,朝著儂智光的直砍過去。
儂智光從未見過如此迅速的刀法,忙將槍柄往後一拉,才險險擋住了穆桂英的一刀。
不料穆桂英的刀法又變,轉而向儂智光的雙腿砍去。
儂智光驚慌失色,急忙把腿往上一縮。
穆桂英的刀鋒過處,鮮血橫飛。
儂智光縮腿要是慢了半拍,怕是右腳已經保不住了。
但縱是如此,他的坐騎還是不能幸免,被穆桂英砍斷了雙腿。
儂智光連人帶馬倒了下去。
也幸得他身手敏捷,一個凌空後翻,落在地上,要不然已被戰馬壓在了下面。
饒是如此,儂智光還是“騰騰騰”地倒退了好幾步才站穩。
穆桂英的絕技“一馬三刀”威震邊陲,無數遼將、西夏勇士都喪命在她的刀下。
僅僅一個照面,打敵將上中下三盤,讓儂智光失了坐騎。
儂智光不由大驚,忖道:“想不到穆桂英一介女流,竟有如此玄妙的刀法!看來傳聞非虛,此人實乃我大南國之心頭患也!”
穆桂英又圈馬回來,上身緊貼著馬頸,手起刀落,兜頭朝著儂智光砍了過來。
儂智光急忙挺槍格擋。
不料穆桂英這一刀,竟是虛招。
刀在半空,卻見她刀法又變,刀刃一翻,竟翻到了他的槍杆之下。
原本穆桂英自上而下砍來,儂智光的格擋自然也是自下而上,此時穆桂英一下子由砍變成了挑,勁道自然也是自下而上的去。
儂智光還沒能來得及變照,手中的長槍已被穆桂英挑飛出去。
第二個照面,又讓儂智光丟了兵器。
想那儂智光,不可一世,自稱大南國第一名將,現在竟敗在一名女子的手里,不僅失了坐騎,還丟了兵器,臉上一下子掛不住了。
但他自忖並非穆桂英對手,如果舍死一搏,也只是徒傷性命。
便一咬牙,轉身往後跑去,心下卻是怨恨異常。
“哪里走?”穆桂英大喝一聲,縱馬追趕上去。
她此次孤軍深入,意在奇兵制勝。
因此,擒賊先擒王,是眼下的當務之急。
她胯下的胭脂馬疾走幾步,儂智光兩條腿,又怎能跑得過她?
穆桂英手起一刀,朝著儂智光後腦砍了過去。
眼看儂智光就要喪命刀下,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聲嬌喝:“住手!休傷吾兄性命!”只見儂智英從斜刺里衝了出來,拔出雙股劍,架住了穆桂英的繡鸞刀。
兩名女將也不答話,便戰了起來。
儂智英的武藝稍遜於其兄長,又怎是穆桂英的對手,幾個回合下來,便已無法招架。
她虛晃兩劍,拔馬便逃。
穆桂英連敗兩員敵將,宋軍士氣大振,紛紛掩殺上來。
穆桂英更是一馬當先,朝著山岡之上衝殺過去,一路上連挑了僮軍幾座大營。
僮軍兵敗如山倒,一路上拋下的屍首,不可勝數。
固守在山岡之上的楊文廣,忽聞山下喊殺聲震耳欲聾,忙令人下山打探。
不久,探子便回報稱穆元帥已率軍破圍,馬上就要打到山上來了。
楊文廣聞報大喜,急令軍隊集結一處,衝下山去,來一個里應外合。
此時,僮軍在宋軍的兩面夾擊之下,更是一潰千里,抱頭鼠竄,紛紛往桂州城內跑去。
穆桂英和楊文廣合兵一處。
楊文廣道:“多謝母帥及時來救,要不然,孩兒必葬身於此!”
穆桂英瞪了他一眼,道:“你不遵帥令,擅自用兵,致我軍大敗,軍威喪盡。待此戰結束,必將你軍法處置!”
楊文廣知道他母親言出必行,一下子嚇得不敢說話了。
穆桂英道:“僮軍新敗,桂州必將大開城門,接納潰卒。此時你我合兵,一舉而下桂州,易如反掌矣!若桂州唾手,本帥當使你將功抵過!”
楊文廣大喜,和母親一起,率軍朝著桂州城奔殺過去。
大軍臨近桂州城下,果見桂州城門大開。
護城河的橋上,擠滿了敗潰下去的僮軍。
城堞上的守軍,根本無法拉起吊橋。
“殺!”楊文廣一心想著要建功立業,一馬當先,朝著桂州城內殺了過去。
忽然,四周號角齊鳴,戰鼓震天動地!
穆桂英大驚,環顧四周,只見從四面遠處的山巒之後,殺出無數僮兵,黑衣黑甲,旌旗蔽日,馬蹄踏動,煙塵四起,也數不清有幾千幾萬。
穆桂英驚道:“不好,中了敵軍埋伏!快快撤退!”她心下甚是疑惑,自己率軍深入,此事只有宋軍一些高級將領知曉。
此前探馬回報,儂智高主力身在邕州,如由桂州前往邕州求援,一來一回,也需好些時日。
她本想在儂軍增援到來之前,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卻不知這些伏兵從何而來。
轉眼之間,這些伏兵已經殺到近前,把穆桂英和楊文廣所部團團圍困起來。
儂智光已經到了城垛之上,他望著城下笑道:“穆桂英,想不到吧!你千里奔襲而來,竟是來送死的!”
穆桂英望瞭望周圍的那些僮軍,黑壓壓的一片,漫山遍野,少說也有四五萬人。
不由冷笑道:“儂智光,你休要得意!我大宋五萬禁軍,不時即至,你的這些游兵散勇,又豈是我天兵對手?”
“哈哈!”儂智光仰天大笑,“穆桂英,本王勸你別再逞能了,快快下馬投降!我早已知曉,你大軍糧草不濟,還全部停留在全州城內。你奔襲而來,僅有五千人馬而已!”
穆桂英暗驚,自己的行動部署,敵人竟會知道的一清二楚。
城頭上儂智光一揮手,上來一人。
穆桂英和楊文廣細看,此人五短身材,肥頭大耳,挺著一個大肚子,幾乎要把身上的鎖子甲全都撐破了。
此人竟是宋軍督糧官孫振。
穆桂英驚道:“孫總兵,你……”
孫振呲牙咧嘴地大笑起來,看樣子前幾天挨了三十大板屁股還沒痊愈,樣子看上去是在笑,卻又像是在哭:“穆元帥,前些日子你打我三十大板,現在我要你加倍償還給我!”
原來,那日孫振因督糧不力,被穆桂英重責了三十大板,心里怨恨。
前思後想,自己好歹也是出身王侯,竟遭此侮辱,越想越氣。
當晚,穆桂英又傳下帥令,讓他籌備五千人馬三天的糧草。
他一打聽,原來穆桂英要親自率軍深入桂州,一想報仇的機會來了。
一面遣副官給穆元帥送糧,一面自己喬裝打扮,收拾細軟,連夜奔桂州投敵。
原本儂智英怕宋軍主力攻城,已派人向邕州求援。
快馬前腳剛走,孫振後腳就傳來了穆桂英要突襲桂州的消息。
儂智英對兄長儂智光道:“此去邕州,數百里地。若待邕州兵至,遠水難救近火,恐怕桂州早已不保。需另想計謀應對!”
儂智光急道:“那該如何是好?”
儂智英略一思忖,道:“穆桂英孤軍深入,本已犯了兵家大忌。她此舉,無非是要救出她的兒子楊文廣,殺我們措手不及。我們不如將計就計,調昭、宜、柳三州和恭城之士卒前來增援,可獲人馬萬余。另以兄長三王之令,就近抽調三十六峒的精銳之士,齊集桂州城下伏擊穆桂英。”
儂智光略有疑慮道:“此計在楊文廣身上已經用過,還能在穆桂英手上奏效麼?想那穆桂英威名傳播遐邇,必不能如此輕易就縛。”
儂智英道:“穆桂英救子心切,必不會多想!可遣士卒四下放出流言,稱楊文廣在山上已是彈盡糧絕,支撐不久。穆桂英定然愈發焦急,冒險攻山。”
儂智光撫掌道:“吾妹此計甚妙!我等必能畢其功於一役!”當下又派使者四出,召州城和三十六峒的兵馬前來支援。
穆桂英得知了前因後果,不由大怒,指著孫振罵道:“好你個叛賊,趙家天子待你不薄,你卻恩將仇報。此事待本帥奏明聖上,必將誅你九族!”
孫振卻渾然不懼,笑道:“哈哈!穆桂英,怕你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了!你不看看四周?都是僮軍的人馬,你即使插上了翅膀,也別想飛出這里!”
儂智光一揮手,下令道:“殺!全部給本王殺光!”
事已至此,穆桂英謂楊文廣道:“唯有拼死一搏,方能殺出一條血路。你緊隨我後,朝東北方向衝殺!”
楊文廣點點頭。
僮軍的包圍圈已經越來越小。
穆桂英突然喊一聲“殺!”宋軍立即變成了錐形陣,一齊朝著僮軍東北方突圍。
僮軍以藤牌、捻槍為主,成防守陣形。
第一隊宋軍精騎衝殺上去,頓時人馬俱碎。
緊接著又是第二隊精騎踩著第一隊戰友的屍首,躍入敵軍陣中,兩廂里,一場混戰,打得昏天黑地。
僮軍捻槍齊射,能連人帶馬貫穿,不少宋軍將士皆仆於此。
連楊文廣的左臂也被射了一槍。
穆桂英見此,奮力殺透重圍,對文廣道:“你先走!本帥斷後!”
楊文廣本想留下來和母親一起殺敵,無奈左臂疼痛難忍,血流如注,心想若是留在此處,也是為母親平添累贅,便點了點頭。
穆桂英帶軍且戰且走,四周都是震天動地的喊殺聲,而身邊的跟隨自己的士兵卻越來越少。
仿佛永遠也殺不盡的敵兵,像潮水一樣,蜂擁著向她撲過來。
她縱使武藝絕倫,卻也有力氣用盡的一刻。
不一會兒,便感覺雙臂酸痛,累得連繡鸞刀都舉不起來了。
抵擋片刻,見楊文廣已率隊走遠,心中也稍稍有了些安慰。
忽然,她調轉馬頭,往西北方向而去。
一直如影隨形的僮軍,也跟著她往西北方向追殺過來。
為了能讓自己的兒子脫險,穆桂英竟以身誘敵。
她一邊戰,一邊走,漸漸地後面僮軍的聲音越來越遠。
她飛奔到一座山前,只見山上樹木參天,枝葉濃密,山間如煙塵般水霧繚繞,彷如仙境。
穆桂英不作多想,便率隊進了山里。
“此間霧厚葉茂,必能甩開敵軍!”她如是想著。
等進了山,回頭一看,身邊僅剩下數百名將士,不由心里甚是悲戚。
此時她已渾身出汗,精疲力竭,見士兵們亦多疲憊,便令他們就地休憩,再尋機返回全州。
他們剛剛坐下,忽聞密林深處傳來一陣嬌叱:“穆桂英,如今你已被我重兵包圍,還不快快下馬受縛?”
穆桂英大吃一驚,急忙提刀上馬。
只見從林間出來一名女將,竟是儂智英。
她身披重甲,臉上卻帶著面罩,雖然看不清面目,但憑聲音,看身段,穆桂英早已認出是她。
穆桂英冷笑道:“手下敗將,又來送死?”說罷,打起精神,舉刀又向她砍去。
儂智英輕輕把劍一格,竟輕易地架開了。
儂智英大笑道:“穆桂英,你死到臨頭,還不自知麼?”
“你說什麼?”穆桂英問道。
但是她的話剛剛出口,就感覺一陣昏眩,一時沒有坐穩,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她使勁地掙扎了幾下,卻發現自己渾身無力,再也站不起來了。
在她身後,數百士兵竟也像是中了邪一般,全部昏倒在地。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穆桂英驚惶地問道。
“穆桂英,你久居北國,自然不會知道南國還有瘴氣這東西吧?”儂智英從戰馬上翻身落地,走到穆桂英身邊,彎腰拾起掉落身旁的繡鸞刀,解了她的佩劍。
瘴氣,乃是萬物腐朽之穢氣凝聚而成。
如人吸入,重則可致命,輕則也有如生病一般,暫時無法行動。
方才穆桂英在山外所見的霧氣,實則乃瘴氣所化。
她剛一進山,便覺渾身乏力,卻也沒感覺出異常,只道是自己拼殺過度,耗費力氣所致。
現在和儂智英一動手,便發覺其實身體早已被瘴氣侵蝕。
現在,她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儂智英要戴著面罩出現了。
“你,你居然用這種詭計!”穆桂英怒目而視。
“哈哈,兵不厭詐!穆元帥你領兵多年,應該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吧?”儂智英令士兵把穆桂英捆了起來,押往桂州處置。
另一邊,楊文廣忍痛奔走了數十里,卻仍未見母親追趕上來,不由暗自擔憂。
忽然,一位逃回來的士兵衝入中軍,跪在他面前,道:“楊先鋒,不好了!穆元帥被敵將儂智英捉去了!”
“什麼?”楊文廣大驚失色。他急忙收拾殘軍,要去救回母親。
部將楊元卿阻止道:“將軍不可!賊軍勢大,如你折回,無異於羊入虎口。況元帥拼死搏戰,也是為了保你周全。如你再去拼命,豈不是白白浪費了元帥的好意?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依屬下之見,當迅速放回全州,求取大軍踏平桂州,救出元帥乃為上策!”
楊文廣見他說得在理,再看看自己的士兵,確實無法再戰,如果折回,無異於以卵擊石。
便令士兵加快腳步,直奔全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