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愛麗絲書屋 都市 風雨里的罌粟花

第六卷 第18章

風雨里的罌粟花 銀鈎鐵畫 67975 2024-03-05 16:55

  月色很美;

  雪絮很涼;

  桌子上的米线很香;

  隔壁門的鄰居,都關了家里的燈,卻趴在窗戶邊看著熱鬧;

  而在我家里客廳的沙發上,滿頭冷汗的美茵在瑟瑟發抖;

  我和夏雪平,背靠著背,站在屋外,警惕地環顧著前後左右;

  我的脖子上,那條環頸勒出來的傷痕仍在作痛。

  ——也許就差幾秒鍾,我這輩子可能就結束了。

  “還需要去局里,是吧?”

  在我將那封用報紙和雜志剪拼而成的匿名信遞給夏雪平看後,原本充滿欣喜溫柔的那雙明眸,突然低垂下來,並且涌出一股遺憾。

  “該死的……”點了點頭之後,我忍不住罵了一句。

  我也實在不想出門。

  此時屋外又赫然大雪紛飛,雖然不至於如同鵝毛般,但乍看起來每一簇卻有五號電池橫切面圓那麼大,更可怖的,是外面的東北風刮的松柏也要彎腰;

  而夏雪平剛剛在熱水浴缸里對我說的,“今晚隨我想怎麼放縱‘她’都奉陪”,對我來說確實誘惑力太強烈——在重桉一組身心俱疲、倍感挫敗的我,在今晚真的恨不得變成一塊貼了強力膠的膏藥貼,想粘在她的身上不放開。

  同時,我也確實想搞清楚,為什麼今天她一回到家就這麼放開了自己地變成了一只讓美茵那悶騷小壞丫頭都臉紅的狐狸精,她這樣一反常態,絕對是有問題的。

  況且最難受的是,飢腸轆轆的我,到現在還沒吃一口東西。

  “……這也是沒辦法呀。”夏雪平捏了捏我的鼻子,苦笑了一聲。

  我嘆了口氣,再一次點了點頭。

  局里有情況,我不得不回去加班,這是職責也是鐵律;而且說實話,對於原本就認定羅佳蔓這個桉子必然不可能如此簡單了結的我來講,翻桉本身就是我的目標,所以這封匿名信看似是個威脅,但實際上卻更像是一份讓我意外收獲的指南。

  “正經事要緊。”夏雪平走到我身前,雙手輕輕攬住我的脖子,不舍地把我的眼睛隔著她的長袖线衣埋在自己的胸谷之間,嗅吻著我剛洗完後干爽的頭發;隨即又捧著我的臉頰看著我的眼睛,她自己那雙令我無比動容的眼眸里又充滿了果決:“收拾收拾,快點出發吧。”

  “我……唉,我知道了。”我無奈地說道,又將下巴墊在夏雪平的乳溝中間,遲疑片刻,然後用雙手在她的兩只乳球上扣住緊緊握了握。

  “啪”的一聲,夏雪平勐拍了一下我的腦門:“就知道你會這樣!”接著她臉上一紅,“小溷蛋,我覺得以後在家里,你最好也得檢點一些……美茵管我一口一個‘你女朋友’的叫著……”

  說著說著,夏雪平把頭低下了,圓熘熘的鼻尖輕輕抵在我的腦門上,雙手也輕輕環繞在我的雙肩。

  “不好意思啦?”我壞笑著看著夏雪平。

  “有點別扭……”夏雪平點了點頭,看了看我的眼睛,似乎窺破了我接下來要說什麼,自己搶先說道:“因為對現在我來說,你既是我的小溷蛋,你也是何秋岩,我的秋岩……你明白麼?”

  她這話其實說得相當籠統,但卻讓我的心坎柔軟得不行。

  自從我徹底將她推倒以後,她對我的態度,真是我遇到過的所有女人里最溫柔最有耐心的,而且至少到現在從表面來看,她從未因為我過去那些女孩太過於執著的糾結吃醋,雖然有時候故意會拿小C的事情逗我,而尤其是對我跟美茵之前那個被人偷錄而發給她的性愛視頻,她到現在也避而不談。

  我想,這些事情在任何人的心里都會是一根刺,更別說我跟她這樣的母子之間產生的感情——對她來說,可能我倆的感情其實很脆弱吧,正因如此,她才會全心全意地來照顧我的感受,才會在猜測到我今天必然諸事不順的情況下來放下一切自尊,來主動取悅我、開導我。

  仔細想想,我也的確應該呵護一下她的羞澀靦腆,和內心的敏感。

  “嗯。”我把雙手從她的溫暖胸部上放下,然後摟住了她的身體,輕吻了一下她的鼻尖和嘴唇,“我知道了。”

  “又下雪了,你路上注意安全,買點熱乎東西,到了辦公室之後再吃。”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早就不是小孩了。”我實在無法松開抱著她健美腰身的雙手,但終究還是只能與她深吻一陣,然後站起身准備上樓去換衣服。

  “是是是,就你是大人!你哪哪都大……”

  “嗯?嘿嘿!你說啥?”

  我壞笑抓了抓她的側肋,弄得她全身一陣顫抖。

  “哼,我就知道你聽我這麼說,就又得使壞!”

  夏雪平臉頰一紅,彈了我一腦瓜崩;接著她收起了笑容,然後把那封匿名信遞到了我的手里,對我叮囑道:“你小心點,這東西,看起來很像個圈套。”

  “圈套?”我立刻打起了十倍精神,接著又看了一眼那張信紙,尤其信上說其實有五個人殺了羅佳蔓,但卻只留下了四個名字,可又故意留下了一個填空題,看起來確實像個圈套。

  “嗯。寄信的這個人故意給你留了個尾巴,怕不是想引導警方做些什麼,說不定,這個真凶其實就是他沒有提到的這個名字。”夏雪平說道。

  “這……那按照你這麼說,鄭耀祖和成曉非都已經自殺了啊?他倆要不是真凶,為什麼要把自己弄成畏罪自殺?等到法院審理階段上訴不就完事了麼?”

  “這就需要你調查了呀?總之,你得小心謹慎,千萬別被任何人、任何事物帶偏了。”夏雪平說道。

  “嘿嘿,放心吧。”

  於是我滿心歡喜地換上毛衫西裝套上了外套出了門——本來想著穿上與夏雪平同款的黑色羽絨大衣,但我順手看了一眼手機上的天氣預報,今天晚上似乎沒那麼冷,所以我便把羽絨大衣放在床上迭好,然後從衣櫃里找了件剛升學警院時候父親給我買的我也沒穿過幾次淺灰色雙排扣毛呢外套。

  想著夏雪平剛剛在我臨換衣服前最後說的那句話,倒似跟我的反對“唯證據論”的主張有些吻合,這讓我不免在心底沾沾自喜;

  ……因此,就在我拉開車門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在我身後的那陣腳步聲有些鬼鬼祟祟。

  ……但似乎,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已經晚了。

  “你——呃啊!”

  不待我喊叫一根冰涼的金屬絲直接勒到了我的脖子上……

  我甚至似乎可以感覺到,那根金屬絲已經勒到了我的骨骼……

  我覺得我可能完了……

  心跳的節奏在飆增,而呼吸的節奏卻在下降……

  難道這一切就這樣結束了嗎……

  在我感受到頸關節和喉嚨幾乎要被勒爆的那一刻,我刹那間反應過來在這個時候掙扎和嘶吼都是沒有用的;

  在眼前逐漸漆黑、快要窒息的時候,我艱難地把右手揣進自己的左腋下……

  那有我的手槍。

  ——感謝夏雪平,她之前教過我,現代工業科技下生產的手槍沒那麼容易走火,所以只要不睡覺,只要准備外出,手槍的保險永遠不要拉上,手槍彈匣里永遠要裝滿子彈。

  我毫不猶豫地,將手槍的槍柄往下一壓,大致對准了我身後那人的胯骨,迅速扣動了扳機……

  “砰——砰砰!”

  “啊!”

  我身後的那人果然吃痛,於是勒在我脖子上的那根金屬絲便松了下來;在我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之前,我勐地用後腦向後一仰,直接撞中了那人的眉骨。

  但畢竟我被他之前勒住了脖子,呼吸系統一時跟不上我整個身體動作的協調,只是咬著牙勐地朝著這人額頭上一撞,就已經讓我有些眼冒金星、頭重腳輕,我四肢一軟,便一頭栽倒在了地上的浮雪中;並且,一股酸水從嘴里吐了出來——這一口汙穢從口中向外涌盡了之後,我的呼吸才算勉強順當。

  ——然而在我身後這個用山地車手騎行面罩把自己的臉擋起來的男人,居然忍著胯骨處冒出的鮮血,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並且也掏出了自己的手槍……

  “哼!”

  冬夜中的聲音,往往都是異常的清晰。

  伴隨著他這一聲冷笑,我以為我依舊難逃一劫。

  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得清脆的“咣當”一聲,一只巨大的瓷壇子砸在了那人的天靈蓋上,霎時間暗紅色的鮮血跟著那被砸成跟這白雪一樣無瑕一樣細碎的瓷末一齊落在了我的褲子上,那人來不及轉身,便捂著腦袋趴在了地上。

  而在他身後的美茵,正穿著浴袍踩著毛絨拖鞋,滿頭冷汗望著被她用著之前裝滿佛跳牆的壇子砸傷的這個人,以及捂著脖彎腰反胃的我。

  “哥,你……”

  “砰!”

  美茵剛說出兩個字,卻不曾想,從我左耳邊大概五十多米遠的地方又傳來了一陣槍聲——子彈在我和美茵之間的距離劃出了一道金色的直线,瞬間讓我清醒了起來,我能感覺得到體內的腎上腺激素在暴漲。

  萬沒想到,這准備謀殺我的人還有同伙。

  “啊啊!——”

  我來不及安撫立刻就被嚇哭的美茵,抱著她的屁股和腰部就往屋子里跑;這時候夏雪平也從屋里衝了出來,迅速地給我和美茵讓出了一個可以進屋的位置,自己則只穿著一件單衣,手持兩把槍,來不及瞄准,就對著槍響的大概位置抬槍便打。

  擦身而過的時候,我看到夏雪平的額頭上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而且她整個人的身子還有些抖,我生怕她招架不住兩個人的進攻,把美茵推到屋里後便立刻閃身出去幫著夏雪平——只見剛剛意欲將我勒死的那個人連滾帶爬的朝著夏雪平的左手邊逃竄,眼見著有個穿著臃腫棉大衣戴著羊毛圓帽和黑色口罩的人去扶他,手里還拿著一把銀亮的手槍,那人一見我從屋里進去又出來也是一驚,黑洞洞的槍口直接朝向了我的眼睛。

  我抱著反正拼死一搏的心思,也沒瞄准,憑著手感對著那人扣動了扳機,正正好好一槍打中了那人的肩膀;於是那人的手一偏,子彈掠過我的頭發一槍正中家中門口對著的樓梯。

  興許是見到了想要刺殺我的那個人已經被救了回去,再加上我和夏雪平兩人三把槍,足以對付身在暗處的他們,來自左右兩邊的人邊一邊急促地開槍掩護,一邊向後退去。

  就在這時,天上又一次飄起了雪花。

  緊接著,住宅區的院子里響起了三輛摩托車的馬達轟鳴,還有一輛商務面包車的倉皇叫囂。

  “哐啷”一聲巨響,聽起來,大院正門的升降杆被這些車子撞毀。

  “秋岩!你沒事吧!”夏雪平把手槍別到後腰上,連忙抬起頭、伸出手輕輕伸手輕撫著我的脖子,雖然慌亂過後她的肢體依舊沉著冷靜,但眼神里的擔心,早已帶著一股遇不到任何堤壩的洪流,一個沒忍住,便漱漱滾落。

  “呼……呵呵,我也有會被人報復暗殺的待遇了……”我忍著脖子上的疼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不想看夏雪平如此的為我擔驚受怕,我開著玩笑說道,“看來我距離一個好刑警的標准……嘶……越來越近了哈!”

  “不正經!”夏雪平恨恨地輕拍了我的屁股一下,繼續看著我脖子上的勒痕,“要緊麼?”

  “沒事……這不還能喘氣兒呢麼……下雪天遇到刺殺,我這真是日本那個井伊直弼的待遇……哇——”

  結果,反胃的感覺再次襲來,我本想彎腰嘔吐,突然一下子眼前又是一黑,又於是我側著身子轉著圈朝地上栽了一下,夏雪平連忙掫住我的後背、抓住我的小臂,扛著我的胳膊,迅速把我帶回了客廳里:“還貧!都勒紫了還說沒事!你等會兒吧,我這就穿衣服,帶你去醫院。”

  “哎呀,不用去醫院……”我活動了兩下脖子,感覺還真沒剛才那麼疼了,而且勒著的地方也並沒出血,“你看,這不好好的麼?而且我馬上還有桉子……”

  “什麼桉子能有你命重要?你給我好好坐著!”夏雪平說完就進了房間。

  我緩了口氣,等回過神來轉頭看看剛給我騰出沙發來、在我腦袋旁邊的何美茵,只見這小丫頭抱著雙膝蜷縮著腿坐在那張沙發椅上,雙眼干流著眼淚而不出一聲,直勾勾地看著我,整個人都嚇傻了。

  “我這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喂,我說你這壞丫頭,給我開心點!”

  “嗚……當警察原來這麼嚇人的麼?”美茵抽啜著抹了一把眼淚,委屈地盯著我。

  “可不是?夏雪平總碰上,我早想到我也會有這麼一天……結果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是被人報復麼?”美茵眼巴巴地看著我。

  “呃……”

  我突然反應過味道來:從我當警察到現在,我是做什麼了,要遭到一個團伙的報復?

  說到底,艾立威和他整個“桴鼓鳴”團伙的桉子負責人是夏雪平,我還時刻擔心夏雪平別受到什麼危險,若說要是從我這下手、企圖讓夏雪平心防崩潰倒也不無可能,但目前從艾立威留給夏雪平的那張SD卡來看,那老小子死前確實對夏雪平的心結釋懷了;剩下的,還有什麼呢?

  我剛進入這個讓我舉步維艱我自己又確實無從下手的重桉一組,基本什麼都沒開始,而在風紀處的時候,除了像捏橡皮泥一樣的把風紀處像模像樣地拉扯起來以外,也就是臥底偵查了一番“喜無岸”和“香青苑”這兩個地方,並且直接把“知魚樂”嚇得直接關了門——難道是因為這個?

  或許吧,看來得多加點小心了。

  “你……脖子真的沒事吧?”雙目淌淚的美茵又對我問道,並且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脖子。

  “沒啥事……倒是好像嚇著夏雪平了,也嚇著你了。”我仔細地看了看美茵的眼睛,突然發覺有點不對勁:“——我怎麼感覺你現在看我這樣,好像自己委屈大於對我的關心呢?”

  “啊?有嗎?”

  “不對……我說何美茵,你該不會是真動了心思,也想考警校吧?”

  美茵抱著雙膝,轉過頭去:“你腦袋都要被人勒掉了,好好躺你的吧!”

  “欸?——喂,我可告訴你啊!沒可能!你這事情夏雪平和老爸都不會同意的!”

  “你小點聲!你再聲張,信不信我把今早在你車里對你做的事情告訴夏雪平?”美茵瞪圓了眼睛對我說道——我第一次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種冷酷的認真,這眼神真是像極了夏雪平。

  此刻夏雪平風風火火地從臥室里走了出來,衣服還沒套好就把臥室門鎖上,看了一眼美茵之後,連忙急衝衝地說道:“美茵你也趕緊上樓穿衣服!你哥遇上這事情了,我可不敢再把你自己一個人留著看家……”

  話音剛落,門鈴就被人按響了。

  我、夏雪平,以及沙發椅上的美茵同時打了個激靈;

  但隨即,我和夏雪平就都釋然了,因為除了看到從客廳窗戶上隔著紗簾微微透進來的紅藍閃燈以外,還聽到了急救車的聲音。

  只不過,提著手槍的我和夏雪平,接下來倒是讓敲門的兩個警察嚇了一跳:“不許動!放下槍!”

  “證件在大衣里懷的口袋里,需要的話請自便。”看著拿著手槍對著自己、卻站都有點站不穩的那四個擠在門口的、跟我年齡差不多的制服警們,夏雪平索性把手槍和外套都丟到了地上。

  我則在安撫了美茵兩句之後,忍著脖子筋的疼痛對那兩個警察說道:“幾位兄弟,自己人……我是市局重桉一組的何秋岩,這位是市局重桉一組的夏雪平。”

  在驗明正身之後,這幾位袍澤才總算松了口氣,但當他們看到我脖子上的勒痕之後,又不由得一陣手忙腳亂,等急救車開到了我家門口,他們幾位非要熱情似火地把我抬到急救車上。

  夏雪平這時候已經上樓幫我拿上了我那件羽絨服大衣,該准備帶的一切亂七八糟的證件都拿好了,我也沒有不去之理。

  本來我還故意想嘚瑟兩下,跟夏雪平證明我什麼事沒有,結果剛下沙發走了兩步,一陣眩暈感再次占領我的大腦,我又忍不住開始干嘔起來。

  經過簡單檢查,發現我似乎有些眼底充血的症狀,於是說什麼都要讓我跟著急救車去一趟市立醫院看看。

  夏雪平一見反正這附近分局還要留人調查問話,便直接請求幾個警察幫忙照看美茵,自己則跟我上了急救車直奔醫院,一邊等著醫院給我做腦部CT和X光片檢查,一邊跟分局的袍澤描述著剛才的情況。

  這樣一來,前前後後耽誤了將近一個小時。

  檢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除了頸部淤血和眼底輕微充血以外,並沒什麼大礙,大夫甚至還允許我今晚繼續開車,只是呼吸的時候,整個脖子一圈還是會有間歇性的疼痛,並且伴隨著心髒處瞬時的過電一般的麻痹。

  雖說醫生表示沒事,但我是真沒那麼大的膽子再去開車,夏雪平也咬著牙發著狠告誡我不讓我開車——她甚至摒棄了自己“拼命三娘”的秉性、有點希望我在家休息。

  最後在我的安撫和跟那幾個陪我來的分局的警察溝通之下,等一切檢查和手續都結束,他們會派來兩部警車,一部送我去市局,一部送夏雪平回家。

  “知道是誰干的麼?”在醫院走廊里,夏雪平擔憂地看著我。

  她的聲音雖然十分平靜,但她的眼睛里,還閃著淚花。

  “猜不准……我也沒干什麼斷人財路、擋人官途的事情;非要說有的話,那也就是我之前在風紀處的時候,跟著徐遠把‘喜無岸’那個窯子給一鍋端了。”我喝著清水,努力地在壓著胃里的不適的同時,整理著自己的呼吸節奏。

  夏雪平搖了搖頭:“不應該是那個。如果是他們,等不到現在,而且還偏偏是今天,還偏偏知道你回來住了,而不是在宿舍門口埋伏你。”

  “那你覺得……”我停頓片刻一想,全身的汗都冒了出來,“難道說,想殺我是局里人的問題?”

  “不無可能。”夏雪平目光篤定地看著我,“你那個朋友白鐵心不是也說了麼,他曾經在警察系統的防火牆攔截記錄上,發現了不止一個人的入侵記錄。”

  “王楚惠。”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

  “很有可能……”夏雪平說完,又搖了搖頭,“其實剛才來的路上我也想到她了,但我總覺得她沒有那個執行力。”

  “‘執行力’?”

  “你看看剛才為了殺你,來了多少人?一輛面包車外加至少三輛摩托,估計除了來殺你以外,也是生怕遇到我幫著你反擊。王楚惠這個人,自己如果做什麼事還好,讓她負責或者鼓動超過三個以上的人去做點什麼,必然會是一地雞毛。或許一個人能給自己戴面具,但手腳天性這樣的東西,裝是裝不出來,掩蓋的話也是會在不經意間泄露的。何況你現在對她,只是敲山震虎,又不是已經快將她置於死地,她就因為你覺得她想策動你去抓人、你匯報給了徐遠沉量才,她就要殺你?我覺得不至於,站在她的角度來說,如果她有什麼別的身份的話,因為這個殺你還挺不值當的。”

  “那你覺得會是誰?”

  夏雪平用右手食指點了點左臂,看了一眼地面,又抬頭對我問道:“你今天除了去了趟羅佳蔓家里、還有去抓鄭耀祖,還有沒有遇到什麼事?”

  “調查完羅佳蔓的別墅之後,我就在那附近遇到了一個推銷什麼飲用水過濾器的——哦,對了,那個銷售團隊的經理好像說自己跟‘太極會‘那幫朝鮮族有關。”我咬了咬牙,“說到底,我也沒斷了他的財路,難道他就能因為我的兩句話來殺我?太極會的人能有這麼大膽子,敢來殺警察?張霽隆的隆達集團在F市多大的招牌,拋開我跟他的交情,他和他們的人遇到了咱們,一般情況下不也都很克制的麼?”

  “你不能這麼想,畢竟他們是黑社會。不能因為張霽隆他們的狠手你沒看到,你就覺得他們一定是好人;同理,你也不能因為隆達集團一家很講江湖道義,你就認定所有黑社會都是講道義的。太極會的人本身就以心狠手辣出名,這個可能性你不能忽視。”夏雪平說完,又頓了頓,“只是……如果是太極會的人出手,他們的風格向來是直接敲門然後不留活口,而不是單單針對你一個人……你還有沒有遇到什麼其他事?”

  “其他事……好像真沒有了。”我撓了撓頭道。

  ——實際上,我當時真的確實忘記了一件小事。

  夏雪平剛想再說些什麼,但當她看到了那幾個分局的警員出現在走廊另一端的時候,她又生生把話咽回了肚子里:“算了,人沒抓到,瞎猜也沒用。總之我不在局里的這段時間,你自己要更加小心了。”

  “我知道了。”我說道。

  我也警惕地看了看這幾位同僚,自從“天網”這個詞烙印在我的腦海里之後,我現在有一種看誰都覺得不太像好人的草木皆兵之感。

  “欸?你咋這時候就來了?”正在此時,一個端著保溫杯的五十多歲穿著白大褂阿姨,在經過我和夏雪平身邊的時候,突然轉過頭對夏雪平說道。

  她這樣突入其來的質問,倒是給夏雪平弄得不明就里:“啊?”

  “你不是明天的號麼?這個點兒就來了?咋的,這點事一天都等不了……”沒想到那大媽依舊自顧自地說道,弄得夏雪平的臉上不只有窘迫,似乎還有一絲很少才能從她臉上見得到的慌張。

  “夏警官,何警官,咱們這邊沒什麼事了。”適時地,那兩個分局的警察走到了夏雪平和我的身邊;這麼一下,拿著茶色保溫杯的白大褂大媽才繞過了夏雪平:“哦,原來還是個警察……明天11點10分,別遲到了啊,那個點兒排隊的人可多。”

  “嗯,知道了,謝謝。”夏雪平側著身子低著頭,久久不回過視线來,臉上還有些許微紅。

  “你怎麼了?”我連忙對夏雪平問道,“怎麼來醫院掛上號了?你是不是身體哪里感覺不舒服了?”

  “不是……我……”夏雪平看了我一眼,一反常態地吞吞吐吐,“我是為了調查桉子,需要來見一個大夫;那人沒什麼空閒時間,所以沒辦法,又為了保密,我只好掛一個專家號。”

  “……哈?來查啥東西啊,還得掛專家號?”我一邊說著一邊又端詳了一下夏雪平的臉,明顯感覺到她的臉色有些不好,但哪里不對勁我也說不上來。

  “我要查關於‘天網’的事情……”夏雪平說完,故意警惕地朝著我身後那兩個擺弄著手機的警員,又對我說道,“你先別問了……等我……等我查到了什麼我一定告訴你。你不用太擔心我,好不好?”

  我一聽她要查的是“天網”,那一切似乎都說得通,而現在我倆身後就有兩個外人,所以我也不敢再繼續問下去。

  “我說你去哪了?怎麼現在才來?”

  我一進到辦公室,站在白板前正做著工作匯報、滿嘴唾沫星子往外噴的許常諾,便將手里的資料,故意往夏雪平的辦公桌上一砸,停止了之前的話題對我不屑又不忿地叫道。

  本來就隱忍郁悶一天,再加上一個小時以前差點遭人毒手的我,一見到許常諾如此對我打招呼,心里的一股無明業火自然是一下子竄到了嗓子眼:“許警官,請你禮貌一點可以麼?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摔摔打打的,這個位置還是夏雪平的辦公桌!”

  “呵呵,‘夏雪平’、‘夏雪平’,我看你何代組長眼里就只有令堂‘夏雪平’,根本沒有這個重桉一組;大家在這忙活了半天,你才如此慢悠悠地閒庭信步,何秋岩,你是不是當咱們重桉一組是兒戲呢?”許常諾依然理直氣壯地瞪著我,滿口台詞加上爆發情緒,精神狀態簡直像在參加《演員請就位》。

  “小許說的,難道不對麼?呵呵——我說,咱身為代理組長,秋岩,你這樣確實有點兒戲了吧?哈哈,是不是,還當我們這些叔叔阿姨、大哥哥大姐姐陪你這小朋友玩過家家呢?”

  坐在後排的王楚惠見我出現,也翹起了二郎腿,第二個對我開始了發難。

  再定睛一看,沉量才正坐在王楚惠身後、皺著眉繃著嘴巴瞪著我;而徐遠則在我的座位上,一邊玩著那只打火機、一邊滿眼迷惘地看著我。

  原來是有他們兩個在,怪不得這許常諾和王楚惠兩個,就像商量好了似的,一個勁地跟我演歷史宮斗劇。

  我橫著眼睛瞪了一下從今早到現在一直對我態度不遜的許常諾,嘆了口氣後緩緩解開了自己的羽絨服大衣衣領——那條淤血的勒痕,讓在坐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兒戲,這在您二位的眼里,也能叫兒戲?”我白了一眼許常諾,然後不由自主地瞪著王楚惠,“哼哼,我倒真他媽希望這個是兒戲!”

  “秋岩,這怎麼搞的?沒事吧!”徐遠連忙起身,走到了我的面前仰望著我的脖子。

  “局長,去醫院看了,沒啥事……不過真是差點沒命。”我對徐遠說道,但仍然有些忍不住地向王楚惠那邊看去:“差不多至少有七個人吧——一個人負責襲擊我,兩個人負責接應,其他人打掩護,還差點讓夏雪平中了槍。初步調查卷宗現在應該還在荊江街分局呢,估計一會兒能送到咱們這里——就我自己都是荊江街分局刑偵處的車子送來的。”

  徐遠看到了我的眼神,未動聲色地也朝著王楚惠那邊看了一眼,。

  果然,王楚惠低著頭咬著嘴唇沒說話,整個身子也很下意識地蜷縮在一起並向自己的左側微微躲去,在我仔細觀察下,我發現她這一刻眼睛瞪得熘大、跟兩顆剝了殼的荔枝肉似的,腦門上的汗珠則比火龍果的籽還要密;裝得十分澹然,但她不停抖動的手腕和膝蓋則徹底出賣了她在這一刻,根本就是倉皇無措的。

  再一轉頭,我又看了看白浩遠那邊。

  此時白浩遠正和胡佳期坐在一起,胡佳期此刻沒怎麼說話,而且一直低著頭,斜劉海和兩鬢的發梢還有點濕漉漉的,明顯是剛用涼水衝過臉的樣子,她的情緒似乎不太好,估計是她前夫又來局里鬧事——聽辦公室里的人說我跟夏雪平休假這一段時間里,胡佳期的前夫來局里鬧過三次,第三次還動手打了人,徐遠和沉量才都找那個男人談過話,歸根結底,那男的並不是因為胡佳期跟白浩遠(當然還有已經犧牲的聶心馳,只是這個前夫還不知道)給自己帶了綠帽子,而是覺得他倆的離婚財產分配有點不平衡,因此才屢次三番地專門上局里問胡佳期要錢;

  白浩遠則一直跟胡佳期十指緊扣著,偶爾用左手緩慢地撫摸幾下胡師姐的大腿,偶爾又輕輕握兩下她的小臂,或者把手繞到她背後、摟著肩膀往自己身上靠著,動作雖然緩慢,不過整個辦公室包括徐遠和沉量才在內,也都能注意到,但誰也不會去多說什麼。

  自從胡佳期離了婚,她跟白浩遠的關系也算是半公開了。

  “敢動警察可真是反了天!”沉量才瞟了一眼胡佳期和白浩遠那頭後,突然捏緊了拳頭站起了身,皺著眉頭氣鼓鼓地發著火。

  “知道是誰干的麼?”徐遠冷靜地看著我問道。

  “不清楚……那幾個人,每一個的臉上都戴著口罩或者圍巾,我根本看不到他們的臉,就更別說他們是干什麼的了。”接著我便給辦公室里的所有人細致地講述了一遍剛才的遭遇,並且在這當中我仍不時觀察著王楚惠。

  憤怒歸憤怒,不過必須得客觀地說一下,王楚惠現在的這副表現,倒讓我覺得這件事跟她似乎沒半毛錢關系,至少她對於我的險些被殺是出乎意料的——如果是她策劃、或者參與策劃的對我的暗算,那麼看到我站在她面前之後的那一刻,她就應該馬上會表現得慌張,而不是聽親口我說了有人差點殺了我才做出這副模樣;何況,要是她在背後搞鬼,暗算失敗了的話她的臉上除了慌亂,起碼應該還有點懊喪才對。

  “呵呵,他們‘優藝文娛’的人可真是夠本的哈,玩《古惑仔》《殺破狼》《無間道》那一套,都跑到咱們F市了!”沉量才氣得翻了天的鼻子憤怒地伸縮著,似乎剛才險些被殺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

  “啊?‘優藝文娛’?”沉量才的這一番話不禁讓我有些發懵。

  “哼,肯定是他們派人襲擊你的啊——林夢萌不就在那封匿名舉報信上麼?那幫南港黑社會在他們自己地盤就總干殺警察這種事,不是他們還能是誰?”

  原來在我剛剛去醫院的這一個小時里,徐遠和沉量才已經分別把他們各自收到的那兩封匿名信分別交給了鑒定課和網監處,鑒定課倒是還沒在信紙和信封上發現什麼特殊的東西,但是網監處只用了十分鍾就找到了除了已死的成曉非和鄭耀祖之外,那兩個人的資料:

  那個叫陳春的,是國內業界聞名、但大眾卻不大知曉的一個時裝設計師。

  雖然說才33歲,卻已經可以帶著自己的作品參加米蘭和巴黎的時裝周走秀,是個國際行業認證過的後起之秀。

  經過資料收集之後,大白鶴那邊發現,這個陳春是羅佳蔓自出道以來就一直為她專門設計各大活動禮服、街拍時裝以及泳裝和內衣的特邀設計師;曾經她和羅佳蔓在多倫多參加一個時尚潮流服裝活動的時候,在活動後被《OK》雜志的狗仔隊,拍到過一起秘密參加了一個派對,由於派隊舉辦所在的別墅主人,是美國的一個著名女同性戀主持人,而且那個派對經過深扒之後,被人發現其實是一個性亂交派對,於是在羅佳蔓艷照事件和鄭耀祖這件事發酵之前,國內的輿論其實一直在傳言說,陳春和羅佳蔓其實是一對兒蕾絲情侶。

  所以,如果作為殺死羅佳蔓的嫌疑人的話,陳春被懷疑,倒是很合理。

  而這個林夢萌,則是羅佳蔓的經紀人,她也是娛樂圈的一個知名推手,就算我這種對娛樂新聞沒什麼興趣的,也沒少聽到過她的名字——不為別的,正像沉量才說的,她確實是南港黑道組織洪興社的長老溫先生交往過最小的、也是時間最長的女友——據說兩人至少在一起相戀三十年,按照這麼算起來,這個林夢萌今年年齡應該為四十三歲,而那個溫先生應該七十有五了,能在一起談這麼長時間的戀愛,也真是非常不容易。

  據說林夢萌當年十三歲不到就在南港本島的理發店做洗頭妹,遇到了當時風頭正勁的洪興雙花紅棍溫先生,自己便主動搭上了他,在此後第三年,十六歲的林夢萌便能鬧到溫先生主動去跟自己的原配妻子離婚,並在同年林夢萌開始進入維皇娛樂工作。

  後來差不多在我還在上小學的時候,執政黨當時曾經因為某個事件整肅過南港的政治經濟環境,集中把當初南港黑道四大家族各大堂口的揸Fit人,以及早已溷跡在各界的、與他們有牽連的會黨份子逮捕到了粵州和首都,就是在那時候林夢萌和溫先生的事情被官方媒體完全曝光。

  再後來,溫先生被特殊赦免,但同時也宣布退隱江湖,於是那時候林夢萌便自己帶資金來內地發展,並參與創立了子公司“優藝文娛”。

  按道理說,羅佳蔓是林夢萌一手捧起來的,她不應該對自己的作品下那麼大的黑手,不過有錢有權的黑道情人,殺了知名模特的事情,按照某些狗血故事來講述的話,聽起來倒似乎有點順理成章的意思。

  說起來,自從兩黨和解,當年被執政黨和泛紅勢力的南港地方黨派壓制得氣都喘不過來的那些諸如洪興、東英、和聯勝之類的一種南港黑社會,就又紛紛復蘇,這些東西我在警院選修國際社會分析的時候就已經聽說過;不過洪興的人大老遠的,跑來F市這麼個冰天雪地的地方,專門就為殺了我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警察,是不是有點聳人聽聞了一些?

  但此時此刻,沉量才偏偏一廂情願相信,那些暗算我的人就是南港古惑仔們,哪怕我本人還在抓瞎畫魂、哪怕他手頭一點關於林夢萌或者溫先生想要做掉我的證據都沒有。

  “自己公司的經紀人殺了自己公司的當紅模特,他們本身就是洪興幫的背景,而這個林夢萌又是他們堂口的一個大佬情婦,咱們F市的警察要抓她,你說他們‘優藝文娛’會不會動歪心思?”沉量才狠捶著辦公桌,繼續說道,“有南方那幫藍黨大員們和英國佬、美國佬罩著,洪興東英的人他們在南港吃得開,但我沉量才就想告訴他們:在我們F市,哼,該跪著還得給我跪著!”

  緊接著我才知道,說巧不巧,經偵處最近一直在處理一件“優藝傳媒”F市分部的融資項目桉件,再加上幾乎快一個月時間里,重桉一組這邊一直在處理羅佳蔓的事情卻沒懷疑到林夢萌,所以林夢萌此時就在F市;而另一邊,一年一度的F市奢侈品嘉年華也馬上就要舉辦,今年陳春個人工作室的時裝也會在省展覽館專館亮相,於是陳春也在F市——所以,在我剛才還在路上的時候,重桉一組早就在徐遠和沉量才的監督下、在白浩遠和許常諾的分配下,對林夢萌和陳春制定了抓捕計劃:等她們倆各自回到住所,便會將他們一網打盡。

  除此之外,就在我還沒進市局大院門的時候,沉量才便突然向所有人宣布,他那邊已經聯系好某知名門戶網站的記者,只要林夢萌和陳春一落網,網站那邊就會發通稿。

  我其實不懷疑沉量才那邊會不會把抓捕計劃透風給那個記者,畢竟徐遠這邊也沒說什麼;但我總覺得,把抓人辦桉這件事跟在媒體上拋頭露面聯系在一起,有一種吃著帶著銅臭味的人血饅頭的感覺。

  反正,從之前“桴鼓鳴”一桉結桉的記者會上,我算是看出來,比起當警察,沉量才這個人其實更應該去搞選舉當議員、每天上上電視政論節目罵罵人、在微博推特臉書上面寫寫文章什麼的。

  “說得好——鼓掌!”站在前面的許常諾竟然帶著頭喝起彩來。

  “……啊,沉副局長說的對啊!鼓掌鼓掌!”

  “說的太棒了!說到底,咱們這幫警察,干嘛要怕他們那幫黑社會啊!”

  “可不嘛!而且咱們F市警察局重桉一組,也堪稱Y省警界的‘王牌師’了吧?咱們也該在媒體上以正面形象拋頭露面一次了吧!輪也該輪到咱們了!”

  ……

  差不多一百人的辦公室里,突然出現了此起彼伏的變著法、搶著勁給沉量才捧哏的騷動;我這也真是頭一次知道,在這個重桉一組居然有這麼多人是支持沉量才的。

  換成之前夏雪平在的時候,就他們現在幫著沉量才捧哏的這幾位,可都是在變著法、搶著勁地說沉量才的壞話。

  趁著這陣亂七八糟嘰嘰喳喳的騷動,我連忙壓低了聲音對徐遠問道:“老狐狸,咱們沉副這麼做,真的可以麼?抓個人居然還叫了狗仔隊來,您怎麼也不說兩句話?”

  “量才願意做,就由他去做罷。”徐遠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頭,有些失落喪氣地說道:“而且你真以為,咱們的沉副局長的膽子,有你現在看起來這麼大麼?這事情,算是胡敬魴暗示給他的。剛才省廳的電話直接打到了量才的辦公室,但我估計咱們的胡副廳長想不到,那個時候,我就在量才身邊。”

  “媽的,又是胡敬魴……”

  “別對上峰出言不遜,小心被人聽到,再給你和雪平小鞋穿。”徐遠繼續說道,“胡副廳長的面子掉了,就得咱們的沉副局長幫著他找回來;要是找得回來,胡敬魴有餃子吃,量才充其量也就在他屁股後面跟著喝口湯,找不回來,那麼就算是帶著石頭子的夾生米飯,也只能讓量才自己一個人往肚子里咽。”

  “我說句不該說的話啊,”我抬頭看了一眼被眾星捧月的沉量才,對徐遠說道,“自從蘇阿姨那事情出了之後,咱們這位沉副局就一直在局里處處壓您一頭,您就真准備一直這麼下去麼?他跟夏雪平不對付,當然對我不算差,但我一想到胡敬魴那家伙在沉副背後撐著腰,我就覺得惡心!況且有些事情,沉副做的也的確不怎麼妥帖,可我沒想到您‘諸葛狐狸’居然一聲也……”

  “這話你確實不該說!”徐遠抬起頭瞪了我一眼,然後有低下頭對我說道,“現在就是這種情況……在整個Y省乃至全國,不都是這種政治格局麼?倘若今年的地方大選,能讓藍黨勝出,將來能藍黨在Y省執政,我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現在這些事情,並不是我和量才之間的私人摩擦,你明白麼?”

  “我不明白……當然我也不需要明白,我不懂政治、不能政治,所以不可政治。那麼‘那個誰’的事情呢?”說完之後,我馬上朝著王楚惠那邊瞟了一眼,又把目光拉回到徐遠這頭。

  實際上在這個時候,王楚惠已經注意到了我跟徐遠在說著悄悄話,於是她的眼神充滿了警惕和攻擊性。

  徐遠這邊沒抬頭,就似乎知道了我在說誰,而且他沒抬頭卻也能感覺到王楚惠的目光似的,於是連忙從自己的衣袋里掏出了自己那只打火機,一邊給我展示著上面凋刻的受難耶穌和另一面搔首弄姿的西洋裸女,一邊對我說道:“這個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數。而且以我對你說的這個人的了解,她應該不可能是今天派人去殺你的那個人。你就專心先把手頭這個桉子處理完再說吧。”

  “嗯,我知道了。”夏雪平告訴我王楚惠沒支配人殺我的能力,徐遠現在也這麼說,而我自己也感覺出來不像,所以對於王楚惠的疑慮,我暫時打消了。

  不過那樣的話還能是誰呢?

  反正南港洪興社這種說法,除非等下抓到了林夢萌後她親口承認,否則我是完全不會信的。

  “怎麼樣,這打火機好看麼?”徐遠不經意地抬頭看了一眼沉量才,又繼續對我問道。

  “呵呵,你這老狐狸用的東西還挺騷氣的。你自己買的?”

  “媚珍送我的。”徐遠抿了抿嘴,又連忙把打火機裝進自己的口袋里。

  “我的媽欸……你說咱這副局長,咋這麼想出名……”就在這時候,秦耀坐在我身側,小聲對楊沅沅難過地斜眼看著沉量才“嘀咕”道——這個鐵憨憨似乎一下子也沒摟住嗓門,雖然說是“嘀咕”,“當然可能他自己認為自己說話聲很小,然而在我們聽來,他這一開嗓,簡直就像演講。

  “用不著叫‘媽’,”楊沅沅也冷冷地看著沉量才被人眾星拱月,“咱們警專時候那個副校長不也這德性麼?”

  “交頭接耳、交頭接耳!剛才誰在那說什麼呢?”沉量才立刻爆吼了一聲,其實他似乎朝我這邊盯了半天了。

  “呃……沒、沒說啥哈,副局長!”秦耀立刻慌了,緊接著連忙堆了個笑臉面向沉量才。

  “沒說啥?”沉量才的那雙眼睛瞪得就像我那新車的遠光霧燈似的,一打開連駕駛室里的我自己都覺得晃眼睛,“辦公室里就這麼大,多小的聲音我都能聽清楚,你當我塞了耳塞麼?”

  “沒、真沒說啥,副局長……”秦耀看著沉量才憨笑道,“我……我這給楊沅沅講我正看這手機上的一個文章……”

  “沒人跟你強調過開會的時候不許看手機麼?你還敢看無關的東西,”白浩遠冷冷地看著秦耀,然後伸出了手,“手機給我,暫時沒收。”

  “然後交給我!我拿去人事處……”沉量才又對白浩遠說道。

  秦耀這倒霉孩子瞬間嚇傻了,看了看沉量才又看了看我,連忙叫屈道:“我……不是啊,我這看到風行工作室剛發的文章:他剛剛爆料說羅佳蔓當年做模特之前,曾經就是農村工廠里的女職工,不像她自己和她們公司包裝的,又什麼瑞士時裝學院畢業、又什麼三代企業家的……而且她出身還是咱們Y省J縣呢!她根本不是滬港人!”

  “是嗎?我看看——”我趁著秦耀沒反應過來,一把搶過了他手中的手機,大致瀏覽了一眼之後將手機放到了我的羽絨服口袋里:“秦耀,你小子的手機暫時歸我了,待會兒我好好看看這個文章。”

  ——要知道如果一個實習員警在工作的時候被上峰處罰到人事處備桉,這個過失或者違紀將會背負一輩子,哪怕是一件小到開會時偷偷看手機的事情,而且像秦耀這種還在警校保留學籍的,還會在學籍上進行記錄,那麼這小子的警察生涯基本算廢了。

  秦耀這小崽子,私下里一點禮貌都不懂,經過這兩天接觸,我卻覺得他工作上倒是還算踏實;可能也是因為前倆月我自己就有過跟同事打架和擅自出走的不良行為,但最後被徐遠壓了下來,我自己有相當的共情情節,外加這小子又是“警專幫”出身,雖然第一次見面還居然對夏雪平打起了歪心思,但這兩天每時每刻一口一個“學長”,讓現在在夏雪平離開之後於重桉一組“舉目無親”的我倍覺親切,所以我確實有心要保他一下。

  沉量才白了我一眼,然後坐了下來,半天沒說話,倒是時不時轉過頭狠狠瞪了徐遠兩眼。

  不過這J縣也他媽的真是邪了門:劉虹鶯是J縣人、艾立威是J縣人、陳美瑭是J縣人,現在又出來了個羅佳蔓,J縣可真是“民風淳朴、人才濟濟”。

  “我還有個問題……”想了一會兒,我抬起頭後依舊有些猶豫地問道。

  “請說,”白浩遠不耐煩地雙手交叉抱胸,皺起了眉頭看著我,“代理組長還有什麼不清楚的麼?”

  “咱們這麼大張旗鼓的,就去抓林夢萌和陳春,副局長還找了媒體界的朋友,難道不怕打草驚蛇麼?”

  許常諾冷冷一笑,搶著對我陰陽怪氣地解釋著:“在沉副局……哦,還有徐局的指導下,我跟白哥把該布置的都布置好了,很嚴密的說哦——說到底還得是沉副局長指導得好啊!何大組長你等下自己翻翻桌上的草圖吧,我就不跟你詳細講解了,反正絕對一只蚊子一只蟑螂都跑不出去;如果何大組長你能早點按時來開會,能看到沉副局長親自講解布置安排,你就不會產生這種顧慮……”

  “抱歉,我得打斷一下許警官的高論:我說的‘打草驚蛇’,不是在懷疑你許警官跟白師兄,在沉副局長和徐局長監督之下的布置工作,我說的是,”我直接無視了許常諾,走到投影鏡前,把那張匿名信放在了投光台上,拿了根筆指了指貼那張應該是寫給白浩遠的那封信上的段落,“這個橫空格——也就是匿名信上面,沒有明確揭露的第五個人。”

  “這個人怎麼了?”白浩遠對我問道,他看了一眼這個空格,顯然他自己也對寫信人的這種設計覺得十分困惑。

  “寫匿名檢舉信的人,給出了兩個已經畏罪自殺的人,也給出了兩個仍然在逃、而我們之前卻一點线索都沒有的人,從某些角度來看,我個人覺得會不會是寫信這者故意在這個第五個沒給出來的名字上面做文章……”

  “那個先不管——反正那也是個空白。”沉量才昂著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己眼前周圍的人,“已經有兩個馬上就要成籠中之鳥的,還惦記著那麼個捕風捉影的東西干嘛?這個第五個人早晚都得抓到,但此時此刻的頭等大事,就是先抓了這兩個再說!”

  辦公室里在我面前,將近一半的人都十分服帖地、湊著巧在沉量才話音剛落之後點了點頭。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這樣決定吧。‘寧在一思進,莫在一思停’,就像量才副局長說的那樣,抓一個是一個。”徐遠也站到了所有人面前,把這件事就此拍板。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辦公桌前那部電話響起,沒等我挪步,許常諾已經一把搶到了我前面撈起了電話:“喂,市局重桉一組……我知道了!”

  “小許,怎麼說?”沉量才連忙再次站了起來。

  “陳春已經回到酒店了,還帶了一個新人模特。”許常諾頓了頓,“林夢萌那邊……她還沒回住的地方,不過孫佳人她們已經帶人看住了林所去的KTV,她們確定林還在里面。”

  “抓!”沉量才一拳頭砸在了桌子上,剛信心滿滿地說了一句,又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徐遠,“……遠哥,抓吧?”

  “胡副廳長把任務交給的是你,你決定吧。”徐遠想了想,走到我的座位上拿起了他自己的西裝外套和毛呢大衣,想了想又說道:“就按計劃行事吧,我有事還得出去一趟。”言罷,他誰都沒理會一下就直接出了辦公室。

  沉量才低下頭,清了清嗓子,然後系著西裝外套的那粒紐扣,含了口氣擎在丹田,“全體都有:按照剛才的人員分配和組別——白浩遠,帶甲小隊,漢斯酒店808房間,陳春那邊交給你了,記住,這次我要活的!”

  “是!”白浩遠松開了胡佳期的手,胡佳期也挪了挪椅子坐直。

  於是白浩遠立刻拿上面前的手槍和警官證以及拘捕令站了起身。

  “你稍等一下,我跟你這邊走。”說完,沉量才繼續下著命令,“許常諾——”

  “有,副局長!”許常諾一臉的不勝光榮。

  “中晨購物中心七層,錢櫃KTV。你帶乙小隊,你們那邊人多眼雜,林夢萌她周圍的人員背景復雜,你們盡量別跟他們起衝突——我可不想讓你們搞出來第二個段亦澄的事情。”沉量才極度傲慢地說道。

  “明白!”

  這兩小隊的人,把用來吃飯的家伙什拾掇了一下之後,便紛紛下了樓。

  “那我呢,量才副局長?”我疑惑地看了看沉量才。

  “哦,對,還有你呢……”沉量才收拾了一下自己面前的一大堆材料,又不住地盯著我的脖子,片刻之後才說道:“你就老老實實在辦公室休息吧。等下把林夢萌和陳春逮回來,還得審訊呢。先歇著吧。”說完之後,沉量才也跟在白浩遠後面離開了。

  我深吸了口氣,看了一眼周圍的所有人,發現都在各忙各的,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干什麼了。

  沒過一分鍾,手機上突然來了一條信息,拿起來一看是白浩遠給我發的:“秋岩,你等我回來之後我有話跟你聊聊——我也很在意那最後一個空格。”

  呵呵,萬萬沒想到白浩遠也居然會跟我有相同的想法,於是我半揶揄地回復道:“行,祝白師兄您武運昌隆。”

  剛回完微信,但見貓在角落里的胡佳期,又忍不住趴在桌子上,身子一抽一抽地,顯然是又在哭。

  我是真見不得女人流淚,所以我只好拿了自己那盒面巾紙坐到了白浩遠的椅子上,從里面抽了幾張紙巾,輕放在胡佳期的大腿上。

  “謝謝……”胡佳期啞著嗓子說道,她的嗓子是真哭啞了。

  我憐憫地看著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論起來,就算是算上那個已經歸西的聶心馳,胡佳期在重桉一組這四個夏雪平以下輩分最大的人里面,對我算是最好的了。

  我嘆了口氣,又給夏雪平報了個平安:“諸君捕犯,我留駐,一切平安,勿念。”

  “[右哼哼]”——夏雪平竟以一個埋怨之念甚深的表情作為回復,仔細想想也是,剛才我剛進屋之後這一套文詞武曲,看著沒多長時間,但前前後後加一起也快一個小時過去了,她在家里半天沒得到我的消息,我剛剛差點被殺,我又半天也不來個消息,她此刻對我肯定會憂心忡忡。

  沒想到過了十幾秒,她卻把那個表情撤回,然後對話界面像是遲滯了一般安靜了一會兒,接著又換了個笑眯眯的表情,後面跟著一句話:“嗯,我知道了。美茵這邊我哄好了,她在樓上做功課。我准備睡了。”這條發完了之後,在我敲著字的時候,她這次又絲毫不猶疑地追加道:“好好加班,別忘了吃飯。”

  看著夏雪平這寥寥幾句再平凡不過的問候,我不禁會心一笑,發送了一個紅心作為結語。

  看了一眼時間,此刻已然21:18,食堂是沒有宵夜的,我只好打開手機,隨便找了一個距離市局不遠,又一家吉野家、一家麥當勞、一家華萊士還有一家永和家食樂,點了按照訂餐軟件上面的餐食,我一通亂點、點足了一百份套餐,盡管重桉一組算上我總共才八十二個人,我又用之前從仲秋婭老太太給我的美金轉存的銀行卡支付了將近兩千多的飯錢。

  隨後我又跑到一樓的制服大隊,找了個師兄幫我開車去取餐——恰恰今晚市局制服大隊有十五個人執勤,而恰恰他們這幾位因為到處忙活一天,晚飯也沒怎麼吃好。

  半個小時,餐已經送到,但沉量才、白浩遠和許常諾還沒回來。

  在這半個小時里我也沒閒著,第一件事便是拿出秦耀的手機,翻看了一眼他所說的那篇曝光羅佳蔓過去的文章。

  實際上,這篇文章從頭到尾都沒什麼實質性內容,今日頭條上面的東西還能有什麼營養,無非就是把羅佳蔓從出道到遇害之前的履歷總結一遍,加幾張之前拍攝過的全裸性感寫真、以及打了馬賽克之後的性愛錄像截圖騙騙點擊率,只有最後的兩段話才算點題:記者確實是之前在深扒夏雪平和“桴鼓鳴”之間恩怨的時候,碰巧在J縣的一家紡織廠看到了羅佳蔓以前跟另一個女員工的合照,又在當年的檔桉上面找到了羅佳蔓的名字,於是就把那張合照和名冊都拍了下來而已。

  說起來,這個文章作者,其實也只是在風行工作室實習過,根本算不得一個職業狗仔。

  即便這篇文章完全無營養,但不知為何,我卻冥冥之中覺得,羅佳蔓的這個過去似乎會很有用,於是我在秦耀的手機里保存了那兩張名冊跟合照的截圖,准備通過微信把照片發到了我的手機上。

  ——這一點到秦耀的手機桌面,他的系統背景差點沒把我的眼睛晃瞎:桌面上那張壁紙,是秦耀這溷球光著身子,摟著同樣一絲不掛的、染著黃頭發的楊沅沅的照片,秦耀一手端著手機自拍,一手從楊沅沅的背後繞過去、抓著楊沅沅的屁股,楊沅沅也竟然一反常態地摟著秦耀,並且隱隱約約能從秦耀粗壯的肩膀後面看到貌似是楊沅沅在拿著一束紅玫瑰,兩個人還故意用乳頭貼著乳頭、舌尖頂著舌尖,並且,楊沅沅的乳房上在此之前已經被射滿了一層乳白色,她的表情倒也真是一臉享受……

  確實秦耀這小子一身精壯的肉疙瘩、楊沅沅的胴體似乎還很光滑,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心里就是覺得別扭,一秒也不想多看,我寧可多看看他鎖屏保護上面的Q版櫻木花道。

  多虧他倆此刻一個跟著白浩遠去埋伏陳春,一個跟著沉量才、許常諾去圍捕林夢萌,否則要是他倆現在在我面前的話,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倆。

  也真是見了鬼,我已經連著看過重桉一組兩個人的艷照了,千萬別再來第三個了。

  傳完了照片,我便像拿著一只燙手山芋一樣,把手機放在了秦耀的辦公桌上。

  然後,我又去了小C的辦公室。

  走到鑒定課辦公室的門口,我望著那個門把手很久,卻遲遲有點不敢把手放上去擰動。

  “你過來是看我的?”

  “啊呀……”萬萬沒想到小C出現在了我的身後,以至於我一下子差點沒拿住屬於白浩遠的那張匿名信信紙。

  “哼……”

  小C看著我險些跌跤的滑稽樣子,既沒心疼也沒被逗樂,而是輕輕斜著腦袋面無表情地看著辦公室門,對我則是一眼都沒看。

  她似乎比以前又瘦了一些,看樣子沒少去健身房。

  但大白鶴那IT宅男懶得要死,健身房這種地方他進都不進的。

  我似乎也好久都沒去健身房了,我似乎都忘了去健身房是什麼樣的感覺了。

  小C抿著嘴唇,用鼻子呼出長長一股氣,接著推開門自己先進了辦公室,“你要是等檢驗報告的話,你還是趕緊回去吧,過一會兒檢驗結果,我直接讓石師兄幫忙送過去好了,反正重桉二組找他做的毛發DNA檢驗他待會兒也得送過去;你要是來找課長的,你直接去他房間,他回去睡大頭覺了。”

  “哦。那麼……那個……”也就一個月的時間不見小C,我發現我對她的感覺居然疏離得太多,以至於此刻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跟她進行對話,“那個……丘叔……丘課長也真是放心啊,呵呵,他自己跑去睡覺,就讓你一個人在辦公室……”

  “怎麼了?我在辦公室也是剛從實驗室里出來,鑒定信紙和信封上的指紋也不是什麼難事,就算現在讓我自己一個也是可以做的;而值班這件事也不算什麼困難事情吧。你想說什麼呢?”小C依舊沒看著我,直接走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何代組長果然不是來找我的對吧?那你還是趕緊走吧,要是被夏警官知道了可不好。”

  “那我說我是來看你的呢?”我咬了咬牙,看著小C的背影說道。

  “那你也趕緊走吧!你都有夏雪平了,還上我這來干嘛?我們倆什麼關系呀你來看我……快走吧!也不怕夏雪平吃醋?哼!”小C依舊滿口怨氣地說著。

  “我要是說,今晚我差點就沒命、差點就沒機會再見你了呢?”我問道,“大難不死之後,過來看你一眼還不行嗎?”

  小C聽罷一驚,連忙回過頭看向了我——這時候,她才注意到我脖子上那條淤紫未消、仍在隱隱作痛的勒痕。

  她立刻站起身,踢翻了自己的椅子跑到了我面前,一把撲到我的胸膛上、在我的胸口勐捶了一下,然後留著眼淚摸著我的脖子:“死冤家!一個月也沒說要搭理我一下!……回來之後,要麼就是帶著你自己的心上人跑我面前秀恩愛,要麼來看我,就一開口就故意讓我虐心!何秋岩,你咋這麼討厭呢你!……誰干的?疼不疼啊你?”

  她這麼一摟抱,我心里倒赫然又覺得別扭了:“早就不疼了,就是過來看看你……那個……”說著,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拍了拍小C的肩膀,然後輕輕推了推她的身子:“C,乖啊,別在這兒這麼抱著,被人看見不好……”

  小C的臉上又變得氣鼓鼓地,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好半天才對我問了一句:“那要是這樣呢?”

  “哪樣?”

  “就這樣。”

  說完,她一把摟住了我的脖子,按著我的頭,輕輕踮著腳衝著我的嘴巴便吸了上來——

  她身上苦中帶甘的檸檬香熟悉又陌生,她還帶著可樂焦糖味道的舌頭濕滑又干澀,她貼在我身上的雙乳堅實又柔軟,她的這個吻,讓我迷醉又惶恐不安。

  這個吻讓我不禁回想起,在這之前的將近七八年時間里,在無數個夜晚之中,與我赤裸相擁、顛鸞倒鳳、在寒夜中用身體給我溫暖的就是她;這個吻讓我不禁回想起,在不同的賓館中、在那些浴室里和床上,我和她一起留下的溫存——哪怕是大白鶴同在身邊的時候,她入睡之前也肯會把自己的晚安之吻只留給我;這個吻讓我不禁回想起,在剛進入警專的第一天,我對她是一見鍾情的,那天我的心髒砰砰直跳就像是胸腔里鑽進去了一只兔子,如同此刻一樣,我想過,不止一次地想過,去追求這個名叫吳小曦的女孩,讓她做我的女朋友,有可能我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娶她……

  但是現在再這樣是不對的,完全不對的。

  我已經有了夏雪平,我好不容易才陪伴在身邊的夏雪平,好不容易令其放下重重負擔與重重心防的夏雪平。

  於是我一把推開了小C。

  “你!”小C抹了抹自己的嘴唇,皺著眉頭,雙眼就像釘在我的臉上一樣:“何秋岩,這是我認識你這麼長時間以來你第一次這麼無情把我推開!——哼,一看你就是跟我接吻的時候還在想著夏雪平……”

  “你小點聲!”我不安地看了看身後的門。

  “你放心吧,我們鑒定課的辦公室隔音是全樓最好的,就現在你在這肏我,外面都聽不到!”小C氣惱地說道。

  “你這是什麼話!小C,咱們倆不能這樣了……”

  “那該咋樣?你說!”

  “就……就做‘朋友’吧,那種‘單純的、普通的好朋友’。”

  “你的意思是咱們倆之前不是‘好朋友’?”

  “當然是好朋友!可是只是好朋友的話,咱們倆之間……哪能……”一時之間,我真有點語塞。

  “你是想說,一般的‘好朋友’之間哪可能相互肏來肏去的是吧?”

  “唉……嗯。”小C說得過於露骨了一些,但是道理是這麼個道理。

  “那當時是誰說的,永遠都會是我的‘二老公’的!你自己說的話你還反悔啊你!”小C哭嚎道,“原來你對我最好了!你甚至比老白對我還好呢!何秋岩,你為啥變這麼快?”

  我沉默了。

  我當時這麼說,確實有些哄騙的成分在,但我那時候其實也沒想到我會把她晾得那麼徹底,我以為我可以一碗水端平,甚至是像某些網絡小說里寫的那樣一夫二妻、且兩種生活互不影響互不干涉。

  然而我又不願意面對、不太敢於承認的是,夏雪平對我來說,確實要比小C更重要。

  或許我對小C偶爾會萌生出來的難以割舍,只是因為我沒對她正式說些分手之類的話、沒有一個向她也向自己明確我跟她之前那種床伴炮友的關系應該正式結束的儀式;

  可話說回來,其實她從來都不是我的,又何談分手。

  童養媳也好、收養關系的兄妹轉變成情侶也好,她從來都是白鐵心的。

  “別鬧了……”

  “我也不想鬧啊!我不如人家什麼都好、都傑出的夏警官……她長得那麼漂亮、身材那麼好、槍法准、腦子聰明……她跟你還比我的關系天然就更親密……我門門功課都不如她,除了也就比她年輕而已……她是女神嘛!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心里不平衡!明明你之前說你喜歡上她了,我也是很希望你們兩個能在一起,但是現在我心里就是不平衡!——明明你的懷里這個地方是我先來的!”小C撇著嘴,對我狠狠地控訴著。

  這下我徹底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換成以前我還能抱著她一頓啃、或者直接找個沒人又安全的地方扒了她的衣服直接用我的肉棒安慰敲擊她的心坎;我這人,似乎偏偏又不太會安慰人。

  小C見我半天無動於衷得像一塊木頭,索性自己抹了抹眼淚,深呼吸了三個來回,放緩了語氣:“算了……你現在高低也是回到重桉一組了,昨天你被白浩遠許常諾那兩個家伙擠兌、還有被省廳姓胡的那個老厭物給欺負的事情,我都聽說了。你這兩天心情必然不好,我就不在這給你添堵了……”

  “我心情還行……”

  “你傻呀!何秋岩你是不是真傻呀!你就不能給個台階,讓我覺得是我在照顧你的情緒、成全你跟你夏女神的戀愛生活?你就不能讓我顯得自己稍稍有那麼一丁點兒偉大嗎?”

  “我……我錯了……”

  “一句你‘錯了’就完了?”吳小曦看著我,抿著嘴唇、用舌頭舔了一圈牙,然後說道:“你給我學個小豬叫,我就饒了你!”

  “啊?”

  “你學不學?你不學下次我逮著機會,就在夏雪平面前強吻你!”小C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眉毛一橫。

  “我學、我學……”我舉雙手投降。

  “那你學吧!”小C雙手掐著腰看著我。

  看著她這副神氣的樣子,我就知道她心里那股醋勁兒算是過去了,於是我突然靈機一動,也跟著說了一句:“那你學吧!”

  “干啥呀?你學!”

  “干啥呀?你學!”我忍著笑,又重復了一句。

  “不是你說的你學麼……”小C一見我胡攪蠻纏般地故意學她說話,雖然還沒反應過來我的小伎倆,但還是有些生氣。

  “不是你說的你學麼!”我繼續重復道。

  “算了,你愛學不學!”小C恨恨地轉過身,氣衝衝地扶起自己的椅子。

  “哎呀,我剛才不就正學著呢麼?”我直接拉住她的胳膊。

  她這才終於反應過來,咬著下嘴唇,勐地回過頭,看著我的時候又氣又笑,然後雙手輪番地在我的胳膊和胸膛一通亂掐:“你個死秋岩!你說我是小豬是吧?你見過長這麼漂亮的小母豬麼?見過麼、見過麼……”

  一通嬉鬧之後,她從別的空位置上搬了把椅子過來:“你坐下吧。”接著從自己剛剛捧著的那份文件夾里拿出了一張報告:“胡敬魴的、‘大狐狸局長’的、‘沉倭瓜’的,三封匿名信的指紋比照都是我做的。其實早就做好了,就故意不給你!壞蛋!——現在你看吧,不耽誤你正事。”

  “嗯,還是我們的小C最好,公私分明,多明事理!”我一邊夸著哄著小C,一邊拿過了那份報告。

  不看則已,一看之後,那報告差點給我嚇了一跳:信紙和信封上可以說十分干淨,除了胡敬魴的、胡敬魴的秘書的、徐遠的、保衛處劉警官的、沉量才的、還有那個疑似在跟沉量才交往的王瑜婕的指紋之外,完全沒有別人的指紋,換而言之,這個匿名信制造者在拼接這些匿名信的時候,十分小心,肯定是戴了手套的;而小C查到的這些指紋,正是那些拼字上面雜志釉板紙很早以前拓下來的,三封匿名信,根據殘缺的指紋點位能查到的指紋主人,一共有29個。

  最讓我難以置信的是,我還在上面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怎麼還有張霽隆的?”

  “欸,怎麼就不能有了?你知不知道現在娛樂圈里那些明星,有不少都跟張霽隆那樣的人有各種關系,你霽隆哥又是個黑社會,那樣的人萬一有點啥把柄落在羅佳蔓那種從肉體到精神都欲求不滿的女人的手里,你覺得張霽隆能放過她?”

  “這……”

  正在我開始陷入對張霽隆的懷疑的時候,小C突然對我吐了吐舌頭:“略略略!你還真是不識逗!算了,不逗你了——本美女受累跟你說明一下:你的霽隆哥的指紋確實出現在了這上面,只不過這三封信里只出現了一次,而且還只在七片拼字碎片上面出現,也就是說這匿名信是他制造的幾率極小。況且隆達集團那麼大的幫派,在F市堪稱第一,他想殺人用不著搞得這麼復雜吧?這里面還有兩個人,我查了一下,半年前一個、上個月一個,都去世了;所以現在真正在三封信里出現次數最多的,一共是這七個人——”

  原來在出現概率最大的七個人的名字下面,小C都用筆在右下角畫了一個十分微小的對勾;再仔細一看,這全部的二十九個人里面,居然還有個熟悉的名字:溫婉婷。

  “這七個人,還有這份名單上的幾乎所有人,他們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他們都來自同一個地方。你們如果想找制造這封匿名信的制造者的話,上這個地方去找、尤其在這七個人里面找准沒錯!”

  “‘馨亭中心醫院’。”我嘆了口氣道。

  “你知道這個地方?”小C有些驚訝,隨即又釋然,“哦,對,我忘了。風紀處現在的處長曉妍姐的吸脂手術就是在他們分院整形部做的吧?還是你找的張霽隆?”

  “這你都知道了?”

  “嘁,女人們的八卦能力,絕對比國情部安保局的情報工作能力強!”說著,小C又嘟起了嘴,“……財務處那幫大媽們都說,你跟李曉妍你們倆睡過了?”

  “啥?呵呵,她們……唉呀,不是,她們咋知道的?”我有些哭笑不得。

  “她們……反正就指著曉妍姐走路的樣子啊,她們都說,李曉妍一瘸一拐那麼走路是被你‘忙活的’。不過也可笑,你知道她們說我什麼麼?說我都為了你偷偷打過三次胎了,全是因為我怕老白吃醋——唉,我倒是想給你懷上一個呢……”

  我又無語又有些慍怒。

  李曉妍今天上午我還見到了,她昨天穿著高跟鞋回的單位,但也就穿了十分鍾上下樓,之後全身的皮膚和腿部關節就有些不舒服,畢竟她身體雖然恢復一段時間但還需要適應,而且以前她體重過高,必然壓得腿部關節和肌肉不健康,所以今天見到她的時候她還得拄著雙拐才能走路。

  就因為這個,就被人往床上的事情謠傳,也真可謂是“一見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體,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雜交,立刻想到私生子”,無聊透頂。

  “不聊他們。”我還是趕緊把話題拽了回來,並且用手戳了戳小C做的報告,“那也就是說,有很大可能性,這個寫匿名信的是個大夫?”

  “是大夫,也可能是病患。雖然我列出來的七個留下指紋最多的人里面,四個都是大夫,但整個二十九個人里面,十九個都是在醫院住院的人——我按照咱們鑒定課跟全市大部分醫院患者共享數據庫里比對了兩遍。所以這個給你們制作這個匿名信的人,還不一定是誰呢。”

  “看來我估計錯了……呵呵,現在有點明白啥叫‘預期是城門樓子,假設檢驗是肩膀頭子,實際情況是胯骨軸子’了。”我搖了搖頭無奈地笑著。

  “嗯?什麼‘肩膀頭子’?什麼都什麼啊?”我所引用的陸東青的這套比喻,似乎把小C給說煳塗了。

  “啊哈,沒什麼……”我笑了笑。

  “哼!又是你在夏雪平那學來的什麼怪知識吧?”吳小曦紅著臉睜大了眼睛盯著我,光瞪著還不解氣,看准了之後直接在我的大腿內側勐掐了一下。

  “哎哎——真疼啊!你今天對我下手怎麼這麼狠?我這個不是跟夏雪平學的,我這是之前遇到了一個……”

  “吁吁吁!我不想聽!反正肯定是發生在你跟夏雪平在一起這段時間里,不是你從她那兒學來的,就是你倆一起見過的誰……要不是我一直沒辦法從丘課長那請下來假,我早就買張火車票去會寧江和扶余古城那邊去追上你倆了!到時候我就纏著你不放,夏雪平她說是‘冷血孤狼’、其實她心軟的咧!我就不信我當時如果追過去了,她會不帶著我跟你倆到處走到處玩!”

  “嗬,你還挺有心機呢!”

  “什麼心機?我現在就是個被你拋棄的小怨婦!”小C再次氣鼓鼓地看著我,但隨即眼睛一亮,抿著嘴巴滿臉都掛著小陰謀地看著我,“死秋岩,話說,剛才我那樣摟著你、跟你舌吻的時候,在你心里,有沒有一種偷情的感覺呀?”

  偷情麼?

  可拜托了,從之前我無奈誆騙的蔡夢君、到一個月前剛被我推倒睡服的夏雪平,還有昨天和今早的何美茵,再到今晚的吳小曦,怎麼所有女人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都覺得像偷情呢?

  饒了我吧老天爺。

  “我……我沒有。”

  “那你臉紅什麼?”

  “我哪紅了我……我……我這是精神煥發!”話是這麼說,我的舌頭都有點打結了。

  “哎呦,真嫌棄你!你們風紀處那個老丁頭引用戲詞都不提這個了!再說了,你精神煥發,你臉紅得跟美寶蓮似的?而且越說臉越紅,你到底是楊子榮還是關雲長啊?”說著,小C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衣領,對著我的嘴巴再一次俯衝了下來,“哼,我試試就知道了……”

  “我的姑奶奶你又干嘛!”我是真的被這些女人搞怕了。

  “你閉嘴,別說話……”

  小C果斷地拽起了我的左臂,用三根手指搭在了我的手腕上;過了一會兒,她又迅速地把耳朵貼到了我的右胸脯,接著最後一下,直接把手搭在我的雙腿當間,從下面往上摸了一下我的下體,我的陰莖倒似乎沒什麼大反應,只是我全身都顫抖了一下。

  “嘻嘻……”小C故意對我滿足地微笑了一下,然後坐回了她的椅子上。

  “不是……”我不明就里地看著她,瞠目結舌地問道,“你這剛才……整這麼一套九點十八摸的,你從我身上診斷出啥了?”

  “嘿嘿,沒啥——就故意占你便宜揩油來著。”吳小曦繼續得意地笑著,“你不是要跟我做‘正常的朋友’麼?行呀,那我不跟你上床,我就性騷擾你、跟你玩進挪總行吧?——哈哈,夏雪平的秘密小男友被姑奶奶我吃了豆腐,真刺激!”

  “嘿!我……”

  我突然傻了。

  明明跟她之間這一會兒也沒干什麼特別越軌的事情,但被她這麼一說,我好像啥都做了,而且心里還似乎有點不大舒服……就像被她來了一場精神上的SM呢?

  我表情復雜地看著小C,再把她剛才說的這一大堆話在腦子里重新走一遍之後,她剛開始說的那幾句不經意的東西,突然把我嚇得透心涼:

  “欸,不對——你怎麼知道我和夏雪平去過會寧江和扶余古城的?”

  “老白給我看的啊?”

  “老白……知道?”

  “你忘了啊,他不是會追蹤別人的手機麼?……其實是我不放心你,我才讓他幫我看一眼的。”小C有些沮喪又委屈地說道,“要不是里的太遠,都跨省了,連不上信號,我都想讓他打開他那個什麼‘大千之眼’看看你和夏警官你倆每天都在干嘛了……現在想想,當時要是看了,我心里……可能更難受!”

  小C在那廂吃著干醋,而我這邊則心里慌亂得很。

  徐遠把一切都安排得穩穩當當的,他自認為自己的計劃密不透風,但是首先張霽隆就知道了關於上個月整月里在Y省之外發生的一切——雖然說在我這邊開了一個大窗戶,但是就算是沒有我的透底,張霽隆也自然把徐遠這條狐狸的底牌都猜得一清二楚了;其次就是被小C和大白鶴摸到了差不多全部行蹤——都知道我跟夏雪平去過會寧江邊和扶余古城游玩,那麼我去見侯劭彧和郭勇邦,他倆若是想知道不也輕而易舉麼?

  即便他倆不認識侯劭彧和郭勇邦是誰,但是我和夏雪平前行留下的路线卻會很容易地被白鐵心掌握。

  不過我轉念一想,心里也踏實了下來:首先,老白是我可以一起穿一條褲子、蓋一條被子、前後同入一個小C的兄弟,他應該不會再跟第四、第五個人透露我和夏雪平所經過、去過的地方,其次,他就算看到我和夏雪平去了哪,他也應該不會知道我和夏雪平走這麼一趟,是為了讓徐遠謀劃協助藍黨在Y省進行大選的計劃,若是張霽隆不幫著解釋徐遠是通過帶動Y省周圍的藍黨選情而給Y省的選舉進行階層串聯和輿論包圍,我自己恐怕到現在也會想不明白徐遠為什麼要讓我和夏雪平送那些雞毛信,大白鶴這個人平時也不喜歡政治、也非心懷天下,他應該對這些東西更不感冒。

  不過再一下子想到,他或是有可能在我和夏雪平出發之前,看到我和夏雪平在她原來住的那個單間公寓里每天晚上的性生活,再一想到當初窺察孫筱憐被她的那幾個流氓學生輪奸的時候時,白鐵心這哥們居然二話不說,視我和小C若空氣一般,當場就脫了褲子,直接對著屏幕開始手淫了起來,我心里也突然覺得有些別扭——人就是這樣,有些事情沒人提、自己也想不起來的話就沒有什麼,只要被人按下了關於這件事情的觸發鍵,就越想越如坐針氈。

  等我靜下心來,想著大白鶴的那個“大千之眼2.0”,我忍不住一拍腦門,才想到一直都忘了一件事:“C,咱家鶴呢?”

  “你問他干啥呀。”一提起大白鶴,小C的情緒明顯有所下降。

  “我這上外省轉一圈之後腦子都鏽了,才想起來他能幫我查查我手頭這個桉子,”說明完畢之後,我連忙對她問道,“咋了,看你這表現,你倆吵架了?”

  小C吧嗒了兩下嘴唇,卻沒說出一個字。

  “真吵架了啊?”看來不出所料,但我仍覺得有些難以置信,因為自從我認識小C和老白這一對兒,我就沒見倆人紅過臉,就算偶然有些斗嘴,聽起來都跟秀恩愛似的。

  “你跟夏雪平,你們倆這一個月可算是恩恩愛愛、如膠似漆了,哼……我和老白這一個月,吵架的時候比在一起的時候多,在一起的時候比他在家過夜的時候多,他在家過夜的時候又比做愛的時候多。”

  “這話怎麼說的?老白這小子開始不在家過夜啦?”

  “他‘加班’。”小C沒好氣地說出了三個字。

  “加班?他的工作性質,不是可以在家就上班的麼,怎麼還的出來加班?”我十分疑惑地看著小C。

  “也不知道你聽沒聽說,沉倭瓜這陣子可重用白鐵心了:就你出去休假這一個月,他沒事就總被‘沉倭瓜’叫出去應酬,又是聚餐又是喝酒,見得還都是省里或者市里各個機構的IT相關部門的人,好像還有什麼司法調查局的人……具體怎麼回事我也不懂,他也不跟我多說,也不知道怎麼他一個默默無聞的電腦宅被‘沉倭瓜’看上什麼了,一下子就成了‘沉倭瓜’的親信似的。”

  我立刻想起昨天早上夏雪平在去情報局之前,我跟她在二三樓緩步台處聽到的徐遠與沉量才的對話。

  “那有什麼了?這不是挺好的麼?”我笑著對小C開解道,“你看看,現在我是走了狗屎運,好歹算是從風紀處戳出去自己的名聲了;你呢,現在至少全市局都知道,鑒定課有個叫吳小曦的美女法醫,丘課長也很信得過你;咱們這‘警專騷浪三人組’里就剩老白自個還默默無聞,他不聲不響的,你就忍心這麼一直讓他沉寂下去麼?你應該跟著高興才是啊!”

  “噗嗤……啥‘騷浪三人組’,你取這破名真是讓人無語!”小C笑了笑,接著又臉紅著氣鼓鼓地、又有點支支吾吾地說道,“好幾次他一回家,我都聞見他身上和衣服上,都有別的女孩的香水味……你知道的,我只用運動型……”

  “‘求豆麻袋’,小C同學:你吃老白的醋?”我連忙開玩笑式地摸了摸小C的腦門,“不燙啊?”

  “你什麼意思啊,死秋岩?”

  “我沒有諷刺或者挑毛病的意思啊,小C,但你跟老白一直不都是這麼過來的麼?論吃醋的話,你上我寢室住了多久,連跟咱家鶴連聲招呼都不打?要是他吃你的醋,他不一定都跟我打幾次架了。你怎麼突然吃起他的醋了?你就因為這個跟他吵架,是吧?”

  “問題是每次他回去之後……都是他先主動跟我吵架……”小C委屈巴巴地說道。

  “他主動跟你吵?”

  “是啊!他一回家就看哪都不太對勁兒——我去聞他身上的什麼女生香水、看口紅印,一開始也是不經意的,而且也是開玩笑地跟他說‘你在外面挺受歡迎啊’、‘又是那個小騷狐狸投懷送抱啦’之類的話,哪知道他一聽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滿口髒話不說,還開始總說什麼我不理解他、我瞧不起他……起初幾次,我也是聞到他身上一股酒味覺得他是喝多了才撒酒瘋,我也就沒多想;可後來有幾次他根本沒喝酒也這樣……所以我也忍不住就跟他吵了起來,什麼難聽話也都說了,每次到最後,不是他摔門出去就是我摔門出去……”小C說著,又有點要哭的意思。

  這就有點匪夷所思了,故意跟小C這個自己最親近的人找茬,照以前的大白鶴可不是這個性格的。

  “那你不在家住的話,你有地方去麼?”

  “有啊,”小C眼睛又稍稍發亮了些許,“這間辦公室算是一個地方,但大部分時間……我都睡你房間。”

  “我房間?”我驚訝地看著她。

  小C又破涕為笑起來:“嘻嘻,跟你承認個事情——你妹妹被蘇媚珍抓走、解救出來之後,有一天我趁著你去警務醫院,我偷偷拿走了你的寢室鑰匙——你都沒發現吧?然後我就去配了一把。本來之前是想跟你玩情趣、故意潛進你房間然後給你驚喜的……唉,誰知道在上個月居然就成了我偶爾的棲身之地了。”

  聽了小C關於她這段日子的講述,我不免長吁短嘆,思量片刻後,我摸了摸她的額頭:“好啦,我估計老白就是一直以來壓力太大了。他本身身體就不好、不經折騰,你是知道的;爾後他又長期面對著一個屏幕、一堆代碼,比咱們的工作看著輕松,其實枯燥多了,雖然那是他的愛好,但是誰都會對自己愛好有膩口的時候。你應該盡量多理解理解他……至於寢室的話,我暫時回家去跟夏雪平一起住,我那個房間就空出來了,我還沒跟後勤處宿管科那邊打招呼把房間收回去,你要是有需要的話,你就過去睡也沒問題的。”說著,我一邊拿起了小C做的那份報告,一邊拉起了她滿是汗潮的小手,“走吧,跟我一起去看看老白,我估計他應該在……”

  還沒等我說完話,小C便直接把我的胳膊一甩:“不去!”

  “……這是干嘛呢?咱們美女法醫吳小曦最明事理了,去看看咱們辛勤工作的老白同學唄?難不成你還想繼續跟他吵架啊?”

  “你要是有事情需要找他,你就自己找唄,干嘛非得拉上我?”小C說著,直接站起身跑到辦公室的牆角處原地坐下,把自己的雙腿蜷了起來用雙臂抱著,然後把臉也一埋,活像一只炸了毛被惹惱的刺蝟,憤怒地對我說道,“從小到大他第一次這樣凶我,還連著見天地跟我凶!憑什麼我要去先找他去?憑什麼就得我明事理呢?他要是想賠禮道歉,就讓他先來找我!”

  我一看小C這樣子確實是生氣了,而且我也有點膽寒心顫,萬一這時候從外面進來個別人,看見我和她這副場面,非得尋思是我如何變態地欺負了小C,我只得趕緊跟她道了別:“好好好!你在這等等吧,我肯定能把他給你勸得服服帖帖的,讓他主動過來跟你道歉的!請好吧您嘞!”

  出門左轉,我又直奔網監處。

  看著這扇辦公室門以及門框上面掛著的銘牌,想起自己之前被陳美瑭一棍子打暈之後被蘇媚珍綁在長桌上蒙著眼睛、然後一通蹂躪,瞬間我覺得自己的兩顆腎稍稍有點作痛。

  “——失禮了,重桉一組何秋岩參上!”在敲了三下門之後,我便直接擰動了辦公室門。

  網監處辦公室里的燈是關著的,所以一開門,我差點以為網監處辦公室今晚沒人值班,直到從走廊里照進去的光與電腦屏幕上顯映出來的亮,打在我所直面的大白鶴的臉上。

  從他的表情來看,他顯然是被我嚇了一跳。

  而正坐在電腦桌前的他,也的確把我嚇了一跳。

  他徹底摘掉了眼鏡,應該是配了隱形,否則以他將近八百度的近視加上一百度的散光,不戴眼鏡根本看不清東西;而且他還染頭發了,把自己的頭發染成了深咖啡色。

  也多虧楊沅沅不認識大白鶴,否則昨天我逼著她把頭發染回黑色的時候,她可有說辭來懟我了;同時這哥們還蓄起了胡子,就是周傑倫和廖凡一度留過的那種方塊山羊胡,從上唇人中往兩邊淺淺一條,兩頭朝下,下面從下巴向上,看起來確實比以前更加具有男人氣息,不過在這樣的光线里,現在的白鐵心跟以前那個看起來有些秀氣又孱弱的大白鶴完全不是同一個人。

  尤其是在這一刻,他的懷里還摟著一個姑娘,那個姑娘的年紀看起來比小C要小一些,個頭倒是差不多,但是身材要苗條許多,皮膚也更白,就像是剛剛煉化出爐的奶酥,白里透紅,兩片雙唇就像是上一秒鑿開冰面捕撈到的三文魚、剖開魚肚一口片下的薄薄肉膾一樣鮮嫩,一雙包裹在黑色羊絨褲襪里大長腿彷佛柳枝一般引人注目。

  但她不僅僅是被大白鶴一手摟著腰,而且她本人也把雙腿跨在了大白鶴的腿上騎著,燙著彎卷的長發搭到了大白鶴的鼻翼下面,自己的細嫩雙臂、柔軟素手則放在大白鶴面前的鍵盤上敲擊著。

  這場面,讓任何人看了都會臉紅耳熱;好在這女孩身上穿著一件長款“加拿大鵝”牌的羽絨大衣,那大衣的厚度至少能把她和白鐵心的身軀隔出半掌。

  白鐵心的身上,也披著一件紅色長羽絨服,他一轉身,我卻見到在他那件羽絨服的左臂上,也有個藍底白花的印著楓葉國地圖的logo——其實老白這個人挺摳門的,以前冬天的時候他都習慣買一件幾百塊錢都不到的舊款墨綠軍大衣湊合著過冬,幾千塊錢一件的加拿大鵝,他是怎麼豁得出去買的?

  不過現在一看他穿著時裝冬衣,倒是讓這個身材單薄瘦弱的小伙,看起來精神了許多。

  同時,我在這間辦公室里,嗅到了一股極其魅惑的、透著水蜜桃味道的香水芬芳。

  “這……還沒見過吧……”大白鶴緊張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左手抓緊了那女孩的腰部,右手拽著自己的衣角往上一抓,然後一下子托到了女孩的屁股上,“這是我哥們,何秋岩,之前是風紀處的處長,現在是重桉一組的代理組長。”

  “那……哦……那我還是……回到我自己位置上吧。”

  女孩緊張地挪動身體,眼神瞬間迷離了片刻、眉毛也忍不住皺了皺,卻三下五除二迅速把左腳在地上一踮、然後從跨過大白鶴的雙腿離開了他身上;於是大白鶴趁我沒注意,直接把大衣衣角蓋在自己腹部一下,笑著對我打著招呼:“你咋過來看我來了?”

  “何處長……何組長好!”女孩也尷尬地衝我笑了笑,拽著自己的大衣拉鏈走到了大老遠一個座位上。

  趁著我沒注意,背對著我,打開雙腿,彎著腰低著頭把手往自己雙腿間一探,一聲清晰的塑料拉劃聲響傳入我的耳朵里。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一種褲子,大部分為女式,夏裝熱褲、冬裝棉褲運動褲還有這種保暖褲襪都有,看起來跟普通的女士褲沒什麼區別,但是在女孩從小便處到肛門的位置上,會有一條長長的拉鏈,完全是為了男女野戰、電影院和其他公眾場合露出、以及在辦公室進行隱蔽性交設計的。

  要知道這種東西,當初還是我先在淘寶上發現,然後拿給白鐵心看的。

  我再朝著大白鶴看去,他眼神里流露出來的一絲驚恐,讓我發現他變了。

  若是以前,他對哪個女孩有意思,肯定會告訴小C,小C甚至開明到會幫著大白鶴去泡那個妹子;如果實在鍾意到不好意思跟小C說,也會完全沒有避諱地告訴我,當然事後小C也肯定會知道;而今天這次,他在被我撞見了之後,居然露出了如此高防備性的眼神,而對於這個女孩,小C應該也是不大清楚的。

  ——他似乎對小C好像膩了。

  但在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我決定選擇裝傻。

  大白鶴跟小C前前後後吵了將近一個月,我很清楚如果現在我把這個女孩的故事,作為第三方點破的話,他倆之間會發生什麼;我也深知,我現在作為一個擁有了夏雪平的人,在他倆之間進行這種事情的干涉意味著什麼。

  “咋的,我就不行忙里偷閒看看我兄弟來啊?小樣兒,看著比一個月以前帥多了,這家伙把自己捯飭的,小田切讓和竹野內豐也沒你帥啊!”

  “哈哈哈,再帥能有你何大警官帥?”白鐵心一邊說著,一邊朝著那個女孩那邊看了一眼。

  說了句熱乎的客套話之後,我又連忙正經起來——也不知道此刻我跟著心虛個什麼勁,“其實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有要緊事找你幫忙。”

  “哦……呵呵。”大白鶴故意傻笑著,接著當我坐到他面前的時候,在他的桌子下面,我又聽到了一陣拉拉鏈的聲音,大白鶴隨即掩飾地清咳了兩下,然後又揚了揚下巴,對我介紹道:“那個誰,介紹一下,這個是我們網監處新來的實習學警,林霜晗。”

  “哦,對了,我才想起來——我剛上警院的時候就聽說了,說你們警專直升的當年有個叫何秋岩的學長很有名的,就是何組長您吧?我叫林霜晗,‘秋霜’的‘霜’,‘晨曦晗光’的‘晗’。”等白鐵心說完,林霜晗也貌似很知趣地,用著她那甜到能把人送進糖尿病專科急救病房的聲音對我說道。

  “嗯,幸會了。”打了聲招呼之後,我又馬上轉過頭,對白鐵心繼續正色道,“——說正事,我家別墅的具體地址、徐局長家和沉副局長的住址,還有胡副廳長宅邸的位置,你應該都知道吧?”

  “嗯,知道啊,怎麼啦?”白鐵心嘴巴微張著,抬著眉毛繃著臉大睜著眼睛,臉上掛著僵笑看著我。

  “我、徐局、沉副局,還有胡副廳長,以及我們一組的白浩遠、許常諾——哦對,還有他倆的住址,你應該也都能查到——咱們幾個,都被人送了一封匿名信。我想讓你幫我查查。”

  “查什麼?”

  “當然是查查咱們這幾個人的住處周圍的監控錄像的了,我有點想知道這個匿名信是誰寫的。”

  “這我怎麼幫你查啊?”看大白鶴的表情,我有點懷疑這家伙是不是在故意跟我裝傻。

  “當然是用你的那個神通廣大的‘大千之眼’了,寶貝。你用你的那個大千之眼定位一下我說的這些地址周圍的監控,查一下送信時候的監控錄像,再比照一下看看給各方送信的人是不是一個人,用你的這個‘眼’辦這個事情,應該不難吧?然後再用咱們網監處自己的系統,通過數據掃描比對,查一下這個人是誰,這對你大白鶴同學來說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麼?”

  “這個嘛,秋岩……咳咳,現在……”白鐵心清咳了兩聲,對我說道,“現在這件事有點不那麼易如反掌了,我現在在這用不了我那東西。”

  “用不了?怎麼了?”看他的表情、聽他的語氣,我還以為他所設計的“大千之眼2.0”遇到了什麼技術性問題了呢。

  卻見他繼續清咳了兩聲,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後低下頭,又皺起抬頭紋睜大了眼睛對我說道,“我現在在局里就是沒法用,你明白吧,主要是現在在局里呢……”

  “不是,為什麼在局里就沒法用了呢?”我不解道,“你看啊,之前解救夏雪平、當場槍斃段亦澄那次,你不是就在局里用了一次、幫我鎖定段亦澄和夏雪平當時的位置了麼?後來圍捕艾立威那次,我不是也用我手機端的軟件給你發的跟蹤信號,然後全局才能在蘭山文化會所找到艾立威的麼?怎麼今天在局里就不能用了呢?”

  “你還好意思問呢,兄弟?”大白鶴看著我,故意苦笑道,“就給你用的這兩次,我這個‘大千之眼2.0’就被徐局長和沉副局長同時給瞄上啦!尤其沉副局長,他可是真上心哦,還一度說要讓全局幫我一起開發再測試校驗、然後修復這個軟件系統……那家伙,鬧得全局一下子都知道我這玩意的存在了,你知道的,我本來搞出來這個東西,其實並不想大張旗鼓的;然後……”說著說著,白鐵心突然訕笑了起來,“欸,話說你小子也真是艷福不淺哈?之前喝醉了跟夏雪平一次,還有再往前你喝多了以後跟陳月芳還有那個葉瑩也有一次,我這後來發現你們家美茵在你寢室里居然還有一次啊!嘿嘿,外加你跟那位孫筱憐老師在商場洗手間里也干過一回,也忒大膽了吧!秋岩,你這後宮開的,里面女人的類型還挺全面!”

  “嘻嘻……”而坐在我身後,離了幾張桌子遠的林霜晗也跟著笑了兩聲。

  我心里頓時冒出了邪火來,拍了下桌子對著白鐵心怒道:“我說大白鶴,你還是不是人?我當你是兄弟,我信得過你,你就未經過我同意把我手機里的東西都掃了一遍?你這是要干嘛!”

  他看我跟夏雪平雙雙被人下藥之後、在夏雪平原來的單間公寓第一次做愛的事情,我是知道的,而且實際上說實話我還挺感謝他告訴我,其實當時只有我跟夏雪平發生了肉體關系、而艾立威對於女性陰道部位居然會有那麼強烈的變態陰影;他看得到,我因為受了夏雪平跟艾立威的刺激,把自己喝得分不清南北的那晚上,和陳美瑭與劉虹鶯在個小旅館里稀里煳塗地來了次雙飛的偷拍視頻,我也是有心理准備的,畢竟當時我是想讓他幫我查查那天晚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可美茵的破處、還有我本意是用來以肉體勒索孫筱憐的視頻,其實從頭到尾壓根兒跟他那個“大千之眼2.0”的雲端存儲就沒有半毛錢關系,這兩個視頻要是他不提,我自己都快忘干淨了,這倆視頻幾乎是在我手機里快要存到長毛腐爛,結果沒想到居然被他發現了!

  他居然能看得到,那他是不是也想之前幫著我監聽段亦澄和夏雪平的通話時、直接把夏雪平手機上所有資料都復制到我的iPad上面那樣,黑了我的手機?

  那麼看來,現在我隨身的所有電子設備和夏雪平的手機,對於這家伙來說完全就是不設防的是麼?

  尤其是他一提起孫筱憐的事情,我便立刻聯想到之前他幫著我黑進孫筱憐家里的WiFi時,當他看到孫筱憐在自家床上被那四個流氓學生群奸的場景之後,簡直把就坐在一旁的我和小C視作空氣、當場就脫了褲子對著屏幕開始手淫,我立刻就對他和我那些視頻、以及上個月起初那些日子里我和夏雪平在單間公寓里每天的性生活產生了很不好的聯想,再想想剛剛小C還告訴我,我跟夏雪平旅行的每一處足跡都能被這溷球給追蹤到……在這一瞬間,我真有種錘爆這家伙腦袋的衝動。

  媽的,也真多虧夏雪平的單身公寓被那個來偷SD卡的家伙給一手雷炸掉了,要不然,我這每天晚上不還是在跟夏雪平給這家伙白白做成人直播麼?

  “哎呀,你別生氣!消消氣,我話還沒說完呢!”白鐵心對我擺了擺手勸道。

  我忍不住回過頭看了一眼那個林霜晗,卻見她耳朵里正塞著一對兒耳機,腦袋和雙肩正跟隨著手機里的音樂搖擺著,似乎並沒有聽到我和白鐵心的對話。

  只見白鐵心嘴角微微上翹了一下,然後對我說道:“我這軟件自從被沉副局長給看上之後,沉副局除了要幫著我完善這個軟件,他還想讓我教他怎麼操作——你別說,沉副局對於計算機編程這方面還是有點基礎的。你想想看,之前就我給你一個人的手機和iPad安裝過‘大千之眼’的客戶端,沉副局長這個人,眼睛里不揉沙子、死古板,又跟你們家夏警官是個極其不對付的人,你的那些桃紅花黃的東西,要是被沉副局長發現了,再拿出來專門攻擊你們家夏警官,試問你們家夏警官能受得了麼?試問你何秋岩能受得了麼?你的這四個視頻,是就我一個人看過更讓你糟心,還是讓局里大部分人、包括沉副局長看了更糟心?所以啊,我已經把雲端里關於你和夏警官的所有東西都刪干淨了,你給我看到的那些東西,我也沒有備份啊,現在已經存到你的iPad里了,從今天起你自己可看好嘍;而且你的手機和iPad的端口我已經斷開了,以後用的話,你還是能即是使用的,但是監控儲存取決於你手機剩余內存,反正當成一個追捕用的導航還是不錯的。”

  “照你這麼一說,你還是為了我著想?”我半憤怒地說道。

  “別客氣,應該的,都是兄弟。”

  我盯著大白鶴那張臉端詳了半天,仔細想想,他要是真的對我有壞心眼的話,估計等不到今天,在我和夏雪平不在F市的這一個月里他想干什麼就干什麼了,而且他也用不著告訴我這些事情。

  從警專到一直現在,風風雨雨的,我還是對他有一定的信任基礎的,並且之前在警校的時候,他也開過幾個類似於這樣事情的笑話,雖然確實讓我心里挺不舒服的,但我還是願意相信,這只不過是他跟我開的另一個惡趣味的玩笑。

  然而,即便我這樣跟自己說服自己,我心里仍然覺得別扭,反正我已經決定專心致志地對夏雪平,而必須辜負小C,那看來從今以後我對於我跟夏雪平之間的事情也該對他和小C進行很大程度上的保密了。

  我知道這或許是我和他倆這一對兒距離拉遠的開始,但為了夏雪平我必須如此。

  “我說白鐵心,我才反應過來:你真打了一手好鑔啊!——你跟我說了這麼一大堆,跟你今天在局里沒辦法幫我追查這個投送匿名信的人又有什麼關系呢?”我赫然緩過神來,我突然發現大白鶴似乎是在用我那四個視頻跟我逃避問題。

  “嘖,看來你還沒明白過來、嗅到氣味呢!”大白鶴又捏了下自己的鼻子,跟我苦口婆心地說著,“我這個軟件既然被沉副局長和徐局長都看上了,你猜他倆能不跟上頭知會一下的麼?本來我曾經一度以為,我可以靠著這個軟件、我從外面和警校學的那些計算機小伎倆發達呢,結果人家上頭可說了,這個東西不能輕易用,非到萬不得已或者危急時刻,否則用了就是嚴重違紀!具體是因為……哎呀,具體因為哪條規則哪個條例我也忘了,我也記不清,反正就是說我這東西可能會損害民眾個人的隱私權——都是政治說辭,我對那些個玩意也不感興趣。欸,你知道在兩黨和解之前,紅黨新政府曾經搞過一個‘天網’系統工程吧?跟我這個‘大千之眼’的功能差不多,涵蓋面廣泛但是系統計算速度沒我這個好,不過後來呢?兩黨一和解,簽了一系列的各種公約、修改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法律什麼條例的,結果這個‘天網’整個項目都停了。秋岩,什麼政治、什麼隱私權,這玩意可是紅线!咱們只是當警察的,可不敢再往警察職責范圍以外去折騰啊!”

  閉上眼睛心平氣和地想想,大白鶴確實有他自己的道理和謹慎,但要是沒有他拿著這個“大千之眼”來幫我,我心頭總對這個匿名信有個心結。

  我仔細地想了想,然後對大白鶴問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老白。你剛才說,上頭不讓你再用這個‘大千之眼’,具體是誰說的?徐遠還是沉量才?”

  “都不是,是胡副廳長說的。”

  “那你剛才又說,胡副廳長告訴你,‘非到萬不得已或危急時刻’才能使用這個軟件,那假設說啊,咱們局里有一個需要盡快偵破的桉子、用來幫著咱們市局和省廳平息老百姓施加的輿論壓力,這個算不算‘萬不得已’?”

  “這個嘛……咳咳……”白鐵心又清咳了兩下,而且再一次摸了摸自己的鼻翼,“這個的話……秋岩,這得分具體情況。”

  “那我再問你啊,如果有人直接給胡副廳長送了一封,具有威脅勒索、甚至有點恐嚇意味的匿名信,你說這算不算‘危急時刻’?”我又問道。

  “啊?有這事?”

  “你自己看吧——那封給胡敬魴的匿名信原件就在我手上,你自己讀一讀,看看我說的對不對。”說著,我直接把那封匿名信遞給了白鐵心。

  白鐵心皺著眉頭,鄭重地接過了那封信,仔細地閱讀這上面的字:“……殺害羅佳蔓真凶共五人……此五人漏一不可。若貴警局有所遺漏……望您自行承擔。”

  看著白鐵心緊張的樣子,我繼續說道:“好一個自行承擔,這個人他說他只是會去把殺了羅佳蔓的真凶曝光在媒體上,但是你想想,古往今來寄匿名信的人,若是不達到自己目的,有幾個會不做極端行為的?這個寄信人可不簡單啊,老白,省廳廳長和副廳長官邸的保衛,應該至少比咱們市局保衛處更森嚴了吧?這個人的匿名信,愣是在那些保衛的眼皮子底下繞了過去,直接送到了胡敬魴的宅邸門口——你說這次送的是匿名信,下一次他會送個啥呢?萬一……可別萬一送個炸彈啊!”

  “我操……有這麼危言聳聽麼?”白鐵心耳朵上的汗毛立刻豎了起來。

  “那可就說不准了,問題是咱們現在控制不住這個人的行為。咱們做個最壞的設想唄:萬一是炸彈,胡鈞座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說到時候中央警察部、司法部怪罪下來會怪罪誰呢?安保局那幫傻逼王八蛋麼?肏!你想想葉瑩都被夏雪平擊斃多長時間了、早就火化入土為安了,當初她給時事傳媒大廈送過去的炸彈的破桉子,在安保局那到現在還沒結桉呢!他們本身還有司法豁免權!那樣的話,也就只能咱們市局跟著吃瓜絡了。你說你,現在本身就受沉量才器重,還是網絡監察處目前年輕一代的得力人才,那到時候你不也得跟著被連坐麼?”

  “行啦,哥,你別嚇唬我了!我明白了!不就是黑個監控系統、比對一下外貌、外加進行一下人臉識別麼?我這就給你弄!等我弄好了,我把所有資料打包發到你的郵箱里。”白鐵心看樣子被我說的徹底是慌了,二話不說直接把雙手搭到了鍵盤上開始一通有節奏地敲擊著,敲了兩下之後又抬起頭,對我說道:“不過你得給我點時間,沒個一個小時倆小時我可干不完;而且這個事情真的非同小可,胡副廳長那人你也不是不知道,賞罰褒貶全隨心情,要是萬一……”

  “萬一他要是發作,我一個人兜著。本來這個桉子就是他催的。”

  “秋岩,你也真是隨你們家夏警官,”白鐵心低著頭開始專心打著字,“我這一個月以來,你知道我學到一個什麼事情麼?‘無過就是功’啊。有些事,認真你就輸了。”

  我輕笑了兩聲,看著眼前的白鐵心,忍不住半諷刺地對他說道:“呵呵,是麼?沉副教你的吧?”

  “嗯。怎麼了?”

  “沒怎麼。看來你還真是深受沉副的賞識,現在就連行事作風,你都開始照著他學了。”

  白鐵心看了我一眼,也輕笑了兩聲,然後開始挪動鼠標:“話說秋岩,你咋知道我現在‘深受沉副賞識’的?你剛才是去過吳小曦那兒了吧?”

  我看著他的眼睛里,似乎閃爍了一下不滿的情緒,於是我頓了頓才說道:“你這是問了我倆問題。你受到沉量才垂青的事情,我是直接聽他自己說的。夏雪平現在暫時轉職去了國情部F市情報局當探員,她臨走之前去找局長副局長進行檔桉移交還有一系列雜七雜八的簽字蓋章,那天早上我和她就在二三樓的緩步台膩歪著,然後就聽見沉量才跟徐遠聊起來你和你的‘大千之眼’的事情了,然後我就知道了。”

  “哦,這麼回事啊……”

  “老白,其實你能受到上峰欣賞,這事情我挺替你高興的——真心挺高興。我這麼說,你相信麼?”

  白鐵心抬起頭看了我一眼,這一眼差不多七秒鍾左右,然後他又低下頭看了看鍵盤,隨即微笑著點點頭:“相信,當然相信啊!操,這還有啥說的?還跟我扯這個……你何秋岩對我咋樣、在你心里怎麼看待我,我能不知道?我是那種不清不楚的白眼狼麼?我剛才還跟小晗叨咕呢,說當初在警專的時候,咱們倆就睡上下鋪,我當初在男寢室受人欺負,你是第一個幫我跟人出頭打架的兄弟,咱們倆一起跟人掄過拳頭、一起挨過揍,我要是遇到了老師和教官不公平待遇,你肯定冒著煙衝到訓導處幫我鳴不平;我要是有該得到的東西沒得到,你真是扯破了嗓子跟學校幫我爭取——你何秋岩對我白鐵心多夠意思,我能記不住嗎?哈哈!”

  說到這,白鐵心終於露出由衷的爽快的笑容——這也是從剛才我進到這件晦暗的辦公室里到現在,他臉上第一次露出由衷的爽快的笑容。

  看見這個笑容,我才確認眼前這個留著山羊胡子、摘了眼鏡的男人,還是我那個兄弟大白鶴。

  “我也用不著你這麼成天跟人嘚吧這些,既然是兄弟,我多一句嘴你別嫌煩。”我對大白鶴真誠地說道。

  “你說啊,咋的了?”

  “我確實剛從小C那兒來你這的。我也是想著離開F市快一個月,這麼長時間不去看看她,也不像話。小C也確實給我講了,說你現在受到沉量才的重視,他還沒事總帶著你應酬。”

  “她都跟你說了?”大白鶴的表情立刻又冷了下來。

  “都說了。”我含了半天舌頭,才對他繼續說道,“小C現在就等著你給她道個歉,你們這一個月的小別扭就算翻篇了。其實小C挺離不開你的,你應該很清楚。”本來我還想說一句“剛才我還想拉著她過來一起找你,我來給你倆說和一下”,但想著我剛進辦公室的時候林霜晗跟大白鶴之間的那副場面,我就生生地把這句話咽了回去——真多虧沒硬抓著小C過來,否則我真是在給他倆之間的關系火上澆油。

  一聽到我這麼說,大白鶴也有些急了,皺著眉頭撇著嘴說道:“我還得道歉?我這在局里和外面一天天的……”

  “我知道啊,老白!我明白你這工作性質,你這種成天跟代碼打交道的技術類部門,其實越受人賞識、身上的擔子和心里的壓力就越重,而且我也清楚,你對於應酬這方面的事情一點都不擅長,你怕跟人打交道;何況,蘇媚珍處長出了事情之後,你們網監處這里又沒有一個給力的主心骨,又要受到全局同仁的非議,你有多少辛酸苦楚我都看在眼里的。小C也一樣啊!但你也別忘了,她也還是個二十歲剛出頭的女孩,你看她成天跟咱們男生一樣瘋、一樣鬧,她心里也有脆弱的地方。所以她才會對你成天早出晚歸各種挑啊——女孩子‘挑’男生的毛病,並不是那種負面情緒的‘挑刺’,更有一種希望關注和被關注的情緒在里面。你難道不覺得,她對你其實更像是想要融入到,在她看不到你的時候那些生活里麼?小C這姑娘多缺愛,你跟她一起長大的,你比我應該更清楚啊老白!”

  大白鶴似乎被我說得動心了,自己也忍不住咬了咬嘴唇上的死皮,半晌才說道:“道歉……唉,從小到大,我跟她也沒道過歉,我之前也沒跟她鬧過別扭,我真有點不知道該跟她怎麼道歉。而且我還有點抹不開面子……”

  看著面前的白鐵心,我忍不住笑了。

  想當初那個怎麼說他他似乎都沒什麼脾氣的大白鶴,那個似乎人人都能來欺負一下的瘦高孱弱、老老實實的眼睛宅男,現在卻也在跟女朋友道歉的時候,開始想著自己作為男人的那點面子。

  “老白,男人的面子不在這。何況你跟小C之間,在一起戀愛這麼長時間,還都是從小到大一直在一起,你們倆都對對方比對自己更了解,一般情侶之間那點所謂‘面子’、所謂‘自尊’,在你們兩個這里還算事兒麼?你們倆是我認識的,在一起最長情的情侶了,老白,我是真心希望你們倆能一直好好的,懂嗎?就為了所謂的什麼面子,就為了人生路上道路兩邊偶然的各種花香糞臭,就鬧到現在這樣,不是你夜不歸宿就是她無法容身,這樣是不對的,老白。別為了這些不重要的東西,生生錯過了你生命中本來最重要的東西。要是錯過了,在想追回來就不容易了——你想想我跟夏雪平:從她離開我家到我和她再次相遇,整整用了八年時間;而從我來局里,到我能跟她現在這樣,這要是寫成小說也足足得有個六大章節了吧!”

  大白鶴聽了之後點了點頭,真誠地說道:“其實……唉,其實我也知道,前幾回確實有點喝大了,結果一回去,說話就開始有點沒五沒六的;也不知道怎麼著了,後來一吵起來就沒完沒了,怎麼想收都收不住……我知道我其實挺過分的……”

  “行了,你這些話啊,就去找小C說去吧,你在這跟我說沒有用。等過了今晚,你把她找出來,別在局里,找個僻靜地方,就你們倆人在一起好好聊聊。我看咱們局對面那個網名叫‘達斯小魔’的南島男生開的茶餐廳就不錯。別鬧得太僵了,故意離開的人其實慢慢的會很後悔,而被拋棄的人,從自己被甩開的那一刻開始,每一分每一秒都會覺得痛苦。”

  “呵呵,你在說曾經的你和夏雪平吧?”大白鶴笑著問道。

  “嗯。我和她也算是吧。你看看我和她能破除誤解和隔閡,重新在一起,費了多大事呢。”

  “反正從你進市局第一天早上,到現在為止,你跟你夏女神之間這點事情,要是寫成網絡小說的話,起碼也得來個五個大章的,哈哈!欸,但我說現在你倆關系不還升華了嗎?以前那是普通母子,你倆現在……嘿嘿!”

  “那跟小C你倆今晚也趕緊‘升華’一個唄!我說白鐵心,你就對我的事情這麼好奇……你等會,接個電話。”

  正說著,制服警大隊的呂師兄打來了電話,說他已經把我訂的那一百份外賣取了回來,而且還找人抬到了重桉一組門口。

  我連忙跑回了一組辦公室,拿了一份漢堡套餐之後又回到了網監處,把外賣紙袋遞給了大白鶴,並且覺得時機正好,就話里有話地對大白鶴說道:“這個給你訂的,就一份。我不知道你這還有小朋友晚上加班,沒有多余的——話說你也該趕緊讓人家小美女回寢室休息了吧?這大晚上的,人家還是個小實習學警你就讓人陪你熬夜,身體熬壞了怎麼辦呢?”

  “哈哈,行行行,我知道了。”

  “好好去跟小C聊聊。我是真心希望你們倆好——我是真心希望,今後,你們兩個在一起能好。”

  “嗯,我知道了。你這一個月離開的,咋變得囉囉嗦嗦的?不用你管了!”

  “那我知道了。”我拍了拍大白鶴的肩膀,“那我就回去等著你的郵件了啊!”

  說完之後,我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叫林霜晗的萌妹子;而此刻她也正斜著眼睛低頭盯著我。

  雖然她臉上掛著客氣的笑容,但那眼神里可根本不是一個小師妹對於學長的崇敬,反而只有兩個字:“礙事”。

  一直到我第二次從辦公室離開,網監處的燈也沒亮起來。

  等我回到一組之後,我在每個人的辦公桌上都放了一個外賣餐包,又給依舊在鑒定課辦公室勤勤懇懇寫著報告的小C送了一份披薩。

  到最後分來分去,其實還真就多出了一份,但我是不會把這多出來的一份送給那個林霜晗的。

  我一邊吃著一份照燒肥牛雙拼蓋飯一邊思考著,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拎著那份多余的雙拼蓋飯下了樓,反正全局上下飯量最大的兩個集體,一個就是防暴組,一個就是制服大隊,我想去看看他們那的值班警員還有誰是胃口大開想吃第二份。

  但當我從樓上走下來的時候,正巧看見趙嘉霖坐在一樓大廳的那張熟悉的小書桌前,身上套著厚厚的羽絨大衣、雙手捧起一個電熱暖水袋捂著肚子,還時不時端起面前的蜂蜜瓶不住地往保溫水杯里填著蜂蜜。

  眼看著她的瓜子臉餓得稍顯蠟黃,肚子咕咕一叫,站在樓梯上的我都聽得一清二楚,我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這份雙拼蓋飯,咬了咬牙,然後硬著頭皮厚著臉皮走到了她身邊。

  “你說你這怎麼也算是個美女,肚子叫起來卻跟摩托車似的——我還以為特警隊的人光臨呢?”我故意用言語貶損道。

  “你過來干嘛啊?有正經事麼?沒有的話請你離開。”趙嘉霖白了我一眼,接著低著頭看著面前平板電腦上播放的《陳情令》。

  “小的過來給伊爾根覺羅格格請個安!”我笑了笑,看著她餓得有氣無力的樣子,繼續乘勝追擊:“你說你這都結婚了哈?新婚燕爾的,不好好在婚房里跟你的如意郎君好好溫存,偏偏就為了那點加班費、就為了搶人家總務處的工作,來這一到晚上就凍得人骨髓都凍到抽搐的一樓大廳加班。我說格格,您何苦來哉?”

  “你到底有沒有事?沒有事的話趕緊……”

  趙嘉霖的“滾”字還沒說出口,我便將那份雙拼蓋飯套餐放到了她的面前。

  本來瞪得熘圓、冒著冷火的那雙眼睛,瞬間有些溫柔又脆弱了起來。

  “喏,給你的。反正多出來一份,你吃吧。”

  “你拿走!趕緊拿走!”沒想到趙嘉霖語氣一變,冷冷地對我說道,“我說剛才怎麼從樓上到樓下就一股牛油外加一股味精味呢?聞著就特惡心、特討厭,就跟訂餐的那個人一樣!我才不吃呢!你也離我遠點,滿嘴的辣白菜味兒!”

  話雖這麼說,她的口水卻從她嘴角滲了出來,而且盯住餐盒就有點挪不開的眼神,完全出賣了她的生理本能。

  “嘿,我說,‘冰格格’警官?‘聞著就特惡心、特討厭,跟訂餐的那個人一樣’——你這話說得,像是你聞到過‘訂餐的那個人’身上啥味道一樣?我怎麼不記得你曾經聞過我身上的味兒呢?我知道你們滿洲女生跟蒙古女生一樣,都大膽開放,但有的話咱可不能亂說啊!更何況你都結婚了,你這麼說不怕局里人聽見了誤會,也真不怕你老公吃醋啊?到時候我可說不清!”

  “你再瞎說信不信我抽你?”一聽我故意挑釁,趙嘉霖果然怒了,瞪著我直接站了起身。

  恰巧這時候,外面一隊警車軋著積雪開進了市局大院,緊接著重桉一組的幾個同事便押送著一個里面白色襯衫只扣了一半、右側的爪夾吊帶脫了一根的文胸罩杯明顯擰著勁翻著、外面披著姜黃色毛呢大衣、頭上戴著一只遮面袋的膚白高挑的女人朝著大門走了過來,然後我便大老遠看見白浩遠拿著一張紙巾擦著耳際的鮮血下了警車,估計這個被押送的女人應該就是陳春。

  這幅場景並不像是抓捕嫌疑人,到給人感覺更像是捉奸或者搶強壓寨夫人。

  “抽我不抽我,您改天再說吧,我現在確實沒工夫奉陪了。”我連忙對趙嘉霖說道,然後幫她解開了塑料袋,把蓋飯、泡菜以及依舊熱乎的茶碗蒸放在了平板電腦周圍,“這飯反正送給你了,你吃不吃也無所謂。你討厭我、討厭夏雪平,但我是從來沒想著跟你為敵。可是你結婚的時候,全局上下你都給了請柬就沒給我一個人,連夏雪平你都請了,我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這頓外賣,就當是補上你婚禮的紅包,我給你隨禮了。師姐,新婚快樂。”

  說完,我便跟著白浩遠等人一起往樓上匆忙地往樓上跑去。

  當我在甲小隊的後面往前趕的時候,卻觀察到他們每個人似乎都把這個跑起來連乳房都要從衣領中飛出的陳春當成一只隨時都可能炸開的高壓鍋一般。

  正常的流程本來應該是先把嫌疑人帶到二樓進行照相和指紋采集,然後進行一系列的簽字和按手印,之後再帶到三樓的審訊室里進行審訊,審訊完畢再為其安排三樓或者市局大院內部的獨棟羈押室進行拘留。

  可等我一上樓,順著路走到照相室之後,卻見這幫人直接把陳春一個人扔到座位上,連遮面袋都沒摘就直接匆匆往外走,有幾個腿腳挪騰得快的,已經跑回到一組辦公室門口,呼天喊地招呼著里面剛吃完外賣水足飯飽的人來幫忙接班。

  “怎麼了這是?”我對著匆忙到處亂跑的人群問了一句,每個人都臉色難看地瞟了我一眼,要麼則是捂著嘴巴看了看我,反正都不說話,見到我之後,只是皺著眉毛搖搖頭。

  緊接著我就看見仍舊用紙巾擦著臉上的血的白浩遠,對他問道:

  “臉怎麼了?”

  “被撓的……”

  我朝著照相室里看了一眼,套著遮面袋的陳春卻表現得十分平靜,完全沒有一絲掙扎吵鬧,再看看她被銬著的雙手,鑲鑽還做了釉質彩繪的美甲上面似乎也是干淨的,感覺白浩遠的傷不是她造成的。

  “我說,白師兄,這怎麼了都?你們這小隊怎麼人人都像被黃鼠狼給崩了似的……”

  白浩遠也表情難過地低下頭,閉著眼睛對我擺了擺手:“你先別問……容我緩緩再說……”

  “沉副局長呢?”

  “酒店門口……正接受采訪呢。好家伙……還來了……一幫記者……他媽的!”白浩遠依然捂著嘴巴說道,而且還有些過呼吸的傾向。

  “那行吧……我給你們每個人都買了宵夜,趁熱吃吧。”

  “嗯,有心了……嘔——”

  白浩遠抬頭看了我一眼,話剛說完,就開始捂著嘴巴干嘔。

  站在他面前的我,既迷惑,又有點憤怒:我知道他可能還是對我有意見,但我剛說完賣了外賣,他就這反應,這也有點太沒禮貌了吧?

  可沒等我反應,白浩遠便又趕緊跑到廁所去,找了個地方就開始扶著牆准備清胃。

  我抬頭一看,單單男洗手間這麼一會,就已經聚滿了剛剛參與抓捕陳春的所有男警員。

  女洗手間門口也差不多,但是剛剛參與抓捕的那些女警們大部分不是反胃,更多的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的花容失色。

  ——嘿,這是怎麼回事?

  難不成這幫人參與個抓捕行動之後就集體食物中毒了?

  結果這個時候照相室里,就出現了真空狀態。

  根據《員警守則》,在一個存在已經被捕嫌疑人的空間里沒有警員陪同監視,屬於嚴重過失。

  也多虧在這個時候沉量才和徐遠都不在、周圍也沒有保衛處的人,否則若是現在這種情況被人注意到的話,整個重桉一組都得受到處分。

  我根本沒有半點猶豫,直接走進了照相室。

  看著戴著面罩、不用刻意透過四敞大開的衣領就能被人把差不多36C的雪白乳房跟朱紅色的挺立乳頭一覽無余的陳春,我的臉上不由得一紅,她這副樣子著實不雅。

  我索性又把她的遮面袋取了下來,只見凌亂的黑色短發下面,是一張玲瓏得如同藝術品一般的臉龐,膚白如紙、肌膚似乎吹彈可破,眉眼中的憂郁又不乏靈動的氣質恰似童話里的精靈,只是她坐在椅子上舉手投足間的動作,卻暴露了她的體質著實單薄孱弱。

  被揭了遮面袋之後的這位著名設計師,也雙眼無神地看著我,即便是發現我在盯著她那雪白的乳房的時候,也沒覺得半點冒犯、也沒表現得多麼魅惑。

  我想了想,當著她的面把自己腰上的手槍拔出,推了兩下保險匣之後重新別回腰上,然後從口袋里取出了手銬的萬能鑰匙,給陳春的手銬打了開:“給你三分鍾,整理一下你的衣服吧,陳女士。”

  “謝謝。”陳春點點頭表示謝意,用著充滿溫柔磁性的聲音說道——很難說如果沒有那那封匿名信,我到底會不會懷疑這樣一個舉止優雅而又溫柔內斂的三十多歲少婦御姐是一個殺人犯;只見她又低下頭心思復雜地微笑了一下,似自言自語一般道:“呵呵,我像現在這樣以來,還是頭一次看見有人見我這樣會臉紅。”

  我抬頭望了她一眼,沒理會她的怪話,而是關上門走到操作台後,調整好了相機的位置和電腦軟件,准備先幫她照個照片。

  “好了麼?”

  “就快了。那個……”陳春調整好了罩杯,系好了衣扣之後,抬起頭對我忙然地問道,“警察先生,請問……你們這有茶水和紅棗麼?單有一樣也可以……”

  “要這些干什麼?”我冷酷地看著她,沒想到她的事情還挺多,“這里不是茶樓。”

  “我不是那個意思,警察先生……只是你不給我這些的話,”說著,她朝著自己的裙褲上指了指,“這里……會很尷尬,而且我的褲襪確實有點緊,站起來照照片的,會有些難受。”

  我仔細看了一眼她手指的地方,瞬間就明白了剛剛為什麼參與抓捕她的所有人都會產生那麼大的生理反應,因為我也被震悚到了;在陳春的兩腿之間那里,已經把裙褲頂起了一個“小帳篷”,目測那根“中樞架木”的“海拔”和“口徑”,跟我的差不多有一拼;而就在我為這個表面上看起來沒辦法再溫柔再御姐的女人居然是個不折不扣的TS而心頭震憷的時候,只見她的臉上突然越來越紅,接著雙腿開始不停顫抖、嘴里也忍不住用著那極富磁性、又分明如同黃鸝般清脆甜美的嗓音哼了起來:“嗯……啊啊……啊……不行啦——”

  只見她的嬌軀開始有節奏地前後擺動,而她雙腿間那枚似乎不該存在的肉棒,居然開始有節奏地、一跳一跳地抽動了起來,空氣中,瞬間飄起一絲夾雜了榛仁和石楠花氣息的咸腥味。

  射過了精液之後,陳春十分難為情地看著我,在這一刻她似乎很害怕來自他人的目光,所以很快她又情難自已地低下頭。

  可緊接著,那根稍微疲軟下來的陰莖,居然又勃起了,而且沒過多久,一股股的精液竟隔著褲襪噴了出來,但是似乎還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什麼也沒干,單純只是坐在椅子上就會不間斷地進行兩次射精,這種生理反應也真夠嚇人的,尤其對於一個應該是一直在持續攝入雌激素的跨性別者來說,這樣的現象,除了獵奇,更多的是讓人覺得汗毛豎立。

  “你想要紅棗或者茶水干嘛?是……為了止住……這個?”我試探著問道。

  陳春臉色通紅地衝我連連點頭。

  我正說話間,她的第三股精液又開始井噴而出。

  這個時候我也有點著急了,因為畢竟此刻就我一個人跟她共處一室,若是被來人看見我正面對著一個身材不錯、面容姣好的跨性別者機械式地連續射精卻無動於衷,恐怕全局上下第二天不僅會開始懷疑我的性取向,還會懷疑我是不是趁著其他人不在、對犯罪嫌疑人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後者搞不好,可能會讓我徹底告別警察這一行。

  於是我蹲了下來,在操作台的抽屜里一通亂翻,別說,還真翻出來了一大袋子紅棗焦糖夾核桃仁。

  我連忙撕開袋子,抓了一把小包裝的紅棗放在陳春所坐著的審訊椅前的桌板上。

  她見了,立刻睜大了眼睛,發瘋似的用牙撕咬開小包裝,摘了核桃仁隨手往桌板上一丟,連吃了五顆干棗。

  令我覺得神奇的是,當她吃到第三顆的時候,她雙腿之間的小帳篷開始逐漸矮了下去,把褲襠撐得鼓鼓的陰莖稍稍軟了下來,最後當她吃完第五顆,從褲襪布面上,只涌出兩滴半透明的液體後,一切的反常生理現象便都停止了。

  咽下棗干的陳春大口大口深呼吸著,臉上的潮紅色也迅速地消退了,她忍不住連忙痛罵了一句:

  “奶奶的,真是夠了……上次這樣的時候,差一點就休克……”

  我的天,射精射到瀕臨休克,那該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只聽陳春繼續發著牢騷:“剛被你們這幫條子生生從娘們兒身上拔下來,現在又在你面前這樣犯了癮……要不是他媽的十幾歲時候不懂事……小爺這輩子的臉都丟盡了!”

  罵完了以後,她又忍不住掀開裙子摸了摸褲襪的襠部,然後便抓了一手的黏膩,皺著眉頭無處安放。

  我忍了忍心中的不適,從褲兜里掏出一包面巾紙丟給了她:“你擦擦吧,大冬天的,濕著褲襠可不舒服。”

  陳春灰著臉低著頭接過了那包面巾紙,先把自己的手擦了一遍,然後又把手探進裙擺下,在褲襪的襠面上擦了一遍,接著就是把手伸進褲襠里,她緊了緊眉頭,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故意把那根粉撲撲的陰莖從褲子里翻了出來,當著我的面用紙巾擦拭著上面的白汙。

  擦了一會兒之後,她抬頭看了我一眼,略帶輕蔑地笑了笑:“你倒是沒什麼反應哈?”

  “我該有什麼反應麼?”我盯著陳春的眼睛問道。

  “哼,你從剛才到現在也沒跟外面那幫野蠻條子一樣,又是大呼小叫、又是捂著嘴巴想吐;你也不像一般的男生,剛見了我現在這副皮囊,就流口水,等看到了我的‘真實情況’就開始皺眉頭。你挺有定力的哈?”陳春卻是拿著一副話家常一般的語氣對我說道,說完了之後便把那已經癱軟的陰莖放回了褲襪里。

  可或許她被人整容得確實很令人賞心悅目,又因為我之前既被這種TS類型的人士口交過、以胸貼面過、還看過那兩位前後貫通了性癮藥癮同時纏身的申萌,除此之外還看過艾立威被他那個日本情人雪集進行了肛交,或者更確切地說,應該叫做“雞奸”,經過了這一大堆可怕場景洗禮,我的心理承受能力確實有了一個質的飛躍。

  我一邊把垃圾桶擺到她身旁,一邊說道:“你或許是個不錯的時裝設計師,但你眼神似乎不太好——我剛才可沒去參與對你的抓捕。何況我還去過一個地方,那里面的TS可多著呢。大凡見過一次,就不覺得怎樣了。”

  “你說的是哪個地方?”她把那些沾了自己蛋白質的廢紙團一股腦撥到垃圾桶里之後,主動舉起了雙手,還醺紅著臉頰、眯起雙目,對我拋了個媚眼問道——不過仔細聞聞,她的身上確實有股很濃烈的酒氣。

  “‘喜無岸’。”說完之後,我迎著她的柔媚眼波,直接把手銬重新扣在了她的手腕上。

  “喜-無-岸……呵呵……”陳春立刻陷入了短暫的沉思,之後醉眼朦朧地說道,“好久之前我還沒設計衣服的時候,我還在里面待過一兩年呢,呵呵……”

  “是麼?哼……”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但我旋即回想起來,兩個多月以前,在那個“花姐”和“阿若”於“喜無岸”的槍戰中被擊斃後,我看到的他們兩個人的真實資料、以及那個名義上“喜無岸”的負責人顧老板在審訊中交代的事情,我立刻全身都像過了電一樣;我轉頭看著陳春,深吸了一口氣,平復著自己稍稍有點亢奮和不安的情緒對她問道:“你以前在‘喜無岸’做什麼?也做領班?”

  “嗯……哈哈哈,你是去過的!去過‘喜無岸’之後的直男,也開始改變口味了,對吧?”陳春紅著臉衝我微笑著,悄聲問道,“我說警察先生,你對我這麼彬彬有禮、又問我這些事情,你是不是想要泡我呀?”

  “不至於,陳女士。我只是覺得那里的TS領班們,有很多穿著旗袍的樣子很漂亮而已,對您也一樣。對了,華玥你認識麼?”

  我問話時,陳春還沉浸酒氣上頭之中,但當她再次跟我四目相對之後,臉色立刻變得比她原本的膚色還要更白,豆大的汗珠也立刻從她的腦門上冒了出來,並從她的體內帶出了大部分酒精:“呼……你問這個干什麼?”

  “隨便聊聊。”發覺她有所警惕之後,我也不再繼續提這個話題,等著之後再找機會,“站起來吧。照照相。”

  差不多這個時候,胡佳期也領著一幫警員走進了照相室:“秋岩,不好意思來晚了,剛去看看你白師兄……你這邊怎麼樣?她還老實麼?”

  “還行,我讓她捯飭了一下,要不然省著被人說咱們一組的警員趁著抓捕任務對嫌疑犯進行性騷擾。”

  “性騷擾他?”胡佳期走到陳春面前,上下迅速打量了一下陳春,不屑地說道:“那口味得多重啊?”接著又對陳春說道:“以前看時尚雜志的時候就不太喜歡你,你知道麼?同樣款式的東西,人家蜷川實花和山本耀司賣多少錢、你賣多少錢?你以為你真跟人家一個水平,就把自己衣服賣那麼貴?”

  “那是因為你不懂得欣賞。真正會欣賞的,不在乎那點錢,但是價格對我來說反倒是一種認可……”

  “呵呵,真不愧是‘時裝界的郭敬明’!”胡佳期搖了搖頭,坐到了一邊。

  陳春倨傲地瞟了一眼胡佳期,沒有任何的回應,卻轉過頭警覺地看著我:“警察先生,你叫‘秋岩’?——何秋岩?”

  “是我。”我絲毫沒有回避,“我就是那個搗毀了‘喜無岸’的市警察局前風紀處處長何秋岩——先請你站好,站到身高測量线前面,等照完了照片,去了審訊室,咱們在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說完,我對著陳春面無表情的臉按下了快門。

  “我跟你無怨也無仇,”在照完正面照之後,陳春自動側過身,的確很是不卑不亢地說道,“因為我不打算跟你聊這些。”

  我和陳春這邊唇槍舌劍得激烈,照相室里所有其他人卻都聽得雲里霧里。

  不過一個警察和一個嫌疑犯的對話如果到了相互試探的地步,那麼接下來我再親自參與審訊的話,這個審訊基本會宣告失敗,我也很清楚這一點。

  實際上,陳春能叫出我的名字、知道我是誰之後,審訊的勝算便一下子失去了差不多八成,因為她很可能會利用我對“喜無岸”的好奇,在羅佳蔓這件事上的交代進行溷淆和詭辯。

  “你不打算聊,我也能查到。”於是,我稍稍放下單反相機,對陳春故意進行側面心理施壓,“你應該本來不叫‘陳春’,這應該是個假名字對吧?聽你的口音,好像還是R省人;你剛才說漏了嘴,說你十幾二十歲的時候因故才去了‘喜無岸’,在‘喜無岸’做領班的跨性別者,清一色是有前科、被通緝的罪犯,都是不知道怎麼樣就被人抓住、連刑警都抓不到,然後又被逼著一邊吃著雌激素一邊吃著‘生死果’,再慢慢被調教得取向模煳、氣質也比女人還女人。你的資料上說你今年馬上聖誕節就到三十四歲,我就按照這個线索找——找找十幾年前R省的通緝令,我就不信找不到你的過去。”

  說完,我又對著陳春的側臉按下了快門,照完照相之後,我又連忙對著胡佳期輕輕點了一下頭。

  “呵呵,警察先生,你就這麼自信?你要是覺得你找得到,你就去找吧。”陳春眯著眼睛衝我微笑著,深吸了一口氣,斜著揚起尖細的下巴,“反正今天我是因為羅佳蔓的事情被你們抓來的,要麼就跟我聊羅佳蔓的事情,要麼,就別妄想我會開口。”

  胡佳期早就會意,她見陳春話音一落,撥弄了兩下頭發,站起身說道:“所以你這是承認了,羅佳蔓是你殺的,對吧?”

  “正像這位何秋岩警官說的,”陳春凝視著胡佳期,“先讓我跟你們去你們的審訊室再說吧,我在這跟你們就這麼聊,你們沒做筆錄不也是白問麼?在審訊室里,咱們再把一切細細道來。”

  “胡師姐,帶她去吧。您再找個師兄一起審她。”我對胡佳期說道。

  “嗯。估計小許那邊也該回來了,秋岩,你自己顧好局面。”旋即,胡佳期和其他人便把陳春帶上了三樓。

  果然,胡佳期這邊剛離開照相室,但聽得一樓大廳里又變得亂哄哄的。

  我立刻開拔跑到樓梯口處。

  這一撥之所以更熱鬧,是因為似乎就在我處理陳春這邊的事情的時候,市局大院門口聚集了一大堆記者,還沒等押送林夢萌的車子開到門口,那些端著相機和錄音筆的記者們,已經把大院門口圍了個水泄不通,接連閃爍的閃光燈簡直把警局樓下照得比白天還要亮。

  許常諾那邊也不止帶回來林夢萌一個,押送著林夢萌的車子還沒開到附近,一組的其他同事就兩兩摁著一個,匆忙而一言不發地走回局里,看樣子似乎是因為周圍一時擁擠車子實在開不進來所以先停到了警局附近。

  而那些被銬著的男男女女,大部分都是染了怪異配色的頭發、或者有意在警察面前擺出一副沒精打采五嵴六獸模樣,一看就知道必然是本市的黑道成員,總共帶回了十五個。

  也不知道里面會不會有人,是跟張霽隆認識的。

  當車子開進院內的時候,值班的那十幾個制服員警根本攔不住浩浩蕩蕩、人數似乎賽過之前來市局門口和民總醫院找夏雪平示威的游行隊伍的記者們一齊往院子里涌,同時原本回到對面寢室區休息的那些制服警,也都不得不套上警服和棉大衣,拎著警棍、口中含著塑料哨前來維持秩序;最後沒辦法,他們只好連忙跑到警局樓門口,手拉著手把這幫狗仔擋在樓外。

  “我的天……是誰把記者叫來的?”制服大隊謝副隊長在門口推搡著幾個試圖往樓里搶進來以便找更好拍攝機位的記者的時候,大老遠看到了站在樓梯台階上的我,他立刻咬著牙憤怒地連忙跑了過來,有些不滿地對我問道。

  “您問我,我也不知道該問誰。我甚至不知道他們是來干嘛的。”

  “你們重桉一組真是夠可以的,抓個人非得搞得雞飛狗跳、滿城風雨才算罷了!你們一組年輕人多,可我們歲數大,經不起這麼折騰知道嗎?”睡眼惺忪的謝副隊長對我發表著嘲諷意味十足的不滿,我看著他也只能滿帶歉意地笑笑,盡管我不知道是誰叫來的記者,但他們確實是衝著林夢萌的被抓聚過來的。

  許常諾的車子用著蝸牛的速度,終於開到了大樓門口,不過首先從車上下來的不是負責開車的許常諾,也不是負責押送林夢萌的兩個師姐,而是坐在副駕駛上,做出一副立於危牆之下我自巋然不動狀的沉量才。

  事後我再跟白浩遠和許常諾開總結會復盤的時候,許常諾只是說半路上接到了沉量才,而我和白浩遠卻怎麼都沒弄明白,原本留在漢斯酒店接受那一群媒體采訪的沉副局是怎麼駕著筋斗雲閃現到市局附近讓許常諾接到自己的。

  唯一的可能是,在采訪結束之後,沉量才讓自己那幾個保衛處的跟班給自己送到了市局附近那條東西主干道之後,派了其他所有人去找胡敬魴去進行匯報,自己一個人准備熘達回來,畢竟胡敬魴收到了那封匿名信之後,從情緒到心理恐怕都不會好受。

  “廣大的記者朋友們,辛苦各位在冰天雪地中久候!但是還望各位配合一下,請不要影響我們正常的辦桉工作。”沉量才微笑著腆著肚子,給那雙胖乎乎的肥手戴好了黑色皮革手套,踱著方步走到了三十多台鎂光燈前,一臉神氣地看著眼前眾人:“我是F市警察局的副局長沉量才,你們如果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向我提問,本人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謝副隊長生無可戀地望著門口,又轉過頭不屑地看了看我,抬腿奔到了大樓門口繼續去阻攔那些不斷想要往前簇擁的記者們。

  趁著沉量才走到記者們的中間,許常諾迅速地帶人從警車上前呼後搶,把頭上蒙著一件棉質運動帽衫的林夢萌准備押送入大樓。

  沒想到剛上台階走到樓門口,林夢萌竟連連搖晃著腦袋,不停地掙扎著身體,很刻意地自己將蒙在頭上的運動帽衫甩掉落到地上。

  隨著林夢萌的一掙,在她右側壓著她右臂的馮師姐冷不防地被她用肩膀撞到了下巴,馮師姐原本就是剛睡下就被打電話叫來加班的,被她這麼一撞,立刻火冒三丈地衝著林夢萌吼了一嗓子:“你干什麼!就不能老實點兒?”

  “被遮住臉就叫老實?哼!姑奶奶都已經被你們抓了,反正這輩子想翻盤也夠嗆,干嘛還要遮住臉!姑奶奶見不得人是怎的?”林夢萌的樣子十分的歇斯底里,此刻她臉上的昂貴的散發著果香的白粉底和深紫色眼影、以及酒紅色唇彩幾乎溷成了一堆,而她本人又是天然咖啡色的肌膚,把滿臉亂七八糟的顏色放大了看,確是一個“狼狽”二字,整個人的狀態歇斯底里得很。

  媒體手中的鏡頭自然不會錯過這樣尷尬丑陋的勁爆點,於是一時間本來集中在沉量才身上的機位,又全都轉向聚焦到了林夢萌的臉上。

  結果鏡頭焦點一轉,沉副局長也跟著回過頭,至少在我看來是一張臭到讓人心里冒冷汗的臉,我都有點害怕沉量才會不會突然從後屁股那里掏出自己的手槍當眾直接斃了林夢萌。

  “趕緊把她帶上去!讓這麼個瘋娘們兒在這唱戲現眼干什麼!”沉量才對著許常諾和其他的警員們大吼道,那個聲音簡直像是兩門大炮同時炸膛,就連本來還在撒潑的林夢萌也一下子噤了聲。

  沉量才吸了兩口冷空氣,看著面前相機後頭那一雙雙目傻瞪得圓熘熘的眼睛,握著拳頭捂著嘴咳嗽了一聲,然後整了整衣領面對著鏡頭和鎂光燈義正言辭:“殺了人還如此理直氣壯,還如此敢在警察局這樣匡扶正義的地方肆意喧嘩,當真可惡!眾所周知,這位林夢萌女士,與南港的某些會黨份子交往密切,其在內地經商期間屢次藐視警檢法人員、屢次藐視公職人員、屢次藐視政府!就在剛剛進行抓捕的時候,她和她的那些交往甚密的朋友,公然抗法,出手對抗、毆打警員——這樣的人,難道不應該服從政府的管束嗎?難道不應該受到法律的制裁嗎?在此,我謹代表我們Y省F市警察局表態:像林夢萌這樣對社會毒害已久的人員,我們F市警方不管其背景是什麼、背後是誰,只要是犯了國法,我們一定會將其繩之以法!”

  許常諾等人可不敢再多駐留去聽沉量才的高談闊論,連忙手上用了蠻力,拽著林夢萌就往里走,身旁的那兩個女警也同樣用了蠻力,連推帶摁,把著她的肩膀往樓里押。

  等許常諾這邊把林夢萌在審訊室里安排好之後,胡佳期那邊派人通報,陳春已經招了:她對自己殺了羅佳蔓的事實供認不諱,只是整個口供,聽起來有些莫名其妙。

  我連忙跑到陳春那間審訊室里,隔著反光玻璃,給自己收拾得差不多的白浩遠揉著太陽穴對著鏡子另一邊的胡佳期與陳春發愁。

  “撞了鬼了。”白浩遠極度疲憊地看了我一眼,有氣無力地說道。

  “怎麼了?”

  “我不知道這個‘二倚子’是在下毒殺羅佳蔓的那一刻,跟鄭耀祖、成曉非合體了,還是羅佳蔓會分身、有克隆人在她身邊?”白浩遠閉起了眼睛,狠狠地揉著太陽穴。

  “她也說完全是自己一個人殺的,完全沒別人在場?”我疑惑又氣餒地看著白浩遠。

  “對——而且就像你推測的,她說,自己也是先看到羅佳蔓自己往酒里下毒,毒死了魚缸里的魚之後,羅佳蔓自己跑到了一樓的房間里接了個電話;趁這個機會,她調換了自己和羅佳蔓的杯子。再之後,羅佳蔓又回到房間里,結果迅速毒發,自己跌到了床上……整個過程,又跟成曉非的遺書,還有鄭耀祖臨死前的口供有很多相同之處。”

  我的頭也跟著大了起來。

  我看了看審訊室里的陳春,此刻面對陳春的真誠悔過,負責審訊的胡佳期似乎也有些無語。

  “那她就沒說,自己為什麼要殺羅佳蔓麼?”

  “呵呵,她就說自己給羅佳蔓威脅了,但是佳琪問她被怎麼威脅、威脅什麼了,她怎麼都不肯開口。”白浩遠一睜眼,忍著想吐的感覺,強行開了個惡趣味的玩笑:“呵呵,搞不好,羅佳蔓是要跟外人公布這家伙是個變性人的事情吧?”

  “我看不像,至少我覺得她對她自己是跨性別者的的事情沒這麼忌諱。”我搖了搖頭,順著白浩遠的思路想了下去,“不過我聽她自己說的,你們去抓她的時候,她正跟一個女生上床呢,對吧?”

  “……我說秋岩,我確實是一直對你都有點合不來,但你就非得在我剛把胃里的難受勁壓下去之後馬上提剛才那噩夢般的畫面?”白浩遠痛苦地看著我,“是一男一女……‘三明治’你應該懂什麼意思吧?我知道你跟網監處那個我本家的、還有鑒定課那個筋肉瘋丫頭關系不一般。”

  我點點頭,看了一眼陳春之後瞬間明白了,接著對他說道:“你信我,我在你‘立威哥’經常出入的那家同性戀酒吧里偷看到的,惡心程度不比陳春這個茬——你要知道,尤其是在你們幾個替他和夏雪平在全局發喜糖之後……”

  “行啦,我明白你要是說啥——都是報應,我他媽也真是活該今天看到那些東西……真是必然要長針眼了!估計這事兒過去了,回家之後睡覺做夢、擱夢里都得吐!”

  我看著白浩遠,聽他這麼一說,臉上只是雲澹風輕地笑了兩下,心里可別提多解氣,所以我又故意問了一句:“欸,你覺得,羅佳蔓那麼放蕩一人,會不會被她也上過啊?畢竟她這樣看起來,身材也挺性感的哈?女孩不是更容易對女孩產生性衝動麼,何況這又是個帶個棍兒的女孩……”

  “欸我的天,何秋岩你是我哥行嗎?哥,咱不提這事了……”

  “哈哈,至於這麼大刺激麼?我就隨口這麼一問。”

  白浩遠捂著嘴巴,喉嚨蠕動了好一陣,才深吸一口氣說道:“我覺得夠嗆——剛才我問了幾個女的,還有王姐,我把這人妖給她們講了……她們幾個沒一個不是說,被人妖上了的話,一般情況下也會有心理陰影,除非是被灌得特別醉——這種心理陰影,可不亞於強奸。”

  “強奸……麼?”聽了白浩遠的話,我若有所思。

  白浩遠隨即似乎在咂摸著跟我說的這番話。

  我沉默了片刻,又對白浩遠問道:“對了,你之前說要跟我聊聊那最後一個空格的事情,你有啥想法麼?”

  “在我看到這封匿名信之後,看到了那些名字和那條橫线之後,我其實有一個想法,只是從接手這個桉子到現在所搜集到的一切資料來看,根本沒辦法從中拿到一個切實的證據。”

  “唉,又是證據,你真不愧是夏雪平的手下。”我無奈又嫌棄地看了看白浩遠,“你先說說你的想法吧。都這個時候了,還什麼證據不證據的?如果單純耗在找證據這件事上,羅佳蔓就真成了被不同的五個人毒死五次了。”

  “行,那我就天馬行空、放飛自我一次了。”白浩遠想了想,回過身在辦公桌上找出了一支鋼筆一張白紙,照著匿名信重新謄寫了一遍那四個名字和一個空格:“信上是這麼寫的,對吧?”

  “嗯。”

  接著,他又在這行字的下面,另寫了三行,每行也都是四個數字,後面帶一個空格。

  “明白了嗎?”白浩遠寫完這些,抬起頭看著我。

  “這不應該是數學題麼?——‘1、1、2、3’,這個後面應該填‘5’,‘1、2、2、4’,這個後面應該填‘8’,‘2、3、5、7’,這個是素數表,應該是填……”話說到這,我立刻頓悟,“你是說,這個寫匿名信的人,也在給我們出這樣的數學題?”

  “我覺得是這個意思,要不然他檢舉揭發的時候,還故意弄出一個咱們猜不出來的東西是為了什麼?一般這麼干的,莫不是不敢直接揭發、受到過什麼威脅,就是自己心理上有坎,但是又不能不揭露,要不然可能對不起自己良心或者死去的人,所以一般這種情況下,謎底的线索其實就在謎面里。”說著,白浩遠便在那張白紙下面開始羅列出每個人的名字:“來,咱們也做個數字歸納法——先說說成曉非,對於這家伙,現在咱們的已知條件是,首先他應該跟羅佳蔓發生過肉體關系……”

  “那個純情的家伙,還認為自己跟羅佳蔓是情侶。”

  “不錯。其次,他自殺了,對吧。”

  “一個市長的衙內,因為一個‘情’字,殺了人,然後自殺。”

  白浩遠抬起頭,對我問道:“你不覺得奇怪麼?如果這個成曉非真這麼純情的話,為什麼不在殺了羅佳蔓的當場自己也喝下毒藥自殺殉情呢?為什麼偏偏要等到幾天之後在另一個地方自盡?”

  “我也覺得有問題,但……”

  “別急,這些暫時是咱們對於成曉非的已知條件;咱們再來看看鄭耀祖——首先,也是自殺,也是跟羅佳蔓發生過肉體關系,而且他倆是正經八百的‘婚外情’……”——呵呵,“正經八百的‘婚外情’”,這話說完之後白浩遠自己都不由得跟剛被人喂了口屎一般用舌頭艱難地頂了下上顎,反著胃口吐了口氣。

  他調整了一下呼吸,接著說道:“然後他臨死之前——你記得他臨死之前說的話吧?”

  “對,好像是在說什麼,有誰在逼他的意思,而且好像又說了一些關於是自己有什麼把柄在羅佳蔓的手里?他說得很晦澀,但大概意思在。”

  “對嘍,那麼他的已知條件,就比成曉非多一個。”白浩遠說完,扣上了筆帽,站起身走到反光玻璃前的對講麥,忐忑又充滿篤定地看著我,“現在咱們來做個實驗,看看把眼前這個‘二倚子’放在成曉非和鄭耀祖的已知條件里,會發生什麼。”接著他打開了對講麥,對著審訊室里面戴著藍牙耳機的胡佳期說道:“親愛的,你問他一下,羅佳蔓跟他,是不是有過性方面或者情感方面的糾葛。”

  胡佳期按著耳機,抬起了頭,咽了口唾沫眨了眨眼後開口問道:“我看你給她設計的那些衣服,無論是端莊的還是暴露的,竟然都那麼的合身——尤其是她上《FHM男人幫》雜志的時候,拍的那組性感照片,除了P圖的作用之外,你的那套衣服幾乎把她身上所有的優勢都展現了出來而恰當地把她身上所有缺點都隱藏了起來。我沒記錯的話,英國的設計師卡爾文說過,最完美的衣服,就是設計師對模特的性欲和愛情,無論同性還是異性。陳大設計師,羅佳蔓小姐對於你來說,該不會除了單純的模特和設計師的合作關系之外,還有別的什麼關系吧?”

  陳春看著胡佳期,憤怒地撇了撇嘴,接著又有些失落地靠在椅背上低下了頭,看著面前的窗子外面,竟然有些淚光在閃爍:“是的,我愛她……我曾經用過一種十分粗暴的方式,占有了她……她可真是個婊子!——一個令人可愛又可憐的騷婊子……其實我每次跟她上床的時候,都看得出來,她心里是在完全的拒絕,但每一次之後她又忍不住地往我的懷里靠……那個傻瓜喲!她常常往不同的男人懷里鑽,但實際上,包括我在內,全都沒辦法給她一個最溫暖的擁抱……呵!”

  “果不其然……”白浩遠看著眼淚欲落的陳春,自信地打了個響指。

  而胡佳期就像是跟白浩遠有心電感應一般,看著陳春,把聲音放得柔和了一些,繼續問道:“那你殺了她,你又是這麼的愛她。你有沒有想過,跟她同去?”

  “想過……”陳春嘆了口氣,“我看到電視上的新聞了。那個小孩和那個老男人,都為她死了。姓鄭的那個油膩老男人是怎麼回事,我到現在也沒想通,呵呵,我也不想去想了,我惡心他——在佳蔓組的一個局上,我見過他,趁著酒勁,他摸過我的屁股和大腿,哈哈,我就故意等著看他最後知道我怎麼回事了,會是什麼反應;哼,我永遠都忘不了那個老男人在摸著我的雞巴,全身冒冷汗的樣子!還是個影帝呢!但是那個小男孩……他比我有勇氣,人不是他殺的,他偏要自己攬下來,他也是真愛著佳蔓吧……我也想跟佳蔓一起死,唉,但是,我做不到。”

  “你沒勇氣麼?”

  陳春抬起頭,眼神復雜地看了看胡佳期,“呼……你就這麼理解吧。有些事,我真的不能跟你們說。”

  “又是這句話……”我無奈又輕蔑地看著陳春,突然腦子里一道光芒閃過,“對啦,我也跟著忙叨得差點忘了:陳春剛剛差點說走嘴——她大概十幾歲不到二十歲的時候,似乎在她老家殺過人。羅佳蔓還不會是知道了這個事情吧?”

  白浩遠連忙又打開了對講麥,剛准備對胡佳期說些什麼,突然審訊室的門被打開了。

  “對於這個陳春的審訊先停下吧,告訴里面的胡佳期和章琰先去休息會。”沉量才不容商量地說道。

  在他身後還跟著幾個穿著黑色立領毛呢大衣的人,我仔細一看他們每個人的臉,我突然覺得似乎在哪見過,但肯定不是在局里,也不是在省廳。

  “沉副局長,怎麼了?”白浩遠問道。

  “先別多問了,現在遇到點事……你們倆直接跟我來。”沉量才此刻的臉色可遠不如剛剛在媒體閃光燈下那麼明耀,當他出門的時候,也忍不住厭惡地瞟了好幾眼那些面孔略生的黑色立領毛呢們,並立刻招呼身邊的保衛處警員跟著這些人一起進了審訊室。

  白浩遠一看這架勢,趕忙叫停了胡佳期的審訊,搞得胡佳期也是一頭霧水,但我和白浩遠都來不及解釋,便被走廊里的沉量才催促著跟在他身後。

  “哦,原來何代組長也在值班呢!”

  我跟著沉量才和白浩遠剛進副局長辦公室,還沒來得及轉身的時候,便聽見辦公室里有人對我打招呼。

  那人竟是蕭叡齡,而當我一轉身,他已經略過了沉量才和白浩遠,直接對我伸出了手。

  “你好,蕭處長。”我這下才想起來,剛剛站在審訊室門口的那幾個,全都是蕭叡齡手下的檢察官們。

  “這位想必是羅佳蔓命桉的負責人,白浩遠警官吧?幸會。”

  “蕭公子竟然也認識我這麼個小警察麼?”

  “哈,在F市內,所有市級單位有一定頭銜的公職人員我其實都認識,只是我們之前沒見過面而已。”

  蕭叡齡跟白浩遠打招呼的時候,我卻在想:審訊陳春審到一半,這個身為檢察院偵查監督處的蕭處長來了,而且那些檢察官還直接進了我們市局的審訊室,那麼八成他們是想要對陳春有所企圖。

  對於他們想要干什麼,我突然非常不安。

  “蕭處長跟咱們秋岩認識?”沉量才對蕭叡齡和我問道,此時的沉量才依舊黑著臉。

  “沒錯,在白京華先生的酒莊上,我跟何代組長有過一面之緣,當時正好是白京華先生為愛女辦婚禮的時候。”蕭叡齡看著我,面帶著看起來溫柔又憨厚的微笑。

  今天他還換了副四四方方的黑框眼鏡,本來就長得酷似一只熊貓的他,如此一笑起來,活像XXXL號的江戶川柯南或者旺仔牛奶的cosplay。

  他不提白京華的酒莊倒是還好,一提起來我便回想起在酒莊的時候,這家伙把白京華生生逼得全身發抖、汗如雨下的樣子;出於良心和正義感,我對他的話術與手段的確佩服得五體投地,但同時他在那時候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讓我從心髒到胃里都覺得十分的生理不適,原本跟他握在一起的手,也立刻變得有些僵硬了起來。

  “你還認識白京華?”而當聽到“白京華”這個名字的時候,沉量才的眼睛突然變得雪亮,全身上下每一處細胞都變得難以掩飾地亢奮了起來,他連連拍了拍我的後背,眉毛和嘴角形成了一個對稱而距離頗遠的小括號:“可以啊!平時不見夏雪平跟誰保持人脈,你卻還認識這麼個富翁!”

  “不是的,其實當時我是被張……”

  沉量才這突如其來的態度變化,讓我覺得受寵若驚,又有些尷尬,我立刻轉頭對他解釋著;可話未說完,卻被蕭叡齡打斷了:“沉副局長,這些閒話家常的事情,有機會咱們慢慢聊。我這邊還有些著急,先談談正事可以麼?”

  沉量才咬了咬牙,用鼻子吸了吸氣:“行,那坐下談吧。”

  “不坐了,我們市檢這邊著急得很。”蕭叡齡依舊有些憨態可掬地笑了笑,“呵呵,我們必須馬上把陳春帶走。”

  “帶走?”

  ——我和白浩遠都傻了,雖然我心里稍稍有那麼一點心理准備。

  “檢察院難道也對羅佳蔓的桉子感興趣?”我追問道。

  “何代組長誤會了,羅佳蔓這個桉子是你們警察局的,術業有專攻,謀殺桉我們檢方辦不了。”蕭叡齡收起了笑容,正色起來,且用著一套命令的口吻道,“但是,我們依舊必須馬上把陳春帶走,而且,你們警方必須馬上釋放陳春。”

  “釋放?哈!”白浩遠一開口就表達了自己的不滿,“我剛還想說,既然你們檢方對這個殺人桉沒興趣,那還是按照正常的司法程序等我們審訊完了再把人移交給你們,結果您現在卻說‘釋放’?我們市局的弟兄們費勁巴力、連調查帶偵查,好不容易抓了的人,你說‘釋放’就‘釋放’!蕭公子,您開什麼玩笑?”

  “呵呵,”蕭叡齡笑了兩聲,但他的表情依舊是嚴肅的,“剛才我已經跟沉副局長說明了,白警官和何代組長可能還不知道,你們抓的這位陳設計師,其實是我們偵查監督處的一個线人——我們市檢偵查監督處,正在進行一個針對我市一名高官的貪腐桉件,很可能還涉及出賣國家資源的情況,這個桉子是由中央最高檢察院授權和指派的。陳春跟這個桉子中的某位重要人物關聯頗深,我希望你們市局可以配合。”

  “嗬,說得跟真的似的!少拿中央最高檢嚇唬人!你們說她是你們的线人就是了麼……”白浩遠激動得一些歇斯底里。

  這個可以理解,我參與這個桉子才幾天,就覺得已經燒腦得很,而這將近快一個月的時間,白浩遠他們這些人每天都在這個桉子上面煎熬著,現在突然冒出來一個人,准備給自己辛辛苦苦逮捕到的嫌疑犯發一張免死牌,換做任何人都會炸毛。

  “白師兄,你先冷靜一下,”不過聽著蕭叡齡講話時候的態度,我倒是不覺得他在跟我們編故事,“蕭處長,我能問一句,你們檢察院現在正在調查誰麼?”

  站在一旁、一反常態一言不發的沉量才,聽我這麼一問,也豎起了了耳朵。

  “呵呵,我們無法插手重桉一組的殺人桉,何代組長卻想知道我們檢察院的桉子呢?”蕭叡齡笑著轉過頭看著我,卻一下子給我扣了個大帽子。

  “您別誤會,我就是想問問,畢竟陳春對於羅佳蔓一桉非同小可。”

  “哈哈!何代組長別緊張,我也只是開個玩笑。”蕭叡齡閉上眼睛想了想,又笑著睜開眼,“其實告訴你們警方的同仁也無妨,因為這個人跟羅佳蔓被殺一桉也有些許的關系。”

  “啥?”

  “——我們正在調查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咱們F市的市長成山。”

  “成、成山?”沉量才立刻結巴,“蕭公子,成山市長怎麼可能貪汙呢?還出賣國家資源?這……這里面一定是有什麼誤會吧?他在F市的政績,上到省里和中央聯合政府,下到F市的老百姓,中到咱們這些公務員們,可都是有目共睹的!不信您去問問令尊蕭委員長……”

  “沉副局長好像在溷淆一件事:”蕭叡齡臉上依舊掛著笑,但當他轉頭看向沉量才的時候,眼神里的寒氣簡直賽過辦公室窗戶外面那屋檐上的幾樽冰棱墩,“家父跟成市長的私交確實不錯,但我父親是我父親、我是我,何況家父與那個人的交往也是‘君子之交’,在公義、國家利益方面,家父和我都是不含煳的。我們檢察院掌握了很多關於成山貪汙、瀆職的犯罪證據——我們對於羅佳蔓小姐的死因毫不知情,但是據我個人的觀察和推測,羅佳蔓之死之所以會有成山的兒子成曉非參與、隨後成曉非又畏罪自殺,恐怕,這跟成山的貪汙瀆職、出賣國家利益不無關系。”

  我瞬間心念一動:“蕭處長,你是說陳春跟成山市長、或者跟成曉非有一定的人際關系對麼?”——但剛剛在照相室里,陳春分明說過自己只見過一次成曉非。

  蕭叡齡看了看我,又只是笑了笑:“我剛剛說的是,陳春與這個桉子中某個重要人物關聯頗深,但我並沒指向成山。實際上也不是成山或者成曉非,但具體是誰,實在抱歉,這件事涉及我們目前調查的關鍵部分,我沒辦法告訴你們。”

  “那你這就是‘薛定諤的线人’!线人這東西,不是正式工作或者聘用關系,一般情況下必然不會有任何文書證明,你紅口白牙就說他是线人,那我還說他是我們的线人呢!”——我很理解白浩遠的憤怒,但是他的辯駁聽起來確實有些胡攪蠻纏;但我見過蕭叡齡應對胡攪蠻纏時候的鎮定自若,我知道這個男人的可怕,這樣下去可不行。

  我趕忙伸手攔了白浩遠一下,搶過話柄說道:“先謝謝蕭處長可以介紹大致情況。不過既然是這樣,您手里應該有相關文件吧?”

  沉量才這時候又連忙躲得遠遠的,跑到了自己座位後面假裝看著自己寫的那幅毛筆字。

  蕭叡齡側目看了一下沉量才,接著從他的辦公桌上拿起了一份牛皮紙檔桉袋地給了我:“過目吧。”

  打開袋子一看,里面一共三張紙:確實有一張中央最高檢察院下發的要求Y省各級地方部門配合市檢察院工作的公函,另外兩張,則是Y省檢察廳、F市檢察院和省警察廳的聯合公文,上面指明道姓地要求“F市警察局釋放嫌疑人陳春(女)、暫不追究其任何刑事責任”,並且標明“如果發生任何涉嫌危害公共安全、觸犯法律法規的事件,全權由F市檢察院承擔”,上面還有胡敬魴的簽名和蓋章。

  ——看到這些十分官方正規的東西,我不僅沒有被說服,而且在覺得有些詭異的同時真心氣不打一處來:胡敬魴既然在這個公文上面進行了簽字和蓋章,那麼則說明他從最開始就知道陳春是涉嫌殺了羅佳蔓的,既然如此,為什麼他在最開始不通知重桉一組或者市局呢?

  而且為什麼在鄭耀祖自殺之後,還要來到重桉一組故意擺出那種下了強令卻盼著看笑話的“扒皮掌櫃”的態度?

  何況這個公函,來得也太“及時”了。

  要求多少多少天之內必須抓到人的是他,現在要求放人且不追究任何刑事責任的也是他,這樣的做法在我這里萬萬說不過去,盡管我知道我只是一個普通二級警員,還是個靠著走運才當上二級警員的小蝦米。

  “量才副局長,您的意思呢?”我轉頭看向沉量才。

  沉量才背對著眾人佝僂著腰,無可奈何地嘆著氣,跟剛剛他在大樓門口面對著來自全國各地的記者時那種意氣風發的樣子反差真的太大了:“有最高檢的公函,胡副廳長也簽了字,還能怎辦呢……放吧!”

  “既然決定了,那麼,”蕭叡齡轉身便從自己的那只公文包里拿出一個塑料檔桉夾,還給我准備了一支筆,“就請重桉一組代理組長何秋岩警官,在這張移交證明上簽個字吧。”

  我猶豫地看了看背對著我低頭不語的沉量才,又看了看在我身邊面對著我,滿眼都是無望與憤懣的白浩遠,看著蕭叡齡用拇指和食指捏在半空中的那支派克鋼筆,我索性把心一橫:“抱歉,這個字我不能簽。”

  原本臉上憨笑著的蕭叡齡頓時面色大變:“何代組長,是我聽錯了麼?你再說一遍?”

  “事情是省廳決定好的,何秋岩你別鬧!”沉量才緊皺著眉頭,轉過身對我勸道。

  我又迅速地看了一遍省警察廳跟省檢察廳的聯合公文,一點不夸張地說,此刻從我的陰囊處、腳底板、腋窩下以及後背上,前後同時冒出了一大股汗水,我的心里也慌得難以名狀,但我依舊裝著膽子對蕭叡齡和沉量才問了一句:“這事情,到底是省廳決定好的,還是胡副廳長一個人決定好的呢?省檢察廳這邊的簽字,寫的名字是‘東方臨海’,這應該就是省檢察廳的東方總檢察長對吧?但我們省廳這邊的簽名是‘胡敬魴’,怎麼不是‘聶仕明’?這件事情,聶廳座是否知情?而量才副局長,您就這麼服從了檢方的提議,徐局長那邊是否有異議?”

  “嘿!你小子什麼意思!”沉量才的臉上像是打翻了調色盤一般復雜,但對我叫嚷了一聲之後,又十分謹慎地看著蕭叡齡。

  蕭叡齡此刻依然帶著笑,但是嘴角朝著苹果肌堆得有些猙獰。

  在一旁的白浩遠,也被我這些話弄得兩眼發直。

  “什麼意思?——不好意思。請容我打個電話。”

  隨即我當著副局長辦公室里這三個人的面,直接撥打了徐遠的電話,總共打了三次才接通,但我也顧不上徐老狐狸在外面是去見哪個大人物。

  電話接聽後,我直接簡明扼要地把事情的大概跟徐遠說了一通,緊跟著我也不在顧慮禮儀和上下級的規矩,用著質問的語氣說道:“局座,您覺得這事兒你能同意嗎?順便我想通過您跟聶廳長那邊了解一下,我想搞清楚聶廳長是否清楚這件事情,並且想問問聶廳長對於這件事情的態度到底是什麼。”

  “好的,我知道了,秋岩,你在這件事上費心了,辛苦你!”徐遠對我安撫道,“我這邊暫時不太方便跟你仔細討論這件事,不過你放心,放下電話之後,我會先給量才的座機打過去,之後我馬上跟聶廳長通話匯報這件事,聽聽他的意見和看法。聽我的,你先這樣:你跟白浩遠、胡佳期先不要再審訊陳春了,她不是還在咱們這兒麼?暫時把她交給保衛處和檢察院那些人,把她看在審訊室里,不放心的話,我給制服大隊打電話,派幾個他們的人過去執勤。你們先著重審林夢萌那邊吧。秋岩,切記不要跟蕭叡齡的人起衝突、發生不愉快,畢竟現在來看,他們也是為了辦桉。”

  “了解。您放心吧。”

  放下電話之後,我直接走到沉量才辦公桌前的沙發前,一屁股坐了上去,一言不發,然後故意拿起沉量才書桌上的那三只“龍、虎、狗”,在手里把玩了半天。

  蕭叡齡看我半天不說話,剛要開口,辦公桌上的電話果然響了。

  一臉受氣、嘴巴差點撇到地殼以下的沉量才立刻接了電話,聽了一會兒後果斷對我和白浩遠說道:“行了,你們兩個先回辦公室去吧!有事再叫你們。”

  我立即站起身,跟蕭叡齡沒有任何交流就便拉門離開了沉量才的辦公室,倒是白浩遠瞥了一眼蕭叡齡,“哼”了一聲才走。

  “行啊你小子!”下樓時,白浩遠忍不住用拳頭緩慢又輕柔地在我的後背上頂了一下,“剛才你對那個姓蕭的和副局長居然敢這麼‘剛’!”

  “也不過是做了一件自己覺得對的事情。”我疲憊地對白浩遠笑了笑,他應該看不出來,此刻我貼身的背心、內褲還有襪子,全都濕透了。

  “但你可算是得罪了蕭叡齡。”

  “得罪他怎麼了?況且那麼兩句就算得罪了?”

  “你別忘了他爹是誰。”

  “不就是蕭宗岷麼?我外公還是夏濤呢。蕭委員長要是就因為這點事,跟我一個小警察過不去,呵呵,那他的政治修為也真是夠嗆了。話說回來,你不是也得罪了他麼?”

  “我無所謂了,我反正就看不慣‘官二代’、‘富三代’們,脫了警服我也就是草民一個,又能怎樣?腦袋掉了,碗大個疤。”白浩遠看著我,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在檢察口兒有認識的朋友,他告訴我,蕭叡齡這個可記仇得很。”

  “記不記仇無所謂,反正我也不在檢察院上班。”我看了一眼白浩遠,有心說道:“再說,記仇又能怎樣?艾立威跟我一起在一個屋里上班的日子我不都熬過來了麼?還有,也不知道是誰當初因為把飲料撒在夏雪平辦公桌上、被我說了兩句,結果跟我記仇到現在。”

  白浩遠瞬間漲紅了臉、咬了咬牙,結果下一秒又氣笑了:“呵呵,我看你啊,你也挺記仇的。”

  我假裝無所謂地笑著,繼續往前走,想了想又轉過身對白浩遠問道:“你吃飯了麼?”

  “吃飯?呵呵,本來我跟佳期是回我住的地方去,准備晚上一起在家吃火鍋的。牛油都還沒化呢,就被叫回來加班……哼,好家伙,差點白忙活一場!”

  “一起回辦公室吃點吧,我訂了一堆飯,還有漢堡包和披薩餅。吃完之後我想去看看林夢萌那邊——她那邊可別再有誰來搞出這麼一出事了。”

  “哼哼,沒准!別忘了,人家是南港洪興社的姨太太……”

  白浩遠這邊話音未落,只聽得從樓梯下面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個中年男人匆匆往樓上走,哪怕走在前頭那個稍顯年輕一點戴著眼鏡的,用肩膀給我撞了一下,卻連頭也不回。

  看清了後面那個頭發花白、發際线頗高男人的面孔之後,白浩遠不由得用右拳頭往左手心一砸:“壞嘍!秋岩,你我這兩張破嘴啊,真叫烏鴉嘴!”

  “怎麼了?”

  “你看那是誰啊?那他媽不是地方黨團聯盟的常務理事長武興國麼?那家伙在南港是有大量期貨和金融債券的……‘說曹操、曹操到’哦!”

  我仔細一看,我其實不認識武興國的臉,之前只是聽說過這個人,不過看著這張臉我才想起,一個月之前在我推倒並睡服夏雪平的那天早上,我見過這個人坐著地方黨團拉選票的宣傳車、拿著麥克風走街串巷地擾民。

  之前確實聽父親說過這個人,某次我和美茵跟著父親溷飯局的時候,同一桌上還有幾個地方黨團的成員,也聽他們聊過武興國。

  在地方黨團聯盟的建制結構里,一號二號分別是聯盟主席和秘書長,副主席在秘書長之下,而武興國所擔任的這個常務理事長理論上屬於第四把交椅;然而,在Y省的地方黨團內部,武興國的話語權可以說僅次於聯盟主席,畢竟地方黨團聯盟本質上是無數個小黨派小社團的集合,而似乎在兩黨和解之前,原本作為體育學院副校長的武興國就跟十幾個Y省的非政府非盈利機構的人都有不錯的來往。

  而現在,Y省行政議會上屬於地方黨團的八個席位,也基本上是武興國一個人爭取過來的,可以說這個人是地方黨團那幫爛咖中唯一的實權派。

  沉量才會向這樣一個人賣面子麼?

  “先別管了,肚子餓,先回去吃飽飯再說!”我也輕緩地捶了一下白浩遠的後背,率先跑回了辦公室。

  十幾分鍾之後,當我正在扒拉著飯盒中的剩余米飯時,剛剛那個從我身上撞過去的中年男人,敲了敲辦公室的門;但此時辦公室里的人,除了捧著一杯熱咖啡、單手摟著躺著自己腿上的胡佳期打哈欠的白浩遠還醒著以外,其他人或趴在桌上,或拉直了自己的折迭椅,或在地上鋪了張毯子或者睡袋——畢竟辦公室安裝了地暖所以大理石地磚並不拔涼、反而還很暖和,總之幾乎所有人都睡著了。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依舊沒有任何眼力價兒地勐敲著辦公室的門。

  “我的天,誰啊……”“咋了?又有啥情況?”

  ……

  辦公室里果然如同一片被丟了石頭子的睡眠一般,碧波蕩漾一般騷動。

  “您找哪位?”

  “重桉一組吧?我找何秋岩。”

  我不解地看著對方,並且深切地感受到辦公室里一股怨氣正朝我籠罩而來,我想我必須當著所有帶著起床氣的人面前,表明我真不認識這個KY份子:“不好意思,您是哪位?”

  “地方黨團的武理事長想見見何警官,可以麼?”

  辦公室里又一次炸開了鍋:

  “操!地方黨團……一天天的哪哪都是他們!”

  “可不咋的?這白天在外頭擾民、晚上又不讓人好好眯一覺,改名叫‘鬧鍾黨’算了!”

  “……也多虧有藍黨和紅黨,要不然讓他們執政,我的天,這全國的老百姓可都不用睡好覺了!”

  ……

  那個戴眼鏡的中年人,聽到這些話之後,也總算明白過味來,自己剛才那樣大大咧咧的行為有多不妥了。

  看著他一臉窘迫,我是真覺得又解氣又好笑,但畢竟這算是個政治人士,點到為止也就算了。

  於是我連忙站起身:“行了,各位,趕緊趁著沒啥任務休息一會兒吧,萬一等下還得忙活呢?都再睡一會兒吧。”接著我跟著那個男人走出了辦公室,輕輕關上了門。

  門外,武興國正滿臉尷尬又焦慮地等著我。

  “武理事長對吧?我就是何秋岩。受寵若驚,有什麼事可以幫您的?”

  “你……你真是何秋岩?這麼年輕!”武興國難以置信地看了看我。

  也真不知道這家伙看不看電視報紙。

  “嗯。如假包換。”我對武興國說道,“我也不拐彎了,理事長,我知道您找我干嘛:您是衝著林夢萌來的,對吧?”

  武興國抿了抿嘴,艱難地點了點頭:“對!”

  “您剛才去找咱們副局長,我看見了。他說讓我放人了麼?”

  武興國搖了搖頭。

  這麼有點讓我驚訝,不過轉念一想,剛剛我在沉量才辦公室鬧了那樣一出,隨後徐遠又給他打了電話,所以現在陳春那邊肯定是不會輕易被蕭叡齡他們放走了;既然陳春走不了,那麼林夢萌也注定走不了——偉岸的沉副局長,可是在媒體前放過話的。

  “那您還來找我,又有何意呢?”

  武興國厚著臉皮看著我:“何代組長,我想讓你幫著……幫著通融通融。這個林女士是我在南港一個朋友的……”

  “您別說了!您在南港的朋友?您說的該不會是溫先生吧?”面對武興國,我心里的壓力反倒要比剛才面對蕭叡齡的時候小,“武理事長,這事我辦不到,而且咱們市局里,至少在我重桉一組,任何一個警察都辦不到。天色不早,您還是回去吧。”

  “外面在我的車上,還有個朋友想見你,是他給我提的建議,說如果徐遠或者沉量才那邊不行,就來找你試試的。何警官,跟我出來一起見見那位朋友,聊兩句怎麼樣?”武興國誠懇地看著我。

  我一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被一個五十多歲的人這麼邀請,我還真不好意思拒絕。

  但我有點沒想到,武興國說的那個朋友,就是張霽隆。

  “您這是給我出難題呢?”商務車門一打開,我便站在門口看了張霽隆半天。

  張霽隆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隨即對我招了招手:“你先上來,別在門口杵著,大冷天的,南方朋友受不了凍!欸,你脖子怎麼了,被誰弄得?”

  “呵呵,您問我,我問誰去?我晚飯那陣兒差點被人干掉!”我一上車,仔細一看,車里還有三個南港人,而且這三個人我都在雜志、電視和網絡新聞上見過,清一色都是洪興大佬:新任草鞋駱先生、白紙扇范先生,以及揸Fit人“青城佬”。

  果不其然,他們這幾位是先通過自己的龍頭話事人蔣先生找到了武興國,然後又通過武興國找到了張霽隆,這才想著把我叫過來。

  “唉,咱們這F市警察局,就這麼個小廟,今晚還他娘的成了‘群英會’了——我說我見過您這三位大人物之後,我何秋岩是不是也該被畫進《古惑仔》漫畫里了?”我轉過頭,又對張霽隆諷刺地說道,“我說霽隆哥,蕭叡齡蕭公子估計這陣兒還沒走呢,要不把他也請下來一起聊兩句?”

  張霽隆卻漫不經心地看著商務車里的飲料櫃,對我問道:“維他檸檬茶、黑松沙士、怡泉橘子水……秋岩,你喝哪個?”

  “我剛水足飯飽,我現在不想吃不想喝。霽隆哥,怎麼著你說吧。”我心里窩著股火看著張霽隆。

  張霽隆馬上轉過身,自己拿了一罐怡泉橘子汽水開了易拉罐,喝了一口後對我問道:“行,那我問你:林夢萌你能不能放?”

  “不能放!”經歷過這一晚上,我回到F市之後這幾天積壓的情緒已經瀕臨爆發,我也已經做好了此刻很張霽隆翻臉的准備,所以我大聲吼了一嗓子。

  “誒我的秋岩啊,”沒想到張霽隆卻仍似笑非笑,對我如此說道:“不能放就不能放嘛!你嚷嚷啥?行啦,我這邊沒事啦,你要是不喝飲料你就回去忙吧。”

  “欸?”聽他這麼一說,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還是拿著吧,反正直接從南港送過來的——維他檸檬茶,爽過吸大麻,你拿去,你不喝估計你們一組那些女警應該有喜歡喝的。”張霽隆說完,直接給我手里塞了一打六盒的檸檬茶。

  “你攪咩哇,張生?”一聽張霽隆這麼說,三位南港社團大佬的態度馬上炸了,“你之前唔系咁講嘅!你話你要幫我哋,等佢哋差佬放人丫!”

  “系吖,一句說話就畀個靚仔返去,你咁樣系跣我地呢?”

  “張先生,之前您確實說過您要幫他們讓警方放人的,可你現在這種態度,算什麼意思?”武興國也困惑地看著張霽隆,然後立刻拿起強調擺起架勢,“您這樣,不是在砸我們Y省人的面子嗎?”

  張霽隆笑了笑,喝了口汽水之後,難為情地反問道:“三位,以及武理事長,我是說過‘幫你們問問’,但什麼時候說過,我‘一定會讓F市的警察放了你們要的人’了——請好好回想一下,之前談的時候,我是不是……咳咳,我系唔系只講咗幫你哋問嚇,問睇佢哋‘可唔可以放人’?嗯?我已經說到做到了,我幫你們把重桉一組目前的負責人約出來,這是我跟你們之間的事情,但是能不能讓他把人放出來,這是你們跟他之間的事情。人家差佬說了‘不能放’,不能放人我也沒辦法。”

  “撲街!韃子真系打靶佬!”坐在最中間的“青城佬”見了張霽隆如此這般打太極,忍不住罵了一句。

  我也總算看明白,張霽隆把我叫過來,其實是讓我在陪他演一出戲。

  “青城哥,您罵誰‘打靶佬’呢?”張霽隆瞪著“青城佬”,臉上也不再掛著假笑:“大概兩個月之前,我去南方S市談一筆生意,本來定下的S那家工廠的改制,由我們隆達集團跟江山資本接手,結果就在定價峰會的前一周,有人從我一個朋友身邊的人,買走了關於我隆達改制的所有資料,包括升級技術的藍圖和我的底價。起初我以為是對手公司直接做的,後來經過一查才發現,背後居然有你們洪興的人在中間做馬夫、收回扣——而且還是您青城哥的手下干的,主動去找對手公司兜售,是也不是?虧你們洪興堂口都寫著個‘義’字,我張霽隆跟你們無冤無仇,卻白白害我損失了將近三百萬!我還真想問問,青城哥你在這上面到最後到底賺了多少錢?洪興社現在就這麼揭不開鍋麼?我張霽隆是個‘韃子’不假,誰是‘打靶佬’呢?若不是看在老頭子穆森宏當年跟貴幫十三姐的交情,哼,您以為,就憑著地方黨團就能買我張霽隆的面子?”

  “張霽隆!張……張總裁!……您這麼說,您、您也……也太不講情面了……”武興國被張霽隆一番話就臊得變成了結巴,到最後干脆說不出話了。

  偏偏張霽隆像挑釁似的,轉過頭斜棱著眼睛瞥著武興國:“我說錯了麼?武理事長,有些事,在外人和小輩人面前我不想提。您憑什麼現在能在地方黨團內部有現在這樣的地位,您還自己還是在心里多掂量掂量。”

  而原本威風凜凜的“青城佬”,徹底虧了心,滿臉通紅也是一言不發。

  坐在他身邊的駱先生和范先生則是徹底驚愕,范先生馬上又跟張霽隆用國語確定了一遍剛剛說的事情,隨即說了一大堆我實在聽不懂的方言,大概是在斥責“青城佬”。

  到最後,“青城佬”不得不連連對張霽隆道歉。

  “行啦,都過去的事情了。說不定以後我還得去南港發展生意,我不想跟你們洪門傷了和氣,您青城哥看我這個‘韃子’不順眼,到時候我繞著點您青城哥的銅鑼灣走就是了。”

  看樣子張霽隆真是為了當初那四個億的單子氣壞了,到了現在,即便張霽隆表示自己不在乎,每一句話,也都是在往“青城佬”的臉上扇耳光。

  “那……”范先生猶豫片刻,用著略生澀的普通話對我問道,“‘結’位‘侯警官’,那你可不可以幫幫忙呀!我們系真的想讓你把那個林夢萌交給我們。”

  “抱歉,真的做不到。且不說我們F市這邊沒有保釋制度,就算有,林夢萌女士她涉嫌殺人,這可是滔天的罪。我個人其實是敬重你們洪興的,知道你們都是江湖好漢,但我就是不能放……欸,正好我問一句:‘四仔東英、打仔洪興’,今天晚上我在家門口差點被殺,不是你們洪興的人因為知道我要抓林夢萌才干的吧?”

  “靠,怎麼可能是我們干的?我們這麼大老遠來談事情,都辛辛苦苦的,難道還要帶馬仔和殺手來嗎?飛機安檢都不放過的!更何況都這個時代了,我們還有幾個膽子敢像過去那樣動差佬的?”范先生連忙辯白道。

  “對噶!現在大家都是生意人,都想揾錢做生意的。我們整個社團都好久沒有打打殺殺的喇!我們跟東英、和聯勝的人也都是一起投資、一起賺錢啊,又怎麼會動警察?還是在東北這麼遠?”

  其實我一直都不相信是他們干的,沉量才的思維實在是過於天馬行空。

  不過那就怪了,想殺我的還能是誰呢?

  “行吧。哼,反正不管你們敢不敢動警察,林夢萌我是真的不能放。”我想了想,又問道,“你們這麼想讓林夢萌被釋放,那溫先生干嘛不親自來?我記得之前看新聞,溫先生的身子骨不還很硬朗麼?”

  “你還說呢!”“青城佬”憤怒地說道,“蒼哥被人殺了!”

  “溫先生被人殺了?”張霽隆也很驚訝,“怪不得他失蹤了一年……”

  “那溫先生是誰殺的?”我連忙對面前三位會黨大佬問道。

  “還能有邊個?就是這個‘衰女’MOMO啊!”“青城佬”激動地叫道。

  “MOMO?林夢萌?”

  “還能有邊個!”“青城佬”又大吼了一聲,吼過以後,竟然有些哽咽。

  范先生悲痛亦憤怒道:“我哋龍頭坐館,向來是‘父傳子、子傳孫’,一輩傳一輩,千百年來的傳統;現在老龍頭蔣生想退休,他的細仔暫時在美國回不到南港,那按照傳統,則需要選出一位‘二路元帥’,以香主身份暫代坐館。原本大家都想著推選溫生出來當這位‘二路元帥’的,畢竟除了蔣生,全幫會也就溫生最資深了。可結果溫生佢人一下子就像蒸發一樣,搞得我們都很麻煩!那些南港差佬還都以為是我們做掉了溫生,怎麼會?我們還等著佢出來話事的!沒辦法,只能我們跟著那些警察一起查……後來有一天,‘青城佬’的細弟去到溫生之前總喜歡去垂釣的公園,結果溫生的犬嗅到氣味,然後我們才挖得到溫生的屍體……”

  講到最後,范先生情難自已,隨即老淚縱橫。

  “兄弟一輩子,從年輕時候在街頭替人收數、泊車、做爛仔,到現在一起穿西裝、搞股票、收徒子徒孫,卻沒想到他卻落得那樣的下場。”駱先生也恨恨地說道,“然後我們就在掩埋溫生的那個土坑,發現了一枚鉑金鑽戒,Cartier[卡地亞]的。當初佢買給MOMO那個衰女的時候,我同‘青城佬’還有溫生的細佬契仔們都是知道的,想必人就是這個衰女用石頭砸後腦砸死的!”

  “對!就是佢個條女喇!撲街!”

  情緒一激動,三個人又連著輪番用方言罵了林夢萌一通。

  我是真聽不懂南港粵州那邊的方言,不過這些會黨大佬們,倒也真像電影里演的那樣,動輒從悲忸到憤怒、快意恩仇,情緒波動反差真叫一個大。

  “打斷一下,”我對著越罵越亢奮的三個老大爺擺了擺手,畢竟到現在樓上的情況我還沒控制住,我也不是專門來聽粵語髒話教學的,“我多問一句:我聽出來了,三位老大其實想要的不是我放人,而是把人交給你們對吧?”

  “是!”三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交給你們之後,你們三位,或者說你們洪興,准備對她做什麼呢?”

  “還能做什麼?”張霽隆在一旁繼續喝著飲料,生冷言道,“——‘三刀六洞、刀山火海’,無非是這點古早玩意兒。”

  “對!就是‘三刀六洞、刀山火海’!我們就是要為溫生報仇!”“青城佬”激動地說道。

  張霽隆在旁邊看著“青城佬”,笑而不語。

  “三刀六洞”顧名思義,即是用把短劍、匕首或者日式肋差,在被懲戒人身上的指定地方捅個對穿;“刀山火海”,又說是讓被懲罰者自己在鋪滿刀片的木板上走過一遍之後再把腳伸進火盆里,也有說現在這些步驟已經簡化,直接是找“執法四九”拿著半開刃的刀片往身上掄,然後用火把或者烙鐵在身上燙——但無論怎樣,經過這麼一系列的操作,被懲罰那位就算還有命活著,也生不如死了。

  研究東方文化的一些歐美學者,曾把三合會的幫規,跟當年日本幕末時期新選組的“御法度”,並稱為亞洲文化的人性汙點。

  所以在看著“青城佬”如此怒發衝冠又亢奮無比的樣子,當時只覺得奇怪和無語,因為這三位一個草鞋,一個白紙扇,一個紅棍揸Fit人,嘴上說自己早就不打打殺殺、和氣生財,然而卻還要保留這樣慘無人道的傳統,即使林夢萌的確可能是殺了溫先生的。

  我很難理解這些所謂江湖上德高望重的人,為什麼自己前後說出來的話會產生如此之多的自相矛盾。

  幾年之後我才知道,蔣先生的幾個兒子不是做了律師、醫生,就是在經營正行生意,再後來的第四代蔣家龍頭坐館還在念戲校,而“青城佬”如此地急於親手處決林夢萌,就是因為他才是那個想當“二路元帥”的人。

  “不好意思。三位要是不急著回南港去,就在F市、在東北這邊多玩幾天吧,會寧江的冰凋、G市的電影城、以及咱們F市的後金皇宮,在冬天都是不容錯過的美景;但是這個忙,實在抱歉,我確實幫不了。”

  “真幫不了嗎,何sir?”

  “真的幫不了。”

  “小兄弟,”“青城佬”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表情凝重語調激越地說道,“就當做是賣我們洪興一個人情,好唔好?你把人交給我,我‘青城佬’,我洪興全部子弟,從今天起都會欠你一個人情,你若是有求我們洪興子弟必應!”

  這話聽得我簡直哭笑不得,洪興在F市根本沒有堂口,我這輩子也不見得能去幾次南港,東北這邊的致公堂早就融入紅黨多少年了,“青城佬”這是給我畫了多大一個餅。

  “實在抱歉,不是小弟我不給您面子,是我真的不可為。您各位遵循的是江湖道義,我這個‘鷹爪孫’也得遵從紀律和責任感——您說我有求,您必應,那我求您別讓我把林夢萌給您,這事‘吼唔吼’?”我腦筋一轉,又對三個會黨大佬說道,“想報仇可以,我有個建議:您各位直接去南港的警察局報桉,走正常程序。南港警察總署會通過粵州警方聯系咱們Y省警察廳,讓他們接手調查溫先生的死。”

  “你說什麼?我們洪興子弟要去求差佬?這讓我們面子放邊度?”

  “您現在不也是在求我麼?何況您這些堂堂洪門眾人,並沒有一個親眼看到是林夢萌砸死的溫先生,對吧?在這個時代,您真覺得您洪興‘三刀六洞’要比走正常司法程序、用現代刑偵科技調查桉件更加有效、更加值得信賴麼?犯了殺人桉必然是要判死刑的,天理昭彰,公理私仇,不差這幾天了,對吧?三位,現在都兩黨和解的時代了,前清和舊時代的規矩,已經不吃香了——從那些江湖舊夢中醒過來吧。”

  “可我們……”

  “系呀……蔣生退休、溫生死咗,我哋都老喇。有啲嘢應該保留,有啲嘢系應該改一改咗——光一去、唔復翻呐!”范先生不又得長嘆一聲。

  接著,三個大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全都嘆了口氣。

  聽了我的話,坐在我身旁的張霽隆也若有所思。

  最終三位會黨大佬被暫時勸了回去,當我回到樓上的時候,雖然依舊看見有檢察官在跟陳春問話,但卻不見蕭叡齡。

  待我去了另一間審訊室,之間白浩遠、許常諾跟另一個師兄正氣急敗壞地朝著林夢萌大吼著,仔細一問,原來這女人到現在還沒開口。

  眼看著已經快半夜十二點了,白浩遠、許常諾兩位的體力經歷和士氣,已經都快要被耗光了。

  我閉著眼睛想了想,剛才三位會黨大佬找我來要人,盡管剛剛到整件事都有點惱人又哭笑不得,也把我整個人的精氣神給掏空,但此刻,這件事卻給了我一絲啟發。

  “林女士,洪興的人剛剛來找我了。現在就在樓下。”我深吸了兩口審訊室里的溫暖空氣,對林夢萌說道。

  原本油鹽不進的林夢萌,渾身立刻打了個冷顫,接著盯著我的臉看了好半天,然後才笑了笑,不過笑的仍然有些慌:“哼……呵呵!這又是什麼審訊手段吧?洪興的人來了?大老遠從南港到這兒,跨越大半個國家?”

  “你不相信?”

  “我憑什麼相信?”

  我點了點頭:“行……欸,我問您啊,羅佳蔓死了,您怎麼不往南港逃呢?”

  “我為什麼要逃?人又不是我殺的!”林夢萌矢口否認道,“你們可真有意思,就憑一封舉報信就抓人,過家家似的……”

  “人不是你殺的,人死了到現在你也沒在媒體前露個面做個說明或者悼念,不是麼?”許常諾拍桌子問道。

  “這娘們兒在撒謊,”白浩遠又對我和許常諾說著,“我剛查了一下,半個月前因為F市這邊要舉辦奢侈品嘉年華,她走不開,然後她已經買好了去滬港轉南島的機票,但在成曉非被發現自殺那天,她又把機票給退了。”

  “那也只不過是一個巧合而已,”林夢萌笑了笑,還有些眉飛色舞的得意,“我就不興因為別的工作,需要繼續在F市這個破地方逗留麼?話說這地方也真沒什麼好待的,又髒又亂……”

  “嗯,好像在印象里,確實沒有曾經曱甴遍地的南港干淨哈?那行吧,您再等等,等等我就讓駱先生、范先生,還有‘青城佬’接你這位香主夫人回南港吧。”我看著林夢萌,盡量繃著自己的表情。

  “哈?真要放了這娘們兒?”許常諾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是。你不信問白師兄,剛才是不是地方黨團的武理事長來找我。”我對白浩遠甩了甩頭,又繼續觀察著已經開始花容失色的林夢萌,“駱先生、范先生和‘青城佬’通過咱們F市的張霽隆張總裁的關系找到了武興國,當年張總裁的老霸子穆森宏,跟洪興的十三姐關系頗為密切。武興國剛剛找到我之後,又給省廳施壓,現在省廳那邊正在辦理手續,准備把您這位香主夫人接回南港。既然人不是你殺的,您就再稍等片刻,待會兒就讓那三位老大來接您。”

  “……他們真來了?不……不行!我不回南港!”林夢萌不停地眨著雙眼,十根手指也在不住地摳著桌子邊沿。

  “南港不是比咱們F市好麼?您回去了,還會受到香主夫人待遇,只是……”我故意撓了撓頭,“只是‘青城佬’說什麼要回去帶您什麼‘刀山火海、三刀六洞’,我沒啥文化我不太懂啊,這是什麼?粵州南港那邊的菜麼?我不懂……哦,還有,范先生讓我告訴您,溫先生的屍身被找到了,他讓您節哀。只是同時他們在溫先生的屍體旁邊發現了您的卡地亞戒指,他們估計帶您回去之後,還要找您在十二堂口各大紅棍面前問話呢。”

  “問……問我什麼?”林夢萌身子不停地顫抖,頭也在似乎不受控制地搖晃著,但是嘴上卻還在堅持,“你……這該不會是你的什麼誘供手段吧?別想著讓我上當!”

  “——駱先生和范先生都說,他們覺得是你殺了溫先生,而且他們手上,還有羅佳蔓提供的證據。”

  “你胡說!我明明在姓羅的婊子咽氣之後燒了她所有的U盤硬盤的!電腦里的那些視頻也被我刪了!啊……”

  ——林夢萌一著急,徹底說走了嘴。

  而且心一慌,她自己都沒控制住,我和白浩遠、許常諾,還有另一位師兄,眼見著她穿著的那條休閒西褲上,從她的雙腿中間的位置,到她的褲腳,一直染浸出一條深色的濕痕。

  隨即,在她的腳下,地磚上流出一片微黃的透明液體。

  沒辦法,我和白師兄只能又回到一組辦公室,叫醒了胡佳期和楊沅沅,幫著從女警更衣室里找了一條沒人穿的冬季女警制服褲子,幫著林夢萌換了上去。

  就在我們准備重新回到審訊室里的時候,白浩遠突然躲開眾人,跑到消防通道里接了個電話,因為馬上要去審訊林夢萌,我並沒有追過去看。

  “別!別把我交給他們!我寧可死在F市,我也不想死在他們手里!求求你,求求你們!我願意招認,我願意說!我什麼都說!——是我殺死了羅佳蔓!”

  嚎啕大哭到像是用淚水與鼻涕溷合物給自己做了一次面膜的林夢萌,至此總算願意開了口。

  果不其然,在我和白浩遠的訊問下,林夢萌殺死羅佳蔓的經過也由她自己事無巨細地敘述了下來:被約到羅佳蔓家里、談事情、然後羅佳蔓突然威脅她、接著羅佳蔓自己拿出了氰化物、倒在酒里又用觀賞魚做實驗、接著羅佳蔓去接了個電話去了一樓的那個小臥室、趁著機會林夢萌換酒杯、然後羅佳蔓又去接電話,結果毒發——每一處細節陳春的招認,幾乎沒有任何差別,只是整個過程換了個主角。

  而羅佳蔓拿來威脅林夢萌的,自然是剛剛林夢萌所說的,自己殺死溫先生時候,羅在一旁偷錄的視頻。

  “所以,你動手殺了溫先生的時候,羅佳蔓也在旁邊?”白浩遠問道。

  “對,在旁邊……但是她是躲起來的,本來我是想讓她幫我忙……但是我看到那個糟老頭之後,我全身都是氣,我一個人把事情都做完了……我和那個糟老頭子,早就過膩了,他那麼大歲數了,在外面還跟二十幾歲的發廊妹有私生子,而我,呵呵,我也是,大半輩子也沒給他生個一兒半女的……”林夢萌抹了抹眼淚道,“不過現在想想,可能從頭到尾都是姓羅的那個婊子的陰謀——我殺糟老頭子的事情,是她給我出的主意;埋人的地方挖的土坑也是她幫著挖好的,埋人的時候也是她幫著我填土……結果事後我就找不到我那個戒指了,本來都跟典當行約好了。但我也不敢回去挖出來,我真的害怕被洪興的人發現……”

  “她出主意讓你殺人,然後她又故意把你殺人的過程錄下來,埋屍體的時候又故意把你的戒指丟在屍體旁邊?”我好奇又覺得驚悚地問道,“那麼羅佳蔓是有多恨你?你是她的經紀人、你是她的伯樂,她不應該對你感恩戴德麼?而且我記得,之前《每日文娛周刊》對羅佳蔓專訪的時候,她不是還說過,你就是她最好的朋友麼?”

  “呵呵,警官,雜志上的東西你也能信?那篇報道我記得,沒一個字是真的,那是我給思路、讓雜志社寫手自己靠著想象力編出來的文章,連訪談其實都不存在。”林夢萌苦笑道。

  “那他為什麼這麼恨你?”許常諾接著問道。

  接著,林夢萌說出了一個讓每個人駭然又惋惜的事情:“你們難道真以為,羅佳蔓紅得那麼快,是靠她自身的條件嗎?她出道的時候都多大了?大街上比她身材好、品相佳、又年輕人女孩子,一抓一大把,模特海選工廠、影視基地門口,不還是有那麼多的女孩子每天都在等著凋謝、每天都暢想著可以抓住走紅的機會卻依舊連吃飽飯都是問題麼?羅佳蔓還能靠什麼呢?——靠得就是‘賣身’二字。”林夢萌越說還越有些理所應當,“在這個行業里,有幾個不是靠著賣身走紅的?不在床上讓那些掌握資源的老板們滿足,憑什麼要讓她紅?”

  就在我想繼續深挖林夢萌與羅佳蔓的恩恩怨怨的時候,白浩遠突然扛著我和許常諾的外套,慌張地跑進了審訊室,把我和許常諾從里面叫了出來,讓在反光玻璃另一邊的胡佳期和楊沅沅換了班。

  “怎麼了,浩遠哥?咱們正准備聽娛樂圈黑幕呢。”許常諾明顯對於審訊室里林夢萌正自述的內容無比意猶未盡。

  “我知道是誰寫的匿名信了——羅佳蔓的私人醫生康維麟。”白浩遠說道。

  “私人醫生?”

  “嗯,但是現在來不及多說別的了。咱們得馬上趕到豪龍酒店1015號房間把他接出來。他剛給我打電話,他說有人要在十二點鍾殺他。”白浩遠說完,直接把我和許常諾的外套丟給了我倆,自己先下了樓,“等我帶上手槍!”

  許常諾看了一眼手機時間,立刻傻了眼:“啥?現在就已經11點50了……”

  “坐我車走!”說完,我馬上衝樓下跑去。

  “這一晚上,可真充實!”許常諾吐槽了一句之後,也立刻跟著我往樓下跑去。

  等我們到了酒店的1015房間以後,已經是12點08分。

  房間的門早就被人撞開。

  而那個身材高大、樣貌斯文的康維麟醫生,正倒在地上捂著脖子。

  簡單觀察一下,全身上下挨了四處刀傷:手腕、大腿、側腹部,以及脖頸,四處傷口都在流血,但是當白浩遠和許常諾向他不住呼喚名字的時候,他的動作反應和說話邏輯卻都很清晰。

  看著他身上流出的鮮血,白浩遠和許常諾立刻對康維麟做著簡單的止血,我趁著這個功夫先前一步乘電梯下樓。

  唯一一個可能知道羅佳蔓遇害桉整個真像的人正經歷著生死攸關,所以一刻也耽誤不得。

  可就在這時……

  “雪平,這邊!”

  就在我剛出電梯,大步流星地往門口跑去的時候,在我身後的另一家電梯口,突然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那個男人的聲音,我太熟悉了。

  曾經在我上警務中專的時候,這個聲音的主人,是我最崇拜的人。

  而他明明叫了一聲:“雪平,這邊”……

  雪平?

  我忍不住回過頭去一看,眼見著身後的電梯門已經關上了,但在關門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了一個身材矯健、穿著跟我身上這件羽絨服同樣顏色、類似款式的女人,正側著身對著身旁的男人笑著……

  那個女人的眼眸,明亮而又炯炯有神;那個女人的臉部肌膚柔嫩細滑、明顯是被陽光曬成了小麥一般的;那個女人的鼻梁高挺、鼻頭圓圓的甚是可愛;那個女人的頭發,烏似濃雲、亮似錦緞……

  而且兩個人正在手牽著手,眼對著眼,如同久別重逢的情侶一樣,連微笑中都帶著久旱逢霖的甜蜜。

  雪平……

  真的是夏雪平!

  她不應該在家里休息嗎?

  怎麼會來到賓館里——而且還是跟周荻會面?

  今天傍晚回家之後我和夏雪平在浴缸里放肆纏綿的景象,還有,在看到我險些被人暗算後她的心痛無比,還有,在醫院里臨走時她對我的擔心、囑咐、不舍,還有之前在決定自己要不要暫時轉職去國情部工作時的糾結萬分,還有,之前在外地那些賓館的床上、溫泉池里、情趣旅館的浴房里和陽台上那一幕幕做愛時飽含深情的四目相對……這一切的一切在我的腦海中開始旋轉,讓我瞬間頭重腳輕、胸腔覺得幾欲爆炸,連胃里也開始不停翻涌起來。

  ——不,那一切只是我在不足五秒鍾,透過逐漸關上的電梯門所看到的,那只有一刹那……不,很可能是我看錯了!

  在不到五秒鍾內所看到的東西,很容易出現誤差的對吧?

  就算是看到了,也未必是真的,人很容易被自己的眼睛欺騙,對吧?

  “秋岩,快去開車啊!還等什麼呢!”

  正在我對著那關上的電梯門發呆的時候,許常諾和白浩遠已經一起扛著康維麟到了我身後。

  “哦。”

  我依舊傻傻地站在電梯口,無法將眼神和雙腳,從原地移開。

  而門外,漸漸起風了。

  天氣預報說,今夜西北風,會有一場大到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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