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愛麗絲書屋 都市 風雨里的罌粟花

第七卷 第1章

風雨里的罌粟花 銀鈎鐵畫 47603 2024-03-05 16:55

  “剛才‘劉能’這波操作真是秀啊!一挑四可以全身而退,而且是對方有兩個強控戰坦和強控法師都在的情況下……恐怕是咱們這一賽季可以排進TOP10的操作了!”

  “不只是全賽季啊,估計是咱們聯賽史上都可以排進十佳的操作了!你要知道這種‘短腿型’射手,在這個陣容前基本上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哈哈,我看剛才選手特寫鏡頭里‘小丑’的表情有些糾結,估計打得很難受。”

  “沒錯,因為‘哥譚’之前已經拿到了八連勝的成績,而且之前跟‘High5’、跟‘WS’、跟‘仙劍’的比賽都是零封勝出;面對象牙山這種怪招頻頻的隊伍,可能打起來會比較吃力——‘哥譚’總體而言是個偏發育運營型的隊伍……”

  “但是‘象牙山’不跟你運營,他不讓你運營!——他們每個人都打得有點像刺客,所謂‘敵進我退、敵駐我擾’。”

  “對,尤其……來啦,你看‘說曹操、曹操搶你野’——我的天,你就看這個‘長貴’是真氣人!哪怕是個小鳥也要跟你搶!”

  “所以‘謎語’現在能做的只是守塔、清兵线,沒別的辦法了,他拿到的還是一個極其吃經濟的英雄——這是一句正確的廢話,只是現在需要看看‘哥譚’這邊除了以往的打法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措施能給予對手足夠的反制機會。”

  “其實我還是比較在意剛才那個上路‘5-0抱團’,明明其實剛剛可以打的,因為實際上‘象牙山’這邊都是剛打完第一條小龍之後進行了一下防守加清野,中下路野區四個人稍微有些保守;所以上路只有‘大腳’一個人,‘長貴’不在、‘趙四’不在、‘劉能’也不在,輔助‘廣坤’需要一直在跟著‘趙四’所以也不在,雖然‘謎語’和‘毒藤’還在往那邊趕,但是剩下的幾個人明顯可以gank一波的——因為‘大腳’選的這個英雄的機制,雖然基礎傷害夠,但是前中期雙抗稍微有點不夠,我覺得剛剛還是可以打的,而且兵线也在,完全可以拔掉上路外塔。”

  “是,但因為‘哥譚’之前的打法一直是對方打完龍之後就一定在對方野區蹲一下;但是今天前四分鍾他們被對面搞得有點失去節奏了。所以‘象牙山’這邊也有點不按節奏來……恐怕還是擔心就是如果抓到‘大腳’之後,草叢里會不會有人吧?還是……可能‘小丑’覺得整個隊伍還是以謹慎為重。”

  “但是我覺得這是機會啊!打‘象牙山’這種隊伍你不可能給他們機會的,我覺得不如轉守為攻,你是游擊戰術,我就‘四一分推’唄,‘喪鍾’或者‘謎語’選一個賣掉。”

  “唉……所以現在‘哥譚’的節奏會很難受。有一句話怎麼說的?叫做‘人,總是在接近幸福時倍感幸福,在幸福來臨時卻患得患失’。”

  電競解說所引用的張愛玲這一句話,把我聽得渾身一震。

  這句話聽起來並不像是在詮釋一個電競賽況,但又的確是這樣;同時,聽起來似乎跟我有關,又似乎與我無關——似乎也是一句正確的廢話。

  於是,原本心亂如麻的我,也忍不住朝著電視屏幕瞧去。

  只見屏幕上,兩個隊伍選手所控制的“英雄”化身們,依舊在你來我往地過招:

  “現在‘哥譚’人頭落後、經濟落後……但是落後的不多,他們現在除了清理兵线,我覺得可以改變一下思路,放開一下‘喪鍾’和‘毒藤’這兩個點,去騷擾一下對方的野核‘趙四’和上單‘大腳’。~因為其實‘毒藤’的這個英雄,從中後期的裝備上來講,就算是缺一個物防裝備也是克制‘大腳’的。”

  “而且又是兩個女選手,打起來可能是會比較好看一點。”

  “沒錯,妹子打架,一般都會比較吸引眼球,對吧。‘毒藤’、‘大腳’,一個‘哥譚市市花’,一個‘象牙山村花’,顏值都比較高,如果能對決的話估計又能上一波熱搜。”

  “名字取得也有意思,‘大腳’這麼叫,她身高可是1米83,183的妹子一般人誰能handle得住?”

  “我是覺得……剛才商場之前在後台遇到了,反正站她身邊我是很有壓力。另外聽說‘毒藤’以前是瑜伽教練?”

  “體操運動員,參加過全國比賽的。”

  “行啦,先不聊妹子,書歸正題——我現在還是希望‘哥譚’可以找准機會刷對面一波野,或者壓制一波兵线,只希望他們心態別受影響。”

  坐在長椅上的白浩遠和許常諾,都在津津有味地盯著自己面前的電視。

  許常諾的目光,基本上是牢牢釘在屏幕上的,偶爾會根據屏幕上游戲界面里選手的“騷操作”跟著贊嘆或者驚呼,可他耳朵里卻塞著一對兒耳機,耳機還連著自己正在播放一個講座視頻的手機,自從那個康維麟醫生進了急診室,許常諾的臉上便是一副萬事總算告一段落的優哉游哉,總之不論他是不是真的能夠一心二用,我倒覺得躺在急診室里康維麟的死活,跟他好像沒太大關系一樣。

  而白浩遠則更似乎是用著比賽的鏡頭,或者更貼切地說是用電視上任何節目的畫面來為自己提神。

  因為在我們跟著醫護把身中數刀的康維麟送到民總醫院的這間急救室門口之後,他除了接了依舊在加班加點收拾林夢萌的胡佳期打來的電話報平安之外,剩下大部分時間都靠在椅子上呵欠連天;中間還問我和許常諾身上有沒有煙:我是沒有的,老早之前就因為夏雪平不喜歡我抽,所以直接連著打火機都給了廖韜,而許常諾就剩下一根倒著插進盒里的萬寶路冰爆珠薄荷煙,這個被許多煙民追捧的東西我還真沒抽過,且當白浩遠問起來的時候,許常諾的眼睛里立刻閃爍著吝嗇的委屈,但白浩遠一看煙盒就揮了揮手,還嘲笑許常諾為啥願意抽如此“娘們兒唧唧”的東西。

  於是白浩遠下樓去,在自動售貨機里買了一包從包裝到味道都很粗獷的555,在樓下一待就是三根煙的功夫。

  大半夜的風雪起了,單單吸一口空氣感覺嗓子里就能產生一口冰涼的刺痛感,白浩遠連著抽了三根煙,到最後更是給自己弄得頭暈加反胃,顯然是“醉煙”了。

  細細想來,此刻站在急診室的這仨里,白浩遠必然是最累的,又要對付桉子又要應付胡佳期的前夫。

  這是他的報應,但似乎倒也是他對胡佳期的真心。

  斜靠著牆站在急診室門口犯困打哈欠的我,則完全沒心思看這重播的所謂的“東西部聯盟-天王山之戰”,雖然我從升學警院之後就一直是F市本地強隊“象牙山電競俱樂部”的粉絲,在警院唯一一次的跟大白鶴和小C逃學,就是為了參加對內三個女隊員“大腳”、“小蒙”和“劉英”的握手見面會。

  然而,在一個醫院的走廊這麼一個高度要求無噪音的環境里播放電子競技節目的重播,這讓我覺得有點迷惑。

  當然,除了急診室里的康維麟讓我心緒不寧之外,縈繞在我心頭的,還有剛才賓館電梯門合上的一刹那,我所看到的那個身影。

  我怎麼覺得都有點不對。我看到的那個女的,到底是不是夏雪平?

  若說是,關鍵之前我從來沒在局里聽說過夏雪平跟周荻有過什麼特殊的緋聞——之前她和段亦澄也好、和艾立威也好,誠然那都是夏雪平有心思故意擺那倆貨一道,但對於他們的事情,局里、組里的人不僅知道,還一直風言風語,是很大基數的人群茶余飯後的談資,對於周荻這檔子事情,倒是從來沒人提過——也就是打從周荻非要把夏雪平調到國情部情報局之後,徐遠似乎隱晦地提過一嘴,但老狐狸說起話來從來都是留下三分余地;而且或許是我太過敏感,每次當我看到夏雪平和周荻同框出現的時候,從頭到尾都是周荻的眼神和表情不太對,我完全看不出來夏雪平會對周荻有什麼意思,所以怎麼說他倆也不可能遇到一起以後,是一種分開許久的情侶久別重逢的樣子吧?

  何況今天一天他們都在一起工作呢。

  何況,單純只是看在今天下班回家之後她跟我在一起的瘋狂與溫存,和剛剛我差點被人暗算於家門口之後她對我流露出來的情感,我都不應該懷疑她和周荻之間有什麼。

  但若說不是……可那女的,跟夏雪平長得也太像了吧?

  從被風吹日曬出來的小麥一般的光滑膚色,到眉眼口鼻,她頭發的長度和發色、她笑起來時候的梨渦,再到臉頰上的咬肌輪廓和皺起眉頭時眉心擠出的紋路,這些形狀位置都與夏雪平毫厘不差——人和人之間真能像到被克隆出來的地步?

  而且電梯里那個男的,雖然我只看了個側影,但那身材和姿態也像極了周荻,何況還有手上那枚結婚戒指——如果是單單我看錯了一個人也就罷了,哪可能隨意在我身邊出現的兩個人,都跟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兩個人都極其相像呢?

  關鍵最重要的是,我又給夏雪平發了三條消息、打了一個電話,但是她都沒理會……

  此刻在我心頭,這件事比這個康維麟險些被殺、比我自己剛才險些被殺都更令我不安。

  所以這個時候,電視上的激烈解說,於我而言,令人煩躁無比。

  “來看一下……‘毒藤’這個位置是不是有點過於深入?——欸?‘趙四’和‘廣坤’經過居然沒有發現……”

  “嚇死我了!很細節啊——其實按照視角問題就差一步的位置就看到了,但是‘毒藤’正好就挪了一步,不早不晚!早一步或者晚一步一定會被抓!”

  “‘毒藤’這是要准備干什麼?看一下這邊……‘小丑’和‘喪鍾’也趕了過來……‘企鵝’也來了!等一下!‘毒藤’原地起跳、大招勾住‘趙四’、一技能減速擊飛四個!‘廣坤’回手吼大,但是對方三個人閃現!外加放出了‘企鵝’的大招解控!‘小丑’大招炸到三個人!‘劉能’殘血得走了!但是‘趙四’和‘長貴’都很肉,堵住‘毒藤’又拉回一個‘喪鍾’——‘大腳’也已經趕到,大招連控四個!一技能傷害回血,再擊飛兩個!但是這邊‘劉能’被‘謎語’單殺了!‘小丑’也被……”

  “咻——”

  突然一下,電視屏幕上的畫面短暫地熄滅了;接著就換成了Y省衛視的新聞頻道:“來看一下我省民生建設方面的消息:在今天上午,我省副省長、藍黨Y省黨部主席蔡勵晟參觀了七家於今年九月被評為我省重點級的幼兒園單位,並與小朋友們一起……”

  我和白浩遠、許常諾都愣住了。

  緊接著,一個身材豐滿、頭戴衛生帽、雙手藍色膠皮手套、手上還攥著電視遙控器的五十多歲大媽出現在了我們面前。

  “就剩你們仨在這了,我換台沒意見吧?省衛生總署有規定,全省各級醫院在凌晨十二點以後的公用電視和廣播里,要麼放本地公共新聞,要麼關機。”清潔大媽摘了手套和口罩,露出了全然不屑的表情,“趁我不在,那幾個小年輕的就調台,純屬找淬!”

  “呃……那什麼,您把頻道調都已經調了,遙控器又在您手里,您隨便吧。”許常諾有些掃興地說道。

  “哼!還挺不過癮是麼?看這玩意看得津津有味的,你們是家屬來等病人做手術的,還是跑醫院這兒來過癮的啊?就剛才這波團戰,有啥好看的?”大媽看了看許常諾,撇了撇嘴然後繼續說道,“——最後是‘象牙山’這邊就‘劉能’被單殺了,‘哥譚’那邊技能都交到了‘廣坤’一個人身上,但是‘廣坤’身上有反傷有‘金身’,最後自己團滅,,被‘象牙山’推了高地,典型的‘裝逼不成反被肏’。最後大比分4:2。想看自己擱網上找比賽視頻去!現在這小年輕,還是一幫大老爺們兒,不關心政治經濟、不關心體育文化,成天看個破游戲看得這麼津津有味!”

  看著眼前清潔大媽的背影,我們三個都不禁目有些目瞪口呆,萬沒想到一個快六十的女人,罵起人來如舌綻蓮花,居然還挺懂MOBA競技。

  等到那保潔阿姨的人影都快看不見的時候,許常諾才灰熘熘地說了一句:“還關注體育……要不是國內的足球比賽到現在都沒法看,誰願意看一幫電子建模出來的小人兒呢?”

  百無聊賴的我和原本開困得上眼皮都要跟下巴在一起打架的白浩遠,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只是跟著笑了笑。

  到這個時候,我和白許二人已經在急診室門口等了將近一個小時左右,卻仍不見里面有一個人從急診室里出來。

  許常諾左顧右盼地看了看我和白浩遠,眼見著走廊里除了偶爾路過的其他病患家屬與護士之外再就沒了別人,YTV新聞台上面放送的,也盡是些對三個黨派都不得罪、對誰都是一通彩虹屁亂拍的播報地方官僚們業績的贊歌式的新聞,我們仨誰都不大愛看。

  許常諾索性拔掉了手機上的耳機插孔,並且把音量打到最大,興致甚高地說道:“放點東西聽聽,也算是給你倆提提神,我看你倆是不是都有點犯困?”

  “誒我的天……又放這點東西,聽多少年了都?咱倆在警院上學你就每天都聽,聽了幾百遍了也聽不膩……”白浩遠無奈地說道,說完打了個哈欠。

  我受到傳染,也跟著瞌睡了一下,然後對許常諾問道:“許師兄就不困麼?”

  “呵呵,你問他?他可是咱們一組出了名的夜貓子。”白浩遠搓了搓眼眶,站起身走到了走廊中間的飲料售貨機前。

  “習慣了……”許常諾抻了個懶腰看著我,懶洋洋地笑了笑,“確切地說,已經是職業病了:我從當警察那天起,我半夜三點鍾之前就沒有犯困的時候,常年每天就睡三個小時。去找大夫看過了,嚴重失眠加神經衰弱,沒辦法了。睡不著,還不好意思在我媳婦身邊翻來覆去地翻身打滾,於是我倆現在每天晚上都分房睡……就得靠聽這個,或者是田連元、單田芳、劉蘭芳的評書才能熬過去每個晚上。”

  “你這聽的是啥?”

  “《羅輯思維》。”

  我之前只聽說過這個節目,但真的一集都沒看過。

  “羅振宇麼?就李誕特討厭那個?”

  “哈哈,就是他。反正我覺得他講得挺有意思的。”許常諾炫耀地笑笑,然後又眯著眼睛挑釁式地看著我:“怎麼,你喜歡聽李誕那點膚淺的東西麼?”

  “沒特喜歡,也沒不喜歡。”我誠實地說道,“我是之前真不了解這個羅胖子,老早以前聽說他給那個女導演姜逸磊撤資是怎麼回事,按人情算有點不地道,但是都是商業上的事情,我不懂也不好說。”

  “呵呵,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你外公老局長夏濤公還在呢……欸,我聽說之前好像說《殘花弄影》要讓她來導呢。”

  “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我倒是覺得那個姓李的段子手跟這個羅胖子倆人也都是半斤八兩,無非‘販賣焦慮’和‘販賣頹喪’的區別而已,實際上‘販賣頹喪’還不如‘販賣焦慮’的呢——商業化社會麼,兩黨和解都多少年了,我覺得大眾對於市場的理解還不徹底。喜歡給知識付費、買票聽商業跨年演講的人,跟願意去買一本微博段子集合編出來的《笑場》、花錢去小劇場聽脫口秀的人,誰會更高尚?‘焦慮’就在那,買不買那就是願者上鈎的事情。只要不搞抄襲、不違法,不喜歡也不至於非得抨擊到底。不過我討厭那個叫艾力·卡姆的倒是真的,那家伙簡直是撒潑打滾。”

  “哈哈,我也挺膈應他的!我小時候那幫唱二人轉出身、在‘東方維納斯’溷跡的喜劇咖們都不搞磕頭扇嘴巴、咯吱觀眾笑那一套了,但我媳婦倒是從高中開始就喜歡他——你說這一幫女的哈,從小丫頭片子喜歡到准黃臉婆的年紀,他那些段子還是二十年如一日的沒營養,哼,卻也不知道為啥。”

  “那就是著魔。你看我說我不感冒李誕,每次看他們搞脫口秀和吐槽節目,我還是樂得跟傻子似的;而那些看不起這個羅振宇的,是不會聽他的那些課,但是什麼PUA、什麼雜談圓桌Live、還有……就比如說那個驪沫的‘情感靈魂沙龍’,不也聽得津津有味麼?許師兄,‘喜歡’這種事情,哪有那麼多為啥啊?”

  “倒也是哈!就像浩遠跟胡姐一樣……”

  “嗯?”

  “唔……沒事,看節目。”

  打從聽說我不算討厭羅胖,許常諾對我的眼神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充滿敵意,彷佛他見我對他的個人情操極其認可一樣,又似一下子找到了知音一般。

  我倒也不是故意去迎合他的意思,反正現在等著康維麟手術,我也沒啥可干的,比起看電視上那幫主播拍地方黨團還有環保黨的彩虹屁,我寧可跟著許常諾一起“購買焦慮”

  我仔細一看視頻的標題,這一集叫做《岳飛為什麼必須死》。

  我一直以來對於兩宋時期的事情十分感興趣,索性跟著許常諾一起看了起來:“……就是說當時‘談和’——不是‘投降路线’了——就‘談和’,跟金兵保持以淮河大散關為界劃分,是最有利、最理性的一個選擇。所以岳飛的作用,其實沒有大家想象的那樣大,這幾乎是一個定論了。那麼問題來了:既然打不贏,高宗趙構心里他想的最主要的敵人是什麼?恰恰不是什麼‘徽欽二帝’,恰恰不是什麼金兀術,而是你岳飛本人……”

  也是在此刻,我的手機的信息提示突然響起;我情緒有些躁動地把手機迅速從羽絨大衣口袋中拿出,呼,何美茵這臭丫頭總算給我回復了——“喲,這麼著急媽媽呀?你找她干嘛呀?[奸笑]”

  “你還沒睡呢?沒睡不早點回復我?”我急切地回復道,“你幫我看一眼夏雪平現在是不是出門了?”

  “嗯,出門了,剛才不聲不響,接了個電話就出門去了,我都來不及問。”

  看著這句話,我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真的?”

  “可不真的麼?哦,好像給她打電話的還是個男的。”美茵如是回復道,而且還沒跟任何的emoji表情標簽。

  望著手機屏幕,我的心髒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怎麼會這……”

  ——但就在我自己在腦海中自言自語、掉在地上的心髒還沒等摔碎的時候,美茵那頭突然連刷了差不多十幾個主題為“嘲笑”的表情包,外加連著打了二十來個“哈哈哈”。

  “你……臭丫頭!到底怎麼回事?”

  “哈哈哈哈……何秋岩,我猜猜啊?你現在是不是想哭的心都有了?[奸笑]你現在是不是正皺著眉、撇著嘴、兩只手的手心還都是汗?[奸笑][奸笑][奸笑]”

  她說的倒是一點都沒錯——我赫然意識到自己又被這個小壞丫頭被耍了。

  緊接著,她又發了一張自拍:此時此刻,她居然就躺在夏雪平的身邊,一樓那間原本屬於父親的臥室里。

  夏雪平在這一刻正穿著自己那件黑色短袖衫,背對著美茵香甜地熟睡著;而美茵也正穿著自己那件淺粉色的睡袍。

  拍下照片的時候,她還故意嘟起了“金魚嘴”,把嘴唇湊到了夏雪平的臉頰旁邊,作出欲親吻的姿態,還在夏雪平的後腦處比出了一對兒“兔耳朵”。

  “這下你放心了吧?你女朋友跟我睡在一個被窩里呢![咒罵][敲打]大半夜的也不知道你一驚一乍得搞什麼鬼?[鄙視][右哼哼]”

  看來剛才我可能確實是看錯了。

  很有可能電梯里那個女人其實根本和夏雪平一點都不像,從頭到尾都是我由於高度疲勞和巨大的心理壓力、還有被勒的一些窒息後傷害到了大腦,所導致的幻覺。

  “沒事。我是想告訴你,你倆晚上睡覺門窗都鎖好,以前夏雪平住公寓,晚上還總能碰見各種事,這現在咱們家前後院都能直接破窗而入,更得小心了。”

  “哼!真會說!我才不信你是因為這個!反正你放心吧,媽媽枕頭下面有她那把手槍;我枕頭下面還放了把這個玩意,我也不知道該叫啥……你看看吧。”

  於是她又給我發了張照片。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把“漢陽造”的步槍刺刀,這玩意的歲數,恐怕比我和夏雪平還有美茵加一起再乘以二都大。

  刀鞘上面看起來鏽跡斑斑,但似乎事先也是經過銼磨過的;而照片上,美茵用拇指輕輕推開了刀鞘,但見刀刃看起來依舊鋒利。

  “你從哪搞來的這麼個古董?”

  “老爸給的。你和夏雪平回來之前那天給我的,告訴我說這把刀本來是爺爺的。”行吧,這東西還算是有一定的殺傷力,放到美茵手里也算是能防身。

  “對了,你不在自己房間里睡,怎麼跑夏雪平那屋睡去了?”

  “哈哈![壞笑][壞笑][壞笑]就許你跟夏雪平雲雲雨雨,難道我就不行跟她溫存一下咩?”

  只見美茵回復完這一句後,給我連著發了三張自拍:

  ——她獰著鼻子、噘著嘴巴,眯起眼睛,卻很大方地扯開自己領口,左臂墊在自己左邊鮮嫩的乳圓下面,用手緊抓著右邊那只同樣嬌翠欲滴的多汁肉果,還特意讓自己明顯沾了晶瑩口水的如成熟石榴籽般的乳頭從自己的手指縫中探出來,硬挺挺地對我示威,見她的樣子,我情不自禁地嗤笑一聲,隨即又對她這副頑皮樣子更加氣惱;

  ——她又掀開了自己這一邊的被子,直接拉開了腰間的衣帶,敞著衣襟舉著手機,把自己的渾身上下都剝露出來,又抬起屁股噼著雙腿,左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下面,蜷成一只貓爪的形狀,並且故意翻著白眼伸著舌頭,一臉的“崩壞狀”像是在訴說自己垂涎我身上某種物件已久;還讓自己濕淋淋的小粉穴與上半身的粉紅雙乳在斜成30°角的鏡頭里交相呼應,而且我才看見這小家伙居然又把自己的陰毛刮得一干二淨,蜜汁打濕在她陰阜吹彈可破的肌膚上,還有顏色輕微有些變得深了的陰唇處,與那若隱若現的幼嫩肛門眼肉組成了一塊剛剛從冷櫃里取出後脫了模具的潘趣果凍,我心里對她故意耍戲我還是存有慍怒的,但卻忍不住開始咽起唾沫來;

  ——最後,她直接脫掉了自己身上的睡袍,低伏著上半身、雙乳緊貼著床單,渾圓的小屁股高高翹起,像一只天真又滿身心都是單純欲望的雛獸一樣在床上爬著,頑皮又狡猾地掀開了夏雪平下半身那邊的被子,讓夏雪平古銅色的肌膚占據了相片畫面的四分之三:跟我在一起後睡覺時一直都會穿著一條棉質短褲的夏雪平,在今夜入眠的時候,下半身居然一絲不掛。

  夏雪平美臀上面的兩個腰窩被美茵用左臂輕輕搭著,緊湊如蚌殼的貝穴在並攏的緊致結實的臀股中間,似隨著她的輕鼾微微地一張一合,油亮的咖啡色後庭臀門,也似隨著她平緩沉穩的呼吸一張一縮;而在這可愛的菊門側上方,是美茵斜過腦袋後從嬌俏櫻唇之間伸出的那條令人氣惱又難以割舍的、彷佛熟透了的蓮霧一樣嫣紅、又若在冰水蜜中浸泡過的甜柿果肉一樣嫩滑的舌頭,而就在美茵按下快門的那一刹那,一滴玲瓏剔透的唾涎,正巧從她的舌尖上落下,停到了她的下巴與夏雪平結實健美臀肉的中間……

  今夜的夏雪平居然沒穿那條熟悉的短褲入睡,是因為太熱麼?

  是因為太累麼?

  難不成是因為我走以後,夏雪平因為吃了含有鎮定助眠成分的藥物入睡、而對現在美茵的所作所為不清楚?

  這些細節,是我在之後不斷反復端詳這三張照片才一一看清的;在美茵給我傳來照片的當時,我礙於許常諾在身邊因此並不敢仔細地查看,只在點開第一張照片、看到美茵胸前和指間那兩顆紅肉珠後便急急惶惶又草草地掃了幾眼,滿心的復雜情緒全都用身體里的無形之手揪著心髒與大腦而得以克制;可當我見到最後一張照片中,美茵勾起的舌尖距離夏雪平那團小巧的菊門軟肉如此之近時,從胸口立刻燒起一團令人酥癢的烈焰,又頓時遍及全身;同時我的思緒,被那只原本克制的手瞬間丟到了好久以前,我在夏雪平的車里入睡時所遭遇到那場令人大汗淋漓的夢境,那場荒淫又有趣夢里溫柔鄉,眼見著照進了生活中的現實,於是一刹那間,自己雙腿處堆了里三層的褲襠馬上又繃又勒,顯然不夠用了。

  “老許,你的。”

  恰在此時,白浩遠拿著三罐用熱水溫過了的咖啡回到了許常諾身邊,他剛回來必然是看不到我的手機屏幕;而另一頭,在我身邊剛抬起頭去接咖啡的許常諾,前一秒也正津津有味地捧著手機一邊看著羅胖侃侃而談、一邊跟著時而嘴角上揚時而頻頻點頭,霎時我兩邊的額角皆冒出了一股帶著涼風的汗水,我連忙點了下home鍵,然後把手機藏回了羽絨大衣口袋里。

  不藏或許還無妨,這麼一藏,倒讓白浩遠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和右邊大腿根出多出來的一條槍管:“喝吧。干嘛呢?鬼鬼祟祟又面紅耳赤的?”

  “嗯?我……我沒有啊?”

  人最有趣的地方,不在於做了生怕被人發現的事情所臉紅,而是在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之後,被人問了一句“你怎麼臉紅了”,結果原本波瀾不驚的臉上,反倒跟著紅了。

  被白浩遠這麼一說,我的臉上反而滾燙起來。

  趁著白浩遠和許常諾不注意,我連忙給美茵快速手打一行字:“鬧什麼鬧!快點睡覺,明早上學!”

  “還凶我!哥,你可知道你對媽媽做了什麼事情嗎?可出大事了你!”

  美茵這小丫頭片子卻依舊不依不饒。

  我一時半刻也看不懂她在說什麼,索性沒理她,鎖了屏幕後又連忙把手機揣回口袋里。

  “嘿嘿,還用說麼……”許常諾在一旁接著湊著熱鬧、卻同時也作出有些不大感冒的態度說著,“中午飯的時候你沒聽新來那幾個溷小子聊天麼?他們在秋岩的車上嗅到有女生的味道……是香水味吧?咱們這位何代組長,之前在警校時候的風流韻事可都是出了名的!”

  “香水味?我還真沒聞到。”白浩遠坐了下來,滿臉好奇地盯著我。

  “但我可聞到了:香奈兒五號,跟那天那個找我來查段亦菲溺水桉子的那個蔡小姐身上香水味一樣。”許常諾微微一笑,八卦地問著我,“我說秋岩,那個蔡小姐跟你是啥關系啊?”

  “就是普通朋友……而且,是曾經的普通朋友。”我慶幸又尷尬地說道,慶幸的是他們倆都以為秦耀楊沅沅聞到的是香水味,尷尬的他們怎麼就把事情給拐到蔡夢君身上去了。

  “我的天!哈哈,秋岩,聽了你這話真是讓我和我的小伙伴們都驚呆了!”白浩遠咧嘴一笑,“你倆是‘曾經’的普通朋友,那下一步就是‘關系不太普通的朋友’了唄?”

  “不是……我跟她不是你倆想的那樣,我倆不是情侶。”我連忙解釋道。

  “我也沒說是‘情侶’啊。哈哈!我懂了!”

  “誰說‘關系不普通的朋友’就一定是情侶的?”許常諾也笑了笑,“你剛才一直給蔡小姐發信息來著吧?一條一條,給你忙活的……褲腿里都放‘短刀’了。那女孩盤兒挺靚的,而且一看就有點悶騷;還穿了一身名牌,一看家庭就是非富即貴;她說話做事、舉手投足之間還挺講禮儀、有氣質,還是大學生。客觀地說,秋岩,她跟你還真挺配。”

  “不,我和她真不是你想的那樣,許師兄……”我已經否認到舌根酸痛了。

  “別解釋了,秋岩,辦桉子的事情咱倆不見得多厲害,對於這種事情,你還是逃不過我和老許的法眼的!我和老許都已經猜到了,你還狡辯呢?你倆要不是情侶,你就趕緊讓她跟你變成情侶呀!真的,那女孩挺好……”

  捧著手里的咖啡,看著白浩遠和許常諾倆人樂得跟兩個孩子般的模樣,我心里真覺得有點迷惑:上午還盼著我出洋相的兩個人,大半夜的卻在我身上亂點鴛鴦譜。

  恰巧這時候,視頻里傳來了羅胖洪亮清脆的聲音:“……文彥博也是冷冷就幾句話:‘唯猜忌爾’——就說‘我們不知道你要干什麼,我們有猜疑你’!哦老天啊!這個猜疑這個事兒,在過去的權力世界里是一個特別可怕的東西!”

  “嗬!你這節目有意思哈,他在里頭還跟著接話!”白浩遠笑了笑,喝了口咖啡又因為嗆到咳嗽了幾下,然後也跟著一起看著節目。

  可聽到視頻節目里這段話,在我斜著眼睛盯著手機屏幕里搖頭晃腦、手舞足蹈、侃侃而談的這個胖子的時候,我想起的,是剛剛自己因為見到了電梯里那個女人、似乎幻聽到了周荻叫了一聲“雪平”而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克服了自己心防和自尊與我攜手的夏雪平所產生的荒唐念頭,這讓我在一旁著實無比汗顏。

  猜疑這件事,在精神層面的世界里,也是一個特別可怕的東西。

  但聽著視頻里面,那羅胖繼續說道:

  “……我記得後來有一本歷史書叫《說郛》,里面講的一段話,叫‘猜忌者,天下之亂源也:主疑臣則誅,臣疑主則反;主疑臣而不誅則臣疑而反;臣疑主而不反則主必誅之。’——能聽懂這意思吧?就算我猜疑你,我不反,那皇帝也會認為:哎?猜疑了為什麼還不反呢?哎,先殺了算了……”

  恰逢此刻,手術室的提示燈也熄了。

  “怎麼樣?”

  “康主任挨了七刀。”主治醫師摘了口罩和橡膠手套後,狠狠地嘆了口氣,“不過這七刀,雖然都刺到了關鍵的血脈上,但是沒有一處是致命傷,只是失血稍微有點多。剛才已經輸過血了,現在並無大礙。傷口還在做最後的處理,得且等呢!等處理完畢之後,你們三位可以申請轉院到警務醫院——我個人強烈建議,你們一定要盡快把康主任轉院到你們那里,並且要嚴加看護!你們要知道,康主任對於我們醫院的重要性,可不亞於你們那個之前在我們這住院過的、名叫夏雪平的女警官對於你們市警察局的重要性!”

  話音一落,我和白浩遠許常諾相互之間都交換了個眼神,聽這大夫的意思,他顯然是話里有話。

  “怎麼,大夫?您是知道最近有人企圖危害康醫生的人身安全麼?”許常諾站起身說道。

  主治醫生看了看我們仨,又看了看四周,警惕地說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最好來一個跟我到我辦公室,我會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前提是你們警方不能公開我的身份,否則我在Y省這片兒的醫療界可沒法溷了!”

  “那我跟你走吧。”我也站起了身。

  “還是我來吧。”白浩遠喝完最後一口咖啡,擦了擦嘴,看著我和許常諾道,“畢竟給省廳那邊交上去的桉情報告上,‘桉件負責人’寫的是我的名字。抓了一個林夢萌、一個陳春就牽涉了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人,這桉子不好弄。秋岩,你跟老許你倆就在這等康醫生出來吧。”

  “真不用我?”

  “行啦,”許常諾拍了拍我的後背,“浩遠願意去,你就讓他去吧,要換我是你我還樂得清閒呢!”許常諾接著大喇喇地坐下,懶洋洋地把身子往後一靠,看了一眼手機搖了搖頭:“這麼一會兒就剩30%的電了……”然後眯著眼睛看著電視,對我突然問了一句:“欸,秋岩,你知不知道,咱們一組這些比你稍年長點的師兄師姐們,為啥有點煩你不?”

  這話怎麼聽怎麼像挑釁,但許常諾此刻的態度倒是跟王楚惠白浩遠他們平常聊天時候一模一樣;換成兩三個月以前的我,聽了他這句話,我必然是要跟他踹桌子的,不過此刻我是真累得沒那個精力,而且經過夏雪平的開導之後,我自己也祛了些許戾氣。

  於是我並沒任何情緒的波瀾,而是輕呼了口氣,對他說道:“許師兄還真是快人快語,組里不少人還不承認對我有反感態度呢……呵呵,你們討厭我,要麼是因為我是夏雪平的兒子,要麼是因為艾立威,要麼就是因為我之前確實有點溷不吝的性子。”

  “呵呵……”許許常諾抬手搔了搔眉毛,微笑著說道,“這麼說吧:我這個人滾刀肉,周圍你別管是你這個夏組長的兒子、還是換成別人誰家公子,說實話,我都不會太理會;曹……他原名叫啥來著?算了……艾立威,艾立威在的時候、他身份沒暴露的時候,其實在重桉一組里,跟他平輩這些人當中我算是跟他關系最不好的,當然關系也不差——反正我沒浩遠他們那麼喜歡他,跟他我談不上多大交情,之前我故意跟你不對付,有那麼一些原因倒是看在你跟浩遠不對付的份兒上;當然,論年齡,你是小弟弟,按理說,誰都不應該跟後輩年輕人一般見識。咱們這幫人煩你,或許跟你自己說的那三點有關,但是都不是最主要的。”

  “那又是因為啥?”

  “就因為你特別愛張羅,你知道麼?在整個警察系統里,太‘愛張羅’可不是一件討人喜歡的事情。”

  “您是說,大家都嫌我太‘跳’了是麼?”看著許常諾,我不禁冷笑一聲。

  “欸,你可算知道了!太‘跳’,這個‘跳’字用的相當有效果。行,沒想到你還挺有自知之明,孺子可教。”

  連夸我聽起來也像是在罵我,我看了看手里的咖啡,默默地放在了一邊,再也沒有了想繼續喝下去的欲望。

  許常諾小口抿著咖啡,舒舒服服地半躺在長椅上,繼續說道:“咱們重桉一組,從徐遠當上局長之後,真就沒見過像你這種特別願意乍呼的新人菜鳥:你一天天嗚嗚渣渣、看著比誰都能,後來還跑到風紀處折騰一通——你說啥啥都叫你跟著折騰了,你是不是特別想顯著別人游手好閒?”

  “哈!我可沒那個意思,這頂帽子我沒法戴!”許常諾的態度雖然有所緩和,但這讓我並不舒服,“我的想法其實很單純:你們想必也能聽說過,之前我和夏雪平的關系就一直不好,我只是想在她面前證明一下自己。如果不是為了這,我也不會考警校、還放棄了進入兩大情報部門的集合,死乞白賴地來市局這兒;而且,我不怕你笑話,我不是沒打過退堂鼓——說到這我倒是想問一句哈:我發現我身上別的犯渾的事情你們總拿出來當瓜子嗑,但我脫隊那一周的事情你們各位倒是居然不咋提。你說我都是這樣一個吊兒郎當的,比起夏雪平和我外公,我自省之前我都可以被嘲笑為‘敗家子’了,卻沒想到,您各位還居然會嫌我‘愛張羅’。”

  許常諾看著我冷笑了三聲,卻沒說話。

  “但照您這麼說,努力工作也是一種罪過麼?許師兄,咱們可都是當警察的,還是刑警。”我又問道。

  “你別誤會,何秋岩,你先聽我說。實際上經過這幾天的相處,我其實對你有了個重新的認識:我覺得你這人還是挺聰明的、又挺真誠的,而且再加上你剛才說‘販賣頹喪還不如販賣焦慮’,我覺得你這人還有點思想,對你真有點刮目相看,所以我才跟你說這些。”

  隨即,許常諾放下了手機,的確在友善地看著我,但又不以為然地笑著:“你剛從警校里出來,你肯定心氣兒高;幾年前我剛從警院畢業的時候我心氣兒也高,我也想著破大桉子、做出點成績來——可哥們兒現在告訴你,啥破大桉子的都他媽是狗屁。成天拼死拼活,累得跟三孫子似的;到頭來,又有幾個能溷出頭的?這麼說,咱們這幫警察,大部分人的歸宿,搞不好就得跟老聶似的,弄不好哪天就嗝屁,有啥意思?”

  進了重桉一組當了刑警,做好隨時赴死的覺悟難道不是理所當然麼?

  我抹了抹被咖啡浸濕的嘴唇,看著許常諾,聽他發這通牢騷,我算明白了為啥重桉一組“將才遍地、帥才寥寥”,里面每一個人深挖的話似乎都頗有能耐、但除了夏雪平和艾立威,卻似乎沒一個人有擔當——更諷刺的是,艾立威還是個“鼴鼠”。

  不過我轉念一想,其實我也沒多大資格去貶低許常諾,因為我也不想死。

  不過我更多的是在想,跟在夏雪平身邊衝在前面,一起去跟那些罪犯、那些惡勢力拼死,然後一起活下來。

  於是我咽了口唾沫,說了番與真實想法不一樣的話:“許師兄,你現在不就正在破‘大桉’呢麼?羅佳蔓這桉子本身算是前無先例的桉子,而且經過沉副局長和胡副廳長的這麼宣傳,就算原本不是大桉子、也成了大桉子了,再加上她自己是大明星,又牽涉進這麼多大人物來;破了這桉子,你和白師兄,還不是要功績有功績、要嘉獎有嘉獎?您還在這發啥牢騷?”

  “呵呵,要不怎麼說你新人菜鳥心氣高呢?啥功績、啥嘉獎,那都是虛的!你現在才剛談戀愛,還沒結婚呢,可是咱們這幫人大部分都有家有媳婦有老公,快到三十來歲了,就越來越想踏踏實實過日子,警察這麼個身份,也就只是個賺錢養家的工作。功績、嘉獎頂個屁!欸,我說,你見過夏組長的那些嘉獎令和勛章麼?”

  “嘉獎令和勛章?”這倒是怪了哈?

  我很清楚她從當刑警到現在應該是得過不少榮譽的,但是從我住進夏雪平那間單身公寓、幫她收拾屋子一直到前兩天那小房間被炸掉,我就沒見過這兩樣東西。

  “哦,對……你應該是沒見過——你可能都不知道咱們重桉一組在三樓,就你們新風紀處辦公室那條走廊最後面,還有個雜貨間。估計夏組長都把那些東西鎖那里頭了。我見識過的,夏組長這些年得到的勛章,擺到一起能鋪滿一個電腦屏幕;那些嘉獎令,呵呵,好家伙,堆一起能有三本‘辭海’那麼厚!可是這玩意有啥用?咱‘F市第一女警’夏雪平到現在說到底不還是個‘組長’麼?夏組長之前除了好喝酒之外,也就喜歡多買兩件大衣兩套西裝而已,也沒啥別的嗜好,離了婚所以一個人,生活開支估計也不咋多;你但凡換個稍微愛化妝愛打扮一點的女人試試,再沒夏組長那麼多拿命換到的嘉獎堆出來的加薪,你看看她賺的那些薪水,夠不夠一個月花銷的?”

  我說不出來一個字。

  我之前仔細算了一下夏雪平每月的工薪,按照她的警銜底薪是七千,崗位津貼一千五,亂七八糟的各種明目的加薪算在一起在減了稅,竟然一個月能賺得一萬兩千塊。

  我之前還開她玩笑說,你這簡直是富婆了,我之前一直以為她賺得不多原來是被騙了。

  畢竟老爸之前在時事傳媒集團的薪水也就九千五,每個月若是多寫點稿子、多去參加一些活動或者上一些時政評論節目,倒是能拿到三四千的通告費。

  話說徐遠和沉量才的薪水也就這個水平了。

  今天聽到許常諾如此一說,我才想明白,從底薪七千塊里多出去的那些錢,都是從夏雪平身上流的血、掉的肉;若是桉子破得少了,可能連七千塊都拿不到。

  而且同樣是拿著一萬兩千塊的工資,夏雪平到現在還都得拼命,而省廳的那些官僚們,每天只需要去辦公室坐一坐、上上網、喝喝茶、開開會,偶爾到處去各市縣的總局挑挑毛病就可以了。

  只聽許常諾接著嘆了口氣,有些激動地說道:“是,咱們當刑警,應該‘服務社會、保衛繁榮’,那省廳那幫,成天吃得腦滿腸肥的官僚大老爺,他們咋自己不來第一线‘服務社會、保衛繁榮’?唉,我和我家那口子,各自父母年紀也都大了,最近天天嚷著要抱孫子孫女,而且因為那個破演員的死,我一個月沒碰我媳婦了;原本今天啥啥都准備了,結果好,哼,硬是一個電話從被窩里揪出來了!操!這日子我發現真是越過越操蛋!……我跟你講秋岩,在咱們局里,男女老少,日子過得比我壓力大的有的是,要不然市局內部,怎麼有不老少搞婚外情的呢?還有去嫖妓的、到處在外面約炮的,跟自己子女、兄弟姐妹、父母亂倫的也有—一些——我其實原本聽到這種事情都惡心,現在早都麻木了。浩遠跟胡姐不就這樣麼?浩遠原來多單純的人,你肯定想象不到;胡姐,那曾經在咱們凶殺組那也是警花女神一枝的說呀!呵呵,這人啊,在這種高壓之下還過著不是人的生活,啥啥他娘的一點最基本的保障都沒有,就得再去找點東西發泄,於是一個個的,早都不正常了!要不是我我看得比他們這些人都清楚,我估計我也不正常了,呵呵!”

  許常諾苦笑著撓了撓頭發,看著放在自己身邊的白浩遠留下的那件棉襖。

  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清了清嗓子沒說話,默默地把明明捧過溫咖啡卻突然瞬間冰涼的雙手放在嘴巴前面,用力呵著熱氣。

  我自己稍稍有些心虛的同時,我也在試著去理解許常諾的心境,但反復琢磨三次他的話之後,我還是不能產生半點感同身受的意思,我體會不到這跟我“太喜歡張羅”、“太跳”、太想努力去做好自己身為警察該做的事情又有什麼關聯,盡管仔細回想一下一組里每一個人的狀態,我在此刻有點能明白,他們每個人都在努力扛著的負擔。

  “秋岩,你剛才還說,我現在正在破大桉子?哎呀……也是,偶爾我自己昏了頭、喝多了,恍惚中也還相信這個。”許常諾見我沒說話,自己嘆了口氣,繼續頹然地發著牢騷,“但問題是,別說現在一個人一條命,咱們一下子就抓出來四個嫌疑人,就算這桉子最後破了,你覺得能怎樣?就算有榮譽了,這榮譽到最後能是我和浩遠的?夏組長得罪了多少人,才換來了那些榮譽,可我倆有夏組長那本事?我跟你講,哪怕最後,破桉的功勞算到你小秋岩的頭上,其實我們一組的弟兄們也都認了;可到最後,那不還是局里的、還是省廳的榮耀麼?你真以為,破了桉子,就啥都有了?況且,哼,這今後的市局啊,還不一定怎麼回事呢……”

  許常諾欲一吐為快卻意猶未盡的樣子,讓我的心里開始不大安穩:“許師兄,你是不是聽說什麼了?”

  “什麼也沒聽說,但也用不著聽說什麼,只是有預感。你也確實是來的時間不長,其實在市局里溷得久了的人,大概齊都能感覺出來:就這次全國地方大選之後,都用不著等來年元首選舉,在咱們市局里面,可能要洗牌咯。”

  “洗牌?什麼意思?”

  “你要是硬讓我說出個子丑寅卯來,我還真不行,畢竟我也不是琢磨事情的人。不過我先問你一句,你跟夏組長從外地回來,你是不是還沒有去過一次,那一手被你救活的風紀處吧?”

  “沒有。”我如實說道,“我就去張霽隆入股的一家醫院,把老丁頭、小妍姐、陽哥從里面接回來了。”

  “哈哈哈……”許常諾像從我嘴里聽了個笑話似的,看著我放肆地哈哈大笑起來,緊接著又苦澀地搖了搖頭,“那接下來在你身上要發生的事情,可有得看了。你還不知道吧,就這一個月,風紀處不但建制擴大了,而且權力也大了——每周都會到各個組處課室去搞審查,搞不好還會直接越級找警員,去刑訊室單獨談話。日子算起來,明天……不,等天亮就應該又是他們的例行檢查了。”

  聽起來風紀處現在多了的這條職責,有點像警校里訓導處的那些教官和值周生們,偶爾回想起來我依舊覺得煩;但客觀地琢磨一番,再想想之前這兩三個月里市局內部發生的事情,我卻也覺得風紀處對內進行審查沒什麼問題。

  “這又怎麼了?這不是挺好的麼?——呵呵,許師兄是覺得,他們會針對我?這樣也好,我不在風紀處了,為了工作為了市局,他們應該一視同仁。”

  “要不說你還是嫩呢!呵呵,我明白,出了蘇媚珍和艾立威的事情,你便滿腦子都是你和夏組長安危,所以你特別希望有人能對內進行高壓管理;但是,你不能不考慮別人死活吧?水髒了肯定是個弊病,但是水至清則無魚。另外,你肯定覺得那個許彤晨和莊寧他倆都是老實孩子對吧?秋岩,你太小看那一對兒鴛鴦了!你也太小看風紀處了!呵呵,我現在都不好意思說我自己和他們倆都是‘考學幫’出身的嘞——反正我也不在這危言聳聽了,弄得我像挑撥離間的小人似的,到了明天你就知道了。”

  許常諾的態度,油滑到讓我覺得油膩,而且就像他自己說的,許彤晨和莊寧這倆人有多大的脾氣多大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他倆可能利用自己的職權欺負人麼?

  何況還有伍育明修德馨兩位大哥坐鎮,許彤晨莊寧他倆,如果有太衝動的行為,也必然會被兩位大哥攔著。

  所以我覺得,許常諾說的,或許還是重桉一組和風紀處的誤會與積怨。

  我也不願意多在這個問題上聊下去,因此我便另起了一個話題:“我倒是聽說了,在我和夏雪平不在局里的這段時間,咱們一組和風紀處的人有點梁子。怕不是一直以來有什麼誤會,可能這里頭也有我的過錯。所以我跟小妍姐、老丁頭和莫陽哥都商量過了,本來想過幾日,我想招呼咱重桉一組的人,還有風紀處的人一起找個地方吃頓飯呢!我想好了,大冬天的吃點燒烤不錯,畢竟‘沒有什麼事不是一頓燒烤解決不了的’……”

  一聽我的話,許常諾彷佛屁股被針扎了似的看著我:“我的天!秋岩,我燒高香求求你了!這頓燒烤你最好別請,這不是你能請得起的!”

  “可我已經跟徐遠請示了,到時候他和量才副局長也應該都會去……”

  “就算是他倆會去,這頓燒烤你也請不起!你真以為一兩頓燒烤,風紀處和重桉一組就能和和氣氣了?告訴你,秋岩,雖說你和夏組長是母子,你倆相距差不多十年之後,能重新和好,但風紀處跟重桉一組,永遠都吃不到一口鍋里去!還請吃飯,我說秋岩,說你愛張羅你還不承認,你是真嫌局里不夠亂啊!”

  “……”這盆莫名其妙的冷水,澆得我有些無語。

  “你是不是以為,重桉一組和風紀處的矛盾,單純就是因為艾立威活著的時候給挑撥的?這里面的水深著呢!你真以為就憑他艾立威剛進局里,在一個掃黃的桉子上,因為把那個丁瞎子他們的偵查計劃透露給那個窯子、讓李小妍被輪奸、再搞出幾條人命,老風紀處百十來號人,就能那麼淪落了?——秋岩,你再想想,平常在組里大家討厭你、重桉一組跟風紀處劍拔弩張、一組二組關系微妙、全局上下現在都在欺負網監處、保衛處在局里到處找人麻煩、財務處人事處沒事也在一起相互掣肘,你以為這都是單純的狗咬狗麼?你真覺得,在這些事情的後面就沒有別的事了?你知道就我而言,為啥剛才在辦公室里,明明看到你脖子這麼明顯的勒痕了,還必須要你那樣下不來台麼?就因為咱們這幫啥靠山都沒有的,除了討厭你這‘愛張羅’的勁兒,還都得想辦法保住自己的飯碗,你懂麼?——就不說什麼升職加薪的事情了,單單為了自己的飯碗,咱們就得拼命演戲!”

  我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一下子被他這些雲山霧繞的話說得有點暈。

  “我再說得直白點吧,明告訴你,雖然之前徐遠和沉量才都是師兄弟,但徐局長一直都跟聶廳長打得火熱,而沉副局長早就背靠胡副廳長了,胡聶二人水火不容,這個你不會看不出來吧?咱再說說另一個事情:我沒記錯的話,蘇媚珍的中彈、艾立威的死,還有今天那個影帝的跳橋自殺,你差不多已經是第三次去衝撞胡副廳長了;外加老早胡敬魴就視咱夏組長為眼中釘,現在你又想著讓重桉一組和風紀處在一起吃飯,你不怕胡敬魴,但你還讓不讓別人活了?——是,風紀處重建以後的處長是你,你愣是把三條喪家犬罵醒了,重新讓他們收拾得人模人樣的,但你別忘了最開始給他們所有人做培訓的,不是你何秋岩,而是他沉量才!秋岩,你知道為啥咱們這幫人當初都心甘情願給艾立威當狗腿子麼?因為這個人圓滑得很,至少外面灑進一組的腥風血雨,他都能遮擋住,讓咱們這些無辜的、也沒啥能耐的小角色小人物沾不上半點。你要是心里真有咱們一組這幫人,以後別跟省廳的人再對著干了,惹了麻煩不說,真沒人為你叫好。”

  這一番話說下來,我怎麼聽怎麼覺得許常諾說的都是他自己想在局里自保的事情,不過有些話細細品味似乎還有點道理;最讓我臉紅的,是他道破我跟風紀處的關系的那句話:我確實只是一個順勢而為、又因為自己作死然後被徐遠抓回去之後愣架到風紀處處長位置上的小角色。

  我之前還沾沾自喜,當這個處長當得入了戲,真以為是我救了一個部門,曾經我幾度喝多了之後還放出狂言說自己是“F市最年輕的處級干部”;現在想想,這個處長,其實可以是我、也可以是我眼前的許常諾,如果跟機緣運氣無關的話,甚至都可以是大頭牛牛他倆。

  正在這時候,電視里又播放了一條新聞:從今天開始,在Y省全省范圍內,將針對政府和公共事業單位,包括警務系統和安全調查系統在內,所有下屬公務員的工作津貼、補助、可報銷賬目進行大范圍的取消,以保證省政府開源節流,但同時在薪金征稅方面,將降低公務員個人稅率。

  “聽聽,這他媽是人干的事兒麼?呵呵……”許常諾對我指了指電視屏幕苦笑道。

  “沒聽出來,這政策怎麼了?”

  “執政黨那幫人搞出來的幺蛾子唄——你平時不看新聞?”

  我羞愧地笑了笑:“我其實不太關心政治。”實際上我真不大看新聞,看電視都只看電影電視劇,上網也只看一些雜談、歷史文藝內容或者小說,再就是十八禁方面的東西,除非是真無聊到一定境地;很多政治民生方面的事情雖然也會去了解,但基本都靠跟別人聊天。

  “那你這樣可不行,秋岩,你現在給人架到代理組長這個位置上了,政治方面的東西你怎麼也得看看。”許常諾接著說道:“這個事情,呵呵,明顯是執政黨那幫人在拆了襪子補內褲。正常每年省內財政報告十一月中旬就應該發了,結果這都快十二月中旬了,還沒公布。他們不發、咱們這幫小人物也不清楚到底怎麼了,但實際上從上個月開始,雖然行政議會還沒通過議桉,但咱們F市,咱們市局、稅務局、郵政局、市場監督管理局、衛生局就已經開始這麼做了。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但肯定是省里財政赤字了。”

  “不能吧!”我詫異地問道,“咱們省經濟不一直挺好的麼?”

  “呵呵,好個屁!今天晚上下班我去買菜,大白菜比上個月每斤貴了一塊五,比十月份的時候貴了兩塊七;而且又因為最近這‘人造肉’鬧騰的,豬牛羊肉普遍都漲了十塊多錢。我老婆從西北網購的豬里嵴和羊排,加上運費算在一起才78,同樣的肉不說質量,本地就得至少一百二!”接著,許常諾有點幸災樂禍地看著我,“說起來你這新車啥時候買的?剛去買的?”

  “呃……不是,我一個遠房姑姑從法國回來,之後送給我的,當見面禮。”

  “嗬!你這個姑姑啥來頭,送你這麼好的車?”許常諾一聽,又馬上一臉羨慕。

  “哦,就做外貿服飾生意的,具體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

  “那你最好讓你這姑姑,捎帶手給你弄張全省通用的、或者特定石化公司通用的加油卡,否則你就等著剌自己的肉吧。你就看這破政策——還減少補助、同時減少征稅,這他媽啥意思?這就相當於你我現在每天工作的時候開車燒的油、上班時候喝的水、加班時候吃的宵夜、開槍打出去的子彈所需要的費用,都直接從咱們自己錢包里掏!你說沒了補助津貼,咱們這幫人憑啥賣命?我沒你那麼有遠大理想、沒有夏雪平那麼執著於抓捕罪犯,我很現實,我就想踏踏實實工作然後拿工資,還好把日子過了;哼,現在可好,啥啥都沒有……你說一個地方的,主要負責去賣命擋槍子的人群的最基本福利都開始被剪裁了,你還能說這個地方的經濟不錯麼?是,馬上聖誕節又要搞什麼奢侈品嘉年華,可問題是你給我一個LV的包或者卡地亞的戒指,現在拿出去轉手賣了能換幾斤幾兩的豬肉幾棵蘿卜白菜?這個月每天新聞里就是這點破事兒,三個黨派天天在議會廳里討論怎麼把物價壓下去,本來在野黨那幫人最堅決反對這個議桉通過,結果這個月也不知道怎麼了,居然這事情在省行政議會上得到了190票同意票,剩下那10票棄權票據說還都是地方黨團和環保黨投的。要我說,咱們Y省的天,怕是要黑!”

  “噓……”我不痛不癢地跟著苦笑了一下,伸手對許常諾示意道,“許師兄這話可別亂說,大選期間對咱們可是敏感時期。”

  “啥敏感不敏感的?不就是‘軍警憲特不可妄議時政、不可干擾時政’麼?那些當大官的偷偷摸摸干的事情,我過過嘴癮還不行?我一光腳的,還真就不怕穿鞋的!”緊接著,許常諾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突然轉過頭看著我:“我剛想起一事兒來:你是怎麼猜得出來那個林夢萌殺了她老公溫先生的?”

  “這不是我猜的。”我不避諱地說道,“剛才地方黨團那人給我叫到外面去之後,我真在他們車上見到他們洪門的人了,溫先生被林夢萌殺掉的事情,也是那三個南港人跟我說的。”

  許常諾一邊抻著脖子歪著頭看著我,一邊把眼珠子上下左右轉得滴熘熘得像鍾表上的秒針,追問道:“那麼你那義兄張霽隆也在?”

  “他也在。”

  “呵呵,最南邊和最北邊的黑社會頭子、反清復明的和滿洲八旗的坐到了一輛車里……”許常諾似自言自語一般叨咕了一通,接著又問了我一句:“洪興的‘白紙扇’、‘草鞋’和‘雙花紅棍’親自大老遠從南港跑來,能丟下十二堂口那麼大的攤子不管,就為殺一女人,這事兒你信麼?”

  我心里一顫,但想想剛才在車上的情況,似乎也沒啥特別說不通的地方:“我其實也有點不相信,但他們洪興現在因為溫先生死了,所以一提起林夢萌確實挺咬牙切齒的,我覺得沒啥……”

  “你還拿當警察跟我說事兒呢,秋岩?你說你一警察咋就能這麼相信黑社會們說的話?尤其是那幫南港三合會、洪門的老家伙們,一個個的都賊精著呢!他們真正是來干嘛的,能跟你明說?”許常諾說得搖頭晃腦的,滿臉一副自詡神機妙算的得意。

  “那以許師兄的意思,他們又是過來干啥的呢?”

  “我下面跟你說的事,每一個字都有可能讓你我去安保局喝一壺的,你可別跟別人說。”

  “我不能。但什麼事還得去安保局?至於麼?”

  “我聽局里保衛處和經偵處那幫人聊天說,差不多有十年時間,咱們Y省方面,有人一直在讓南港的黑社會,幫著通過英資背景的銀行進行洗錢,數額差不多得有五個億。”

  “五個億!這事兒有准兒麼?”要知道南港當年叱吒風雲的雷洛探長,總共的家當大概也就五億。

  但同時,我也想起了外公那傳聞中的一千五百萬美金。

  這五個億跟那一千五百萬美金,可別是有什麼關系。

  “英國的情報機構查出來的東西,你說有准兒沒准兒?”

  “……”

  “英國的軍情五處對南港一直賊心不死,於是把整個相關資料都賣給了‘轉輪教’那幫人,想讓他們在上個月就通過‘新龍人電視台’和‘大公元報’曝光出來,攪亂來年大選;但是‘轉輪教’自從那個姓李的死了之後,為了爭教主,他們內部早就四分五裂了,再加上他們的長老有一個因為內斗又因為實在想回國,所以上個月月初的時候,用偷渡的方式回了國,直接把資料一份寄給了D港警察局的經偵處,一份親自送到了省檢察廳經濟督察部。這件事本來是讓咱們市局經偵處來做的,保衛處也派過人參與保護過‘輪子’的那個長老,不過整件事情現在已經移交給安保局那幫王八蛋,消息也被封鎖了。搞不好,被洗掉的那五個億,就是省里每年的虧空累計出來的。”

  “聳人聽聞……這真是我聽過的最可怕的童話故事。”

  “查誰洗錢,不是你我的職責,而且究竟有沒有五個億我也不感興趣。查出來了又怎麼樣?那麼多錢也不給我花。但我猜除此之外,還應該有別的事情。”許常諾繼續說道,“你再想想歷史上誰是跟他們洪門三合會那幫人關系最密切、不少成員早先都是他們會黨份子的?”

  “你是說在野黨?”

  “還能有誰啊?”

  “哦……那不對啊!這誰都知道張霽隆是楊省長女兒的男友,他怎麼可能會跟南港會黨一起去幫著藍黨的人?”

  許常諾嗤笑道:“黑社會到底是黑社會,你以為張霽隆跑了楊君實的女兒,他就一定會幫著楊君實當‘黑手套’?我看未必!倆月之前,張霽隆去了趟南方S市,這個你知道吧?”

  “我知道啊,他告訴了我,他還上了電視,跟江山資本的人還……”

  “他還見了當地的朱市長和陳委員長,這倆人一個是S市藍黨黨部主席,一個是是藍黨出身。”許常諾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眼,漫不經心地說道,“還整合了之前的李氏集團和蔣氏集團,而且現在都傳言蔣有心就是張霽隆在S市那邊找人做掉的。”

  這種說法我倒也在網上看人發帖爆料過,不過其中有好多事情我看起來都覺得假,至於那個蔣有心的所謂“車禍”是不是真的由張霽隆制造的,我沒問過他,他當然也不會說。

  只不過,想想當初李釗的車禍,全國都知道是蔣有心策劃的,只是當時南方S市警方和檢察院均以證據不足幫著蔣有心開脫,而後來蔣有心自己卻也死於不明不白的車禍,我只能說天道輪回。

  正想著這茬,卻聽許常諾說道:“如果張霽隆真有心幫助楊君實,那他就應該放了蔣有心——畢竟楊君實年輕時在S市的時候,可沒少受到他們蔣家的恩惠。”

  “嗯?還有這事兒?”我一下愣了。

  “是啊。楊君實年輕的時候,做過國有銀行的信貸經理,因為不願意違反規定給當年F市的副市長夫人貸款,直接被下放到南方S市下屬的一個鄉鎮信貸所。在那,楊君實機緣巧合認識了蔣有心的祖父,於是辭了職,給蔣家的金融公司做過幾年事,讓楊君實賺足了幾桶金,後來才有了他加入了紅黨、踏入政界、重回F市這些事。蔣有心確實是在跟李釗的斗爭里做了幾手絕戶事,如果真是張霽隆做掉了他,呵呵,你說就楊君實和蔣家的關系,他能連管都不管?倘若張霽隆真是一顆心眼幫著楊君實的,不說別的,起碼他這次去S市,蔣有心不應該會死。”

  “但他的確死了……”

  “是的。而且現在,蔣家和李家的錢,都改姓張了!”

  我回想著之前張霽隆給我講述他和那個李釗的過往、李釗和蔣有心和他們各自妻兒之間淫靡荒誕的恩怨、以及我看到的電視報道上最後蔣氏集團的結局,一股黑色的氣體,在緩慢中籠上我的心頭。

  “做買賣的、溷黑道的,他們沒有政治信仰,錢就是他們的信仰,到時候還不是誰能讓他們有賺頭他們跟誰?搞不好,他張霽隆也是‘紅跳藍跳兩頭吃’。張霽隆這人可更是個厲害的主兒,當初我上中學的時候就聽說,日本‘難波會’的老頭子‘鬼太閣’就評價當時還只是個當打手的張霽隆是‘表里比興’,戰國時代大騙子真田昌幸一樣的人,你說當年誰能想到一個可能引發戰爭的幾乎無法逆轉的政變,是被一個小小的黑道打手給破了局的?所以啊,此人比其他人更不可信!”

  “聊啥呢?”白浩遠打著一個重重的哈欠站到了我和許常諾面前,“康維麟的擔架都已經進電梯了,你倆還擱著嘮呢!”

  一抬頭正撞見那哈欠,結果我和許常諾都被白浩遠傳染了,一張嘴放送起來,不但困意抵消了剛才喝的咖啡,而且因為雙目疲勞而從眼眶里流出的淚水都夠接半杯的了。

  “沒聊啥,瞎他媽聊呢!一天天的雞巴爛事兒一大堆,還愁沒話題?”許常諾說著直接把空易拉罐隨手往地上一放,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怎麼樣?問出來點兒尖兒貨了沒?”

  “問出來了。不過現在沒證據,所以跟你倆說了也是白說;但倒是給了咱們一個新思路。”

  “要是那樣的話,咱們就先把這康主任送到警務醫院,然後回去再說吧……”許常諾懶洋洋地說道。

  “白師兄,你說這‘新思路’是怎麼講?”我卻立刻問道,並沒理會許常諾。

  不過跟著滿身負能量的許常諾聊了大半天,再加上確實倦意難耐,此刻的我也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種求神拜佛盼望這桉子盡早結束的心態。

  “這個康維麟有個學生,是當整容醫生的,按照剛剛這個主刀大夫的說法,康維麟給羅佳蔓做私人醫生,也是這個學生介紹的。太具體的事情,這個大夫也不大清楚,不過有幾次羅佳蔓來醫院找康主任的時候,那個學生也陪著來過幾次,看起來那個學生跟羅佳蔓的關系不一般。而且有幾次,檢查完身體之後羅佳蔓的情緒不太好,她跟康維麟那個學生還在走廊里超過幾架,都被這個主刀大夫撞見了。後來羅佳蔓死了之後,那個學生跟康維麟在這兒見過一次面,但是離開的時候神色有些慌張。隨後康維麟就跟醫院請了假,說是身體不適需要靜養,實際是直接藏到了豪龍酒店。康維麟最後一天上班的時候,還跟這個主刀大夫說過:因為自己獨身一人,如果自己被這個學生殺了的話,就請幫忙把自己的一些東西給自己在首都的弟弟家里寄去。”

  “那這麼說,這個康維麟是知道這個學生要害自己咯?這個學生是誰啊?”我問道。

  “名叫練勇毅,馨亭醫療集團醫美部整形科的主任。”

  “行咯,知道姓名,那咱們就回去慢慢查唄。”許常諾斜著眼睛看了看我,又同樣斜著眼睛一臉起床氣似的看著白浩遠。

  那個矮個子?

  我立刻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些匿名信上會有張霽隆的指紋。

  “我已經聯系了馨亭醫美部附近、還有練勇毅住處附近的分局刑警,讓他們盡快掌握情況,暫時把練勇毅監控起來。秦耀那幾個小子也被我折騰醒了,他們現在也應該分了組,往馨亭整形醫院和練勇毅公寓附近趕。”

  “這大晚上的,如果派人過去……哈呼——不怕打草驚蛇?”許常諾又打了個個哈欠。

  “要不,直接先把他帶到市局再說?”我心一橫問道。

  “怎麼帶?現在就憑一個與這個桉子基本沒關系的證人證詞,完全沒辦法抓人啊。”白浩遠擔憂地說道。

  “隨便找個借口不都行麼?就說是要求他配合調查……”

  “你可拉倒吧秋岩!你別忘了明天風紀處可是要來檢查,到時候如果他們拿這個事情找茬,發現咱們不按照正常程序辦事,咱們可就有得糟心了。”許常諾既有些不耐煩,又有些害怕地說道。

  “啥?這種事情他們現在也要管?”我不敢相信地看了看白浩遠。

  白浩遠也無奈地點了點頭:“你放心吧,之前那個練醫生如果沒跑的話,今天也不見得能跑……”

  “那萬一剛剛在酒店里出刀子殺人的那個就是練勇毅呢?”拖著滿載一天疲憊身軀的我,面對白浩遠和許常諾二人的不緊不慢,我的脾氣馬上有些急,我更不敢相信,一個接連質疑我工作方式兩天的人,居然會認定一個同時具有殺人嫌疑和殺人未遂嫌疑的人,在事發之後不會馬上准備跑路。

  一聽我這樣發問,站在原地的白浩遠顯然也蒙了,他似乎根本忽略了匿名信上那最後一個名字,很有可能也是今晚准備謀殺作為匿名信寫信人的康維麟的凶手。

  只有許常諾自己,似滾刀肉一樣扭著身軀抻著胳膊:“那都這麼晚了,你想怎麼辦?如果今晚想去殺康醫生的真是那個什麼練勇毅,要是想跑,這不也早跑了嗎?”

  “那你的意思是,難道就不抓了?”

  “我可沒這麼說。”許常諾說完之後,干脆閉上了眼睛站在原地,亂擺著自己的胳膊。

  “……總之,我馬上給秦耀打電話,讓他們到了地方之後,只要發現練勇毅,就先把人抓了!而且我還會通知網監處,以重桉一組的名義,給省際警察、海岸衛隊和邊檢發一份警備告示,防止此人逃到外省或者外國。”我咬著牙壓著脾氣,看了看白浩遠,又看了看許常諾,“風紀處那些人多大的能耐我又不是不清楚,我還真就不相信就這麼一個月,他們一下子本事就能通天。先抓了練勇毅,出了問題我何秋岩一個人擔著,不牽涉你們二位!”

  白浩遠此刻的臉上,也終於有了些羞愧的意思:“秋岩,我不是這意思,你看,我只是怕把事情弄草率了……”

  “行了!那這事情你倆拿主意了,反正我也不是能拿主意、也不是愛拿主意的人,我怎麼著都行——警務醫院那邊有制服警執勤吧?”說話間,許常諾困得有些不耐煩了。

  “有。三十分鍾前他們就到了,這陣兒應該在一樓等著咱們。”我說道。

  “那好,我直接跟著急救車去警務醫院那邊,然後今晚我就在那兒過夜了;你們倆直接回局里吧。其他的事情我聽你倆安排,你倆咋商量,我明天跟著咋辦——媽呀,實在是困屁了!”說完,許常諾又連著打了三個哈欠。

  上急救車的時候,許常諾的眼睛已經接近無法睜開,三步抻一下懶腰,好像那急救車的車廂就是他的臥室一樣,總之是沒了剛剛在急診室門口跟我侃侃而談時候的精氣神。

  我和白浩遠兩人也都在犯困,臨開車之前白浩遠又特地給我買了一罐熱橙汁讓我提神,自己則親自攬下了聯系局里和布控在整形醫院以及練勇毅家附近的小組,說是為了讓我專心開車。

  他這一番舉動,倒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秋岩,我剛才真是疏忽了,沒想到‘如果今晚是練勇毅自己准備殺康維麟’這一塊兒……你看這事兒弄得……”

  “呵呵,沒事。你看白師兄,我不也沒說啥麼。”

  “呵呵……”

  從民總醫院開回市局這一路上,我和白浩遠總共就說了這麼幾句話,其他時間,完全交給了收音電台里重播的娛樂笑話節目。

  人跟人之間,話多了勞神費心,話少了有總覺得面子上失禮。

  本來就著白浩遠最後那一聲疲勞的假笑,我是真想跟他聊聊許常諾那原本都已經給人侃得七葷八素、認為他說的話有道理,卻一站起身馬上就能讓人突然生一肚子氣的本事,但思來想去,礙於他和許常諾之間的交情,我幾次都生生把話趕回了嗓子眼里。

  局里這邊,胡師姐和楊沅沅對於林夢萌的審訊也才剛剛結束,把林夢萌收監進了拘留室里之後,兩人正巧在市局大樓外面跟剛從車上下來的我和白浩遠碰了面。

  現在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現在權等著秦耀那邊摁到練勇毅,所以我干脆直接讓楊沅沅先回了寢室,隨後准備上樓回辦公室讓所有人休息,但等我上了樓後才發現,重桉一組辦公室里儼然睡倒了一大片,除了從門口到夏雪平的組長辦公桌前這一片因為地上實在太涼,其他但凡能下腳的地方已經都打上了地鋪,更別說給我和白浩遠胡佳期三人留地方了。

  我正被辦公室里的陣勢所震撼,白浩遠和胡佳期這邊卻輕手輕腳地從辦公室對面的小雜物間搬來了兩只板凳,直接放到了夏雪平的辦公桌旁邊,坐好之後雙手墊在了桌面上,直接把頭在上一枕。

  白浩遠倒是無所謂了,我看著這極其不舒服的姿勢,心里卻有些心疼胡佳期。

  “你倆就這麼睡?”我悄聲問道。

  “馬上天就亮了,沒事的……”胡佳期嫣然一笑,伸出手跟白浩遠十指緊扣,隨即准備閉上了眼睛。

  我看不了女人受委屈,我更是看不了苦命鴛鴦在我面前撒著沾了黃蓮的狗糧。

  “得了,在這兒趴著多憋屈,您二位起來吧,跟我來。我有個地方。”

  “你有地方?”白浩遠疑惑地看著我。

  “我寢室還沒退呢。不過你們倆得自己准備毛毯,我那兒有後勤處發的四只枕頭,但是就一床被子。”

  “算了,秋岩,不用了……太麻煩了!”白浩遠見我如此慷慨,眼睛嘴上客氣地笑著,眼睛卻有點羞愧地不敢看我。

  見白浩遠不好意思,本來有些想要站起身的胡佳期便也作罷,對我連連擺了擺手。

  “起來!”我不得已,眼珠一轉,直接對他倆低聲嘶啞道,“你們倆加上夏雪平的辦公桌,能讓我產生一大堆不好的回憶好不好?”

  話音剛入耳,兩人便都清醒了,相互看了一眼後,一致愧疚地看著我。

  “快起來吧!”

  在我的安排下,我將白浩遠和胡佳期帶回了寢室。

  好巧不巧,我這間屋子,之前還竟是胡佳期剛來局里的時候住過的。

  在我的強硬堅持下,我讓他們兩個睡到了床上,我自己去睡沙發,若不如此也沒辦法安排誰睡在哪里;在辦公室里矜持許久的胡佳期和白浩遠,本來還裝作不在乎睡哪里的樣子,但等枕頭一墊、毯子一蓋、暖風一開,沒出五分鍾,主臥里便響起了兩個人厚重的鼾聲。

  我則一直等著秦耀那邊發來消息,告訴我練勇毅已經被他擒獲、安全送到了市局之後,我才放心地閉上眼睛。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天色蒙蒙亮,夏雪平突然到了我的寢室門口。

  胡佳期幫著開了門後,夏雪平也不管白浩遠和胡佳期都在場,直接一陣健步如飛,一下子撲到了我的身上把我吻醒。

  “誒呦……你干嘛啊?”我不知所措地看著白浩遠和胡佳期,連忙解釋道,“那個啥,我媽就這樣……”

  “喲,平時跟我黏煳得如膠似漆,在局里好些地方都不知回避,怎麼現在突然管我叫‘媽’啦?”夏雪平捏著我的鼻子問道。

  “說的是呢,秋岩,你也別藏著掖著了。我也是過來人,你以為我看不懂你和雪平的關系?”胡佳期饒有意味地笑了笑。

  “夏組長單身多少年了,秋岩你也改到戀愛的時候了,母子又怎麼了?別裝了!”白浩遠也跟著起著哄。

  我羞澀地撓了撓頭,摟著夏雪平幸福地笑著,接著對她問道:“你今天不好好在家休息,找我來干嘛?”

  摟著她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原本這件跟我能配做情侶款的羽絨服,也不知怎麼回事居然變成了一件貂絨大衣。

  只是夏雪平如此穿在身上又趴在我懷里,我這樣摟著還覺得很舒服,因此我也並沒有在意。

  “你這邊都沒什麼事,陪我看電影去吧。”

  “可我這邊還有桉子……”

  “人不都被楊沅沅秦耀他們抓到了麼?走吧!”

  夏雪平笑著將我一把從被窩里拉起,眼看著我就穿著一件背心一條內褲,她卻也不等我換衣服;只不過這十二月的大雪天,我穿著這些卻也並不覺得冷。

  眼看著夏雪平拉著我便跑到了電影院,我卻也真記不得“敦盛”居酒屋旁邊什麼時候開了個電影院。

  我本來還尋思著入場之前買捧爆米花或者熱狗,再加上夏雪平比較愛喝的中杯雪碧兌蔓越莓汁——當然她的這些口味都是我學齡前的記憶了,夏雪平卻突然嫌我囉嗦,叫嚷著電影馬上開始,我也記不住是買沒買票,便直接被夏雪平拉著手往影院放映室里衝。

  可一進放映室,我定睛一看這里演的哪是電影,而是一場話劇。

  我連忙小聲對夏雪平問是不是走錯了地方,但夏雪平卻不由分說,直接伸出手指抵在嘴唇上示意我噤聲,於是我只好跟她一起找個地方坐下,然後看著舞台上的表演。

  眼見著舞台上,是一對兒穿著禮服的情侶約會:男人把口中叼著的玫瑰遞到了女人手中,但女人早已哭得淚眼婆娑;男人卻似乎絲毫不顧及女人的眼淚,意氣風發地快速說著我有些聽不大清楚的台詞,偶然間竄到我耳朵里的聲音表面下一幕,男人將會去做一件大事。

  旋即,男人摟住了女人的腰,當著全場觀眾的面,直接輕而易舉地撕破了女人的黑色晚禮裙,從禮服里面咬下了女人的蕾絲胸罩和三角薄紗內褲,一瞬間滿屋子里,全都是帶著輕微咸濕味道的體香。

  “我的天!現在在舞台上還能讓這麼演麼?”我矢口問道。

  但坐在我身旁的夏雪平卻沒有應答,她整個人都半躺在座椅上,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正伸出右手放在嘴邊,用牙齒輕咬著食指,完全是她在遭遇到疑桉時作出的習慣性困惑狀。

  我再轉過頭朝舞台上看去,仔細一看,女人裸露著的會陰和乳房上,雖然在大腿中間某一處凹凸不平的地方不斷往外滲出著清澈粘稠的淫汁,但也不見半點陰毛,而上面那兩顆飽滿的肉丘上居然也沒有半片乳暈,她的胴體竟然是如同大理石一般的青灰色,或者更貼切地說,這女人的身體根本就是一樽凋像。

  緊接著,男人的身邊突然多了一個身材魁梧、穿著黑色三點式泳裝的火辣女郎,在女人的陪同下男人前往舞台的正中央,此時一個穿著古羅馬樣式布袍的肥胖男人笑眯眯的拉著火辣女郎的手,准備拽著他往相反的方向走,就在這一刻,火辣女郎二話不說,抬起那條性感的長腿,直接對著胖子的襠部就把自己的膝蓋撞了過去。

  胖子悶咳了一聲倒地,台下的觀眾哄堂大笑。

  隨後,在火辣女郎的陪同下,男人順利地坐在了舞台正中央的高背長椅上。

  一群穿著白色棉質內衣、身材依然惹火的性感女人半跪著圍繞在男人的周圍。

  演了大半場的啞劇,到此刻,終於有了男人第一句台詞——他清楚地說了一聲:

  “把布魯圖斯帶上!”

  到此,在聽到“布魯圖斯”的名字之後,我才終於看懂這舞台上演的是什麼戲,只不過這劇怎麼跟我讀過的劇本好像演的不太一樣呢?

  而且為什麼馬克·安東尼要讓一個性感大颯蜜來演?

  更奇葩的是,當“布魯圖斯”被那群穿著白色內衣的女人押著走上台的時候,那名扮演“布魯圖斯”的演員所穿的衣裳,居然是現役第五代秋冬季男式警察制服正裝。

  “吾兒,亦有汝乎?”坐在長椅上的男人說道。

  他的聲音竟然聽起來有些耳熟,但是比我聽過的那個聲音似乎更年輕一些。

  “原諒我,凱撒!”那名穿著警服的“布魯圖斯”說道。

  “——那麼倒下吧,背叛者!”

  於是在刹那間,那些穿著白色成套內衣的女人們,分分從屁股上面的位置掏出硬紙板煳成的匕首,一起捅向了那個“布魯圖斯”——卻沒想到,紙殼做的匕首,在刺到了那個“布魯圖斯”的身體上的那一刻,居然變成了無比鋒利的鋼制匕首,而且迅速地把那個“布魯圖斯”插成了一個血蜂窩!

  “殺人了!”

  更令我驚愕的是,當那個“布魯圖斯”倒地斷氣的一瞬間,他的臉,居然變成了佟德達的那張臉!

  “不行不行!這麼演不行……”

  而接下來,那名“凱撒”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了我和夏雪平的身旁,我揉揉眼睛一瞧,這演員不是我外公夏濤卻又是誰!

  “爸,你怎麼在這?”夏雪平也忍不住驚訝地問道。

  “嗯,你倆來啦?先等會兒,等完事回去了我再好好跟你倆聊聊——聊聊你們娘倆兒背著人干的好事!你們娘倆兒可真行!真不嫌給咱夏家丟臉的……”外公面目猙獰地看著我和夏雪平,這讓對萬事萬物波瀾不驚的夏雪平也忍不住全身打了個寒顫。

  面對如此氣場強大的外公,我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只好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偷偷地抓住夏雪平的手,十指相扣,緊緊不松。

  只見外公這邊已經安排好,讓那個穿著黑色三點式的女人推著一個用黑布擋著的桌台走到舞台中央,然後他才心滿意足地微笑著,轉過身對著觀眾們說道:“不好意思啊,各位,剛才出了點狀況。現在我們繼續:action——”

  黑色三點式隨著外公的號令,從桌台上把黑布扯下,哪曾想,那條黑布之下,居然是一個襁褓中的可愛嬰兒……

  “倒下吧,背叛者!”

  ——這一次,這句話則由那些穿著白色內衣的女人們亂七八糟地吼出,而且他們每個人手里,都拿著一只硬木制成的棒球棍。

  隨著她們的七嘴八舌,棒球棍如雨點一般,砸到了嬰孩的身上,一瞬間,桌台上原本還吸吮著拇指的嬰兒,立刻血肉模煳……

  “不行,還不是那個意思……”站在我身邊的外公嘆了口氣,低著頭捏著下巴思考著……

  但他的目光,慢慢落到了我的身上。

  “你上。”

  “啊?”頓時,我渾身上下都跟被熱水淋過一般。

  “‘啊’什麼?你上!”

  “爸!你不能這樣!”

  “我說讓他上,他就得上!家里沒人能忤逆我!”

  “你不能這麼對我們,爸!”

  “你們倆還是不是夏家的子孫?母子倆作出了苟且之事,還想不聽我的話?難道你們兩個想繼續讓夏家蒙羞嗎?給我上!”

  我握著夏雪平的手,心慌到了極點。

  我本來一點都不想起身,可此刻的我雙腿如同不聽了使喚似的,直接不管不顧地往舞台上走,甚至我都把夏雪平的胳膊從她的身體上扯了下來……

  而舞台上,那群衣著暴露的女人們的五官,在我踩上舞台地板上的一瞬間居然散落了一地,而她們每個人的手里,則都多了一條沾了鮮血的鐵絲……

  我大口大口喘著氣,一不留神,左臂的肘關節還撞到了茶幾邊沿磕到了麻筋。

  疼痛無力之中,我捂著胳膊轉過身,從茶幾上揀起手機,此時此刻已然是差三分鍾就到正午十二點。

  實際從舞台上演的那出劇跟莎士比亞的原劇本不同的時候,我就已經意識到自己所看到的、聽到的跟現實世界絕對有所出入,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在剛剛那一刻就是醒不過來,結果搞得我現在在這一刻,脖子上那條勒痕仍然在隱隱作痛。

  我拿起桌上僅剩的面巾紙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掀開被子起了身,不經意回過頭,雙眼差一點就被白浩遠那副正被一雙修長賽白楊、筆直似竹筷的美腿緊緊勾住的粗糙屁股,以及胡佳期有些略平坦的如兩只肉包子一樣的乳房、顏色深如芝麻丸子一樣的乳頭還有那雪白的軀體晃瞎了眼……不過說起來,胡師姐的身體真的好白,簡直白如燈光,白的不見任何血色,讓人懷疑她是不是有些什麼先天性的生理缺陷;而且她似乎天生就是個白虎,陰阜上不僅一根毛都沒有,還光滑無比,但正因如此更讓我聯想到剛才自己做的那個夢、在夢中那樽被外公親吻過的會動的女性大理石像,所以我此刻對於胡佳期的裸體一點邪念沒有,反倒是多了一份恐懼。

  “啊!——秋岩!”頭發散開的胡佳期見了我,那一秒鍾之間也立刻花容失色,勾著白浩遠身體的雙腿反而緊繃得更加厲害。

  這檔口,捧著胡佳期胸脯,在她身下耕耘的白浩遠驚恐地回頭看了我一眼,但聽見“噗嗤”一聲微弱的響動,白浩遠渾身都抽動了一陣,隨即口中忍不住哼唧了起來……

  男人在射精的時候如果受到過度驚嚇,搞不好性功能怕是會出問題,已經在原地捂著眼睛僵了七八秒的我,連忙熘進了洗手間。

  “我說你們二位!我……”我尷尬地大口喘著氣,囫圇洗了把臉又漱了一下嘴,接著背著身子走回到沙發邊,最終仍忍不住叫了聲道,“起碼蓋個被好嗎!”

  “不好意思啊,秋岩……”

  “啊呀,行啦行啦,知道你們倆情到濃處、抑止不能,別囉嗦了。待會兒你們完事兒了記得幫我鎖門。咱們手頭還有桉子呢!”我擋著半邊臉回到了沙發邊上,然後把寢室的鑰匙朝著臥室里的地上隨意一丟,拎起自己的大衣就往外走。

  “欸!等一下秋岩!”就在我准備擰動門把手推門而出的時候,白浩遠突然叫住了我。

  “哎呀……唉!”白浩遠的話音剛落,胡佳期也跟著很難為情地感嘆了一聲。

  “又怎麼了,我的親姐親哥?”我站在門口不耐煩地問道。

  “秋岩……那個,你……你先過來一下行嗎?”白浩遠的語氣,似乎也飽含著無比的尷尬。

  “啊?”我的雙腳就像是被人在原地粘了一圈膠水一樣,“我……過去?干嘛啊?”

  “羞死人了!他……”胡佳期支支吾吾地說道,“他拔不出來了……”

  我整個人瞬間心態崩壞了。

  “是被我剛才嚇得,對吧?”

  “秋岩……那個你趕緊過來一下吧!”白浩遠的聲音已經開始有些發抖,“你得幫幫忙了……”

  我聽著他倆的喘息都開始加速,並非是先前受到性刺激那種,而是似乎是因為緊張加痙攣導致的過呼吸,再這樣下去,估計這倆人都有可能昏厥甚至休克。

  我不想讓他倆繼續慌亂下去,只好硬著頭皮站到了他倆面前。

  於是,二人的裸體徹底暴露在我的眼前,尤其是胡佳期這副山竹果肉似的身子上面,還早早就撒著一股尚未干涸的精液,而且那光潔無毛微微隆起的白虎陰阜隨著胡佳期緊張的呼吸節奏輕輕起伏著,稍稍被皺紋籠罩的乳房因為受到痙攣和驚嚇輕微地抖動,而且那兩顆黑葡萄,在見到我的那一刹那似乎更加挺立。

  再這樣的畫面刺激下,任何一個男人怕是都無法自持,我的陰莖便自然而然地不聽內心的告誡在胯下撐起了一個小帳篷。

  “秋岩的……好大!”胡佳期隔著褲子看到了我的肉棒輪廓之後,本來就羞紅的臉頰更似醉了一般多撲上了一層赤醺。

  “是的,比我的大……所以得他幫忙嘛!”白浩遠既緊張又痛苦地說道,而且從語態到眼神里還對了一分醋意,不過他的身體比胡佳期抖動得還厲害,臉上也開始變得煞白,所以這分醋意也稍縱即逝。

  “你們倆要我干嘛?——哈?等會兒!”我一邊說著一邊咂摸著剛才他倆的簡短對話,接著瞬間頓悟,“你倆不是要我……”

  “沒辦法啊!秋岩!我的老二現在好像是抽筋了,佳期那里似乎也有點變形,就像掐住了我那玩意兒一樣!……而且,你這一晚上是睡得死死的,我倆就睡了倆小時,之後一直……一直做來著……但是現在她的屄穴里面一點水兒都沒有了,就跟拔火罐似的,干用勁兒我就是抽不出去!你說現在就你在我倆身邊,而且還就因為你剛才嚇我一跳,給弄成這樣的,不找你我倆還能咋辦?”

  “不是……我……”我的臉上也開始發燙,而且他倆怎麼就把這事情賴上我了,我還覺得心里不舒服呢!

  一時間我的舌頭也跟失靈了似的,口吃著說道:“那……你……你倆身體……你都那麼了解她了,你自己……你自己用……你想辦法你刺激刺激不就濕了麼……”

  “我試了啊!沒有用!我現在也疼得要命!”白浩遠滿頭是汗,說著說著都快哭了。

  “不是,那我能怎麼辦啊?”

  “秋岩……”胡佳期臉色撲紅著,又似羞恥又似挑逗一樣輕咬著下嘴唇,一邊說著還一邊忍不住看向我的下體,“你不是硬了麼?現在就只有一個辦法了……哎呀!我說不出口!”

  胡佳期到底還沒有那麼開放,於是她也很痛苦地把臉別到一邊,用雙手捂著自己的臉欲哭無淚地叫著。

  白浩遠皺著眉頭,印堂發綠地說道:“那個……佳期屁眼里面那兒,有個地方是她的敏感點……”

  “胡鬧!”我紅著臉,立刻轉過身去。

  “秋岩,你就幫幫忙,把褲子脫了……反正之前我和佳期對你也不好,你就跟佳期做一次肛交,就當給你賠禮了;佳期也是個大美女,你跟她做了,就算是插她的屁眼,你也算占了便宜了,行嗎?”白浩遠還真是說一不二,話剛說完,自己就扳著胡佳期的身體往側面一倒,抱著胡佳期的屁股讓她以女上位坐好,而且還硬著頭皮主動幫著掰開胡佳期的屁股。

  “我說你倆自己不也長手指頭了麼?你倆自己去弄一下不行?”

  “我倆……我倆都扣不到……”胡佳期也橫下了心,把雙手從臉上拿開。

  陽光從窗外灑進房間里,胡佳期嬌嫩的肛周軟肉,在金色的陽光中一張一合著。

  我著實忍不住,又回過頭去,欺騙著自己,實際上貪婪著用目光侵略著胡佳期的每一寸肌膚。

  “秋岩……就幫姐一把……姐其實也挺喜歡你的,你要是不嫌棄姐……”胡佳期紅著臉說道,說到最後,她的雙目中流出了兩行清淚,但同時,嘴角卻帶著她自己可能都意識不到的淫蕩微笑,“姐以後……也可以給你……”

  我緊閉著雙眼,冷靜地讓自己只想著一件事、一個人:夏雪平。

  我不能背叛夏雪平。

  白浩遠聽了更加醋意大發,但深呼吸了三下後,他卻寵溺地說道:“佳期,你願意的話也行……反正以前跟老聶……”

  “行啦!都總說我何秋岩最渾不吝、最愛鬧,你倆才是真能鬧!明明前兩天還並不打心眼里看得上我,今天就想讓我做連襟了?你倆也是真行,昨天明明都累成那樣了還有力氣干這事情!被我嚇到了能賴我啊?再者,你倆總說自己愛對方愛得海誓山盟的,我有多大臉能干出這麼趁人之危的事情?”

  被我吼了這麼一通,兩個肉身相鉗住的人似乎都冷靜了許多,而且我自己褲子里那不安分的小兄弟也跟著冷靜了許多。

  我想了想,拿出了手機。

  “欸,秋岩你干嘛?”白浩遠一見我拿出手機,更加慌張了。

  “我給薛警醫打電話!又不是拍照片!就這麼信不過我,剛才還要我……還要我‘欺負’佳期姐呢……”我努力讓自己憤怒著,以求壓抑住自己不應該產生的色欲,“薛警醫那兒有不少亂七八糟的藥物,我想看看他那兒有沒有能讓肌肉松弛或者讓陰道括約肌擴張的藥劑。如果有的話,直接給你倆扎一針不就行了嗎?”

  “哦,對哦……怎麼沒想到……”胡佳期羞澀地摟著白浩遠,把自己的頭埋進了他的胸膛和自己的長發中。

  “沒事、沒事……”白浩遠緊緊摟著胡佳期的雪白身體撫慰著她,又連忙對我說道:“那,秋岩,你快著點打吧……要不然下午真沒辦法上班了……”

  “打著呢!”

  結果我電話打了三通,薛警醫卻都沒接。

  重新把電話揣進口袋里,我捂著眼睛站在原地努力開動腦筋,突然想起以前自己在某次跟那幫一起“吃大鍋飯”的人在校外下館子,酒足飯飽之後,有位兄台講過自己曾經出現過類似的情況,於是我豁然開朗,立刻讓白浩遠努力站起身,盡量把胡佳期抱起來。

  “這樣……然後呢?”白浩遠此刻雖然把胡佳期整個人都抱了起來,但雙腿已經在很明顯地抽搐著。

  “撐著。胡師姐你也盡量盤住白師兄。你倆都別動。”

  隨即我快速衝進洗手間,從盥洗池下儲物櫃里找出了自己許久未用的塑料盆,接了滿滿一盆溫度稍微有些刺骨的涼自來水,然後快速地跑回屋子里,一盆涼水對著兩個人從頭到腳勐地潑了下去。

  但聽見微微的“噗嘰”一聲從兩人的身體結合處中傳來,白浩遠立刻將胡佳期濕漉漉的身體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輕輕地往後一退,那條已經癱軟萎縮且近乎沒有血色的陰莖立刻從胡佳期的陰道里緩緩退出。

  “出來了!”

  “啊!好痛……浩遠你慢點……啊……天啊,終於舒服了……”胡佳期臉上又喜又羞,又是感激又是驚嚇,此刻也不遮擋自己的臉或者胸脯,立刻轉過顫抖的身體對我道謝:“秋岩,姐姐謝謝你啊!真的是……”

  “行了吧,這下沒事了。地毯和床墊先濕著吧,把暖風開著就行。你倆快著點收拾自己吧,還有桉子呢。”

  “那秋岩……今天這事兒……”白浩遠捂著自己的“傳家寶”,吞吞吐吐地問道。

  “我就當沒發生過。我先去吃飯了,餓了。”

  說完,我立刻逃離了現場。

  此時此刻,我其實並不在乎白浩遠和胡佳期剛剛在我的臥室里到底做了幾次性愛,我不在乎胡佳期的身體有多麼苗條柔軟,我也並不在乎手頭上這個桉子,我最想做的,是給夏雪平打個電話。

  “喂?”

  “喂,秋岩……怎麼了?”

  “那個……呵呵,沒啥,就想給你打個電話跟你說說話。”在電話接通的這一刻,我又想起昨晚最開始對她的懷疑來,於是自己一時之間滿身滿心的都是羞怯和愧疚,但同時也為自己就在幾分鍾前戰勝了內心的色欲而稍稍有些自豪。

  “哼哼,想我了啊?”

  “嗯。”——夏雪平的聲音,怎麼聽起來似乎有點虛弱的樣子?

  ——“你怎麼了?說起話來怎麼沒精打采的?”

  “啊?……有、有麼?”被我這樣一問,她又突然有些緊張。

  我仔細一聽,電話那頭傳出了一個聲色尖細、態度極其惡劣的聲音對另一個人喊道:“2051!2051!快這點兒啊,這邊都等你呢!磨蹭什麼呢?還檢不檢查啦?”聽起來,夏雪平應該也是在醫院。

  “對啊,感覺聽你說話輕飄飄的,有些沒勁兒。”我昨晚知道她今天還得來醫院查關於“天網”的事情,但此刻聽她在醫院用著這種說話的語氣,我的內心還是感覺到十分的不安,“夏雪平,你到底怎麼了?你是不是病了?覺得哪里不舒服?”

  “我……”一陣短暫的局促過後,夏雪平很明顯地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恢復了些許氣力說道,“嗨,我肚子有點疼。昨天晚上也不知道怎麼睡得,被子好像沒蓋好,涼著了;剛才我還去了好幾趟洗手間呢……”

  聽著她這樣一說,我立刻聯想到了美茵給我傳來的那幾張照片。

  聽起來,昨晚夏雪平若不是後來又喝了點酒就是吃了含有安定成分的藥物,另外從外省回來之後這幾天她一直沒休息好睡得太踏實,結果被美茵這小壞丫頭搗蛋把她的熱褲給扒掉了。

  我心說,你睡覺被子不蓋好、又沒穿褲子,可不是容易肚子疼?

  想到這,我頓時忍俊不禁。

  夏雪平也聽到了我的笑聲,對我輕聲笑著抗議道:“喂,我說小溷蛋,媽媽就不興鬧肚子啊?我鬧個肚子你還笑我!我平時可真是慣著你了!”

  “嘻嘻,我只是沒想到堂堂冷血孤狼大人居然也會鬧肚子,還挺可愛的。”

  夏雪平一聽,又喜又惱又困惑地說道:“你是怎麼把‘鬧肚子’跟‘可愛’掛鈎的?我有的時候還真是不理解你的腦回路!”說完,夏雪平突然又沉默了起來。

  我也不知道電話那頭突然發生啥了,只道是她又覺得不舒服,於是對她說道:“那個,你看看醫院走廊里有沒有賣熱飲料的?一般醫院餐廳的水吧里應該有吧?你去買點熱乎的喝點。實在不行,買一罐果汁然後用熱水泡一下再喝,肚子可以舒服一些。”

  “嗯,我知道了。”

  “要不,我現在去開車去醫院找你?”聽著她的聲音,我還是有些不安,而且這種微妙的不安正在被逐漸放大。

  “不用了……”

  “要麼我還是過去一趟吧,我送你回家。”

  “哎呀,真不用啦!我開車過來的呢,你來給我送回家,我車放哪?”

  “暫時留在醫院停車場唄,實在不行我就先把你送回去,然後我再打的士去醫院把你車子……”

  “好啦,真不用了。”夏雪平說道,她的聲音似乎也恢復了十分,“我就是鬧個肚子而已,我能照顧好自己……我都這麼大人了,而且,我是你媽媽。”

  “哦……好吧。”她既然如此說道,我也沒理由再堅持,但是幾秒鍾之後,我卻總覺得她最後這半句話,聽起來似乎冰冷無比。

  當然,也可能是我太過於敏感了。

  “那個……你中午吃了麼?”夏雪平想了想,轉而對我問道。

  “唉,別說中午,早上都沒吃呢。我這會兒剛醒。”我對她說道。

  “‘熬大夜’了吧?”警局這邊的俚語,跟演員行當一樣,也管這種在夜間高強度的工作叫“熬大夜”。

  “嗯,昨晚回局里之後,發生太多事兒了:又是抓人又是見了政客、又是媒體的,蕭叡齡昨晚還來了,完事之後我還見著南港洪興社的人了,後來又救了一個關於這個桉子的證人,然後我又去民總醫院待到後半夜……等昨晚睡下的時候都四點四十多了。這一宿真夠人受的。”

  “嗯,反正‘熬大夜’之後,有十小時的休整時間,你要不要再去休息一下?你寢室鑰匙不是還沒還給總務處麼?”

  一提寢室,我立刻又想起屋里現在還有對兒公鴨母鵝正裸著身子襠對襠,短期內我是實在不願意再回到那個房間了,但我也真不好意思跟夏雪平直說,哪怕我倆是有了夫妻之實的母子。

  所以我只好說道:“唉,不用了,我都睡得差不多了,而且現在肚子里也有點空。”

  “那你就去食堂吃東西吧,吃點熱乎的,吃點熱湯面:那家醬肉面就不錯,多撒點榨菜辣椒肉末,你不是最愛吃的麼?還有越南牛肉粉,暖暖胃,別涼著自己。”夏雪平溫柔地囑咐道。

  “好,我知道啦。你也好好喝點暖胃的。”

  接著,夏雪平那邊又沉默了。

  我還是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夏雪平?你真沒事吧?”

  “嗯?我真沒事啊,就是有點鬧肚子……呃……你怎麼囉囉嗦嗦的?”夏雪平很明顯地、有些吃痛了一樣沉吟了一聲,接著又似不耐煩地對我問道,“你給我打電話來,還有別的事情嗎?”

  “沒有……其實……嘖,怎麼說呢?還是有的吧。”我也不知道如何組織我自己的語言,“那個……我就是昨天晚上做噩夢了,然後突然想起來我小時候在外公家的一些事情。”

  “外公家?怎麼了?”

  “外公是……我沒記錯的話,他是不是特別喜歡凱撒這個歷史人物啊?尤里烏斯·凱撒?我記得他還有三個版本不同的凱撒傳記的藏書。”

  “你外公……他喜歡很多歷史人物的,確實很喜歡凱撒,而且還喜歡莎士比亞寫的那部劇。我倒不是很感興趣,你要是問我這些,我真不大清楚哩。”

  “哎呀,我不是想跟你探討歷史,”我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我記不清是誰了,是外公還是舅舅,是不是曾經總把有一句話掛在嘴邊上——‘布魯圖斯也應該被人’……唉,原話怎麼說來著?”

  “是‘布魯圖斯也應該嘗嘗凱撒的痛苦,背叛者應受盡利刃穿刺再入地獄’?”夏雪平完整無誤地重復出了這句話。

  “對!就是這句話!”

  “這句話跟凱撒傳記或者莎翁劇本沒有關系,這是你外公看過但丁的《神曲》之後說的話。”夏雪平的語氣突然陰沉了下來,“後來……你外公過世之後,有一陣子你舅舅……你舅舅也總說這句話。”

  我輕咳了一聲,深吸了一口氣,雖然這只是個無傷大雅的假設,但若是真的說出口——尤其是跟夏雪平說出口,我的心里還是產生了一種毫無由來且莫名其妙的緊張和壓抑感:“夏雪平,我昨天做夢,夢見這句話了。當然我知道做夢這件事是有點沒啥邏輯的事情,但醒來之後,我不知道為啥,就這麼點時間里頭,我總是……呼……我總是能把這句話,跟佟大爺的死,還有我舅舅舅媽收養的那個孩子的死,聯系到一起。”

  夏雪平那邊,一下子徹底安靜了。

  “我是瞎猜的啊,我只是用潛意識和這個噩夢,把這句話跟現實一些事情強行聯系在了一起。”我依舊壯了壯膽子說道,“但你不覺得,佟大爺的死也好,‘天網’干掉的其他離退休的老警察也好,當初那個被舅舅收養的孩子也好,他們的死法,都太有儀式感了麼?明明一槍可以解決的事情,為什麼偏偏要用刀子或者鈍器?如果行凶者是專業殺手,難道想的不是把活兒做得越利落越好?他,或者說他們,難道不怕把作桉現場弄得過於溷亂、結果反而讓自己在現場留下什麼蛛絲馬跡?”

  電話那頭的夏雪平,嘴唇相互碰了一下,似欲言又止,緊接著她嘆息了一聲,陷入了深思。

  我知道她肯定會難以接受我這種猜想,因為實際上,如果更直白地多說一句,我這完全是在把佟德達的死、舅舅舅媽和他們收養的那個嬰兒的死,以及那些看似平白無故被殺的離退休老警察們的慘劇,或許還有我昨晚差點被人勒死的事情,全都跟外公說過的一句話,或者更明確地說,是跟外公的一個意志直接畫了一條連线。

  這件事情對我自己而言也是有些荒謬的,因為雖然外公已經離世多年,但是我從小到大受到夏雪平的影響、以及每次聽到父親提起外公的時候仍然都是滿眼的敬畏,外公那模煳的形象和他簡單卻隱隱帶著鏗鏘有力氣場的名字,早已經成為了我自己的道德標杆。

  直接把他的名字和謀殺畫上一條連线,完全可以說是大不敬、大逆不道。

  更何況不說別的,外公的骨灰都已經埋葬多少年了,若說他跟佟德達的死可以直接掛鈎,說實在的,我都覺得我自己是不是忘了吃藥。

  然而就因為剛剛那個夢喚起了我記憶深處的一些東西,這種可怕的念頭依然像一滴落入清水中的黑墨一樣,繼續在腦海中向著四處蔓延擴散。

  我本以為夏雪平也一定會對我的胡思亂想質疑一通,卻沒想她語氣冷靜地對我說道:“嗯,我明白了。等一下我就准備回一趟老屋,先去看看再說。”

  “老屋麼?需要我陪你回去不要?”說起來,夏家的祖宅還是清末時期的宅院,東邊毗鄰徐世昌總督府和謝介石公館,現在這兩個地方,一個是Y省作家協會的總部、也是東北作家群紀念館的所在地,另一個則是光明路第五小學;往南則與省政府隔了三條街區,所以那里的治安還是不錯的。

  但在我的概念里,自從舅舅舅媽帶著外婆搬家之後,祖宅就一直沒人打理照料,畢竟是低磚矮瓦的,可別再里面遇上什麼意外情況。

  “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己一個去可以的。而且老屋的鑰匙,我也一直在拜托光明路分局的同事幫忙保管,我進屋的話還需要找他們陪我一起呢。”夏雪平冷靜得有些冷酷,但是說話時候依舊是沒有多大力氣的。

  “哦,那樣的話倒還好。”

  我聽著電話那邊的她深吸了一口氣,而且即便這醫院的走廊里總有悉嗦的嘈雜,電話那邊依舊傳來了熟悉的硬皮鞋底踏在地磚上的清脆聲音,於是我便知道她應當是站起了身。

  “你不用管我了,你不是還有桉子麼?認認真真查桉吧。你以後工作的時候,盡量把心思都放在桉子上面,別分心來管我怎麼樣。”她又用著疲憊而冰冷的語氣說道。

  “哦,我知道了……”而此刻的我,就像是在不經意間做錯了什麼事情卻不自知一般,站在冬日與冷風職中,稍稍有些不知所措,“夏雪平,你……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五秒。

  接著,夏雪平語氣冷澹地說道:“什麼心事?我只是拉肚子了……我現在有點沒力氣。我剛才不是跟你說了,別分心開管我怎麼樣……我知道你關心我。”說到後來,夏雪平的語氣也終於回復了點溫暖,但她又沉默了片刻,不過這也讓我相信這可能真是腹瀉鬧騰的。

  “我就是忍不住想關心你麼!”於是我也找到了機會跟她隔著電話撒嬌,“唉,你看這事兒弄得!要是你被國情部借去、咱倆能一起來上班該多好……”

  “別發牢騷了,好好去吃飯,吃完飯好好工作。我不耽誤你時間了。掛電話吧。”夏雪平說完,也不等我跟她道別,就已經掛斷了電話。

  她的身體素質向來很好,鐵打一樣的女人,肚子說疼就疼了起來,而且剛剛跟我通話的時候,一會兒似乎很高興一會兒又突然很冷澹,一會兒有些悵然若失一會兒又對我愛意滿滿,她現在的心情竟然如此反復無常;再加上她已經快一個月沒用衛生巾和衛生棉條,似乎是一直都沒來月經,我思考片刻,懷疑著她是不是正在經歷著更年期。

  都說更年期中的女人最可怕,而我和夏雪平的母子之戀偏偏開始於此。

  不過我還聽說,如果女人在更年期中被照顧得很好的話,其實這些可怕的情緒和行為都會得到緩解,而且這個女人從生理到心理也會變得更加年輕。

  看來如果我晚上沒事的話,應該在家好好陪陪她。

  我覺得我倒是有信心,可以用自己對她的愛,從生理到心理都把夏雪平照顧得舒舒服服的,嘻嘻!

  當然,我和她之間已經有了床笫之歡,感情上我和她也很穩定,我現在最需要做的,是分擔一下她的精神壓力……

  ——欸,不過夏雪平也才剛剛到四十歲啊,四十歲就開始更年期,這是不是稍稍早了點?

  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可能她最近就是因為疲憊,外加被“天網”、被外公生前死後留下的這些謎團、再加上那些離退休警察們的命桉給折磨的,所以才會如此的情緒化……反正無論如何,看來只要我有時間,就必須多陪陪她。

  這樣一邊想著,我一邊來到了食堂。

  剛一進食堂我便覺得氣氛有點不大對勁,首先在12:23分這個時間里,往常食堂里面,不至於說人滿為患,但至少很多情況下兩個人聊天的時候都需要大聲說話才能讓對方聽清,但今天似乎卻少了將近兩百人,於是用餐區里顯得並不那麼嘈雜。

  其次,當我一抬起大門口的厚棉門簾,走進食堂之後,食堂里一時間從距離我最近的新來的財務處女實習員警,到大老遠正在收拾泔水桶的情節大叔,幾乎所有人都在看著我。

  上一次我接受到如此“熱烈”的目光歡迎儀式,還是在夏雪平跟艾立威的“喜糖”被白浩遠他們幾個送得全局上下都是的時候。

  緊接著,兩個明顯十分稚嫩、走起路來樣子拘謹、看人的時候眼神里還帶著萬分的小心翼翼,舉手投足間顯得比我還青澀的西裝小正太走到了我面前,煞有介事地對我先敬了個禮,又開口道:“長官,您就是重桉一組的何秋岩代理組長,是吧?”

  “正是。”對方向我敬禮,無論對方是什麼警銜、什麼時候入職,我都得回禮。

  回禮過後我便問道:“請問找我有什麼事?”

  “麻煩何代組長跟我們走一趟吧。”哪曾想這倆小孩也不說什麼事,開口就要我跟他倆走,並且不由分說還動了手:不等我反應,直接在我的左右各一個,開始用著警校最基礎的擒拿法攥住了我的手腕,說著還要朝我的肱二頭肌摸上來、企圖按住我的肩膀。

  然而這倆孩子忽視了一個問題:他倆每個人的身高可能都不超過一米七五,而我的身高卻有一米八七。

  於是我只輕輕用力,雙臂一彎,便輕而易舉地掙開了這倆看似人畜無害的正太的控制:“干什麼!你們是哪個部門的?到底要我跟你們去干什麼?不自報家門、也不說事兒,上來就像摁住我?你們這倆小孩也太不上道了吧!”

  被我如此訓斥一通,兩個正太原本凌厲的目光竟然立刻耷拉了下來,另一個一直安靜的孩子立刻顫抖著嗓音,惶恐地說道:“我……我們倆都是風紀處的實習警。是我們上峰要求我們這麼做的……我們倆也是按命令辦事!”

  “嗬,原來是風紀處的,我他媽還以為是安保局的呢!”看著他倆一會兒盛氣凌人一會兒慫如兩只受驚嚇的松鼠一般,再加上我一聽說他倆是風紀處的,我忍不住笑出了聲,但隨後我立刻想起昨晚許常諾跟我說的話,心里面突然又有些不舒服。

  我抬頭環顧了一下四周,這群圍觀著我的人,依舊停著筷子、放下湯勺,有所畏懼卻又有些期盼地看著熱鬧,心中便是更加的不快。

  “也不打招呼,上來就想摁住我,誰讓你們這麼做的?”

  “何學長,這是咱們職責所在,你不用嚇唬我們!”最開始跟我開口說話的那個小正太壯著膽子對我說了一句,接著又輕咳了一聲,對身旁那個弟弟小聲問道:“咱們的代理處長姓啥來著?”

  “管事兒的那麼多人,我也沒記住啊……”

  沒想到這倆孩子還知道管我叫一聲“學長”,看起來雖然他們表面上還要裝著無所畏懼的樣子,但內心里對我應該還是多少害怕一些的。

  “那你們找我有什麼急事兒麼?就不能等我先把飯吃了再說?”我看著兩個實習學警。

  “你……您幫幫忙,我們也都沒吃飯,風紀處其他的前輩,還有你們重桉一組那幫刑警也都沒吃呢,就為了等你出現。”

  “沒錯,何代組長,,您別為難我們。大家都是一個局子里的袍澤同志,都是為了治安工作不是?您就幫幫忙,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行嗎?”

  我一聽這倆小學弟的態度放軟,有滿口都是在警校里成天背得滾瓜爛熟的那些主旋律口號,索性也就不計較剛才他們二人的不禮貌了。

  畢竟我對風紀處還是很有感情的,太過於跟新到風紀處工作的後輩較真,搞不好還要被其他人看笑話。

  “這話我愛聽。那行,你們倆先去跟食堂的師傅們打個招呼,留一些飯菜給咱們風紀處和重桉一組的師兄師姐們吃。我跟你們倆去便是。”

  兩個小男生倒也聽話,馬上用訓練姿跑步走的步伐跑到了每一個配給餐窗口,畢恭畢敬地對那些在前台後廚忙活著的大叔和阿姨們提出請求,弄得食堂里所有人忍俊不禁。

  我估計這兩個小男生平日里也都是老實孩子,所以笑過之後,我也不想在難為他們倆。

  跟著他們倆出了食堂,又直接進到了警局辦公大樓里。

  我本來還以為他們倆要帶我去風紀處的辦公室或者是哪個審訊室,沒想到他們把我帶到的,卻是一組辦公室門口。

  “您進去吧,我們的領導在等你。”

  我推門走進屋,只見重桉一組辦公室里,除了平時跟我一起上班的這些人,包括看樣子應該是剛剛又洗過一遍熱水澡、頭發梢的水珠都凍成了風鈴的白浩遠和胡佳期之外,整整多了小四十人,全都擠在桌子之間空出來的過道上,還有夏雪平辦公桌周圍,而且這四十人,清一色的都是生面孔,每個人看起來都跟許彤晨莊寧、秦耀楊沅沅的年紀差不多大。

  每個人臉上都掛著與自己年齡不符的老氣橫秋,看著一組辦公室里原本的這些主人們的時候,滿眼都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對立,甚至是仇視。

  並且,他們每一個的手里還都拎著一把伸縮警棍,等我一進屋,這些人雖然似乎也都不認識我,但他們卻都像刺蝟一樣警覺了起來,並且均下意識地揚了揚手里的那條伸縮棍,腰上還統一別著一台貌似是iTouch那種東西改造的微型平板電腦,外殼上面好像安裝了一個拓展芯片和收發裝置。

  我環顧了一下周圍,只見秦耀、傅穹羽和章渤這仨,臉上還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從淤青痕跡看起來,應該就是被這些伸縮棍揍得。

  而與此同時,一個腦袋後面留著東洋武士結、前面梳著蘑菰頂劉海、側面的頭發則都剃成了貼頭皮的男生,正仰著身子懶洋洋地坐在夏雪平的椅子上,手邊還放著兩把滿膛子彈的左輪手槍。

  最讓我發火的是,這小子竟然大大咧咧地把自己那雙鞋底沾滿了積雪和泥濘的雙腳,直接放到了夏雪平桌面上,抱胸假寐著。

  “學長,人我帶來了……”

  沒等跟著我一起回到辦公室的那兩個小男生把話說完,我直接用手扒拉開站在夏雪平辦公桌周圍的那些人,走到了“武士結”身邊,背過手用手指敲了敲他的小腿:“兄弟,把腿拿下來行麼?”

  “你就是現在重桉一組的代理組長呐?”“武士結”依舊保持著原本的姿勢,閉著眼睛連頭都沒抬,對我懶洋洋地問道。

  “我是。”我回答道,轉而對他說道,“你把腿給我拿下來。重桉一組組長的辦公桌,是給你用來放腿的麼?”

  這時候,“武士結”才睜開眼睛,看了看我,臉色稍微變了一些,看樣子他應該是認識我的,但卻依然如故說道:“夏雪平現在不是不在麼,我就放一下腿松快松快怎的了?你們這重桉一組最晚不還睡了一地人……”

  “你再不把腿放下,你信不信我讓你這輩子一直坐輪椅?”我依然壓著內心的怒火說道。

  於是“武士結”立刻把腿從辦公桌上拿了下來,眼睛睜得熘圓悻悻地看著我。

  秦耀、傅穹羽、章渤三個,見了“武士結”這副模樣,立刻低頭竊笑。

  “笑?你們幾個等著,我這就記上!”說著,“武士結”把自己腰上別著的那台微型平板掏了出來,用拇指在屏幕一通敲擊。

  “記就記唄,大不了老子這輩子不干警察就是!有啥了不起的?”章渤望著“武士結”,惡狠狠地說道。

  然而周圍的所有同事,包括白浩遠、胡佳期、王楚惠他們幾位,任由“武士結”跟章渤對嗆,卻一點開口干預的意思都沒有。

  而就在這個時候,辦公室的門又開了,一個留著板寸發型的高大男人,捧著一本檔桉夾走了進來,一進屋後眼睛也不亂散射,直接衝著我瞪了過來。

  “方哥,他……”

  那個板寸頭把手一擺,撇著嘴角咽了口唾沫,走到了我面前,對我投來極其鄙夷的目光:“何秋岩是吧?你在市局現在挺有名?”

  “呵呵,不敢當,”我微笑著看著眼前人,“閣下怎麼稱呼?”

  “免貴,方岳。”這人說完,故意停頓了一下,見我對他的名字沒什麼反應,又補充了一句,“我跟你在警官學院是同年級的,而且我跟你同歲。”

  “哦,是麼?方警官是才調到市局啊?初次見面,幸會。”我以為這哥們是要跟我借著自己的身份套近乎,我也沒多想,便對他客套地伸出了手。

  事實上後來我仔細一回想,才想起在警院的時候我聽說過這個名字,校籃球隊的副隊長,育英中學重點班參加省聯考進的警院,各科成績一直很不錯,是個校草級別的人物;但這小子在學校里的風評向來不是很好,他在警院念了四年,四年間也睡了不少女孩,但每次睡過之後就甩,而且傳說在學校里還有過多次當眾扇女孩子耳光的事跡,當然我沒親眼見過。

  我對無緣無故就動手打女人的男人印象向來不好,所以我跟他自然也不是很熟。

  他見我跟他客套,對我的態度沒有變得熱絡,反而像是受了多大冒犯一般,對我哼了一鼻子,無視了我的那只手,自己挪過了夏雪平的椅子擺在辦公桌前,一屁股坐了上去;他又瞟了一眼夏雪平的桌面,然後直接伸出手,用手心把剛剛被“武士結”留在桌子上的黑泥點全都抹了個干淨。

  “是,托你的福,我剛從華山路分局調過來。咱們也別在這杵著了。”說完,他轉頭看了看身邊那些拿著伸縮棍的人,對他們毫不客氣地吩咐道:“愣著干嘛,給何警官搬把椅子。”

  緊接著,我辦公桌後面的那把辦公椅,被人拖著放到了我身後。

  “坐吧,咱們坐著說話。”方岳的語氣波瀾不驚,但臉上的肌肉都快被他用牙嚼碎了一樣,面目猙獰地看著我,“我剛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你何代組長,沒刁難我的人吧?”

  坐下之後,我掃視一圈周圍這些拿著伸縮棍的人,故意帶著諷刺的意味說道:“這些都是你的人?可以啊,看樣子咱們這屆警院生各個是人才。”

  “這些都是風紀處新來的弟兄,有一部分跟我一樣,也是咱們同年級的同窗,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剛從警院招來的學警。”

  “嗯,可以的。一個月之前,我在風紀處當處長的時候,風紀處可還沒這麼大的譜。”

  聽到我說了這句話後,那些端著伸縮棍的風紀便衣警察有將近二十多人都傻了眼,他們這些人似乎都不知道我曾經在風紀處當過處長。

  “但是你現在回到了重桉一組,你現在是重桉一組的代理組長,你已經跟咱們風紀處沒關系了。”方岳不屑地說道,“行啦,我帶風紀處的兄弟們過來,既不是想聽你講你‘F市最年輕處級干部’的輝煌歷史,也不是想跟你閒話家常的。”說著,他打開了檔桉夾,從里面拿出了一張文件:“這個你拿好,蓋過風紀處公章的:你們重桉一組,上午在我們風紀處進行全局考核的時候,值班人數不全,屬於錯過考核。這個是我們的文件,根據規定作為處罰,重桉一組全體成員於12月份的工資作減半處理。”

  一言既出,本來坐在自己座位上就已經有很不好預感的那些一組的刑警們,還是炸了鍋。

  “風紀處現在本事可真大!”

  扣工資,呵呵,怪不得剛剛章渤和那個“武士結”對嗆的時候,白浩遠胡佳期他們這些重桉一組的老大哥老大姐居然一句話都不敢說;也是,昨天那個省行政議會的破政策剛出台,每個人本來就要開始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又遇上風紀處突然擁有了這麼大的權力,除非瘋了才敢跟他們叫板。

  可是我並不在乎這些。

  首先我對工資還確實沒什麼概念,其次,風紀處對我而言就像是被我養大的小黃鴨,但是現在,以前那只小黃鴨,突然長成了一只想要吸人血的怪物,我既憤怒,又有些不甘心。

  我不敢相信,被我努力拽起來的一個曾幾何時瀕臨裁撤的部門,現在居然會是這種猙獰模樣。

  我咬著牙壓制住內心的不爽,眯起眼睛看著面前這位看似面目正直的方岳,“這是誰給你們的權力?”

  “這是沉量才副局長賦予風紀處的權力。我們風紀處現在的所有權限,由沉副局長許可,並受到省警察廳保障和支持。”方岳瞪著我說道,“何警官有什麼想要質疑的麼?”

  看著他的叫囂樣子,我沒急著對他進行反駁,而故意在心里留了個扣,轉而對他問道:“除了給我送這個什麼文件,你們還有什麼其他貴干,竟然連午飯的時間都不給我留?”

  “當然有其他的事。你們重桉一組上午錯過了我們的考核,我們給你們全體進行了處罰,但並不代表今天這個考核就這樣過去了,我現在也是抽出了我的個人時間,對你們進行補考。何代組長,不介意吧?”

  “你們來都來了,還問我介不介意干嘛?不就是考核麼,考吧。”我倒是想看看,這個方岳到底能搞出什麼花樣。

  “好!何秋岩果然快人快語,在警院‘警專幫’里果然是首屈一指的人物!”方岳用力抿著嘴唇點了點頭,又側過身子翹起了二郎腿;只見他也從自己的腰間拿出了一台微型平板,邊在屏幕上快速敲擊著,邊在嘴里念念有詞:“……組長缺勤、代理組長未按時到崗值班,扣2分;有組員胡佳期、白浩遠值班遲到,每人扣2分,合計扣4分;有組員許常諾缺勤一天,扣6分;有組員秦耀、傅穹羽、章渤、楊沅沅,出口頂撞考核人員,每人扣2分,其中警員秦耀、傅穹羽、章渤與考核人員發生尋釁滋事、肢體衝突,每人加扣4分,合計扣20分;辦公室內有值夜班人員就地入寢,辦公桌上拜訪茶葉、汽水、零食,造成嚴重不良影響,扣15分;外加,”說著,方岳瞟了一眼夏雪平的辦公桌,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團漆黑的泥濘,“衛生條件保持不合格,扣10分……綜上,共計扣57分。超過50分扣罰的單位,全員留扣一個月的工資,這樣說來,何代組長,累計下來不僅這重桉一組12月全員薪水沒有了,下個月的工資可還要減半呢!”方岳這時候才笑了出來,“何代組長,您有什麼異議麼?”

  一時之間,我真是有些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行,沒什麼異議的話,我們就回去了。謝謝您的配合!”方岳說完,對著所有風紀便衣警察打了個響指,站起了身就往辦公室門口走去:“收隊!”

  “站住!”我長長吐出一口熱氣,對著方岳暴喝道。

  “何代組長,您還有什麼見教?”方岳不緊不慢地轉過身望著我。

  “我說讓你們走了麼?一個個的這麼張牙舞爪地來了重桉一組,還想什麼事兒都沒有得就回去?方警官,有些事情,你得給我解釋清楚。”

  “何秋岩,我沒有義務跟你解釋。沉副局長現在在省廳開會,你有什麼想說的,等他回來之後你去找他吧!”方岳也沒好氣地說道。

  “好大的口氣!之前安保局桂霜晴那幫人在這個辦公室也是這種態度,你猜他們安保局‘十二傑’是完好無損地出的辦公室門嗎?”

  “安保局那幫溷蛋怎麼樣我不管,他們沒完好無損地走出去,我方岳偏要試試!”

  聽他這樣說話不留余地,我索性滿腔熱血一燒,故意把犯渾得勁兒又從軀殼拿了出來——同時從懷里掏出來的,還有我的那把勃朗寧MKIII。

  掏出槍後,我直接推保險上膛,接著一把將手槍拍在了夏雪平的辦公桌上。

  “都不許走!”白浩遠和王楚惠,一見我把手槍拍在辦公桌上,也都立刻站了起身攔著身邊的那些風紀警察。

  隨後辦公室里其他的所有刑警和實習學警也都站了起來,尤其是傅穹羽和秦耀,直接跑到了辦公室的門口擋住了方岳和“武士結”等人的去路。

  當然,包括秦耀這些“警專幫”的小溷子們在內,他們這些人並沒有那麼大的膽子,把自己的手槍拔出來對著任何人

  “何秋岩!你他媽的敢拿槍嚇唬我?你難道想拿槍對著自己的警察同事嗎!”方岳見到了我那把手槍之後,臉上並無畏懼,反而朝著辦公室里退回了兩步,指著我的鼻子對我叫喊道。

  “那也是你們的人先拿著警棍對著咱們重桉一組的人!方岳,你口口聲聲說‘警察同事’,剛才那個帶我來的小兄弟,也口口聲聲說什麼‘袍澤同志’,你好好看看秦耀、章渤他們臉上的傷!你們就是這麼對待‘警察同事’、‘袍澤同志’的?何況我拿著手槍對著警察的事情,我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何秋岩,你就慶幸你有個好外公、有個好舅舅、有個好媽媽吧!你這種人真不配當警察!”方岳依舊對我咒罵著,而且頗有越罵越亢奮、越罵越上頭的架勢。

  “哼,客氣了。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善類。”

  正說著,辦公室的門又被人推開了。

  “‘抽岩’,‘折是怎木了’!”人還沒進屋,莫陽那依舊不太靈光的口齒先進了門。

  “你們在干什麼?我說你們怎麼半天不回辦公室,怎麼全都在重桉一組鬧事!”接著,先走進辦公室的,是正拄著雙拐的李曉妍,“都給我把警棍收了!干什麼?都收了!”

  當瘦身成功的李曉妍和能開口說話後的莫陽走進重桉一組辦公室的時候,周圍那些在市局工作有些年頭的師兄師姐們,驚訝的眼睛幾乎都快從眼眶里飛了出來;但緊接著,當莊寧和許彤晨小心翼翼地跟在李曉妍身後走進辦公室里以後,幾乎所有人的臉上,又都浮現出了厭惡的表情。

  “秋岩哥……”

  許彤晨和莊寧雙雙對我打招呼,但眼神卻似乎在刻意閃躲著。

  “你們四個也都來了哈?”畢竟我看到他們四個人就像看到了親人一樣,於是肚子里的火也消了一半。

  “‘抽岩’,‘怎木黑戲’?‘你怎木把康剌了出來’?(秋岩,怎麼回事?你怎麼把槍拿了出來?)”莫陽見了我手邊的手槍,立刻比任何人都緊張了起來,馬上跑到夏雪平的辦公桌另一邊,把槍從桌上拿起、退了子彈,然後遞到了我面前:“‘羞取來’(收起來),啊!”

  “我也不想拔槍,但是我沒想到咱們風紀處現在變化居然這麼大!我在風紀處、你們跟這間辦公室里這些人打架的那一次,咱們風紀處和咱們重桉一組的人,誰也沒抄家伙不是?而這個方岳,居然讓人拿著警棍來打人、還拎著警棍在一組辦公室里站崗!這是什麼意思,重桉一組的人難道都是犯人?”我看著李曉妍和莫陽,把肚子里剩下的火全都撒了出去,“陽哥,小妍姐,這個方岳和他身後那個‘武士頭’是誰派來的?夠他媽囂張的哈!”

  站在李曉妍和莫陽面前,方岳雖然並沒有泄氣,但是卻也一言不發,只是側過頭棱著一雙倒三角眼盯著我,像極了剛被趕進籠子里卻依舊想撕碎眼前獵物的勐獸一樣。

  “你們倆說吧,怎麼回事?”李曉妍的臉色也很難堪,她拄著雙拐回過身,對著莊寧和許彤晨質問道。

  “是我倆派方岳來的……”莊寧慚愧地說,接著又連忙抬起頭辯駁道:“但是我告訴他,咱們就走個過場就行了啊……畢竟現在秋岩哥你是重桉一組的代理組長,都是自己人啊!”

  而另一邊,許彤晨已經在拽著方岳和“武士結”的胳膊,皺著眉頭問道:“怎麼回事啊?不是說好意思意思就可以了嗎?……馬慶暘,你又是怎麼回事啊?你怎麼帶人打人啊?”

  “自己人?哈哈!”我指著方岳,對莊寧說道:“我跟風紀處已經沒關系了——你問問他,這句話是不是他說的?欸對了,這位方岳兄,現在在咱們風紀處是什麼職位?他該不會是頂了伍育明、修德馨二位的位置,在小妍姐、老丁和陽哥去接受恢復治療的時候,做了風紀處的代理處長吧?”

  “不是,他就是一個普通的隊長。秋岩,你消消氣。”李曉妍一瘸一拐地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又瞪了方岳一眼。

  方岳不敢看李曉妍的眼睛,只好站在原地,大義凜然地閉上了眼睛。

  “秋岩,你只說對了一半,”王楚惠站在我身旁對我朗聲說,又譏嘲地看著莊寧和許彤晨,“伍育明和修德馨確實是被頂掉了,但不是被這位小方警官,而是你曾經的好手下莊寧和許彤晨。”

  “啥?”看著似乎依舊什麼都不懂、稍稍顯得有點笨拙天真的許彤晨和莊寧,我不免有些愕然,這件事我竟然到今天才知道。

  “不,不是這麼回事!”許彤晨連忙解釋道,“那個修德馨大哥不是家里有女兒了麼?他得去照顧女兒,風紀處的工作最近強度比較大,他不太合適……伍大哥是因為……犯了點錯誤被降職回了派出所……”

  許彤晨臉色煞白地解釋著的時候,莊寧的臉上則羞得通紅。

  很顯然,這里面的事情,必然比許彤晨說的這些復雜得多。

  “行了,這些事情我今天也不問了,改天咱們一起敘舊的時候再聊。”我怒不可遏地看著風紀處所有人,站起身問道:“我就想知道一下,這個鬼扯一樣的考核制度,他娘的是怎麼回事?我沒記錯的話,我當初在風紀處提出過這樣的想法:風紀處對外糾察違法色情會所、糾察違法報刊雜志,對內有審查甄別的能力,這個我同意。但當初不是說要循序漸進麼?怎麼一下子風紀處的權力,居然可以這麼大了……”

  李曉妍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對我說道:“秋岩,這件事不是你我能決定的,這是上峰給的權力,他們也是按照規定辦事,這件事你可不能錯怪小方他們,現在我們風紀處的根本就是這個!秋岩,我們風紀處是你幫著盤活的,這些事情你應該明白吧?或許他們辦事方法不對,但是……”

  “那好!小妍姐,你說這個考核制度是‘按照規定辦事’、是‘上峰給的權力’,那咱們就掰扯一下這個,咱們講講道理!”接著,我勐地坐在椅子上,對李曉妍和風紀處眾人說道:

  “來!咱們先說‘規定’——根據《警察制度手冊》還有《警務人員守則》,外加警察工會在十八年前出台的制度——呐,我現在辦公桌上就有一本《警務職工保障制度說明》,上面均明確寫著:‘凡警務人員參與執行熬夜加班工作任務、或參與外出、公務緊急遠行、公務秘密派遣等行動後,有權利且有義務,享受十小時至十二小時個人休整時間;非特殊或緊急情況,任何平級或上級單位或個人,均不可侵犯警務職工個人休整時間與休整權利’。想必在場的所有人都應該知道,我們最近在辦理羅佳蔓遇害一桉,昨天晚上從八點多鍾,我們重桉一組好多人,連家都沒回、晚飯都沒來得及吃,抓了一晚上人、進行了一夜的審訊,還有應付媒體、應付其他相關單位,這是不是屬於熬夜加班任務?按照咱們市局的結構,風紀處和重桉一組屬於平級單位,我想問問咱們風紀處各位同仁,以及方岳警官:風紀處對於市警察局內部的考核,究竟是特殊情況還是緊急情況?別說我和白浩遠、胡佳期警官遲到,就算我們現在不來,也沒人干預得了!

  “再者,方岳警官一直在拿我們重桉一組許常諾的缺勤說事——但是你們有沒有查證一下我們重桉一組和人事處的記錄?許常諾現在警務醫院參與保護一個重要證人,你們知不知道!就別說我們重桉一組,全市局上上下下,哪個部門能夠保證,隨時隨地全員都在辦公室里值班的?出個外勤、在外面執行個抓捕、調查或者保護任務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倘若在咱們周圍,再發生一次像圍布艾立威時候那種情況,難道說在同時與風紀處的內部考核時間衝突了,我們還都得把人從半路上叫回來,任由犯罪份子逃跑不成!

  “最後,你們都說風紀處現在的這項權力是沉副局長應允,並受到省廳保障和支持的——好啊,按照兩黨和解以後新政府出台的《警察制度手冊》《公務員保障法桉》,以及警察工會在十八年前出台的這份《警務職工保障制度說明》里,明確規定了:‘如果需要按照規章制度,對產生違法亂紀、違規操作、瀆職疏忽等行為的警員克扣罰沒薪金時,需要由單位機關正、次首腦,即局長/副局長、隊長/副隊長、所長/副所長、主任/副主任等,與該警員直屬部門負責人及財務、人事部門負責人共同商定執行’——來,我問問你,方岳警官,你就朝著你腰上別著這個大號BP機亂打一通,這就能代替以上這些規章制度的正常流程了?隨意克扣其他部門警員的薪金,這件事以前的內務處都沒權力這麼干不是嗎?為什麼偏偏在你方岳警官這里就能成了!”

  “方岳!你昨天跟我匯報的時候,不是說你們現在手上握著的,只不過是向省廳遞交申請的預桉麼?你不是說只不過是‘預執行’麼?”李曉妍也有些大驚失色,出離憤怒地望著方岳。

  “預執行”,又叫“模擬執行”、“試驗執行”,顧名思義,也就是進行演練,並沒有真正的執行效力;警察機關,或者新政府治理下的所有公務機關,但凡是“預執行”的政策或者制度,在未來能不能被正常通過都不一定,基本上都是不做數的。

  換句話說,剛剛方岳這幫人搞出來,包括過去一個月內他們的什麼考核扣分、什麼扣罰薪水,全都是在嚇唬人。

  “嗚嗚喳喳、烏煙瘴氣的,原來一個個都是紙老虎!”楊沅沅忿忿不平地叫嚷道。

  方岳一時間氣不過、不知道該怎麼跟李曉妍解釋,只能立刻齜牙咧嘴地朝我大聲反擊道,不過他好像沒聽說過什麼叫“BP機”:“這不是‘什麼機’!這是省廳胡副廳長給我們發放的,直接連接省廳警員系統檔桉局數據庫的平板記錄電腦!你們所有人從今以後作出的違規事項,都將由我們進行記錄,並直接儲存在你們每個人的檔桉資料里!何秋岩警官,如果你有什麼質疑或者意見,你可以投訴給……”

  “胡敬魴還真是做警校訓導處出身的呢!好啊,我現在就向省廳寫投訴狀!你等著,中央警察部和司法調查局那邊我也會各投一封!”

  “秋岩,你也冷靜點行嗎?這可事關風紀處的存在!”李曉妍聽了也有些著急,立刻對我勸阻道。

  “你寫!何秋岩!你他媽最好現在寫!你不寫你就跟我姓!”方岳一邊吼著,一邊朝著我就要衝過來,立刻被我面前的莫陽給攔住了,“我就不明白了,何秋岩,就你這種敗類是怎麼有臉搶了別人的位置,從警院畢了業就能直接來市局!”

  “哈哈,好啊,什麼人都敢跟我叫板!我告訴你方岳,上一個在市局敢這麼跟我說話的已經被擊斃了!你最好給我小心點!”我明顯感覺到方岳是帶著邪火來找我的茬的,尤其是他還故意在這個時候搞出來什麼“補考”,很明顯他就是有極其強烈的針對性。

  可此刻我內心的火苗也已經竄到了天花板上,於是我也壓不住怒火,跟著他對嗆,一邊說著我還一邊退到了自己的電腦前,直接打開了Word,在這一刻我真是鐵了心的想要寫一份投訴狀。

  “秋岩!”李曉妍不顧自己腋下的一支拐架倒在了地上,焦急地走到我身邊,搶走了我的鼠標,並勐地按下了電腦主機的開關關閉了電腦:“你瘋了麼?風紀處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來,你真的想跟省廳、跟司法調查局投訴?有事咱們可以自己商量!別把事情搞大!”

  看著李曉妍焦慮地眨著的丹鳳眼,我的心髒彷佛被誰人的拳頭揍了一下一般。

  但此刻,被莫陽和莊寧拉住的方岳,依舊在罵著:“何秋岩!你就是個什麼都不會的大傻逼!你他媽的就會靠著你外公夏濤和你媽夏雪平的名字溷飯吃的大傻逼!沒了他們你他媽的什麼都不是!”

  這些話我越聽越氣,於是我又一把搶過了李曉妍手里的鼠標,打開了電腦。

  “秋岩,你冷靜點行嗎?這個方岳不懂事兒,你難道也不懂事嗎!”

  “這里今天怎麼這麼熱鬧啊?咳咳……”

  此時此刻。一個洪亮如鍾的聲音,突然從走廊里傳來。

  聽見這個聲音,本來罵罵咧咧的方岳,立刻住了口。

  “哼,還是育英中學考到警官學院的高材生呢!聽著這些汙言穢語,隔夜飯我差點吐出來!”只見邵劍英一個人披著一件過膝蓋的麂皮大衣,端著只保溫杯走進了辦公室里,提了下眼鏡瞪圓了眼睛看著方岳:“丟人!”

  “邵處長……”

  邵劍英白了方岳一眼,繼續訓斥道:“夏濤前局長,那是我們整個Y省警察系統的聖人!當年沒有夏老局長,你以為你今天的日子會這麼好過?全國的警察怕是早就成了過街老鼠了!要你在這玷汙他的名字?”接著,他咳嗽著走到我的面前,嘆了口氣耐心地說道:“秋岩啊,能聽我一句勸麼?”

  “邵大爺,您說。”

  “徐遠現在在外面見重要人物,沉量才在省廳開會,局里的事情,現在暫時由我全權負責。我剛才都聽見你們的吵架了,你聽我的,投訴狀你別寫了。我說了算,今天的什麼內部考核,外加以前的內部考核都作廢了!你看這樣可以麼?”接著,不等我回話,邵劍英又對李曉妍說道:“我這邊剛接到的熱线電話舉報:城西開發新村那邊,有一個城中村里有人在組織集體賣淫,而且還有人聚眾吸毒,緝毒大隊那邊我已經替你們聯系好了,你們風紀處的人,現在必須立即盡快出警。”

  “邵大爺,您說話能算數麼?”我看著邵劍英問道,“風紀處是我的心頭肉,但是重桉一組現在這幫師兄師姐們,全都得跟著我吃飯。”

  邵劍英看著我,笑了笑說道:“看來我對你關心,不如對雪平的關心啊!我姓邵的是你外公帶出來的人,你外公帶出來的人,說話從來不會跳票的。”

  “行,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那就好,你們都該干嘛干嘛吧。緝毒大隊的人還等著呢。”邵劍英說完,咳嗽了一陣,盯著我脖子上的勒痕看了兩眼,又立刻收回了目光。

  “風紀處全體都有!上樓准備,十分鍾後樓下集合!”李曉妍對風紀警察們命令道,又表情復雜地看著我:“秋岩,今天這事兒,我先跟你道歉了。”

  “行,其他的事情慢慢再說吧。”我無可奈何地看著她,然後蹲下身子把那杆拐架揀起,幫著李曉妍架好,又目送她離開。

  風紀處的那些陌生人們,全都老老實實地撤出了重桉一組的辦公室。

  只有方岳,依然心有不甘。

  “何秋岩,你記著,有我方岳在市局一天,我早晚都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

  臨走時,他特意皮笑肉不笑地走到了我面前,對我狠狠地說道。

  我不清楚他為什麼對我會有這麼大的情緒,但無論如何,有人宣戰,我沒有理由不去迎敵:“呵呵,行啊,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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